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也没想到,才几天,这两小孩就玩得这么好了。
餐桌前,谢茶握着小勺子点头:
“嗯!长大了要当茶茶老婆的!”
刚说完,谢茶就看到坐在一旁的春夜转头看了他一眼。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茶:“?”
放下小勺子,掰着食指开始数:“茶茶的巧克力豆豆给阿春吃啦。”
又掰下中指:“茶茶的变形金刚和乐高玩具也给阿春玩啦!”
又指了指春夜碗里的鱼尾巴:
“还有哦,鱼尾巴就一个,茶茶也夹给阿春吃啦!”
谢茶鼓了鼓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春夜,奶声奶气地控诉道:
“阿春要是不给我当,我就不跟阿春天下第一好啦!”
春夜:“……”
春夜余光心虚地瞟了一眼谢茶,低头啃着碗里的鱼尾巴不吱声。
外婆好笑地望着自己的小外孙,正要开口解释:
“茶茶,他不是女……”
话还没说完,春夜从碗里瞬间抬起脸,盯着外婆。
小脸面无表情。
眸子也丝毫没有情绪。
好似橱窗里毫无人气的精致玩偶,那双眸子黑漆漆的、定定地盯人的时候,能盯得人后背一凉。
外婆被那双眼睛盯愣了几秒,一时之间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就在这短暂的大脑空白时间里,春夜啃完了鱼尾巴,跳下椅子,转头问旁边的谢茶:
“要不要看蟋蟀打架?”
谢茶一听,登时爬下了椅子:
“要!”
于是小尾巴一样,跟在春夜后边回卧室,春夜召唤了几只蟋蟀进来,两人坐在凉席上趴着看它们打架。
直到外婆过来敲门提醒他们该洗澡睡觉。谢茶已经能自己给自己洗澡了,他趴在浴缸里,对春夜招手:
“一起洗嘛。”
春夜坐在浴室的窗台上,晃着小短腿道:“要是一起洗了,以后茶茶就不会给我吃鱼尾巴了!”
谢茶:“?”
谢茶奶声奶气道:“会呀!妈妈说了,男孩子要对老婆好!以后鱼尾巴茶茶都给阿春吃!”
春夜望着谢茶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欲言又止,最后吐出一个字:
“笨!”
谢茶:“……”
“茶茶才不笨!茶茶可聪明了!茶茶会自己洗澡!还会自己穿衣服!还给自己擦头!”
谢茶洗完澡了,坐在凉席上,攥着小毛巾给自己擦头发。
浴室里传出哗啦的水声,春夜洗完澡,穿着谢茶的小黄鸭睡衣出来,小手不自在地攥着衣摆。
谢茶眼睛“刷”地亮了,噔噔噔地跑过去,在春夜白嫩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大口。
“白白的,香香的,阿春好好看!”
春夜的小耳尖顿时红了。
谢茶打小就是一个颜控,夸完人,又噔噔噔地跑回去,抱着小枕头躺在凉席上:
“我要和阿春一起睡觉觉!”
春夜故作抱怨道:
“好粘人哦。”
嘴巴上这么说着,小短腿却又诚实地朝他走过去。
今晚又是一个打雷下雨天,窗外轰隆隆地响着惊雷,察觉到软乎乎的小身体又往自己的怀里拼命钻,春夜抬起小手捂住谢茶的耳朵。
与此同时,嘴巴里道:
“我都帮你捂耳朵了,以后鱼尾巴还给不给我吃?”
“给~”
“不当你老婆也给吗?”
谢茶迷迷糊糊地嘟哝着:
“也给……”
春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睡吧。”
窗外电闪雷鸣了好久,谢茶窝在他怀里,春夜一直帮他捂住耳朵,像两只相依为命的幼崽抱在一起取暖。
第二天,春夜终于愿意陪他玩过家家了:“但我要当爸爸!”
谢茶:“?”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他看过幼稚园里小胖玩过,小胖当爸爸,同桌小美当妈妈。
不远处的田埂上,有一个同龄的女娃看到这一幕,对谢茶脆生生道:
“两个男孩子不可以玩过家家!”
两个男孩子?
谢茶懵懂地扭头看向春夜:
“阿春是……”
女娃咧嘴笑:“他是男孩子哦!”
谢茶:“!!”
晴天霹雳!
春夜心虚了一秒,小脸故作淡定:“所以玩不玩?”
谢茶鼓了鼓脸,没回答春夜的问题,噔噔噔扭头就跑,跑回卧室,午饭都没出来吃。
中午时分,春夜坐在餐桌旁,扭头望着谢茶的卧室门口,外婆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茶茶吃饭啦!”
卧室里边传出一道奶声奶气的、闷闷的声音:
“不吃!”
外婆:“?”
