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归站起身来扶着把手, 身体随着车厢晃了晃。
因为是周五，所以车上的人并不算太多，半空不空的公交车里几乎没有人说话。公交车慢慢悠悠的开着，盛夏的太阳穿过车窗, 闻归转头想和裴知故说话, 就看见他也正好抬起头, 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睫毛在他的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神情冷淡地坐在那里, 像是一尊漂亮却没有生命的瓷器。
闻归握拳挡起嘴巴轻咳一下后才又接着提醒他说：“下一站就到了。”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没多久, 公交车的到站播报就响了起来，裴知故起身和他一起下了车, 站在车站的遮阳棚下，四周一片空旷。
闻归站在车站的阴影底下, 沉默了片刻后抬眼望了望天上灿烂的太阳，然后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说了一句：“啊……好热。”
不是说好今天只有二十八度的吗？闻归想起自己出门前看的天气预报，不禁在心里质问起来。
他扭头看了眼裴知故，这么闷热的天里裴知故却还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见他望过来, 还不解地挑了一下眉头。
裴知故的皮肤温度较低, 被太阳晒了这么小半路之后胳膊再摸起来还是感觉微微有些凉意。他伸手让闻归感受了一下。
闻归忍不住感慨：“你身上好凉。”
说着，他干脆直接靠到了裴知故的肩膀上, 笑眯眯地和他开玩笑道：“像个移动冰袋，好适合降温。”
裴知故被他压得肩膀稍稍一沉。
闻归的身上有着沐浴露和洗衣液混合之后的淡香。不知道是他因为他有在刻意控制, 还是因为他的信息素味道就是很淡, 总之隔得这么近了，裴知故也没有闻到他身上信息素的气味。
裴知故伸手把他的脑袋推离了自己的肩膀一点, 语气平静地对他说：“影响走路。”
闻归笑着和他在路上闹了一会儿——虽然严格来说只是他单方面地在逗弄裴知故，闹够了之后才又继续往山上走去。
杯云山车站就在杯云山的山脚下，这座山不算太高，走势起伏也很平缓，山上青翠一片，据说沿山而上还有一条宽阔的溪流。
闻归和裴知故并没有选择坐缆车或是观光车上山，而是顺着山里修的石板路不紧不慢地往上走。进到山里的一瞬间，盛夏的燥热好像都不见了一样，他们两个穿着短袖站在风口甚至还感觉有一点凉。
山里的风不像是山外的风那么闷热，风从谷里穿过时，只能感觉到凉爽和湿润。
闻归这才暂且算是彻底活了过来，蹲在溪边捧了一捧水，凉得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然后下一秒，他就捧起一点水直接一个回身往裴知故的身上泼了过去，心情愉悦地说了句：“看招！”
裴知故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抬起胳膊挡了一下自己的脸。
冰凉的溪水甩在了他的胳膊上，还有一些顺着他的头发和脖颈一路滑落。他倒是没有生气，只是颇为无奈地仰起脖颈反手抹掉了上面残留下的水迹，接着甩甩手，问道：“你今年只有四岁吗？”
闻归挑了下一边的眉毛，双手湿漉漉地垂在身侧，对他说道：“无论几岁人都要玩儿得尽兴嘛。”
年轻的Alpha身旁是清澈见底的溪水，身后是灿烂夺目的太阳，山里的风轻轻吹过，裴知故闻到了一丝很淡、很淡的一层薄雪的味道。
雪吗？裴知故不太确定地在心里顿了一瞬。
原以为会是向日葵之类更加热烈的味道啊……
他想。
*
善陀寺坐落在杯云山的半山腰，等闻归和裴知故这么一路慢慢悠悠地走上去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好在杯云山上树荫繁密，正午的阳光再晒也不至于太过烫人。
善陀寺不算太大，院子正中供奉着大黑天和爱染明王*，寺院内部左、中、右分三殿，分别供奉着不同的神佛菩萨。因为有许多人来这里进香点灯，所以寺院里弥漫着经久不散的焚香味，再加上四周绿树环合、山风微冷，的确颇有些空寂的意味。
闻归和裴知故对佛教都没有什么研究，来这里也纯粹是抱着游玩凑热闹的心态来的。
虽然是工作日，寺庙里的游客还不算特别多，但在供奉文殊菩萨的那一间殿门口还是排起了很长很长的队伍。
看着缓慢前进的队伍，闻归默默地和裴知故对视了一眼，然后试探性地问道：“其实这拜不拜的就是个形式，心诚则灵嘛，要不我们还是去后院看荷花和鱼吧？”
裴知故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他本来也不信这些，如果不是闻归说来看看，他可能都不会走进来。
他们在善陀寺的后院又消磨了一段时间。
和热闹的前院比起来，后院反而显得清幽许多。闻归和裴知故坐在鲤鱼池旁边的石凳子上一人拿着一块面包就水吃着，说起来这面包也还是裴知故在来之前准备的。
闻归一边吃面包，一边随口问道：“你明年想考哪个学校？”
他和裴知故聊天的时候很少会带上称呼，总觉得叫什么都怪怪的，顶多开玩笑的时候叫一声哥哥或者学长，平时基本上就是用“你”给代替了，偶尔才会直呼裴知故的名字。而裴知故好像也是一样。他们两个人总是能在奇怪的地方上达成默契。
听见闻归问题之后，裴知故并没有急着回答，他慢条斯理地咽下了嘴里的东西，然后才开口回答说：“燕大吧。”
燕大。
闻归默默砸吧了一下嘴巴，继而对裴知故肃然起敬。
他笑了笑，说道：“肯定没问题。”
“你都不知道我成绩怎么样，就这么笃定我能考上吗。”裴知故难得带了些笑意地回问向他，接着就听见闻归用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说：“我相信你。”
裴知故一时哑然，过了好久后才回了他一句：“谢谢，那也祝你能如愿。”
他嘴角的笑意很淡，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柔和了许多，眉眼间少了些冷意，看起来有种不着痕迹的温和。
闻归点点头，笑道：“这算不算是得到祝福buff了？”
裴知故想了想：“算。”
*
