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和宫正殿内,几人不约而同将视线落在了那名暗卫的身上。
他的面容虽然隐藏于帷帽之下,但是慕厌舟却从他缓缓攥紧了手指上读出了紧张。
佩竹没有看出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径直转身朝暗卫吩咐道:“掀开帷帽吧。”
暗卫停顿片刻,低声道:“是。”
春风将花香送入了殿内,暗卫缓缓地抬起了手。
他的动作稍有一些僵硬。
然而就在他将要掀开纱帘前一息。
突然有人在云和殿外,高声道:“殿下,皇后娘娘——”
身着灰衣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殿外,一边行礼一边对殿内的人道:“严大人方才遣府上人送来了贺礼,如今正在前院里等着……”
皇后蹙着眉,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继而起身朝着殿外走去:“稍候,本宫马上过来。”
严元博不但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不久前更是升任宰相,如今已有了权倾朝野之势。他一向八面玲珑,最近几年慕厌舟过生辰的时候,他都会遣人将贺礼送到慕厌舟的手中。
如今,严元博人就在云和宫外,暗卫事情自然只能放到一边。
佩竹迅速给那暗卫使了一个眼色。
下一息,那道黑色的身影,便于眨眼之间,消失在房梁暗处。
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可是……慕厌舟偏偏从他的身上,读出了“如释重负”四个字来。
转眼之间,云和宫大殿的门已经缓缓地敞开来。
漫天的霞光伴着雾气一道,氤氲着散入殿内,照亮了这里的角角落落。已走到门边皇后,不由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朝慕厌舟提醒了一句“珩玉?”
“是。”慕厌舟终于跟在她背后走出了大殿。
并于跨过门槛的那一瞬,朝紧跟在自己身后佩竹问:“那个暗卫,他叫什么名字?”
听闻此言,佩竹当即明白过来,殿下这是要留下那个暗卫。
她的语气也随之轻松了几分:“回殿下的话,您叫他阿稚就好!”
“阿稚……”
慕厌舟回头朝殿内看了一眼。
云霞照亮了大殿,唯独房梁之上一片漆黑。
慕厌舟的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淡淡的遗憾,他垂下眼帘,将这陌生的情绪藏在了心底,随着皇后一道走出殿内。
-
身为崇京城中的知名纨绔,慕厌舟自然要做一些“纨绔才会做”事情。
例如:他时不时就会“想方设法”溜出凤安宫,与崇京其他二世祖一道,在宫外吃喝玩乐。
几日后,傍晚——
负责照顾慕厌舟饮食起居小太监刚到寝殿内,正打算问他什么时候用膳,抬眼便见殿内空空荡荡……原本应该在这里好好读书三殿下,不知什么时候竟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小太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退出了寝殿,大声朝殿外道:“快去告诉皇后娘娘,三殿下他,他又跑了!”
……
慕厌舟虽然隔三岔五就要溜出皇宫。
但这一回,却稍有些不同——例如,他除了几名心腹侍从外,还带上了暗卫。
再例如……
卯时初刻,凤安宫外。
慕厌舟离开凤安宫后,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第一时间去找自己的好兄弟出门吃饭。
而是在城中东逛西逛,买了一堆稀奇古怪小玩意。
紧接着,又在街巷内绕来绕去。
说来也有些奇怪,今日慕厌舟并没有去南市,或崇京城内其他繁华街坊,而是以“要尝尝民间美食”为理由,溜到了位于城东“平喜坊”内。
平喜坊不但面积大,常住百姓众多,内部街道更是曲折狭窄。
可以说既不好玩又容易迷路。
除了慕厌舟以外,恐怕也不会有什么达官显贵,会在没事的时候跑到这里来闲逛。
跟他一起过来的阿稚心中也满是疑惑。
他忍不住将好奇的目光远远朝对方落了过去。
——像阿稚这样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好身手的人实在是不多。
佩竹猜:三殿下或者是因此对他生出了几分兴趣,又或许只是想找一个与自己武艺相当的人切磋。最近这几天的时间里,他只要没有事,都会去找自己新暗卫过招。一来二去,原本应该隐匿在暗处暗卫,竟然被慕厌舟在无意中带到了台前,而两人也在这点到为止切磋之中,日渐熟悉了起来。
不过……或许只有暗卫阿稚本人知道。
三殿下目的,或许并没有那么复杂:他只是想打着“切磋”名号,掀开自己帷帽罢了。
阿稚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几分疑惑。
如今自己已是三殿下身边的暗卫,只要他想,大可以下令让自己掀开纱帘,可他却非要用这样的方式。
难不成这就是师父过去常常说的……
达官显贵们,总会有点与常人不同脾气与性格?
