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橙第二天醒得很早,房间里光线暗淡,陈京迟的手臂搭在他身上,他抱着陈京迟的腰,其实这样在有暖气的房间里有些热,但没有人收回动作。
明明昨晚折腾到挺晚,但陆橙还是遵循生物钟,起得很早。他平时想着要给陈京迟做早餐,反而没有赖床的心思。
陆橙慢慢爬起来,陈京迟眉头紧皱,像是要醒了:“嗯?”
“我去上厕所。”陆橙趴在他耳边小声说,趁他还没清醒,亲了亲他的额头。陈京迟又放松下来,靠在陆橙的枕头上睡过去。
陆橙含着牙刷,无聊地用手擦掉玻璃内侧的雾气。透过浴室的窗户往外看,一片灰蒙蒙的,树上都积了些雪,空中飘着白色颗粒。
和昨晚说的一样,下雪了。
他吐掉牙膏和水,漫无边际地想,大概会有点冷。
他身上套着陈京迟以前的T恤衫当睡衣,十分宽大,他自己的贴身衣服在昨晚的胡闹里被弄得全是汗,被随意丢在晾衣架上。陈京迟又给他找了一件放在床尾凳上,穿在最里面也没人知道。
陆橙下楼的时候屋子还很安静,没有昨晚的嬉闹声,略显苍青色的空气让一切都笼罩在冬天的气味里。落地窗外,雪缓缓落下,不被任何事物打扰。
客厅中间只坐了一个人,陈京迟的父亲陈永正在泡茶,见他下楼就笑着打招呼,朝他招手:“小陆起这么早啊?休息好了吗?怎么不多睡会儿?”
陆橙赶忙说叔叔早,新年好。“我休息得挺好的,就是习惯早起。”
“早起挺好的,身体好。我们老年人是睡不着,听到下雪就醒了。”
陆橙局促地坐在男人身旁,看他一番行云流水,递来一杯清茶。
“尝尝?”
“谢谢叔叔。”陆橙双手接过,慢慢抿,露出很小的笑,“很好喝。”
陈永笑了两声:“好喝就好。”他看得出对方不是会品茶的人,也不强求。
陆橙面对陈永则有些说不出的胆怯,可能是他从小就缺少父母这两个角色,舅妈可以勉强算是半个“母亲”,而舅舅根本没有管过他,只当他是家里吃饭多出来的一张嘴、能做家务的便宜货,他们之间鲜少交流。他的生命里完全没有关于“父亲”的真正概念,亲生爸爸的影子已经模糊到成为一个背影、一种谈论他身体“不男不女”的特别语调。
而在陈永面前,他和陈京迟的关系成为陆橙的潜意识,表现出来就是他下意识将陈永摆在了“父亲”这个词的附近。他似乎有某种威严,又潜藏某种慈爱。
陆橙喝完一杯茶,正巧和陈永说到自己是厨师,他想到昨天陈京迟说的话。做麻辣鱼的话,还是得熟悉一下他家厨房,还要看看有没有材料。
陈永听了差点被茶呛到,下一秒又恢复高深莫测的样子,心想京迟这小子果然还是没开窍,职业是职业,但哪有对象到家里了还天天干活的道理,一会儿得教教。
陆橙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很担心自己“没有用处”,只有真的能做什么才能让他有点安心。
“他做饭,我会打下手。”陈京迟正好下楼,和父亲打了个招呼,靠着椅背低头看陆橙。他比别人都更了解陆橙,他知道如果什么都不让陆橙做的话,他真有可能一直拘束到离开。
陆橙抬头看陈京迟。他换了件以前穿的浅灰色的大衣,里面一件长款T恤。显得人很年轻,就好像真的回到高中时候。短发还有些翘,陆橙觉得是他昨晚没吹干头发就睡的原因。他有些懊恼,昨天是他先困得没力气了,陈京迟给他清理完还帮他吹头发,自己倒是随随便冲了一下就上床了。
下次得让他吹干头发再上床,不然对头不好。陆橙这样想着,没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他。
陈京迟任他看,过两秒才说:“马上就吃早饭了,你好奇的话可以去厨房看看。”
陆橙立马站起来,拘谨地朝陈永道别:“那叔叔,我去看看。”
陈永和蔼地应一声。等两人离开客厅后才边喝茶边咂出点味,对着茶杯看自己:也不吓人啊,怎么让小辈这么怕。
厨房里,家政阿姨正在煮八宝粥。陆橙主动说要帮忙,对方笑着说:“这哪儿成?您是客人。”食材前夜都准备好了,现在就等着煮。
“我闲着也没事做。”陆橙坚持,对方看陈京迟一眼,见他点头后也不再劝阻,就让陆橙把包子糕点放进蒸锅里蒸。
陆橙在厨房里逐渐恢复自在。倒不是说陈京迟爸爸有哪里不好,但他面对对方就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跟小学生犯错了面对班主任似的,何况他本来就心虚。
家政阿姨姓郑,五十多岁,手脚麻利,知道陆橙的职业后便多了几分亲近,时不时聊上两句,大多和陈家人有关,但也不嘴碎,就说些例如小朋友喜欢吃什么的话题。
陈京迟见陆橙举止不再过分拘束,这才转身离开。
陆橙和郑阿姨一起将碗筷摆上餐桌,又仔细地把它们摆正。他喜欢这样,又是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全心全意。
厨房里热气蒸腾,锅里水花翻滚着,又逐渐变得浓稠。
肖广惠披着一件针织披肩下楼,头发用夹子绾在一起,站在楼梯口和丈夫打招呼。她走进厨房看到陆橙,愣了一下,又笑起来:“小橙怎么在这里?”
