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振雨开车送陆橙回去,陆橙每次都是在路口上下车。因此他不知道陆橙下车以后又在附近的公交车站坐了五分钟,夜幕落下很久,天空漆黑,来往车辆闪着灯。他的包里揣着今天检查的结果,纸张对折一次被放在角落。
他现在不是很想回家。
陆橙坐上公交车。人很少,车辆慢悠悠晃荡,好在并没有让他想吐。他坐到集训的地方,去车棚把车推出来,又在夜风中原路返回。
风拂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
虽然刚刚话讲到那个地步,但乔医生其实并没有逼他,陆橙心里明白的。下车的时候,乔振雨也说了慢慢来,等他做好心理准备后再行动,只是一定要在孩子长得太大之前下决定,不然流产手术可能对双性人有不可逆转的伤害,甚至是生命危险。
这样说来似乎他必然会流掉这个孩子。有几秒陆橙也觉得失去他是一种解脱,等它变成一道刻在他身体里的伤疤之后,也算是陈京迟留给他的一件永恒的礼物。
几秒过后这个想法被抛到脑后,陆橙继续思考乔振雨给的建议。
事实上,乔医生的计划很简单,那就是——离开。
从他本人的亲身经历和更多间接经验来看,突然的分别会让人措手不及,表现出来的一定是某种潜意识里的或者说非常感性的情绪。按他的原话就是“哪怕只有一点喜欢,他也会忍不住来找你的。”
他们赌的就是这一点喜欢。
乔振雨其实无所谓陈京迟的态度,他想要的是陆橙放松下来,一直瞒着陈京迟只会让他的状态越来越糟。他们需要一个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契机,如果没有,那就创造一个。
而陆橙却开始害怕起来。他和乔振雨想的完全不同,他只是想留在陈京迟身边。最坏的情况是陈京迟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呢。他们回到以前没什么交集的状况:陈京迟接纳他看起来很容易,那放手是不是也可以毫不费劲?可能都不需要放手,陈京迟根本没有伸出过手,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单方面的逗留。
他一个人狂热,一个人恋爱。
他刻意在外面徘徊了很久,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半,陈京迟换了睡衣靠在床头打游戏,看上去像是因为在等他才没有睡觉。
两人简单地打过招呼,陆橙放下包,钻进浴室。
他站在花洒下面,水珠柔软地砸在身上,小腹看上去还很平坦,那隆起的一点弧度只和平时吃撑了的样子有点相似,谁能想到里面已经孕育着一个生命?
“呼……”他掬起一捧水洗脸,让自己冷静下来:从现在开始要为实施计划努力,不能再逃避了。
洗完澡,陆橙爬上床,小心地平躺在自己这边。黑暗中,陈京迟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和头发,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闭上眼,拉住男人的手。
因为害怕对孩子造成伤害,在结果出来以后,陆橙没有再和陈京迟做过爱,最多只用嘴和手随意解决一下。
往常都是他比较主动,现在不求欢反而违和。
陆橙不知道陈京迟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躲避的态度其实很明显,虽然他自己不觉得。不过陈京迟什么也没问,只是偶尔会沉默地看着他。
然而就连这样的目光,陆橙都没有发现。
他陷入了某种焦灼的境地,饮食和睡眠都变得紊乱,每天要写很多题,记很多食谱备考,最可怕的是离开陈京迟的最后期限像门神一样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有时候他什么都不想吃,闻到一点食物的味道就想吐;有时候他又太想吃东西了,几乎到了暴饮暴食的地步。已过凌晨,他躺在陈京迟身侧,眼泪莫名其妙顺着眼角流下来,他睁着眼睛努力描绘陈京迟的轮廓,靠在他身上才能勉强止住那些突如其来的恐慌。
临近考试前一星期,这段时间积累的焦虑爆发终于在陆橙的意料之中到来。他扶着洗手池呕吐,脑内管理平衡的机制好像坏掉了,满目的莹星在黑色底片闪烁,天旋地转,陆橙滑倒在地上,模模糊糊听见周围人惊慌失措的叫声。
有人用力掐他的人中,跟着牙齿也被抵开,巧克力又苦又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很快,救护车赶来。陆橙被担架抬进车里,急救人员将测量心率的仪器贴在他身上,给他吊上盐水,尹虹跟着蹿上车。
陆橙感觉自己出了一身汗,但听什么都不真切,对医生的问话也木然。他好累,只想睡一会儿。失去意识前,他依稀看见尹虹拿他的手指解锁手机,好像是要给谁打电话。
尹虹给陆橙的微信置顶打了个电话,备注显示是“阿迟”,看上去是很亲近的人。
刚睡过去,陆橙又被医护人员摇醒,对方问他有没有什么病史,哪里不舒服?陆橙说胃不舒服,肚子也不舒服,但他不敢说自己怀孕了。好在救护车正在往离他们最近的医院走,省人民医院就是最近的。
急诊室的护士先给他测了基本的检查指标,正准备详细询问,推着B超车路过的检验科医生惊奇地“欸”了一声:“你不是乔医生的那个病人吗?这是怎么了?”