初春时节,落日时间仍有些早。
刚过了卯时还没多久,天色便一点点暗了起来。
平喜坊内住的都是平民百姓,并没有几家有闲钱在门前点灯。
因此,等到太阳落山之后,坊内街巷上,便只剩下黑乎乎一片,什么景象都看不清楚。
慕厌舟还在街巷内绕来绕去。
原本跟在他身边的侍从,都不知被他丢到了哪里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殿下,时间不早了,还是快些回宫吧。”
说话间,那道自他出宫起,便一直藏在暗处的身影,终于自巷口处出现在了慕厌舟面前——看到他那一刻,慕厌舟心中竟有几分佩服:竟然真的有人能在这样黑巷子里,戴着帷帽行动自如。
“不着急。”
慕厌舟的脚步一顿。
夜色中没有人看见,他的唇角忽然轻轻地扬了一扬:“今晚不回去了。”
暗卫下意识道:“可是……”
虽然隔着一层纱帘,虽然不曾见过他的相貌,但慕厌舟仿佛已经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他微蹙着眉的样子。
“侍从跟丢本王之后,一定会回宫告诉母后,”慕厌舟一边说,一边随意朝巷口瞄了一眼,“放心吧阿稚,我又不是第一次住在宫外,听到‘平喜坊’后,母后她自然就会放下心来的。”
暗卫犹豫着点了点头……
作为三皇子贴身暗卫,他对殿下自然也是有所了解。
例如,阿稚知道:
三皇子殿下暗中在宫外,置办几处民宅。
“好了,再耽搁可就要晚了,”慕厌舟一边说,一边朝阿稚走了过来,“这座宅子我买下已有多日,还没有在此过过夜,一会去之后,还有的要收拾。”
阿稚忙点头道:“是,殿下。”
话音落下的同时,慕厌舟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并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塞了过去。
阿稚略有些疑惑地低下头,朝手中看去——
他虽然一直紧跟在慕厌舟的身边,但是并不方便靠得太近,因此也没有看清楚慕厌舟究竟都买了什么东西。
直到此刻,阿稚方才发现,三殿下手中抱着的竟是一件衣服?
他心中虽有几分好奇,但是并没有多嘴的意思。
初春时节,天气尚有些寒凉,阿稚怀里衣服有些厚,抱起衣服的他,行动也难得不那么灵巧。
可是阿稚不问,却并不代表慕厌舟不想告诉他。
等到阿稚抱稳衣服之后,慕厌舟并没有着急向前走,带他去那座民宅,而是又上前半步,朝他而来:“阿稚真的不好奇本王为什么要买它吗?”
身为暗卫对外不能有任何隐瞒……
阿稚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奇。”
慕厌舟终于笑了起来。
他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阿稚肩膀:“这是给你准备的,今晚你总不能穿着这件夜行服睡觉吧?”
阿稚不由一愣:“……给我?”
他的心中生出了一阵奇怪又陌生的感觉。
他几乎是从有记忆起,就在暗卫营中,这些年来从没有穿过除了各式夜行服以外任何衣服。
阿稚忍不住用手指自衣料上摩挲而过。
他正欲谢恩,却觉肩上一轻——三殿下方才轻轻落在自己肩膀上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挪了开来。
慕厌舟双手,缓缓落在了纱帘之上。
他的声音,懒倦中还透着几分认真:“作为回报,不如让本王看看,你究竟长什么样子?”
阿稚下意识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