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沈兰芝时隔十年再一次怀孕。
那时家里的经济状况一般,陈树峰的生意正处在低谷期,要养两个娃实在有些困难,但夫妻俩还是决定要这个孩子,就当作是即将到来的千禧年送给他们的礼物,一个美满的四口之家。
沈兰芝的所有妊娠反应都在证明肚子里的这个是个小丫头,因此一家三口早早就做好准备迎接乖巧可爱的女儿。
沈兰芝织毛衣时特意选了玫红色的毛线,陈树峰给宝贝女儿准备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玉佩,至于陈与桓,从小学门口的地摊上给他未出生的妹妹买了一对发卡,是当时最流行的蝴蝶发卡,金属材制的,蝴蝶翅膀上有很多彩珠子,足足花了陈与桓半个月的零花钱,买完第二天就后悔了,因为他更想要新出的游戏卡牌。
结果人家老板不给退,陈与桓只好一路哭着回家,被他妈揪着耳朵按在隆起的肚子上,扔给他一本故事书。
“今天轮到你给妹妹讲故事。”
未满十岁的陈与桓被迫肩负重任,哭着读故事,心想如果妹妹长得不漂亮,绝对不要把蝴蝶发卡送给她。
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天,谁也没想到陈最一会急着从他妈肚子里出来。
陈与桓跟发小在外面疯玩了一整天,弄得浑身脏兮兮的,晚饭都没回家吃,就为了在中心广场上占个好位置,等着看烟花秀,他跟发小买了一包麦丽素分着吃,蹲在广场上嘎嘣嘎嘣地嚼。
结果烟花秀还没开始,陈与桓就被他爸揪上了车,一路直奔医院。
陈与桓是在医院走廊里跨的年,他爸不让他乱跑,于是他只能扒着窗台,一边远远望着中心广场的方向,一边心想,他妹妹真是个讨厌鬼,什么时候出来不好,非要今天晚上出来。
护士把陈最一抱住来时,中心广场上方刚好炸开第一朵烟花,随后整个夜空都被点亮了。
陈与桓眼睛都看直了,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恨不得把上半身探出窗外,这时他听到他爸没出息地哭着喊:“我老婆呢,我老婆没事吧?”
妻奴陈树峰根本顾不上刚出生的“宝贝女儿",手术室的门一开,他就哭着喊着“老婆”,去追沈兰芝的病床,抱着碎花襁褓的护士被晾在一边,十分尴尬,只好转过来给陈与桓看。
“来看看,这是你弟弟,六斤六两,很健康。”
陈与桓探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怎么,原本安安静静的陈最一突然开始嚎啕大哭,陈与桓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张着大嘴和“妹妹”一起哭。
我的妈呀,这个妹妹太丑了,我不要把蝴蝶发卡送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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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的概念源于基督教教义,可以简单理解为一千年,就是与审判密切相关的那一年,然而在某种程度上,千禧年扩展成为了全人类的庆典,据说跨世纪那一晚,全球上空炸出来的烟花可以照亮整个银河系。
陈最一在全世界的祝福和期望里出生,在灿烂盛大的烟花里睁开眼睛,父母也把最好的祝愿揉进了为他取的名字里。
最好的、独一无二的宝贝。
陈与桓是被父母散养出来的混小子,但陈最一不一样,他一出生就是家里的掌中宝,从头到脚都洋气,性子也娇气,刚学会走路就跟在陈与桓屁股后边,没走两步就累了,累了就要哥哥抱,陈与桓那会儿也才十岁,抱得不稳,不小心给他磕着碰着了,陈最一就哭,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小孩子的眼泪是最好的武器,毫无疑问,陈与桓被沈兰芝训了一顿,在家门口罚站。
陈最一含着根棒棒糖,步子不太稳地晃悠到陈与桓面前,抽出嘴里的棒棒糖,努力踮着脚尖往上举,“哥哥,吃。”
陈与桓是那种很没原则的哥哥,不管弟弟从父母那儿分走多少关注,不管弟弟害他挨了多少训,只要弟弟一乖,他马上全军覆没。
他看着陈最一踮着脚要喂他吃糖的样子,当时就眼泪汪汪了。
呜呜呜我弟弟真是太可爱太懂事了,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
陈最一虽然是个男孩儿,但在上小学之前,完全是被当成女孩儿养的,穿着他妈织的玫红色毛衣,戴着他爸买的弥勒佛玉佩,头上别着他哥送的蝴蝶发卡。
是的,陈与桓还是把发卡送出去了。
弟弟出生的时候把他给丑哭了,谁知道越长越好看,大眼睛翘鼻头,小嘴总是嘟着,比小姑娘还漂亮。
自打陈最一出生以来,陈树峰的生意越做越大,陈最一长到五岁,陈与桓也该念高中了,一家人便决定从小县城搬到大城市,给兄弟俩更好的生活,搬家那天,陈树峰和沈兰芝看着住了十多年的老房子,心里百感交集,但也不得不说,他们的宝贝小儿子果真是个小福星。
陈最一还小,不知道搬家是什么意思,坐在车上看着越来越陌生的街道,有些害怕,抱紧了玩具熊,问他哥:“哥哥,我们什么回家?”