尹虹挂号缴费完,又接了个电话,跑到医院门口去了,这边没人帮忙解释。陆橙无力地靠在床边,感觉自己胃部以下的知觉都消失了。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双手按着自己的小腹。
检验科的医生知道他的情况,也没等他开口,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继续说:“今天乔医生不坐班,但他早上去病房巡查,现在应该还在医院。我帮你联系他。”
她转头给帮陆橙测血压的护士说:“这里我守着,你去忙别的吧。”
“好的,一会儿他还得抽个血,查查血常规,血压有点偏低。”护士将数据全部记录下来,“那我先过去了,姜医生。”
姜医生点点头,刚刚打完电话,乔振雨马上就会赶来,她准备先给陆橙做B超检查。
乔振雨是跑过来的,他在门口扒扒头发,调整了一下呼吸,走进急诊科。急诊没有专门的病房,只有挤在大厅的病床和两间急诊手术室,病床间有些有帘子隔着,有些没有。陆橙正在大厅的角落,他太累了,手上插着针输液,人已经睡着了。
乔振雨没有打扰他,姜医生和他走到一边讨论陆橙的情况。“这是他的B超结果,胎像有些不稳,如果不小心,极有可能会流产……”
尹虹在医院门口见到了陈京迟,对方第一眼看上去很镇静,礼貌地和她握手,自我介绍:“您好,我是陈京迟。”
“我是尹虹。”她看清了他的脸,心里暗叹,和他握手。两人并没有过多寒暄,可能是陈京迟也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冷静,他明显走得很快,尹虹得小跑着才能继续并排给他指路。
陆橙蜷成一团,汗湿的头发干了少许,看上去还是不安稳。陈京迟站在床边看了他几秒,回头朝尹虹说:“真的非常感谢您。”
尹虹摆手:“不是什么大事,他没事就好。不过真没看出来陆橙身体不好,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还是好好养养吧。”
她不确定陈京迟和陆橙的关系,看上去很亲近,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的那样。
“是的。”陈京迟点头,又加她好友,转钱过去。
“你给得太多了,没花这么多钱……”尹虹看着他转过来的钱咋舌。
“这是应该的,如果没有您陪着,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真的很感谢。”
尹虹想反驳,但对上陈京迟的目光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太过理智,沉静的模样似乎就是客观本身,他并不是在客套,他就是这么想又这么做了而已。
陈京迟站起身来:“麻烦了。陆橙在这里,我抽不开身送您。”
“没事没事,那我先走了,等陆橙醒了让他给我打个电话。”
陈京迟点头:“一定。”
目送女孩离开,陈京迟重新坐回床头,他伸手拂开陆橙额前的头发。青年面色苍白,紧皱眉头,看上去梦里也不安稳。
接着,陈京迟看到床头的包,是陆橙常背的黑色单肩包,包下面还压了几张化验单和检查结果。他将它们抽出来,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妇科B超的结果。
有这么几秒,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没错,名字那里填的是“陆橙”。
陈京迟下意识打开陆橙的包,除了充电宝、笔袋和食谱以外,只有夹层里面折叠起来的几页报告。同样是B超,同样的人名,只是时间往前推了十几天。
他很少感受到激烈的情绪或者是疏离的荒谬,但现在,这两种心情相互拉扯,就好像他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体会到的爱意不停伸展触角,意图打破顽固的包裹屏障。
很仔细地,他开始看报告上的图片,阅读每一个字。
在翻页的间隙,陈京迟对上陆橙刚刚睁开的双眼。
陆橙有一点迷茫,没想到会见到陈京迟,还以为是在梦中,就对他笑了一下。但下一秒,他看到陈京迟手中带有折痕的报告单,美梦突然被打破,他回到现实的窟窿中。
陈京迟将报告单放回床头,摸了摸他的额头:“要喝点水吗?”
