从基地回家的那天夜里,邵随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客厅,吃掉了化成一团的棉花糖。
甜得发苦。
接下来临近寒假,邵随忙得晕头转向,除去寻常的备课上课、改作业批卷子,还有各种会议,级会,组会,分析学生成绩、提交期末冲刺计划的会……
所以在学校的时候,邵随常常没空想别的事情。
可是小猫大抵是水做的,很会见缝插针地往他脑子里挤。
比如改作业累了,停下笔头的一瞬间,比如去食堂吃饭,看见几个学生喂流浪猫火腿肠的时候,他总会想起觅觅。
如果在家里,这样的时刻就更多了。
从每天早上睁眼开始,提供闹铃服务的不再是觅觅,而是冷冰冰的手机。早餐不用再做双人份,出门的时候不用叮嘱一大堆,也没了临别吻。
到了冬天,天黑的越来越早,邵随要经过一路的昏暗才能到家,然而迎接他的并非暖人的拥抱,而是冷清清的屋子。
他通常会随便吃点什么,再备课到半夜,忙碌结束后的空闲最为致命。他躺到床上,常常睡不着,打开相册翻了又翻,怀里还是空落落的,鼻尖没有挠人的细软发丝,也没有香喷喷的爆米花味。
无声的寂静会将心里的空洞撑得越来越大,急需什么去填补。
有一次,邵随鬼使神差地爬起来,从衣柜里挑了件觅觅的衣服抱怀里,可惜,他不是猫,没法从信息素里得到慰藉。
只有在梦里,某只小猫精才会偶尔回来,用天真的语气说最残忍的话:“邵随,我不需要你啦。”
邵随往往会惊醒,注视天花板许久。明知身旁空无一物,也还是会拍一拍,轻轻唤声觅觅。
当然,不会有回应就是了。
这时候,邵随才会后知后觉,他比自己以为的更想要觅觅余生的陪伴。
他们的依赖是相互的。
可全天下只有一个觅觅,这座城市里却有很多个相似的邵随,被取代性太高了。
他枯燥、乏味,每天两点一线,不是在收拾就是在收拾的路上,生活毫无新意。
觅觅的出现打破了他沉闷的人生,带来了更多滋味。
“嗒”得一声,改完最后一张卷子,邵随放下红笔,起身活动身体顺便倒杯热水。
舒仪问:“邵老师房子看得怎么样了?”
哗啦啦的水声停止,邵随先端起杯子润了润嗓子:“——有几套看起来还不错,其中一个三室的边户能直接拎包入住,装修、价格都合适。”
“那得赶紧定啊,现在房价低,适合入手。”
“再等等。”邵随捧着杯子暖手,“过几天看。 ”
“小心被人抢了先。”
邵随笑笑,没说话。
如果被人抢了先,说明就不是最适合他和觅觅的房子,缘分未到。
之前的中介看他最近都是一个人看房,还以为他分手了,说话都避过这个话题,就怕触霉头。
邵随一直没付购房定金,一个是想等觅觅回来让他再看看,一个是心里多少有些患得患失,怕觅觅有了独立的能力与思想后不再需要自己。
毕竟邵随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唯一能说道的就是让觅觅什么都不做也能衣食无忧。
除此之外还剩什么呢。
“这元旦一过,新年就不远喽。”旁边的数学老师说,“邵老师和程老师一年到头也没谈个对象,这年恐怕过不安生。”
程珂莞尔:“过不安生就不过,前几天刚跟我爸吵了一架,打算过年在这边陪猫了。”
数学老师:“年年逃避哪行?难道这辈子还不嫁人了?”
“嫁什么人?都什么年代了,我听着嫁娶两个字就想吐。”程珂笑着说,“等什么时候全民把嫁娶两字都替换成结婚,我可能就不介意被催了。”
数学老师讪讪道:“就是说法不同,不都一样吗。”
舒仪插过话题:“邵老师呢?过年要回家吧?”
邵随摇头:“和程老师一样,陪猫。”
“现在的年轻人宁愿天天抱猫也不抱娃。”舒仪感叹道,“还是年轻好啊,想不回家就不回家。”
邵随笑了声,他们当老师的,还不知道小孩多麻烦吗?可爱的时候有,但太少了。
猫就不一样了。
去接觅觅的这天也下了很大的雪,和分别那日一样。
詹姆斯与田苗的车迟迟未到,邵随的心一沉再沉,总怕有什么变故。
幸好,这两人发来信息解释,在排队买章鱼小丸子,路过的时候闻到了,太香了,实在忍不住。
邵随很想催促,但忍住了,并说帮我带一份。
二十分钟后,他终于坐上了车,接过章鱼小丸子说:“谢谢,多少钱?我转你。”
“20。”詹姆斯也不客气,“不买束花吗?”