“我起得早,就想说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陆橙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只懂厨房里的事情。”
肖广惠本来要说别的,但听他这话又摇头:“哎呀,厨师很厉害的呀。好多人这辈子都做不出好吃的,这是很好的事,民以食为天呢。”
“是啊,小陆可厉害了,刚刚还和我说今年准备考二级证呢!”郑阿姨适时插话。
肖广惠笑起来:“是吗?那阿姨可得提前祝贺你!到时候沾京迟的光,请我们吃一顿。”
陆橙不知道怎么接话,这种夹了承诺的话很容易让他当真,他没法不放在心上。“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会努力的。”
他说得一本正经,连肖广惠都忍不住更认真了点,她笑了笑:“你们小孩子有这心就好了。”她总是这样,好像在和小朋友讲话,包容你的一切,一双笑眼专注地看着你,鼓励你做任何事情,即使年岁再大也是她怀里的宝贝,就算跌倒失败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橙喜欢她看着自己说话的模样,太过温柔,好像他真的成了陈京迟家里的一分子。但那股在陈爸爸面前的心虚感又涌上来,喉头的酸涩迫使他离开,他按捺住内心翻滚的情绪,手指交握又放开,镇定地去看蒸锅里的东西有没有蒸好。
郑阿姨将八宝粥端上桌,餐厅里也才坐了寥寥几人,大年初一是少有能睡懒觉的日子,大多数人都会睡到自然醒。
陆橙左右张望不见陈京迟人影,刚想要发消息问他在哪儿,肖广惠就过来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你先吃饭,哥哥刚给桃桃收拾猫砂,顺带出门把垃圾扔了。”
“好的,阿姨。”陆橙有点被识破心事的窘迫,不好意思地接过勺子。
客厅的电视打开,咿咿呀呀在放小曲儿。陈家大人在聊之后几天拜年的事,陆橙埋头用勺子喝粥,小声地嚼包子,尽量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没过一会儿,陈京迟从门口进来。
正在和小姑说话的肖广惠回头看了陈京迟一眼:“小宝穿这么少呀?虽然就在门口,但下回出门得多加件衣服。”
陈京迟应了一声,去洗手后低头拉开椅子坐在陆橙旁边,陆橙帮他盛一碗粥放到面前。他看着陆橙盘子里吃了一口的包子:“什么馅的?”
“三鲜的。”陆橙下意识递给他。
陈京迟凑过来咬了一口:“……还行。”
陆橙又起身给他挑了两个放碗里。
他知道陈京迟的口味,在家里炒菜炒多了,他也摸清楚了男人爱吃什么,偏好什么,比如炖萝卜不吃,但炝炒又吃了。陈京迟原本自以为对吃的什么都不挑,忙起来的时候只喝咖啡吃速食也行,但时间久了,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期待”陆橙炒什么菜,做什么饭,对方好像完全了解他的口味,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陆橙又夹了凉菜给他。
他们俩这番动作做得自然,完全没意识到坐在最远端的陈爸爸看了个一清二楚。肖广惠被丈夫拍了拍手背,刚想问怎么了,就看到自家儿子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陆橙的“投食”。他像小孩子一样把粥里的红腰豆舀到陆橙碗里,陆橙则没有任何芥蒂地继续喝粥,好像这样的事情很平常。
夫妻俩对视一眼,俱看到对方眼里的惊喜。他们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些举动对他而言,太、太过亲近了。
并且,陈京迟没有一点遮掩。
好在一家人经过昨晚已经很会掩藏情绪了,小心地维护那正在生长的萌芽,继续自己的话题,不打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