陆橙点头,不敢和他对视。但陈京迟多的一句话都没说,只把保温水杯递给他,看着他喝水:“慢慢喝。”
陆橙确实喝得很慢。他闭上双眼,第一秒心想完了,睁开眼睛,第二秒还是觉得完了,不过这回计划没实施可不是他的错。现在乔振雨可威胁不了他了。他没想到自己还有心思和自己开玩笑,说了个谁也不会笑的烂笑话。
但他最终还是赶在陈京迟说话之前说:“你看到了……”
陈京迟点头。
“那……”陆橙握紧水杯,他本来想问他你是怎么想的?但那个总是盘旋在他脑海上空的恶魔陆橙又出现了,祂跑过去抱住陈京迟的脖子,腻腻歪歪地依偎在陈京迟身边,朝陆橙比了个鬼脸,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恶狠狠地说:我才不要离开陈京迟,我要永远留在他身边,他就是我小孩的爸爸,我们就是一家人。
你别想拆开我们。
陆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恶魔ko了。
陆橙,恶魔般,但还是陆橙说:“我不会打掉这个孩子的。”
不等陈京迟回答,他又说:“医生也说了,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不适合打掉。”这句纯属他瞎掰的,医生一直说的都是他会有流产的可能性。
陈京迟接过水杯,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乱动:“陆橙,我没有说让你打掉他。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但是……”
话没说完,乔振雨走了过来,他穿着白大褂,口罩挂在耳边,探究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陈京迟身上。后来陈京迟才明白乔振雨这是属于娘家人审判的眼神,但现在他只认出乔振雨这张熟悉的脸。
有多熟悉呢,袁宏每次偷偷跟踪陆橙拍回来的照片里都有这个男人。陈京迟本人也亲眼看到过一次陆橙在路边从他车上下来。
长得挺好看的,成熟冷静,就是不大合眼缘,有点让人手痒的气质。陈京迟客观评价。真的很客观,他一般不评价别人,见一面的人90%会被他忘记。
所以记得住乔振雨的脸应该也算是一种赞美吧。
陈京迟不是爱探究别人隐私的人,他一直在等陆橙主动和他说。他甚至不在乎陆橙这段时间给他发的消息里有一半都是谎言和借口,虽然这些假话都在刚刚看到报告的那一刻有了解释。很奇妙,陈京迟觉得非常愉悦,从来没有过的愉悦,连带着之前若有似无的不悦都消失殆尽。
但是看到乔振雨的那一瞬间,不快又飘回来一两缕。
“陆橙,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乔振雨走到床边。
陆橙:“……好多了。”
“我刚刚和姜医生讨论过了,你最近是不是精神状态不好?还有营养不良,劳累过度,这些都是要在怀孕期间避免的,尤其是早期。”乔振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陆橙,而是看着陈京迟,语气一句比一句重,明显就是对他说的,“如果再这样下去,流产是必然结果,对你的身体伤害也会很大。”
陈京迟和他对视着,平时没有波澜而显得漠然的男人此时难得显露出接近严厉的隐忍。
乔振雨虽然早就见过陈京迟的脸,但还是问:“这位是……?你们什么关系?”
