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地鱼龙混杂,世道乱,帮派社团之间摩擦不断,诚如文钦所说,有人借陈生的死生事,妄图挑动乱子。
那日长兴饭店的食客都被一一排查了个遍,可能在长兴饭店用餐的,都非富即贵,即便是韩齐,也不敢太过放肆。接连几天的一无所获让韩齐更为恼怒,这凶手显然是早有预谋的,当着他的面杀人,就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几张小字条上,每一张都写着一个人名,是那天食客中可疑的人。
他拿起当中一张,这人是上海的富商,背靠一个大帮派,同他们一贯是竞争关系,时有摩擦——可韩齐试探过,此人求财,他没这个胆子杀人。
突然,他提起了笔。
韩齐早些年上过学堂,如今飞黄腾达,还是惯用毛笔。
他在背面缓缓落下了两个名字——程湫,文亭,写到文字时,他顿了顿,却还是将名字写了出来。
程湫会杀人么?为什么要杀人?还要在自己家的饭店杀人。
韩齐将程湫名字划去,安静地看着文亭二字。他第一次见文亭时,文钦在码头干活儿,那孩子来找文钦,他年纪还小,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码头的拥挤嘈杂,手紧紧地抓着手中的包子。
赵成玉差点撞着他,说,哪儿来的小孩儿,走开走开,别碍事儿。
文亭仰起脸,看着他,说,哥哥,我来找我哥,你可以帮帮我吗?
他说得好乖,脸透着玉一般的白净,赵成玉愣了下,说,你哥是谁?
文亭说,我哥哥叫文钦。
韩齐眉梢一挑,笑道,你就是文钦的宝贝弟弟?
文亭眨了眨眼睛,握着包子,手指细瘦,看着瘦弱又乖巧。
这样的文亭会是那个果断利落的杀手么?
韩齐屈指在二字上缓缓摩挲了许久,扬声道:“来人,把三爷请过来。”
这一天是个好天气,文亭买了些糖炒栗子,油纸袋包裹着的,余温透过纸背,隐隐泛着栗子的香。
正当黄昏,残阳疏懒地笼罩着狭长的弄堂,文亭闻了闻手中的糖炒栗子,文钦很喜欢吃。这几天,文钦忙着帮派中的事情,早出晚归,仿佛又回到了二人刚到沪地的时候。
文钦总是忙的。
早些年文钦忙于他们兄弟的温饱,后来在上海站稳了脚跟,文钦想着多弄些钱,让他们的日子过得更好。文亭好像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一伸手,他哥哥再忙都会回头抓住他的手,带着他一起往前走。
这让文亭喜欢又不喜欢。他喜欢他哥这么疼他,可又不喜欢文钦这样辛苦,他不想做个只能看着文钦生死间奔走的废物。
突然,文亭顿了顿,他听见了身后远远缀着的脚步声。他面色不变,好像没有发觉一样,甚至掖了掖裹着栗子的油纸袋。
对方跟得近了,文亭回头看了眼,正和那几人目光对了个正着,三个人,都提着木棒,见文亭发现,直接就冲他跑了过来。
文亭脸色微白,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