邵随顿了顿,之前还真考虑过这一点,可买什么花好呢?玫瑰太直白,还有点俗气,觅觅不一定懂。而且基地大概率有性|教育,说不定觅觅学明白人类那点事后已经决定离他远远的了。
更何况猫对气味比较敏感,大多不喜欢花香。
“他可能更喜欢榴莲。”
田苗眼睛一亮,一边嚼章鱼小丸子一边问:“在哪呢?”
邵随残忍道:“在家,昨晚买的。”
田苗冷漠地握住方向盘。
“你想吃的话……”
“不想吃。”
“……”
邵随每次去基地上思想教育课都是这两人接送,车上偶尔会有别人,也算是和他们熟悉起来。詹姆斯和田苗都是猫精,一个本土猫,一个混血猫。
虽然他们已经表现得非常老道,但时不时还是能看出一些猫的影子,比如傲娇。
寒假已经到了,路上异常堵车。上午九点出发,中午十二点半才进基地。
邵随少见地感受到什么叫紧张,不断地深呼吸调整心率。
还是应该买点什么的,起码不是只捏着一盒章鱼小丸子。
他本以为可以进宿舍楼帮觅觅一起收拾东西,或者去楼下接他,然而刚走进事务大厅就看到了眼熟的身影,脆生生地叫道:“邵随。”
变了。
邵随的第一感觉。
觅觅瘦了,脸上养起来的肉削减了不少,看起来也沉稳了些,应该是学会了不少东西。
反正分别一个月,看到邵随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拥抱。
那邵随就主动抱抱吧。
他快步走过去,久违地将觅觅搂进怀里,克制地碰了碰头发,随即放开。
“好像高了。”
“我长高了两厘米。”
觅觅竖起手指,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转瞬即逝,恢复了板正的小表情。
邵随:“……”
还是生疏了。
旁边的关鸠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你俩签的那些协议内容一定要记好,不得违背,你不要仗着猫精的身份违法犯罪,好好在人类社会生活,有事找组织。”
随后她又对邵随说:“你要把猫精当作一个平等的存在去交流,不得欺辱,不得违背他的意愿强行做一些事……他说不要就是不要。”
觅觅小声咕哝:“那也不一定……”
关鸠和邵随都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森*晚*整*理么。”觅觅抬头,“邵随不会欺负我的。”
关鸠哼了声:“行,以后别哭。”
邵随对觅觅的维护稍感安慰,觉得感情还有修复的空间。
“还有什么程序要走吗?”
“没了,该走的都走完了。”关鸠知道邵随想问什么,“他的身份信息已经办妥了,银行卡、电话卡那些你陪他去办吧,省得我们再跑一趟。”
邵随没想到这么迅速:“户口是?”
关鸠促狭一笑:“孤儿院集体户口,怎么,你不会想让觅觅上你家户口吧?”
邵随正直道:“怎么可能。”
实际上,他真这么想过,不过下一秒就自我否决了。
平心而论,邵随自然想把觅觅绑在身边,任何层面。
可登记在一个户口簿上会多出很多限制,这对于觅觅来说就是一种束缚,做什么都不方便。
倘若有一天觅觅看他厌烦,那么两张紧挨在一起的户口页就不是幸福了而是压力。
关鸠说:“那就好。”
觅觅看了邵随一眼,有些不高兴。
关鸠递给觅觅一个密封袋:“你的证件都在里面,记得保管好,后面发生任何意外都可以向我们求助。”
觅觅乖乖接过,递给邵随:“好的。”
关鸠翻了个白眼,一个月的课白上了,其中一门还差点不合格。
她摆摆手:“走吧。”
回到车上,邵随和觅觅挨得不算远,随着减速带的颠簸,腿总是能碰到一起的。但这和之前的黏糊完全是天壤之别,带给邵随的落差感很大,心里揪着难受。
小猫精到底是成长了,知道对于人类来说,很多亲密行为都很过界。
看来那个关于伴侣的问题觅觅也思考出了结果,应该是否定的回答。
问题不大,愿意回家就行。
按照那些协议里说的,一辈子保持相互|收养的关系也不错。猫精需要人类的帮助在社会立足,人类也需要猫精的陪伴。
觅觅看一眼风景,瞄一眼邵随。
垂在座椅上的手慢慢挪动,揪住了邵随的衣角。
觅觅主动说:“我毕业的成绩很好呢。”
邵随有些惊讶:“你们还有考试?”
