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蒙蒙的夜晚，仿佛总是会滋生种种阴郁的情绪。
解予安低垂的幽暗眼光凝视着青年的侧脸，在无意识的喃喃自语中轻抚上他的后颈。
然而手指却在触及青年白皙的皮肤时，从脖颈里穿透了过去，一如既往触碰不到他的身体。
他抿紧了嘴唇，不紧不慢地收回手，凭借着出色的耳力，清晰地听到那手机听筒中传来一道男人的嗓音，黏黏糊糊地说道：
“亲爱的，你吃过晚餐了吗？我发现了一家不错的餐厅，我来接你好吗？”
而纪轻舟只是用着一贯慵倦而纵容的语气回道：“现在吗？我在忙着改稿，没有时间出门，明天晚上可以吗？”
“哦不，我太想念你了，今晚见不到你，我将难以入眠。我来找你吧，你想喝点什么？”
“我也想你，但今晚真的没有时间，我恐怕得画通宵了。”
“……好吧，那你注意休息。”
“嗯，明天见，宝贝！”
“他是谁？”通话一结束，解予安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分明只是一通简短的电话，他心中涌起的酸涩刺痛感，却比之前看到纪轻舟收到少女的情书、和模特吃同一根巧克力棒时，要更浓烈百倍。
纪轻舟刚挂掉电话，准备放下手机，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嗓音，心脏顿然瑟缩了一下。
待回过头来，瞧见身后凭空出现的高大陌生的男子身影，更是吓得睁大了双眸，往后一仰靠在了书桌上。
“是我，别怕。”注意到他惊悸的神情，解予安才意识到对方此次已能够看见自己了。
于是立即缓和了神色，解释：“是你的死鬼初恋男友。”
纪轻舟闻言，先是惊魂未定地眨了眨眼，过了片刻才缓过神来，深呼了一口气道：“原来是你啊，吓死我了……你能显形了？”
解予安点了点头，用他能理解的方式回道：“修炼成功了，法力大涨。”
“恭喜恭喜，很厉害啊，这么快就能显形了。”
听闻只是鬼魂幽灵，而不是入室抢劫，纪轻舟紧绷的心态就渐渐松弛了下来。
他看着男子接近于正常人的身体状态，伸出手试探地碰了碰对方的袖子，见指尖从那衣袖中穿了过去，仿佛在触碰什么虚拟投影，心底对于对方鬼魂身份的最后一丝怀疑也打消了。
旋即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动作，打量着面前长着一张冷淡面孔的高个男子，饶有兴致道：
“你这鬼还怪有生活气的，显形居然还穿着套睡衣。这模样是你生前的长相吗？还是照着哪个模特男明星捏的脸？”
“原生的。”解予安平静回应。
“哦，那你天生条件很好嘛，死这么早真是可惜了。”
“给你打电话的，是谁？”一旦解释清楚身份，解予安立即又绕回了原话题。
“嗯？那还能是谁啊。”
纪轻舟轻轻一笑，瞥了眼自己的手机，半开玩笑的口吻中带着一丝不经意的轻佻，“你又不能一直陪着我，我就只能找个能陪我的男朋友喽。”
一听果真是男情人，解予安脸上神色顿时黯然了几分。
尤其他注意到青年提起“男朋友”时，眼神总是柔和带笑的，仿佛正深爱着对方，那股酸气便愈发压抑不住地喷涌了出来。
“和他分手。”他一不小心，便直白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纪轻舟诧异地挑了下眉：“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这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才是你男友。”
“非也非也，我们当初可是说好的，我只做你一天的男朋友，这约定早就过期了。”
纪轻舟言之凿凿道：“再说我都谈恋爱了，肯定要和对象亲亲抱抱睡觉觉的，你连个身体也没有，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对象？呵，等下辈子吧。”
随着他一声轻嗤落下，室内顿然陷入了阒然的寂静中。
敲打着窗户的雨声簌簌，将屋子里的氛围衬得愈发死寂。
