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亭几日都不用去私塾,文钦本想陪他去玩两天,可到底有事要忙,总是早出晚归。
文钦刚来上海时混迹码头,靠着过硬的拳脚和不要命的狠劲儿打出了名声,后来和别人一道入了帮派。这地方派系众多,帮派也多,争场子,谋营生,寻对了路子钱来得快,也来得多。
文钦这人聪明,这几年一步一步往上爬,却也在帮派里站稳了脚跟。
道上的人都知道,文钦没什么别的喜好,只贪财。旁人问他,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对于他们来说,还不如换个一时痛快,要那么多钱作甚?
文钦不以为意地笑笑,只说,钱嘛,拿着安心。
文钦心里清楚,他们这一行,朝生暮死谁也说不清楚,可他心里有牵挂。他不怕死,他只怕他死了之后,文亭没人照顾。
文亭性子温软。早些年文钦回去的时候难免带伤,文亭看见了,眼睛都红了,却从来不说什么。
有一回文钦被人捅了一刀,血淋淋的被送进了医院。他整夜没回家,文亭就等了一整夜,后来天亮了去码头找文钦。
辗转过几回,文亭才被人领去了医院。
他一见床上昏迷不醒的文钦,脸都白了,一声不吭地守在床前,沉默得吓人。
文钦醒来看见文亭,还以为出现了幻觉,直到文亭叫了他一声哥,他才反应过来,说,你怎么在这儿?
文亭不说话了。
文钦转头就劈头盖脸地骂一边守着的小弟,你他妈带我弟来干什么?!
小弟委屈地说,四哥,你弟自己找你的。
冷不丁的,文亭说,哥,你别骂他。
文钦顿了顿,抬头看着文亭,文亭盯着他,说,我不来找你,等着别人送你棺材回家,我再给你送行?
他声音无波无澜,却透着股子冷意,文钦从来没见过文亭这模样,怔住了,半晌都没说话。
文亭生气了。
无论文钦同他说什么,文亭都沉默不言。
文钦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后来有天晚上,不知怎的,他半夜突然醒了。文亭陪床,他正躺在旁边的小床上,蜷缩着身子,睡不安稳的样子。
然后文钦就见文亭叫了声哥哥,他刚想应,才发现文亭是在说梦话。
文钦挣扎着下了床,挨得近了,文钦就看见文亭满脸都是眼泪,仿佛做了什么极伤心的梦。
文钦心里大痛,抬手摸文亭的脸颊,低声说,亭亭,醒醒。
半晌,文亭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文钦。
文钦柔声说,哥哥在呢,别哭。
文亭眼泪掉得更凶了,他哽咽道,哥,我们走吧。
文钦一只手搂着他,轻轻拍文亭的背,嗯?
文亭说,我们离开这儿,随便做点什么都好,我长大了,能识文断字,哥哥不用养我,我们两个人,可以活下去的。
文亭呜咽道,哥,我不想哪天真的……真的——
他说不下去,文钦沉默了片刻,低头亲了亲文亭的额头,艰难道,不会的,亭亭,相信哥哥。
文亭摇着头,眼眶通红,不要。
他说,哥,我只有你了。
文钦说,哥哥也只有你,亭亭,哥哥答应你,以后会更谨慎小心,保护自己,嗯?
他哄了文亭许久,才让文亭情绪平复下来,昏昏沉沉地睡在他怀里,一只手却还紧紧揪着他的衣裳,好像怕他丢了似的。
第二天,文亭没有再提晚上的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文钦却潜意识地更惜命了,或有别的事绊着,文钦不能及时回家,却总会遣个人回去同文亭讲一声,以免他担心。
帮派里的人都笑他,哪里是在家养了个弟弟,养了个媳妇还差不多。
文钦笑骂一声,滚蛋,什么媳妇,那是我弟,亲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