副驾驶的詹姆斯说:“有,好几项呢。生活技能,常识,类人程度,进阶技能,独立水平等等。”
觅觅说:“只有一门科目分数比较低,其它的都有九十多,老师综合起来给我打了A+。”
詹姆斯说:“以后每年都要回来考一次,三年之后如果有稳定的住址和工作,就可以改为五年一次。”
邵随若有所思地唔了声:“哪门课分考得低?”
觅觅说:“不告诉你。”
邵随有那么一些些伤心。
为了避免在外人面前直接破防,邵随掏出在羽绒服里捂了许久的章鱼小丸子:“有点凉了,还吃吗?”
觅觅接过叉子,戳了一整颗塞嘴里。靠邵随那边的半张脸被撑得圆鼓鼓,小仓鼠似的。
邵随手有点痒,想戳一下。
詹姆斯瞥了眼后视镜,继续低头磋指甲,也就邵随看不出来觅觅在故意卖萌。
回家的路要顺畅得多,没那么堵车。
詹姆斯和田苗把他们送到小区门口就走了,说他们开始放新年假了,今晚要去酒吧通宵。
如今的觅觅已经知道酒吧是什么地方了,努力解释:“不是所有猫精都和他们一样喜欢去酒吧。”
邵随嗯了声:“比如我们觅觅。”
觅觅表示赞同:“对的。”
邵随接过行李箱,和觅觅并排走在银装素裹的小道上,雪花飘落在他们的头顶、肩上,打湿了睫毛。
一人一猫的手都冻红了,却都没有插入口袋,而是借着胳膊互相碰撞的理由,有意无意地触碰对方冰凉的指尖。
邵随问:“手冷不冷?”
觅觅矜持道:“有一点。”
邵随懒得扭捏,干脆捞起觅觅的手揣进口袋:“好一点了吗?”
觅觅毫无挣扎:“好多了。”
“我已经放假了,今年不做兼职,每天都在家。”邵随找起话题,“想堆雪人吗?”
觅觅说:“想的。”
邵随商量道:“那明天怎么样?今天买了小蛋糕和榴莲庆祝你回家。”
觅觅看不见的尾巴在身后高高翘起:“冰淇淋口味吗?”
邵随挠了挠觅觅的手心:“现在是冬天。”
觅觅:“好吧,什么蛋糕都可以的。”
邵随刷开大门,心跳有些加快。他握紧觅觅的手,终于有了猫回家的真实感。
他说:“欢迎回家,宝宝。”
觅觅偏头喊:“邵随。”
“嗯?”
榴莲和蛋糕就摆在餐桌上,觅觅却好像看不见:“你可以去沙发上坐一下吗?”
家里开了空调,很暖和,邵随洗完手,换了居家服,照着觅觅的意思坐到沙发上。
觅觅又要求道:“请躺一下。”
邵随照做。
随后,觅觅直接跨坐到他腰上,十分礼貌地招呼道:“我需要冒犯你一下。”
“?”
话音刚落,觅觅就低头在邵随身上东嗅嗅西嗅嗅,从耳朵、脖子开始,还要掀开衣领埋进去吸几口,仿佛在检查这一个月里邵随有没有见异思迁。
邵随有些僵硬,仰起脖子任由小猫精检查。他虚虚地扶着觅觅的腰,腿微微并拢,试图掩盖无法压制的反应。
过了会儿,觅觅直起上身,板着脸,用眼神发出责问。
邵随说:“我发誓,没接触过其它猫……也没其它人。”
觅觅不开心地说:“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邵随灵光一闪:“熏香!冬天到了,办公室和教室窗户基本都关着,容易闷出味道,所以点了熏香。”
觅觅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对视了会儿,觅觅也没从身上下去的意思,邵随试探道:“你还想继续冒犯吗?”
觅觅很有教养地问:“可以吗?”
邵随说:“可以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觅觅立刻俯身,把脸埋进邵随的颈窝用力吸了好大一口人气!并控制不住地咬了咬近在迟尺的锁骨,又安抚地舔两下。
再咬,再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