陈与桓捏他脸,笑道:“陈一一你傻不傻啊,你是要去更好的地方,住更大的房子了。”
陈最一似懂非懂,松开玩具熊,改去抓陈与桓的手,“那哥哥呢?哥哥去哪里?”
“还真是个小傻子,”陈与桓搂紧他,“陈一一在哪,我就在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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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陈家自从有了陈最一这个小霸王,就没有一刻消停过。
其中不得不提的是,陈最一同志,始终是他哥陈与桓同志走向爱情道路上的一大绊脚石。
高中的时候,因为成绩好、长得帅、篮球还打得好,陈与桓一度成为学校里最受欢迎的男生,桃花不断,虽说他没有特别喜欢上哪个女生,但处在这个年纪,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要尝试一下早恋的滋味。
高二那年,陈与桓答应了文科班班花的表白,谈恋爱第一天,他决定送女朋友回家,送到之后那女生又说要送他回家,于是俩人就这么傻兮兮地送来送去。
到自家门口时,陈与桓终于鼓起勇气,想去牵女孩的手,结果手指头还没碰上,就听见陈最一在楼上大喊:“爸爸妈妈快来看!我哥哥和女孩子亲嘴啦!”
就这样,陈与桓被陈树峰暴打了一顿,又被沈兰芝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通,他脆弱的初恋仅仅存活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宣告失败。
陈与桓趴在床上郁闷,他特想知道陈最一这小屁孩是哪只眼睛看见自己和女孩子亲嘴了?
晚上,等到父母都睡了,陈最一抱着新买的兔子玩偶钻进了陈与桓的房间,爬上他的床,给自己和小兔子找到最舒服的位置,这时候才问陈与桓:“哥哥,我和你睡好不好?不告诉妈妈,是我们两个的秘密。”
陈与桓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认输了,给陈最一盖好被子,“行,睡吧。”
陈最一被父母和哥哥娇惯着长大,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在他还不懂什么是爱情的年纪,他就任性地觉得哥哥只能是自己的,只能对自己好,只要哥哥身边出现女孩子,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危机,并擅长用各种小伎俩去化解危机。
陈家两兄弟的性格刚好相反,一个越来越成熟沉稳,一个在糖罐子长大,注定要当个被宠坏的孩子,时时刻刻要黏在他哥身上。
陈与桓被自家弟弟看得死死的,到了三十岁这个尴尬的年纪,工作稳定,年薪优渥,有车有房,竟然一次恋爱都没谈过,高中时不到一天就夭折了的初恋不作数。
面对父母亲戚的催婚,陈与桓不得不开始相亲,然而他怀疑陈最一身上配有某种雷达,每次相亲到一半,陈最一总会冒出来。
一开始还很有礼貌地和他的相亲对象打招呼,装出一副偶遇的样子,后来话题越来越不对劲。
“我哥哥特别好,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我上初中的时候给他打电话,哭着说想他,他第二天早上就会出现在我面前,有一次买不到机票,他是在火车上站了一晚上回来的。”
“听我妈妈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哥哥每天都会给我讲故事,我从那时候就认识哥哥了,所以我和哥哥最亲。”
“每次我生病发烧,哥哥都抱着我睡,晚上每隔两小时起来给我量一次体温。”
“我哥哥哪里都好,姐姐,你说是不是?”
他这炫耀的语气太过明显,女方觉得尴尬,一般会选择找个借口离开,之后再给陈与桓发消息骂他是弟控晚期,没救了。
陈与桓给人道完歉,转头看见陈最一光着两条细白的腿晃来晃去,都刷完牙了还去冰箱里翻零食吃。
陈与桓又气又无奈,走过去一掌打在陈最一屁股上,“陈一一,你给我说说,你是不是想让你哥一辈子打光棍?”
“才不是呢,”陈最一放下草莓蛋糕,跳到他哥身上,勾着他的脖子,像只骄傲的小天鹅,理直气壮地喊:“哥哥只能和我谈恋爱!”
于是就谈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