小外孙一向乖巧,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外婆走回餐桌前,看到春夜坐在餐桌旁一动不动,对春夜道:
“别等茶茶了,先吃吧。”
春夜动了,拿起一只虾剥了起来,剥完放进碗里。
过了会儿,寨老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进来了,感谢了外婆几句,又指着跟他一起过来的中年男人对春夜道:
“阿春,阿伯给你找好了下一家,他愿意收养你一段时间。”
扫了一眼,见春夜在一只一只地剥虾,已经剥了一小碗了,寨老道:
“你先吃,吃完阿伯带你走。”
春夜剥虾的动作一顿。
寨老和中年男人在一旁坐着等了会儿,春夜虾也剥完了,却没吃,把那装满虾仁的小碗推到旁边。
坐在餐桌前,像是等谁。
中年男人不耐烦了:
“还不走在等啥呢?”
寨老抽完了那袋旱烟,见春夜一副不愿意走的样子,他拿着烟袋走过去拽他起来:
“走吧。”
春夜看了一眼那扇仍旧紧闭的卧室门,浓密纤长的睫毛黯然地垂下。
十分钟后,谢茶噔噔噔地跑出来,爬到小椅子上,坐在餐桌前,看到自己面前一碗满满的虾仁:
“虾肉!”
还是剥好的!
见他眼睛亮晶晶的,外婆被他逗笑了:“是哩,那小孩临走前剥好的给你吃呢。”
谢茶:“!”
立刻环视一圈,外婆说:
“那娃娃被下一户人家收养哩!”
谢茶鼓了鼓脸,闷闷不乐地吃。
吃完饭回到卧室,谢茶倒在床上滚来滚去。之前都跟阿春玩的,阿春可厉害啦,大蟒蛇、蟋蟀、还有青蛙都能召唤进来给他玩。
现在阿春走了,没人跟他玩了。
谢茶在床上无聊地度过了一下午,直到夜幕降临,外婆给他做了清蒸鱼,把鱼尾巴夹到谢茶碗里:
“茶茶爱吃的鱼尾巴。”
谢茶蔫蔫地啃着,心想:阿春在别人家也能吃到鱼尾巴吗?
吃完饭,谢茶从窗户边顺着那株大榕树爬下去,晚饭的时候他听外婆说了,阿春是被一户外边有一株梨树的人家收养了。
谢茶走了几分钟,终于找到了那株梨树!就在院子外边。谢茶沿着梨树爬上去,坐在围墙上一看:
不远处的堂屋里,天花板吊着一个昏黄的灯泡,一对中年夫妻,一个小光头男孩,还有春夜坐在一张黑漆漆的小桌上吃饭。
中年女人递给春夜一个馒头,笑着问他:“我听说你阿妈临死前说你家有个藏宝洞,你知道在哪不?”
春夜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中年男人粗鲁的声音响起:
“对哩,你看咱们家只能吃馒头,你要是把藏宝洞告诉阿叔,阿叔就能给你买肉吃了!”
春夜像是没听见似的,只垂着小脑袋,默默啃着手里的那个馒头。
中年男人见状,气得伸手挥掉了他手上拿着的那个馒头:
“不说就别吃了!”
雪白馒头咕噜噜地滚了出去。
小光头站起来一脚踩在馒头上:
“对!他凭什么吃我家的馒头?我不让他住!也不让他吃!”
中年女人立刻放下筷子哄:
“乖崽,等阿妈找到藏宝洞,咱家就能天天吃肉啦!”
说完,与中年男人对视一眼,像是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计划。
中年男人不满地瞥了春夜一眼:
“先饿他个几天吧。”
一家三口吃完饭,中年女人把那碗馒头收走了,中年男人带着小光头去洗澡了,昏暗的堂屋里,春夜坐在矮凳上,眼巴巴地盯着地上那馒头。
馒头滚了一圈,脏兮兮的了。
他眨了眨眼。
可他好饿。
春夜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馒头。
这时,从院子里传出窸窣的响声,春夜抬头一看,黑漆漆的眸子里陡然亮了起来。
小小的身影噔噔噔朝他跑来,拽起他的手就跑。
刚翻过围墙,就听见小光头在喊:“阿妈,那个小疯子跑啦!”
要藏起来!
夜色里,两个七岁幼崽急急地从树上爬进窗户,把窗户关紧了。
外婆在厨房收拾完,临睡前照例去谢茶房间看一眼,推开门一看,卧室空无一人。
外婆心里一咯噔:
“茶茶?”
四处找人,等打开衣柜一看:
两个小孩蜷缩在衣柜里,偎依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睡得正香。
外婆:“……”
躲在衣柜里干什么?
第二天外婆就知道了,吃早饭的时候,谢茶睁着一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跟她告状:
“他们不让阿春吃饭!”
“馒头都不让吃!”
“阿春都吃不到鱼尾巴啦!”
后来谢茶就看到那个寨老又过来了,不知道跟外婆说了什么,之后,春夜就一直在他家住下了。
两人暑假玩得不亦乐乎,春夜带他满山跑,抓蝴蝶,看蚂蚁搬家,玩疯了,直到开学前一天,外婆问他:
“茶茶暑假作业写完没?”
谢茶:“!”
夜色深深,谢茶趴在小书桌上,一只小手握着笔写暑假作业,一只小手抹眼泪。
“茶茶写不完了!”