陆橙觉得不仅肚子疼,头也开始痛起来了。他感觉医生肯定生气了,他明明知道他们的关系很复杂,根本并没有一个词能概括,还偏要问……这不就是拐着弯说他吗?他自知理亏,表现得很乖巧,他肯定陈京迟并不想在外面暴露,因此自作主张地回答:“他是我的朋友……您别生气啦。”
后半句是用气声说的,说得含含糊糊,偏偏在场两位都听得很清楚。
他在讨饶兼自我反省,所以一直看着乔振雨,并没有看到陈京迟盯着他的那道深沉的目光。
乔振雨气消了一点,但还在气头上,本来就不近人的脸显得更严肃。他刚刚是真的被吓到了,还以为陆橙会出事。他之前说了那么多注意事项,陆橙却像全部反着来一样,什么不好做什么是吧?他简直觉得自己像一个面对叛逆期儿子的父亲。
不过说实在的,这么多年相处,他早就和陆橙大哥没二样了。
他甚至没精力管陈京迟,准备继续教训陆橙。
但陈京迟可没这么容易被忽略过去。他换成左手去牵陆橙的手,站起身,朝乔振雨伸出手,“医生您好,我叫陈京迟,是陆橙孩子的父亲。”
乔振雨眼镜后的眉毛挑了一下。也行,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别怪我不客气。他皮笑肉不笑地回握他的手:“你好陈先生,我姓乔。我是妇产科以及特别性别科的医生,也是陆橙一直以来的主治医生。
“我一直很想和你聊聊陆橙怀孕的注意事项,就是一直没这个机会……你知道他的身体比较特殊。如果孩子的父亲一直缺席,对陆橙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
陈京迟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点头道:“辛苦医生,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请全部告诉我。”
陆橙明显不想让他们俩单独聊天,他觉得他们俩刚刚完全就在假笑啊,都不太正常的样子……但又没理由拦下他们。走之前,陈京迟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一边提心吊胆乔医生讲自己坏话,一边莫名其妙担心两个人打起来的陆橙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走到门边讲话。
好在乔振雨是个非常称职的医生,他把所有的注意事项都告诉了陈京迟。陈京迟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提一些问题。
陈京迟是什么人,只要他想,和他相处过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当然,此处的喜欢是广义上的好感。就像乔振雨和他说完话也不得不承认,陆橙这小子栽得死心塌地不是没有道理。
乔振雨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知道这件事其实怪不到陈京迟头上,而且他的反应比他之前预想的好太多了,以至于让他更确定自己的猜想。
不可能不爱吧?
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你之前似乎并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怀孕不是你们二人共同商议的结果吧?抱歉,如果我说得比较直白,我有义务确保我的患者不会受到伤害,而且陆橙不只是我的病人,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乔振雨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陈京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仍旧是郑重的、耐心的倾听者。乔振雨莫名感到一丝不对劲,他不知道哪里不对,陈京迟的表现毫无挑剔,称得上完美。
就是太完美了,让人怀疑他真的有感情吗?那真的是他的情绪吗?
短暂的一秒并不足以让乔振雨想这么多,直觉迅速被盖过,他继续说:“毕竟从年初开始他就在备孕,其中的艰辛我都看在眼里,或者说,从他少年时期开始,作为双性人的困难我都有了解……”
“陆橙的健康肯定是首要的。”陈京迟平静地打断他,“作为伴侣,我们也会去认真考虑孩子的问题。谢谢你之前做的一切,乔医生。”
两人客气地握手。
陈京迟根本没有回答乔振雨之前的问题,他或许是觉得没有必要向别人证明,无论是他和陆橙的感情还是其他什么。
陆橙输完液精神好了许多,可以回家了,就是这两天得继续吃药,平时还得多注意休息和饮食。陈京迟扶他下床,帮他把鞋穿上。
乔振雨离开前对陆橙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示意他有事联系。
陈京迟背着陆橙的包,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陆橙心里的害怕其实还没有消散,但又忍不住靠近陈京迟,窝在他怀里汲取他的温度。
“你去上烹饪集训课了?”陈京迟是开车来的,陆橙坐在副驾驶,车载广播放着抒情音乐,他几乎又要睡着。陈京迟怕他在车上睡觉一会儿下车时着凉,就突然问道。
今天他知道的事情可太多了,辞职上课,怀孕快要三个月,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有的说。
但陈京迟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他只是奇怪为什么陆橙没有和他说。
“我之前和你说,‘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告诉我’,你还记得吗?”陈京迟透过后视镜看了陆橙一眼,陆橙抱着陈京迟的外套,前面车辆红色的车灯映在他的脸上。
陆橙点点头,小声说:“对不起。”
他躲在深红的光里,半是羞愧半是懦弱地避开。
“我想着没什么好说的……我之前也有些存款,能撑一段时间。我打算拿到证以后再告诉你。”
陈京迟跟着前面的车流缓行在晚高峰里:“你可以早点告诉我的,你不是负担,知道吗,陆橙?”
