阒无人声的冬夜,瑟瑟寒风时而掠过窗角屋檐,呼啸声衬得屋内愈发清静寂然。
解公馆二层的东馆卧室内,尚不及九点,纪轻舟就已换上较厚的棉质睡衣,听着盥洗室时不时传来的滴答水声,侧卧在床上,盖着棉被昏昏欲睡。
今日元旦,或者说是民国十五年的新历新年,恰好也是解予安年满二十八岁的农历生日。
解家人在家中为他办了场小生日宴,邀请的都是自家亲戚朋友,晚餐氛围轻松惬意,兴致浓郁时,纪轻舟也稍微喝了两杯酒。
酒的度数虽不高,奈何他实在不胜酒力,结束聚会,回到房间,简单洗了个澡后便头昏脑眩地躺到了床上。
若非心中还记挂着有件礼物未送给解予安,此刻早已放任自己沉沉睡去了。
尽管如此,他这会儿也已有些强撑不住,想了想,干脆拉开床头柜,将藏在里头的那件皮革外壳的礼盒拿了出来,放在柜面上。
正当他趴于床头,缓慢地转动神思,考虑着是否要写个纸条留言时,盥洗室门倏然打开。
伴随着沐浴后的清淡皂香在空气中弥漫,一道熟悉的脚步声径直朝他迈步过来。
解予安洗完澡出来,看见纪轻舟半探着脑袋趴在床头,还以为他是喝多了酒,不舒服想吐,便急忙走了过去。
但随即他就见青年动作缓慢地侧回身,靠回了枕头上,醉眼迷蒙半睁地凝望向自己。
脸庞虽浮着红晕,眼底神色倒还算平静清晰。
“困了?”他语声淡淡地询问,坐到了床边,伸手贴了贴青年的脸颊。
手掌一触摸到那微微发烫的柔滑肌肤,便又眷念不舍得离开了。
拇指摩挲着细致光洁的脸颊皮肤,缓缓抚摸到对方红润的唇瓣上,有些暧昧不清地往里按了按。
“嗯……别闹,我今天是真困了,不能陪你玩儿了。”
纪轻舟别过了头,握住了他的手腕,嗓音慵倦道:“还有个礼物给你,你自己看吧。”
他说着勉强抬起手,指了指床头柜上才拿出来的礼盒。
“还有礼物?”
解予安下意识重复了句,眉眼微动,稍感惊讶地看向了床头柜上的礼盒。
他们在一起这些年,纪轻舟一直维持着每年亲手给他做一套生日礼服的习惯,今年也不例外。
他以为对方今晨送给他的那一套中式风格礼服就是此次的生日礼物,没想到还有额外的。
“嗯,之前送你那块手表,不是戴很久了嘛,给你换一块新的。”
约莫是眼皮打架、思维懒散模糊的缘故,纪轻舟甚至也没卖个关子,就将礼物坦白道出了。
解予安闻言,当即伸手拿起那黑色皮革质地的礼盒,未作犹豫直接打开了盖子。
当看见里边那块气质冷淡尊贵、极具现代时尚感的银白腕表时,即便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他,也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眸。
这一块手表与上回对方赠送的那款奢华典雅风格的黄金腕表大不相同。
白色金的表壳光泽透亮而冷锐,天然珍珠母制作的手工表盘雪白中泛着淡淡的天蓝纹理,整点的时间位置镶嵌着十二颗的方形切割钻石,华贵又闪耀,再加上天然贵金属制作的铂金表带,通体银白而熠熠发光。
解予安自认对这些身外之物没有什么特别的外观要求,只要看得顺眼、用得顺手就行,此刻看到这款如月辉般高洁神秘的腕表,却难得有了种被戳中喜好的欢喜感。
“我亲自给你设计的哦,好看吗?”纪轻舟见他只顾盯着礼物而不语,便拉了拉对方的胳膊询问。
“嗯。”解予安立即应了声,从黑色的天鹅绒布中取出手表,慢条斯理地佩戴在了左手腕上。
低头欣赏片刻,唇角便泛起了一丝笑意,看向青年道:“很合适,谢谢。”
“不用客气,我们元宝喜欢就好。”
纪轻舟半开玩笑地说道,见他似乎挺满意,心中也很是愉悦,语气散漫地开口:“其实,它还有个神奇功能。”
“嗯?”
“只要你在凌晨十二点,诚心诚意地向它许愿,它就能带你穿梭时空,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解予安一听就知道他在说醉话,却还是配合地接道:“真的?”
