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长期提前服用易感期缓释剂, 盛煊一直对“易感期相当于高烧加失忆”这句话没什么概念,直到亲身经历,他才意识到易感期有多么可怕。像汹涌席卷而来的海潮, 人类没有任何抵抗之力,醒来之后记忆全失。
唯一留存的记忆就是霍司承带他出宴会厅, 还有梦中的几声“哥哥”。
他看着整洁的床铺, 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又做梦了。
他一直自视甚高, 觉得他在感情方面比霍司承克制许多。
实际上, 都差不多。
他看不上霍司承对钟息死缠烂打,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他还不如霍司承勇敢。
从酒店出来,他拨通了俞可钰的电话。
“行李收拾好了吗?什么时候去接你?”
俞可钰的声音有些哑,他说:“还没,我室友期末的实践课要我帮个忙, 哥哥,你先回去吧, 我搞完之后坐车回去。”
“没关系, 哥哥等你。”
过了许久, 俞可钰说:“好。”
第二天下午, 盛煊在宿舍楼下接到俞可钰,俞可钰穿着黑色高领毛衣, 脸色不太好,但脸颊和耳尖都是通红的。
“怎么了?感冒了吗?”
盛煊刚伸出手, 想要摸一下俞可钰的脸, 就被俞可钰受惊似地躲开了。
俞可钰勉强露出笑容, 给盛煊递了一颗糖, “哥哥, 吃糖。”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想起盛煊分化那晚。
俞可钰偷偷摸摸溜进来,给盛煊送了一颗维C糖,还告诉盛煊:哥哥,我好担心你。
现在呢?小没良心的。
盛煊没有接,说:“不是维C糖我不吃。”
俞可钰怔怔地望着手里的糖。
那天……在盛煊一声又一声的“小鱼”里,俞可钰好像意识到一些未曾察觉到东西。
哥哥为什么没有谈恋爱?
哥哥为什么很在意他口中那个omega?
还有室友曾经吐槽的“哪有兄弟俩像你俩这么亲密的,你哥看你的眼神也太温柔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看男朋友呢”。
如果盛煊对他的感情和他一样呢?
十八岁那天的夜里,如果盛煊想说的话不是揭穿俞可钰的坏心思,而是……
我也喜欢你。
俞可钰心神俱乱。
他期待这个答案,又不敢相信。
就算哥哥喜欢他,他有什么资格突破固化的阶级,站在盛煊身边呢?
作为盛家的养子,他当然可以受到很多优待,就像霍司承说的“我可以帮你”。
但意义完全不同。
加入海军突击队是唯一一次机会。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盛煊的时候,盛煊愣怔了几秒,蹙眉确认:“海军突击队?”
“是。”
“你要参军?”
“是,就三年。”
还是不敢相信,他望着俞可钰的眼睛,再一次问:“什么意思?你了解过海军突击队吗?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我已经决定了。”
盛煊直接将他拖进房间,咣当一声关上门,俞可钰吓得不敢出声。
盛煊气急了,将他按在墙上。
“我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不允许,”盛煊再克制也不可能放任俞可钰冲动,他狠声道:“俞可钰,我不允许,听到没有?”