他说得很耐心,就像平时的他。可正是这样,旁人才会觉得他实际对什么都不在乎,好像他只是礼貌地这么一说。
陆橙抽了抽鼻子。
“那孩子呢?”陈京迟尽量把语调放缓和,他不希望陆橙有一点觉得他不耐烦,那些负面情绪其实完全不存在。
“你别不要他!”但陆橙还是一下激动起来,今天可能失去这个孩子的痛楚让他突然产生了更多不可能说清的感情,他可怜巴巴地转头对着陈京迟,“你不是很喜欢小孩吗……你肯定也会喜欢他的!我以后不会打扰你还有你以后的家庭的,只要你能让我偶尔来见见你……不,是见见他……”
陆橙一急,真实意图暴露无遗,他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太傻了,他简直想遁地。
“我没有说不要他。”陈京迟差点给气笑了,他有时候真的不懂陆橙脑袋里面在想什么。
“但是,陆橙,”陈京迟将车驶进车库,从来没有被触动过的理智居然也需要用力去保持,他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这种事情,不说孩子怎么样,你更多应该想到你自己,而不是我。”
陆橙不吭声了,他现在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维怪圈,就连陈京迟的话也听不进去。他只想着这个孩子是他们最后的联系,永远无法断开的联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手的。
陈京迟以后会和别人在一起又怎么样。他和他要是分离,是撕裂血肉的痛,黏黏糊糊,沾人一手的猩红。
“明天我送你去上课的地方。”陈京迟牵住陆橙的手,五根手指严严实实地包裹,从楼下牵到家门口。
陆橙“哦”了一声,任由他牵着,有人看到也无所谓。
晚餐是陈京迟叫的外卖,都是很清淡的菜,该忌的东西全没放。陆橙洗完澡出来,被陈京迟按在沙发上,擦完头发又给他端了一碗鸡汤先喝着。
陆橙被汤的热气熏得眼睛痛,陈京迟坐在他旁边,他不敢看陈京迟,闷着头夹菜吃饭。
吃完东西以后,陈京迟熟练地把桌子收拾干净,坐回沙发,抱着陆橙看电视。
陈京迟将人抱得很紧,偶尔亲一下他的头发。
陆橙根本看不进电视里的东西,他看着陈京迟环住自己的手臂,心想这就是他最惧怕的东西了——陈京迟太温柔了。明明是他自作主张让所有事情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么一团乱,就像他最开始找到陈京迟,用了一个多么荒谬的理由啊。
可陈京迟接纳了他,拥抱了不完整的他。甚至说残缺的人又怎样?他让陆橙去在乎自己,而不是在乎他……怎么会呢,怎么会有人真的这么好?仿佛真的在爱他。一直以来,他就像个透明的人,像一片狼藉的垃圾堆上盖的塑料,怪异廉价。
陈京迟也太好心了吧。
自己怎么能这么厚脸皮地赖着呢?还用孩子绑架他……明明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自己这辈子最快乐的时间,是完全不能用任何东西来衡量、标价、取代的啊……
他想起了乔振雨说的计划。
不如离开一下试试吧?
万一,万一,陈京迟真的有一点喜欢他呢?
陆橙昏昏沉沉地想。他的脸颊靠着陈京迟的脖子,温热的肌肤相贴,直到他又睡去,陈京迟抱着他回到床里。他们如千百次那样熟悉地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