“当然是假的啦,傻元宝。”纪轻舟扬起嘴角笑了笑,边说着边打了个哈欠,本就微醺泛红的眼睛里顿时漾开潋滟的水光来。
解予安垂着眼睫注视他的面庞,倏而伸手抚去他眼尾的潮湿,语气沉静温和问:“想家了?”
“没有,就是困了而已。我都来这八年了,真要我回去也不习惯了。”
纪轻舟握着他的手垫到了耳朵下方当枕头,嗓音微哑问:“要是这表真有穿梭时空的神奇功能,你想去哪?”
解予安瞥了眼左腕上莹莹发亮的表盘,又看向青年轮廓柔和的侧脸,配合地思索片晌道:“回到你初来的那段时光。”
纪轻舟合着眼反应了几秒,微醒过神来:“啊,为什么?我刚来那会儿,你不是眼睛都还没好吗?当瞎子还没当够啊?”
“嗯,但我想回去陪你。”
“你本来就一直陪着我啊,就是不喜欢我嘛。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每天跟你吵架斗嘴,斗智斗勇,其实也蛮愉快的。”
纪轻舟断断续续说着,又哄小孩般地继续缓慢发问:“除此之外呢,还想去哪?不想去一百年后吗?”
解予安眼眸微凝,明知不可能,却也不禁心生起幻想。
顿了顿开口说道:“那就去你生活的地方,看看二十岁的你。以及……”
“嗯?以及什么?”纪轻舟掀开眼帘凝视着他,“别吞吞吐吐的,快说。”
解予安抿了抿唇,嗓音微低,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回道:“想做你初恋。”
“哦,但我初恋在十八岁。”纪轻舟无奈轻笑着回了声,“这辈子不可能喽,做梦去吧。”
他懒散而轻柔地说罢,便放开他的手腕,翻了个身钻进了被窝里,闭合眼帘嘟囔道:“实在撑不住了,我先睡了,最后再祝你一遍生日快乐。晚安,梦里见。”
话落,就彻底没了动静。
解予安依旧一声不响地坐在床边,右手从他柔顺的发丝渐渐抚摸到微红的耳朵,眸光温和注视着青年恬静的睡颜,安静地发起了呆。
过了片刻,才陡然回神般地站起身来,去关了房间的大灯,拉了窗帘,绕到另一侧的床边,脱了加厚的法兰绒睡袍,穿着套轻薄的黑色睡衣躺到了床上。
关了灯后的房间静谧安宁,唯有八角窗一侧的窗帘缝隙洒入几缕清淡皎洁的月光,为夜晚的氛围更添几分幽静。
一躺进被窝,解予安便习惯性地伸长手臂揽住纪轻舟的后腰,将他拥抱进自己怀里,又借着微微朦胧的月辉,在对方额发上轻轻地印下一吻。
他左手腕上的手表还未摘,沉重冰冷的金属质感存在感较强,他却也不舍得脱下。
就这么亲密地搂抱着青年的身体,听着对方逐渐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满足地合起了双眼沉沉进入了梦乡。
·
清晨,被一阵奇怪的闹铃声唤醒时,解予安睁开眼帘,倏然察觉到有些不对。
他睡前分明已拉上了窗帘,此时眼前却天光大亮,朝阳刺目。
他闭了闭眸子,当彻底醒过神来,凝聚视线,看到面前熟睡的漂亮青年时,又是一阵诧异惊愕。
眼前穿着轻薄夏衣、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的青年,五官虽已大致长开,但未经修饰的眉宇与清秀白净的脸庞,却比他印象中的要稚嫩许多,俨然还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
这是哪儿?这是纪轻舟吗?
解予安心中闪过愕然思绪,当即翻坐起身来。
抬眸扫向四周,便发觉他所处的这间收拾布置得还算整齐精致的房间并非是解公馆的卧室,床铺更不是他入睡的那张温莎大床,唯有床上躺着的少年,从外貌细节上看的确是纪轻舟本人,却显然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年龄阶段的纪轻舟。
床头的闹铃仍在“滴滴滴”地嗡嗡震动着,发出刺耳的响声。
解予安望向床头位置,见发出声音的是他认识的那件叫做手机的物品,便伸出手去,想要关闭铃声。
正于此时,躺着的少年忽然困倦地咕哝了声什么,翻过身来,捞起手机,干脆利落地关闭了闹钟。
而解予安却倏然顿住了动作,凝视着自己被对方指尖穿过的手心,面色怔忪地闭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