“哥哥,我已经提交了申请书。”
俞可钰话音未落,盛煊的拳头已经砸在他耳边,俞可钰吓得闭了一下眼睛。
“我不会让你去的,你要是敢去,我就敢把你关在家里,”盛煊看着俞可钰震惊的瞳孔,冷声道:“我真是对你太好了,一点脾气都不舍得往你身上发,你的主意真是越来越大,先前喜欢上什么omega就算了,现在还——”
俞可钰忽然抱住盛煊。
盛煊怔住。
俞可钰紧紧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头,声音哽咽:“哥哥……”
他一哭,盛煊就慌了神,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只顾着哄。
“不去了,好不好?”盛煊求他。
俞可钰哭着抬起头,在盛煊的灼灼目光下,还是坚定地说:“我要去。”
盛煊的心都碎了。
在危险面前,什么都不重要了,盛煊对俞可钰袒露心声:“小鱼,我——”
俞可钰用手捂住盛煊的嘴。
他日日夜夜都想听到这句话,真等到了这个时刻,他却叶公好龙,害怕了。
他泪眼婆娑地望着盛煊,痛苦地摇了摇头,他说:“哥哥,给我三年时间,好不好?我一定、一定会……给你一个答案。”
他缓缓低下头,两只手攥着盛煊的衣服,摇摇欲坠的时候,盛煊托起他。
“我们不至于穷途末路。”盛煊说。
俞可钰无法解释,只能靠在盛煊怀里,央求道:“哥哥,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俞可钰不勇敢。
他不敢反抗盛夫人,不敢拿盛煊的人生和幸福开玩笑,但敢加入海军突击队。
他是把自己看得太轻。
夜深时两个人并排坐在床边,盛煊问:“小鱼,可能是哥哥做的不够好,还是让你受委屈了,是吗?”
俞可钰摇头,他轻声说:“因为哥哥对我太好,所以有些委屈,可以克服。”
“有些委屈,想要战胜。”
盛煊知道事已至此无可更改。
“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了,但我想告诉你,小鱼,你在我这里很重要,比任何人都重要,”他握住俞可钰的手,拇指指腹摩挲着俞可钰的掌心,“我要你平安回来。”
窗户纸将破未破。
是否喜欢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将希望寄托在海军突击队的三年里。
盛煊心情很矛盾,俞可钰想立二等功,但功勋是建立在战争上的,如果没有一定规模的近身战,就颁不了二等功,他又舍不得让俞可钰受伤。他准备和俞可钰一起报名,被俞可钰强势拒绝,俞可钰说:“哥哥,你相信我。”
小孩要证明自己,盛煊只能放手。
送俞可钰上船那天,是个阴天,盛煊紧紧抱着俞可钰,用脸颊摩挲着俞可钰的耳朵。
“哥哥,我会很想你。”
盛煊一直觉得自己的情绪掌控能力比一般人要强,现在面对俞可钰,他才发现真正的喜怒哀乐都是不受控制的。
他和钟息看着海船远去。
钟息提醒他:“要纸巾吗?”
盛煊转头望去:“你没哭?”
钟息撅着嘴说:“我才不哭,他不回来最好,他是全世界最讨厌的人。”
话音刚落,钟息的眼泪就掉下来。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爱人的航船尚未离开视线,每分每秒都开始煎熬。
回去之后,盛夫人开始兴致勃勃地给盛煊介绍联姻对象,盛煊通通拒绝。
盛夫人问为什么。
盛煊说:“您知道的,我喜欢谁。”
盛夫人脸色一僵,“我不知道。”
俞可钰并不想和父母纠缠这个话题,他只说:“我喜欢可钰,我这辈子认定他了。”
他踱步上楼,盛夫人在后面说:“两个alpha怎么在一起?一辈子不标记?你不要太天真了,在这件事上,可钰比你更懂事!”
盛煊愣住,“什么意思?他懂事?”
盛夫人一时间冲动说漏嘴,连忙避开盛煊的眼神,强装镇定地坐下。
盛煊冲到她身边,质问:“他……你找过他?你是不是找过他!”
“你怎么敢对妈妈这样大吼大叫?你的家教呢?你是盛家养尊处优的少爷,你人生的每一步都应该走在最好最正确的道路上,你是很多人的榜样,你的信息素等级不应该被浪费。”
盛煊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赤红着眼,一字一句地问:“你什么时候找他的?”
“他高考完的一天晚上。”
盛煊感到心脏被窒痛感塞满。
所以那个凭空冒出来的omega其实有可能根本不存在,是吗?
所以他的小鱼,其实和他一样,都爱上了对方,又不敢说,是吗?
