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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生而为媒

杀死野猫 夏六愚 3179 2024-06-17 00:25:30

天际飘着一片又一片残阳似血的晚霞。

新闻中心在十七楼,整座大厦笼罩在厚实的云层里,空气潮湿又闷热。

赵倩绝望的眼睛一直在任南野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最后流着泪说:“我曾经偷偷给市委写过举报信,但是石沉大海。我报案,结果投诉无门。现在我知道了,所谓的政法根本帮了不了我,我的最后一条路只有媒体了。”

任南野心中千回百转,却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现实现状,一来有限的人力资源和频发的案件矛盾突出。二来,人情社会里弯弯绕绕的东西太多,一不小心就会招致“杀身之祸。”

况且这起新闻牵扯甚多,背后如浪似海的利益集团,纵横交错的达官权贵,哪个都不是他能招惹的。

任南野弓身倚在护栏上,眉头微蹙,指尖执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

“抽那么多烟,嗓子不痛了?”宋玉风从走廊那头走过来。

阳台摆放着一排盆栽,春天一到,打了花苞,颤巍巍地抖在风中。

花盆里全是烟蒂,七零八落,看起来颇显孤寂。

任南野咧嘴一笑,无所谓的耸耸肩:“不是还有你的含片么。”

宋玉风走到他身旁,凭栏眺望远方:“车上你吃了一颗,坐电梯那会儿又吃了一颗,今天的份额已经用完了。”

任南野倒是没在意,从兜里掏出烟盒,打开:“来一根。”

早上买的,还剩四根。

宋玉风抬手,直接抽走他齿间咬着的那支烟,吻到唇边,侧眸瞧他:“一次性抽太多容易猝死。”

任南野被这动作弄得微愣,宋玉风却坦然地咬着从他嘴里夺走的烟。

烟圈袅袅飘散,空气中浮动着一层极薄的白雾。

任南野站直身子,很神奇地,心口无止境的疾风停了下来,缓慢的,然后趋于平静。

“要落雨了,”烟嘴氲着丝缕潮湿的水汽,宋玉风仿若尝到了任南野的味道,他问:“还不回去?”

暴雨将倾,晚霞被云层遮挡,天际中浮动着“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迫感。

“差不多就走,”任南野抬头,望着那片压顶的乌云:“赵倩那边……”

“已经安顿好了,台里有空置的职工宿舍,先给她应应急,”宋玉风胳膊抵在冰冷的栏杆上,偏头吐出烟圈。

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任南野突然说:“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来这行,还记得吗?”

宋玉风转过身子,头顶的廊灯一晃,珍珠色的流光和任南野略显孤寂的身影都映在他双眸里。

“嗯,”明白他心里有事,于是宋玉风安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说。

“大概在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性向,那会我还不知道“同志”这个词,长大一些才慢慢了解,”沉默片刻,任南野看着远方眯起眼睛:“出于年少时代的敏感,也有过挣扎和不安,直到读高二那年,我看到一则新闻,Daily Mail的国民记者公开出柜,我觉得那是报纸史上最真实,最勇敢的一个时刻。”

“我记得那个记者最后说了一句话,”任南野侧首:“just be yourself。”

风骤起,宋玉风指尖的香烟忽闪,短暂到像一个心跳。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新闻有那么点意思,比起新闻带来的话语权、智识、名气,在我这里,新闻代表了勇敢和自由,但又不止这些,新闻应该是权力的监督器。”

夜风撩起任南野额前碎发,他回忆往事的模样十分专注,像冬天掉落的一缕白雪,也像洇了墨的玉瓣,惹眼得很。

这些话任南野从没告诉过别人。

他是孤儿,这么些年,他一个人走过洪流,穿越四季,孤零零的来,最终也觉得会孤零零的走。

他没想过要和谁共度一生,也早习惯了将心事存放在身体的某个角落里。

今夜不知怎么了,看着宋玉风咬着他含过的那支烟,心事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启齿。

烟燃尽,宋玉风碾灭了烟蒂。

说了这么多,宋玉风当然知道任南野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单刀直入的说:“你想报道梦马的案子。”

不是疑问句,任南野对上他的视线:“是。”

宋玉风看着他,目光深深,并未作答。

任南野拿不准他什么意思,试探地开了口:“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认为媒体应该站出来,这是一个职业人最基本的操守。”

“站出来?”宋玉风笑了,说不上来是笑他的轻狂还是无畏,但好看极了,他说:“你以为那么容易?”

“只要媒体能够撕开一道口子,上面一定会派调查组彻查这件事,”任南野说的这话跟刚投身新闻行业时十分相像,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知道你有野心,你想把《今日聚焦》做成韶坊台最好的节目,但是深度访谈真没什么意思,要玩就玩大的,这么有价值的新闻,十年也不一定遇得上一次。”

宋玉风之前说过这个男人的眼睛好看,但都不及这一刻。

里头似有蔷薇绽放,又似一只猛虎低头,轻轻一嗅。

宋玉风看着他,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想法:“你知道那是些什么人?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只要你肯点头,我就有办法。”

任南野心里什么都明白,《今日聚焦》的定位是人物采访,如果宋玉风不答应,这件事就没得谈。

宋玉风微微凝眉,静默了很久,久到夜色更浓重了一些,连同他的身影都与之相融,才开口:“这事再缓缓,贸然行动对你,对电视台都不好。”

“不能再缓了,时间紧迫,多耽搁一天就有更多无辜的人遭殃,”任南野朝他迫近,眼神里有着破釜沉舟的东西:“交给我,我说了我能解决。”