从善陀寺出来，闻归和裴知故继续沿着上山的路走着，计划去山顶看云浪，然后再从山顶去翡翠湖。
云浪说是云，但其实看起来更像是雾，轻飘飘地聚在一起又轻飘飘地散去，翻涌、平息，好似山间也烧起来了一样，腾腾升起。
裴知故扶着木桩做成的栏杆，听闻归在他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前一句和后一句之间并不存在太多必然的联系，完全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很自由，也很轻松。
和闻归聊天不需要思考太多，或许也是他喜欢和闻归聊天的原因之一。裴知故这么想道。
看过了云浪，他们从山顶离开。下山的路比上山要轻松许多，太阳也渐渐没有那么毒了，等他们走到翡翠湖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半。
三点半的翡翠湖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波光粼粼，一层一层翠绿色的湖水推起涟漪又渐渐平息。前来这里游玩的游客不少，闻归和裴知故站在湖边，旁边就是一位父亲带着自己的女儿在他们不远处捡石头。
闻归好奇多看了两眼，然后那个小姑娘歪着头和他对视。
裴知故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闻归笑着摇摇头说：“那个小姑娘挺可爱的。”
正说着，闻归就感觉到有人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于是转头看过去——是刚刚那个正在捡石头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两块浅粉色的有些透光的石头踮起脚尖对他说道：“哥哥这个送给你们。”
闻归略微有些惊讶，他照顾着小姑娘的身高蹲在了她的面前，笑吟吟地问她说：“好漂亮的石头，谢谢你。不过为什么要送给我们呢？”
小姑娘抿嘴一笑，大大方方地回道：“因为你们很好看，爸爸说遇见般配的人就应该祝福他们，嗯……所以、所以！我觉得你们很般配哦！”
听他说完，闻归和裴知故都不禁愣了一下，还没等解释什么呢，就看见她朝他们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后就又折返着跑回了那个年轻男人的身边，仰起小脸求表扬一样和男人说着什么，男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回头对他们抱歉地笑了一下。
直到小姑娘又扑到了另一个稍微高大一些的男人身旁被抱起之后，他们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
闻归拿着石头，颇为无奈地起身一笑，把其中一块递给了裴知故：“喏，给你，和我般配的漂亮哥哥。”
裴知故接过石头，指尖无意地碰到了闻归的手指。
他说：“是挺可爱的。”
他把石头扔进了包里，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
*
翡翠湖这里有可以直接下山的缆车，可以从高处俯视杯云山下半段山体的风景，于是闻归就拉着裴知故坐上了缆车，在山间穿行而过。
缆车里，闻归开玩笑似的说道：“你看像不像摩天轮。”
此时太阳刚好从一片云中现出，午后不那么刺眼的阳光柔柔地照进了缆车里，裴知故微垂着眼睛，听见闻归在和他说话，他抬了抬眼，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动，像是蝴蝶轻颤了自己的翅膀。
“抱歉，刚刚走神了，你说什么？”裴知故问道。
闻归张张嘴，话却在嗓子里卡住了一样，他别过头去假装看山下的风景，掩饰性地干咳一声：“没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在遮掩什么，只不过是裴知故转头看过来的那一刹那，阳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让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阳光好刺眼。
闻归微微眯起眼睛。
或许是因为这么一小段插曲，接下来的一段路里两个人都没有再多说什么。一直到了山下，从缆车上下来之后闻归抻了个懒腰，叹了口气：“好累，还要再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
裴知故站在一旁，嘴角挑起一点弧度，说道：“那也是你自己选的。”
闻归撇撇嘴，不满地用胳膊肘轻撞了一下裴知故的胳膊：“这不是为了给你纪念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嘛。”
两个人说说走走的，不一会儿也就走到了车站。
再又经历了一番坐车、倒车、坐车的重复操作后，终于在六点多的时候回到了市区。
因为闻归和裴知故住在相反的方向，所以下了车之后两个人就不再同路。闻归抬头看了眼云后即将下沉的太阳，缓缓地呼出一口长气。
他弯起眼睛，笑着对站在自己面前的裴知故问道：“裴知故，那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落日破开了厚重的云层，像是扯裂出天上的一道缝隙，浸透开橙黄色的光来。
黄昏下的车站安安静静，梧桐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裴知故微微一愣，继而露出了几分明显的笑意，语气平静地回答了他一句——
“当然。”
此时他的身后，天边正好一片绚烂。
作者有话要说：
这其实是昨天的一章，但没写完就睡着了（目移）
*大黑天
该神本是婆罗门教湿婆（即大自在天）的化身，后为佛教吸收而成为佛教的护法神，特别是在密宗中大黑天是重要的护法神，是专治疾病之医神与财富之神。
*爱染明王
爱染明王音译为罗哦罗阇。略称爱染王。密教诸尊中，住于大爱欲与大贪染三昧之明王。法像代表“激烈的恩爱”，民间信仰爱染明王能保佑姻缘顺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