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归第一次遇见裴知故的时候是一个很普通的夏天。
当时他正站在小卖铺的门口, 无所事事地等着在里面买棒冰结账的朋友。
那天下午放学天特别热，一点云也没有，阳光毒辣辣地晒在地上，又闷又热, 风吹过来都是暖的。
他靠在门口, 书包也不好好背, 只单肩挎着，然后在给家里人回消息的空隙里一抬头, 正好看见一个穿着隔壁高中校服的男生在冷饮柜前弯腰拿饮料。
因为角度的关系, 闻归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个人的脸，而是他低头时露出的一小截后颈还有手臂。
很干净, 也很漂亮。
不像是Omega的那种易碎的、脆弱的美丽，他低头的时候, 更像一丛竹子。
挺拔地立着，坚韧地活着，有着一种区别于Alpha和Omega的生命力。
闻归猜他应该是一个Beta。他放下手机，仔细辨别着空气里的味道。可是Beta的信息素气味大都很淡，他没有闻到信息素的味道，只闻到了小卖铺门口烤肠机上烤出的香气。
有点饿了。闻归分神地想了一瞬。
结果就在他脑子里还在想是买一根烤肠路上吃完算了还是多买一根回去带给闻乡的时候, 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地对他说道：“麻烦让一下，谢谢。”
闻归稍稍回神, 看见是刚刚还在冷饮柜前选饮料的那个男生。
他的五官没有什么棱角，皮肤很白, 眼睛也很好看, 让闻归想到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描——他的眼睛像未经雕琢的玉一样。
带着一点模糊性别的中性感。
只是他说话时没有什么表情，眉眼看起来也冷冷的。闻归看见他的手里拿着一瓶无糖的茶饮料——是红茶的——背了一个单肩斜挎的白色书包, 整齐的校服，校服的胸前还印着中海市第一中学的红色校徽。
中海市第一中学和他现在就读的中海市第十三中学只隔着一条马路，他有的时候能在上学放学的时候看见很多一中的学生，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或说或笑或匆匆忙忙。
对于马上就要初二升初三的闻归来说，高中是一个很近又很远的概念。
闻归看着他的眼睛，恍然意识到自己愣了太久，有些不太礼貌，于是连忙往旁边让了一步，说了句：“抱歉。”
那个男生没有应话，拿着饮料就走进店里，路过闻归身边的时候，留下了一道很淡很淡的茶叶的涩香。
果然是个Beta啊。闻归莫名这样想道。
不过这次他还没有想多久，他的朋友就拿着棒冰三步并作两步地直接跳下两级高的台阶，猛地扑到了闻归的身上，扑得闻归一个趔趄差点摔着。
他回身就要踹人，结果被朋友嘻嘻哈哈地往后一跳，踹也踹了个空。
沈行举着两根棒冰笑得不行，闹够之后帮他拍了拍领子，伸手递给他一根薄荷味的棒冰：“闻哥、闻哥，我错了我错了，我请你吃棒冰。”
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棒冰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包装袋上就凝结出来许多水珠，顺着包装袋一路滑进闻归的手里。
闻归随手拆开包装，把棒冰推出一半咬了一口：“懒得和你闹，今天都快热死了。”
薄荷味的棒冰丝丝冒着冷气，缺了一小块的地方咬痕清晰又整齐。
沈行一边吃棒冰，一边忍不住连连点头，感慨道：“别提了，我看天气预报说接下来一个周都是大晴天，真要命——唉，算了，不管这个了，说好今天去你家打游戏的，走走走，我这黄金之手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力量了！”
闻归看他一个人举着个棒冰手舞足蹈，一会儿说着自己手里封印着灭世之力，一会儿又说自己已经忍不住猎杀的欲望……动作夸张就算了，关键是声音还不小，不一会儿就引来了不少学生们的注目。
饶是闻归自诩自己心脏承受力很强也顶不住周围一道道都快结成实体的视线，他连忙动手上前捂住了沈行的嘴巴，深呼吸了一下后笑眯眯地警告他说：“你再多说一句话这一年都不用来我家打游戏了。”
沈行被他捂着嘴巴，眨了眨眼，含糊不清地憋出一句：“对唔起闻锅，唔错惹……”
闹腾这好一会儿，闻归手里的棒冰都化了。
他被沈行催促着离开了小卖铺，在走上大路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又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然后看见了那个穿着红白相间校服的男生的背影。
耳边沈行还在手舞足蹈地和闻归说着今天他从隔壁班听来的各种八卦和小道消息，闻归也没注意往耳朵里听，略显敷衍地应着，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忘记问他名字了啊……
闻归转回视线，有些遗憾地在心里默默说道。
*
自从上次见到那个穿校服的男生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眼看着马上就要放暑假了，闻归也没在那间小卖铺里再见到他。
他天天都会在小卖铺等一会儿，但一直没有等到那个男生再来买冷饮。
也不是说他见到那个男生之后想做些什么，他就只是单纯地想再见他一面。
毫无理由地想再见他一面。
如果非要说的话，或许是因为他的信息素很好闻吧。
闻归这么想道。
只是夏天一点一点走过，转眼就到了暑假，闻归不得不放弃自己这个守株待兔的计划。
不过就在他以为自己以后都不会再遇到那个男生的时候，命运又忽然来了个急转弯，给他迎头一击。
那天他被钟毓催着去超市买酱油，顺便再给闻乡买个握力器。
是的，他年幼的、还在上小学的妹妹，虽然小脸看起来长得乖巧听话，但平时最喜欢的玩具就是握力器。
闻归出门前看了眼外面挂着大太阳的天，都不用出去他都能猜到外面有多热。
不过还好超市离他们家并不远，走上差不多十几分钟也就能到，一路上还有树荫，不至于给晒成脱水的鱼。