“你想做什么?单枪匹马调查梦马?”宋玉风目光忽地冷下来:“别忘了,你只是记者不是上帝。”

任南野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上网查过,你师傅叫周烟乔,2003年他做过非典的采访,2008年汶川地震,他是主编,当时死在余震里的记者也是他。”

每说一句,宋玉风的脸色就沉一分。

这事是他的忌讳,台里人就算知道内幕也不敢当面跟他提起。

这只小野猫当真狂妄肆意,百无禁忌。

“那又怎么样?”宋玉风眸光愈冷,寒意顺着他的眉梢往外延伸。

“我看过非典时期的纪录片,官方公布的数据从四月五号开始,陆续有二百二十二人感染,其中有九十三名医护人员,那种节骨眼上,周烟乔也一直待在现场,”任南野目光灼灼,说:“我想如果让周烟乔再选一次,他还是会去。”

宋玉风蓦然想起当年,在师傅的口诉中,他采访的是首都医院。

当时的北京被一场看不见的硝烟笼罩弥漫,到处都是腐朽的气息,医院墨绿色的大门掉漆掉得厉害。

周烟乔推开门,只觉眼前一黑。

走廊上悬挂着几盏摇摇晃晃的老旧灯泡,隔离房的病人呆坐着,脸上无悲无喜,他在很多病人脸上都见过那样的表情。

后来,周烟乔才知道那叫绝望的空白。

几乎一夜之间,生活中的热闹全都沦为静寂。

学校停学,商店停业,街巷一片白茫茫的寂寥。

记者这时候其实做不了什么,周烟乔只能守在急救中心,跟着医生护士连轴转,晚上睡走廊,白天拍他们工作的镜头。

宋玉风当年问过师傅,有意义吗。

周烟乔说有。

一支笔,是他面对生活的枪,一双眼睛,是他对历史事件的记录和呈现。

“如果怕死怕事,就不该来吃记者这碗饭,”任南野不甘示弱,露出他蛮横的一面,在追问里步步紧逼:“既然来了,哪怕踩在万仞之上也没什么好怵的。”

宋玉风看着他,眸里有了两分哀怜:“铁血记者都没多少好下场。”

“那又怎么样?”任南野说:“我只知道报道真相是记者的本职。”

天际闪电一晃,轰隆巨响。

豆大的雨滴毫无征兆砸下来。

雨水折射出灯光的潋滟,在黛蓝的天幕中徒然绽放,散成了斑斓的星星点点,映照在任南野那张孤傲的脸庞上。

隔着凄凄风雨,两个男人对峙着,谁也不肯让步。

宋玉风在媒体圈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但这个新闻真不好做,光是赵倩提及的人,就够他们喝好几壶了,更别说隐藏在背后的利益盟国,倘若往深处挖,说不定还会引发整个司法系统的大地震。

宋玉风蹙眉,沉默了好一阵,他才抬头:“这件事我会处理,你别管了。”

任南野还想说什么,还没张口就被宋玉风掐住下巴,他狠力将人拉进。

宋玉风罕见地露出不容置否的蛮横:“我说了,我来处理。”

两人鼻息相闻,视线与视线对接。

一瞬间,他化身为猎豹。

“听懂了吗?”宋玉风声音仍然温和,捏着任南野下巴的指节却掐得泛白。

灯光昏散,笼罩着宋玉风整个人,他的影子从地上攀延而生,变成了一张庞然捕网。

任南野在他的目光中感到心脏骤缩,竟生出了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吞噬殆尽。

但他不能退缩,只好仰高下巴,在微妙的气氛中接住宋玉风的眼神,一来一回地做着较量和试探。

半晌后,认输般。

宋玉风眸光往下调,手上的劲儿跟着松开,他用拇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任南野发红的下颌角,用对付小孩的口吻,柔声说:“行了,昨天几乎没怎么休息,你早点回家,好好睡一觉。”

小区,清晨七点。

别墅里的大床无疑是高档货,十足柔软又不失弹性,但宋玉风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身子跌落在一团云雾里,又轻又绵。

他被梦魇住了。

宋玉风平常极少做梦,但他今晚反复梦见一个人。

那人站在夜风里,额前的碎发被吹乱,精巧的鼻尖上有一颗小黑痣,宋玉风看不清楚他的身量,却能看清楚他的眼睛,幻妙的,诗意的。

那样一双眼睛犹如猛虎伸出爪牙,忽地攫住了他。

宋玉风倏忽睁开眼,头顶是闪烁着微弱晨曦的天花板,日辉从窗帘缝隙中疯涌进来,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个不停,恼人的铃声在房间回荡。

“老大,我我我……”电话那头的范小西支支吾吾。

“你你你什么,”宋玉风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说事儿。”

“那个……”踌躇片刻,范小西嘟囔着:“您让我盯的人不见了,从昨天中午开始野哥就没露过面,手机也打不通。”

宋玉风忽感一阵头疼,说了句:“知道了,”便挂断电话。

赞助的事还没着落,他手头上一堆事要忙活,不能随时去台里。

那天离开单位前,宋玉风特地嘱咐范小西看好任南野,电话一来他就晓得,这只野猫关不住。

身下一片潮湿粘腻,像春天里,雨后初歇枝头上一簇湿漉漉的桃花。

宋玉风掀开薄被一看,低声骂了句脏话。

该洗内裤了。

作者感言

夏六愚

夏六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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