他给俞可钰写信,送到海军突击队。
俞可钰一封封回信:
[哥哥,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司承也很好,他每天带着我巡逻,这里有点危险,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风平浪静的,听长官说下个月我们就要到雅诃那海湾,那里的冲突比较多,我有点紧张,也很期待。]
[哥哥,你最近还好吗?联盟的气温应该回升了吧,你注意不要感冒,我们已经穿过雅诃那海湾了,正在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上一次战役我们大获全胜,我很开心。我第一次觉得我是有作用的,哪怕只是帮战友观测风向,也是派上很大用场的。我一点都不后悔来到这里,但是哥哥,我很想你。]
[最近降温了,好冷,海上尤其的冷,连钢筋铁骨的司承都忍不住啦,他都开始喝酒热身子了,喝醉了还会说胡话,你帮他告诉小息,他醉酒说梦话都是带着小息去看星星。我没有喝酒,最冷的时候我就会想你,哥哥。]
[哥哥,终于熬过冬天了,在岸边停靠补给物资的时候,我看到清源基地的山上开了很多花,真漂亮,哥哥,你最近好吗?]
[哥哥,等我回去,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听了之后肯定会很惊讶。]
[哥哥,战争好残酷,我的战友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差点没有救回来。但是哥哥你放心,我是安全的,司承一直保护我。]
[……]
三年后,严冬大雪。
盛煊没有等来俞可钰的回信,他等来了满身伤的霍司承,霍司承说:“小鱼失踪了。”
盛煊怔了怔,“什么?”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他,他在海战中……坠海失踪,我已经派很多人找了很久。”
“别开玩笑了,霍司承。”
“对不起。”
盛煊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一空。
漫天风雪落下。
对于盛煊来说,俞可钰失踪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是雨雪不止的冬天。
俞可钰失踪了1245天。
盛煊从一开始的每天都在寻找,慢慢降低频率,变成三天一次、一周一次。
俞可钰失踪第三年,盛煊照例穿上休闲服,一边走一边和海上巡逻队的队长打电话,盛夫人喊住他:“阿煊,你不要再去了。”
盛煊只说:“我以为我很爱他,他离开之后我才发现,我远比我想象的更爱他。”
盛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差。
盛煊站在船头,看着无尽汪洋,他想:小鱼,你到底在哪里?哥哥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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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煊从盛家搬出去了。
他现在是财政厅最年轻的高级官员,不管是工作能力还是待人接物,都挑不出任何错处,他渐渐不受盛家的控制。
盛部长和盛夫人日渐衰老。
盛夫人最后一次问盛煊:“你真的要一直等可钰?你能忍受一辈子的寂寞?”
盛煊看着文件,并不想回答。
盛夫人欲言又止,盛部长在外面轻咳一声,最后盛夫人只能叹息着离开。
几天之后,盛煊刚从财政厅开会回来,忽然接到了霍小饱的电话。
这个小家伙时不时就给盛煊打电话。
盛煊弯起嘴角,接通了。
先是听到一阵霍小饱的哼哼唧唧,他刚准备说话,就听见钟息的声音。
——“小鱼,你就听我的话,告诉盛煊吧。”
电话甚至都没挂断,盛煊已经登上了去东升岛的飞机,度秒如年。
飞机在清源基地降落,又换乘轮渡来到东升岛,等到达云水村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俞可钰坐在院子里。
霍小饱在旁边玩,他时不时朝小家伙笑一笑,实则心乱如麻。
太久了,他躲了太久。
因为盛部长的威胁,为了母亲的安全,他不敢回家,不敢联系盛煊。
陆地到处都是盛煊的人。
他在海上和岸边孤独漂泊了三年。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但等待盛煊来的这几个小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原来还活着,心还跳动着。
“小鱼。”
俞可钰抬眸望去,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万般情绪涌了上来,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盛煊已经走上来抱住他。
紧紧抱住他。
他们都是彼此失而复得的礼物。
俞可钰突然想到盛部长,下意识想挣扎,但盛煊说:“你可以一直躲着我,但我绝不会喜欢上其他人,我们就这样一直耗着。”
俞可钰哽咽着喊“哥哥”。
“这些年是不是很辛苦?”