解予安听闻他的话语，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面色依旧静穆，漆黑的眸子里却泛起不明显的朦胧水雾来。
纪轻舟见他一语不发，只是板着张苍白幽怨的面孔鹄立着，心里略有些忐忑，倏然冒出个不安的猜测道：
“你这脸怎么这么白啊，你不会一怒之下，变成厉鬼把我掐死吧？”
解予安听出他语气中暗含的紧张，便垂落眼睫，收敛起了自己的目光。
正欲开口解释一句，自己不会伤害他，这时却听青年手里握着的手机发出一声轻响，一条消息在屏幕上跳跃了出来。
纪轻舟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眼消息提醒，见是他男友刚发来的，还以为是什么餐厅地址或明天的约会时间商议，就直接滑开了屏幕。
结果打开消息，却见一张裸照毫无预兆地映入了眼帘。
不仅令他受了些惊吓，旁边的解予安瞥见那张图，更是铁色铁青。
图中，褐色头发的洋人男子似是刚健完身或洗完澡，头发湿漉漉捋在头顶，露出深邃英挺的五官。
他挑着眉毛、斜侧脸庞、有些做作地对着镜子地凹着造型，肌肉曲线紧绷的手臂，一只手握着手机自拍，一只手青筋暴露地握着某物，刻意地露出了黑红色的半截，半遮半掩在浓密的深褐色体毛中。
下方还发来了一句骚话：【亲爱的，想你想得睡不着。】
看清图片内容，解予安惊愕一瞬后，当即夺过手机关闭了屏幕。
随即眼眸深沉地注视着青年迷茫的眼睛，冷脸质问：“这便是你找的好男友？”
“嗯……”纪轻舟难得有些尴尬，“其实他平时穿着西装、戴个眼镜，还是挺斯文俊雅的，我也没想到……这是他第一次发这种东西。”
“赶紧分，此等轻浮猥獕之辈，留着过年熬猪油吗？”
解予安边嘲讽，边熟练地输入密码，解开了屏锁，点击将那张照片删除。
若不是知晓，后世人的生活离不开手机这件物品，他简直想把这台手机一起丢进垃圾桶里。
“情侣嘛，偶尔发发激情照，也……好吧，是有点恶心。”
纪轻舟也不明白自己在心虚些什么，但看了看面前墨发黑瞳、气质清冷的英俊男鬼，再想到方才的那张油腻照片，也觉得他新交的这个男朋友有些下头。
实际上，他和这男模认识也没多久，当时因为工作繁忙和前女友闹得不欢而散，他便产生了找个能包容自己的对象谈恋爱的想法。
恰好那时他负责策划一个新品发布活动，这位男模便是那场活动的服装模特。
后台遇见时，对方主动来要了他的联系方式，他看这小子长得帅身材好，就给了个机会交往试试，至于感情，则没有多少感情可言。
这会儿，因受到了辣眼睛的图片攻击，就更是彻底没了好感。
于是在面前男鬼沉沉的目光压迫下，他便干脆拿过手机，给对方发了条分手信息，直接将人拉黑删除了。
“好了好了，分手了。”
他有些烦躁地将手机屏幕给男鬼审核了一眼，随后关上手机丢到了一旁，靠在椅背上，面色不愉地叹了口气道：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命中克我，每次出现都要搅黄我的桃花运。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顺眼的对象，你刚出来，他就开始崩人设发神经……你得赔我一个正常的男朋友。”
解予安见他这般干脆地和前男友划清界限，心情便骤然明朗了许多。
能这么果断分手，就说明纪轻舟对那男人并没有多少情感，他和颜悦色地回应道：“那我赔给你，近在眼前。”
“又是你是吧？”纪轻舟扫了他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位男鬼先生的确方方面面都长得很合他的审美，尤其是那张清凛肃静的面庞，令他不自觉联想起雪中的寒梅，幽然冷冽又甚为俊逸脱俗。
于是稍作犹豫，便道：“你什么时候修炼出实体来，我可以考虑考虑。”
解予安略微思考了一下，倏而提问：“你今年几岁？”
“你问我年龄？二十四，怎么了？”
“那再过两年，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纪轻舟听闻他笃定的口吻，心底还真有些暗暗期待起来：“两年后你就炼出实体了？像个正常人那样？”