所以磨蹭了一会儿后，闻归随手套了一件衣服，拿上手机换好鞋就离开了家门。
这个超市是附近最大的一家超市，平时人来人往的，再加上又是周末，闻归在每个货架中间挤来挤去，终于买好了钟毓交代给他的酱油还有闻乡想要的握力器。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发现时间还早，于是避开调味料区域，到零食区又转了转。
他本来只是想随便看一看，但走到饮料区时无意间看见了一排无糖的茶饮料时，又下意识地拿了一瓶红茶。
他随手把饮料扔进小推车里，然后一转头，毫无征兆地对上了一双漂亮却略显冷淡的眼睛。
闻归微微一愣。
短短的几秒钟，他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闪过了很多画面，最后骤然停住成了一片空白。
他眨眨眼，嘴巴不听大脑使唤地脱口而出一句：“你好？”
对面的人也愣了一下，接着缓缓地把注意力从闻归身后的货架上转移到他的身上，神情淡淡地回道：“你好。”
话说出口后闻归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心里不禁懊恼地骂了自己一句。
他低头干咳一声，找了个话题的切入点问道：“你是一中的学生吧？我之前在小卖铺的门口见过你，因为我明年打算报考一中，所以……”
闻归越说越是心虚，总觉得自己话里充满了欲盖弥彰的意味，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问了下去。
“可以认识一下吗？”
他揣测着裴知故神情，没有继续说话，把聊天的内容控制在一个可进可退的范围里。
而裴知故也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端详着闻归，顺着他的话开始回忆。他的记性不差，没多久就想起来了闻归说的之前是什么时候。
那天他去小卖铺买水，结果要去结账的时候被人挡住了门，于是他开口说了一句请让。他记得那个人穿的是十三中的校服，个子要比他矮上一点……
裴知故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忍不住腹诽。
Alpha长个子是靠吃激素吗。
就在闻归以为他不会回答而准备说抱歉打扰的时候，裴知故开口打断了他，对他说道：“裴知故，知道的知，故人的故。”
裴知故。
闻归无声地跟着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说不出长篇大的夸赞的话，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里，他只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很漂亮，也很适合裴知故。
他笑了笑：“闻归，归来的归。很高兴认识你。”
裴知故不是一个很擅长社交的人，闻归和他说话他大都只是听着，偶尔出于礼貌会回答一两句。但闻归是个极为外向、极为自来熟的人，像是有找不完的话题能和裴知故聊起来，但每次交谈时又能把握住不会令人反感的距离。
一个交谈起来感觉很舒服的人。
裴知故在心里默默评价道。
所以在超市门口闻归问他可不可以存一个联系方式的时候，他没有直接拒绝。
裴知故抬头看了眼灿烂得有些过分的天，临走之前出于礼貌地和闻归说了句：“再见。”
*
在加了裴知故的联系方式后，闻归并没有立刻给他发太多的消息，而是斟酌着给他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
裴知故没有回复，这也在闻归的意料之中。
他收起手机，把这件事给忘到了脑后。
直到晚上洗完澡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他才看见手机消息提醒框里有一条发送于十五分钟之前的消息。
[裴知故：。]
闻归盯着那个句号看了很久，久到他的困劲儿都过去了也没看出来裴知故是什么意思。
秉承着想不通就直接问的原则，闻归从床上坐起来，神情郑重地像是在解物理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一样，反反复复地编辑着消息，最后发了一条——
[W：？]
闻归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裴知故的回复，看看时间，发现现在睡也睡不着，于是干脆一个电话把沈行叫起来陪他打了两把游戏。
结果就在沈行在游戏里大杀四方杀得兴起狂笑不止的时候，闻归那边却忽然说了一句：“你先打着，我去回个消息。”
此时身陷怪潮中心等待闻归支援的沈行直接在头顶的气泡里打满了问号。
“哥！我的哥！你别走啊！你好歹先把我救出来再走啊！哥！！！”
沈行那边鼠标键盘噼里啪啦一顿狂按，结果闻归愣是在树下挂机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看着自己的血量只剩下岌岌可危的一丝红格之时，闻归操纵的角色终于动了。
闻归先是给沈行身上套了好几层治疗法阵，然后蓄力读条开AOE，引爆了早就铺设好的负面buff和伤害法阵。随着一大片绚烂无比的蘑菇云缓缓升空，闻归的声音也缓缓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他问道。
“你说一个人要是一直给你发标点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闻归的声音听起来半是疑惑半是不理解。
他看着裴知故给他回过来的那个新鲜问号，沉吟好久才这么开口询问。
游戏里的怪海还在燃烧，在这道悬崖上烧成一片，轰轰烈烈地点燃了半边的天。
然后闻归就听见沈行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十分不谨慎地爆出一句——
“我操！闻哥，你他妈不会是恋爱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