俞可钰的眼泪就这样掉下来。
钟家父母为他们腾出空间,他们在二楼的客房里紧紧相拥,俞可钰几乎承受不住盛煊的爱意,他呼吸急促,心跳不断加速。
他不敢述说自己这些年受的苦,也不想说自己攒够了钱伤痕累累地走到车站,满心期待地想要回去找哥哥,却迎面遇到盛部长。
那一刻,他有多痛苦。
他不想说,但盛煊都懂,盛煊把俞可钰抱在怀里,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知道小鱼吃了很多苦。”
俞可钰把脸埋在盛煊的肩头。
盛煊的吻落在俞可钰的耳尖,轻轻的一个吻,俞可钰愣住。
“哥哥,我好想你。”
俞可钰终于爆发出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委屈、心酸、思念在盛煊亲他的那一瞬间倾巢而出。他在盛煊怀里用力挣扎,又想逃出去又想钻进去,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盛煊只是抱紧他。
“我不是故意的……我做错了很多事情……我不够勇敢也不够厉害,我让你失望了。”
不管在钟息面前表现得多温柔平和,不管三年的漂泊流浪让他成长多少,一遇到盛煊,他就变回小孩子,他把脸埋在盛煊的肩头,抽噎着说:“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盛煊。
如果当初他能把那句话说出口。
他们也不用荒废这么多年。
“我很早很早就喜欢上小鱼了,小鱼分化成alpha的时候我简直心如死灰——”
俞可钰的眼角挂着泪珠。
“如果从动心开始算,都快十年了。”
“小鱼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可是对我来说,小鱼是我想爱又不敢爱的人,生怕我的爱会把你吓跑,所以宁愿用哥哥的身份守在你身边,也不敢将心意宣之于口。”
“怎么能说对不起呢?明明是别人的错。”
“不要戳哥哥的心了。”
俞可钰抽噎声渐止。
“我好想你。”他说。
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我好想你”。
盛煊的吻落在俞可钰的唇上。
因为在钟息家,钟息的父母很快就要回来了,俞可钰害羞得脸红,推着盛煊的肩膀让他克制一些,盛煊咬着俞可钰的颈侧,哑声说:“那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盛煊带着俞可钰来到霍司承之前住的小楼,随便打开一间房就把俞可钰拉了进去。
俞可钰心跳加速,呼吸紊乱。
盛煊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的时候,俞可钰手圈住盛煊的脖颈,完全放任的姿态。
“哥哥,我有个秘密想要告诉你。”
盛煊停下来。
“你还记不记得六年前有一次,你被诱导发情,司承把你带到一个酒店。”
盛煊微眯起眼,努力回忆。
“记得。”
俞可钰的指尖滑过盛煊的鬓角,他有些害羞,“那次你提前进入易感期,身边没有药。”
盛煊倏然失神。
“你——”
俞可钰抱住盛煊,整个人贴进盛煊的怀里,“那次是我,不是梦。除了很早就喜欢上哥哥之外,我就只有这一个秘密了。”
盛煊的吻再难克制。
那天晚上最缠绵的时候,俞可钰忽然提出一个要求,盛煊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咬住盛煊的腺体,尖牙刺进。
媀夕
其实是疼的,因为alpha对alpha的信息素有本能抵抗,但盛煊丝毫不嫌疼,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他摸了一把后颈,然后在俞可钰的唇上印了一个吻。
他说:“好开心,被小鱼标记了。”
俞可钰埋进盛煊的怀抱里。
“小鱼回来了,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还有一章(小饱回归,五人同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