“嗯。”
“那……可以啊，等到了那会儿，要是我还没有对象，你就来找我呗。”
“那便这么约定。”解予安语气淡然而温和说道，“届时，不可再耍赖皮。”
“我可不会耍赖皮，我说话做事向来是有理有据的，从来不忽悠人。”纪轻舟言外有意似地笑了下。
旋即他看了眼时间，恍然发觉自己又耽误了不少时间，于是急忙回过身面向电脑道：
“行了，我得继续干活了，男鬼先生，哦不对，圆圆先生。你要没事做，随意找个地方打坐修炼吧，我真不能陪你闲聊了，活儿要干通宵了。”
解予安闻言微微蹙眉，张了张嘴，终是未说什么话语。
他想叫他不要熬夜，却也知晓自己的劝说只是徒劳，最好的方式，还是尽量保持安静，不要打扰到青年的思维，让他早些完成工作早些休息。
解予安暂时不知自己何时会去到爱人的下一个人生阶段，便在对方开启工作模式后，悄无声息地将纪轻舟此时所住的公寓转了一圈。
看窗外的景象，这套公寓应位于法国某城市中心，房屋拥有着两室一厅的房间和单独的厨卫，布置得整洁雅致……看来即便是刚开始工作两年的纪轻舟，收入也已相当不错。
他无所事事地将公寓转了一圈，尔后又回到了纪轻舟的卧室，坐到了床侧的靠背椅上，静静目视着青年的身影。
窗外细细的落雨声持续不歇地演奏着，仿佛带有某种催眠的韵律，他看着看着，意识渐渐朦胧，不知不觉便阖起眼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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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晓得，你父亲为了找这闰五月五日生人，已将大半上海翻了个遍，符合条件的女子不是没有，但不是太老，便是过于幼小，再不然就是已经婚配……”
再度醒来时，解予安听见有道熟悉的年迈嗓音在身旁缓缓陈述。
他依旧靠着椅背、手臂搭着扶手而坐，眼前却是一片黑暗，分不清身在何处。
“纪云倾这人是小煊介绍的，我前两日已同他碰过一面，是个样貌清秀、性情文静老实的孩子。
“虽在京城惹了些小麻烦，做的又是下九流的行当，但底子倒也还算干净。相比女子，娶个男子进门来照顾你，我反倒更为放心，今后要离也省得纠缠不清……”
听着这番似曾相识的劝说，解予安模模糊糊产生了一些猜测。
随即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眼睛，当触摸到那熟悉的纱布质感时，顿然明白自己是回到了数年前刚回国的时候，即和纪轻舟初遇的那日。
“我知道你这孩子眼界高，性子端直，娶个男妻的确是为难你了。
“你就当是为了你祖母我考虑，早年你伯父逝世，便已叫我伤了半条命，若你再……”
“祖母，我同意。”解予安倏然出声，打断了她的劝说。
老妇人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顿了几秒，反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同意结婚。”
他刚表达完意愿，便听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脆的开门声响，紧接着，来自他母亲的呼唤伴随着高跟皮鞋声由远及近传来：
“元元，我可怜的儿啊……”
这声呼唤，立即将解予安的思绪带回了八年以前。
感受到母亲温柔的手指略颤抖地触碰着他后脑勺的伤疤，解予安抬起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而他的耳朵却已悄然地竖了起来，认真倾听着小会客厅内的种种声响。
直至分辨出几道脚步声中，尤为熟悉的青年步声踩着地板传来，他便下意识地微微侧头朝向那方向。
虽然看不见，却仿佛能感受到青年目光的注视，他唇边不自禁地牵起了一丝浅淡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