他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的。
然后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春夜:
阿春这么厉害,能让小蛇跳舞,让蟋蟀打架,昨天还让梅花鹿驮着他满山转呢!
被谢茶这么殷切地望着,春夜顿了顿:“也……不是不可以。”
谢茶含泪的眼睛顿时亮了。
春夜道:“我让蛊虫帮你写。”
谢茶:“!!”
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趴在小书桌上的甲壳虫:“虫虫好厉害!”
甲壳虫:“?”
小眼睛斜瞅了一眼小主人,甲壳虫不敢吱声。
春夜把笔从谢茶的小手里抽了出来,拉着他躺下:
“先睡吧!等茶茶明天醒来,就会发现暑假作业写完啦!”
“嗯!”
谢茶躺下了,等他睡熟了之后,春夜悄摸摸地爬起来,坐在小书桌前,拿起那支笔,翻开暑假作业刷刷刷帮他写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谢茶醒来,一骨碌起身,爬到小书桌上翻开暑假作业本一看,整整两本!
全、写、完、了!
连那本数学暑假作业都做完了,一个题都没空,全写满了答案。
谢茶眼睛瞬间瞪大:
“虫虫好聪明哦!”
身后响起一道稚嫩的幽幽声:
“就虫虫聪明吗?”
谢茶扭头,奶声奶气地夸道:
“阿春也好聪明哒!”
谢茶本该要回松城上学的,但家里好像出事了,谢茶只记得外婆偷偷在厨房里问妈妈:
“接茶茶回去,万一被那个野种欺负了怎办?野种还比茶茶大哩!”
谢茶:“?”
野种是什么?
谢茶不懂,但妈妈让他留在这念小学了,谢茶瞬间开心。
寨子里有个小学,开学那天,谢茶和春夜坐在了一起,两人当同桌。
谢茶还骄傲地给老师交上了他的暑假作业,之后在班上到处说:
“阿春好厉害!可以让虫虫帮我写作业!一个晚上就能写完哦!”
其他幼崽全都羡慕地哇了一声:
“我也要我也要!”
“能帮我写吗?我也不想写。”
春夜:“……”
又听见旁边的谢茶道:
“不可以!”
谢茶鼓了鼓脸:“阿春只让虫虫帮我写对不对?”
春夜捏了捏他白嫩嫩的小脸:
“只帮这一次。”
然而周末的时候,谢茶又玩疯了,晚上又照旧抹着眼泪写作业。
春夜看不下去了,木着小脸道:
“最后一次。”
谢茶立刻喜笑颜开:“嗯!”
八岁的时候,谢茶被外婆牵着上山,说去参加新苗王的祈福仪式。
“茶茶,以后不要再叫他阿春了,要叫他苗王。”
外婆语重心长地嘱咐他:
“不然就对他不礼貌哩。”
谢茶:“?”
跟着外婆到了鼓楼,鼓楼前面乌泱泱的,聚集了好多人。
谢茶看到鼓楼上,春夜站在二楼,那只甲壳虫趴在他肩膀上。
手上还抱着一只活鸭子。
“苗王扔鸭子喽!”
“谁能抢到谁就有福哩!”
那只鸭子在春夜手里,所有人都张开双手准备抢鸭子。
鸭子被春夜扔了下来。
鸭子扑腾着翅膀嘎嘎叫。
鸭子诡异地飞了起来,掠过双手举起的一大片人群,直接飞进了站在最后边的,谢茶的怀里。
然后,鸭子就不动了,乖乖地呆在了他怀里。
谢茶:“!”
下一秒,从鸭子的羽毛里钻出一只蓝色甲壳虫,冲谢茶“吱”了一声。
谢茶惊喜道:“啊,虫虫!”
谢茶抱着那只肥鸭子回去了,晚上外婆宰了做红烧鸭子。
刚端上桌,就看到春夜在用一把小锤子敲核桃,敲开后,挖出里边的核桃肉塞进旁边的谢茶嘴里。
塞完又继续敲。
咔嚓一声,核桃刚裂开,谢茶就凑过去,张着嘴巴等着喂了。
外婆:“……”
“茶茶,现在他可是小苗王了,你不能使唤他帮你敲核桃哩!”
谢茶乖巧地哦了一声,仰着小脸天真问:“不能帮茶茶敲核桃,那用石头砸可以吗?”
又拉了拉春夜的手:
“茶茶还要吃核桃。”
石头砸核桃的声音又在门槛上响起,春夜把核桃砸裂,剥出核桃肉,喂进谢茶嘴里,谢茶美滋滋地嚼着。
外婆:“……”
晚上睡觉的时候,谢茶又抱着小枕头躺下了,还主动窝进春夜怀里。
“跟阿春睡觉觉!”
春夜抿了抿小嘴:
“我不是女孩子!”
“笨蛋阿春!”
谢茶想明白了,反正、反正阿春这么好看……
谢茶欢快的声音响起:
“男孩子也可以当老婆哒!”
春夜哦了一声,记下了:
男孩子也可以当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