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庄园里找到的那些“证据”交给了宋玉风一个做鉴证工作的朋友,七天以后才有结果,等待的时间里离评选会越来越近,两人又各自忙碌起来。
七夕节这天,台里送福利,全局员工放假半天,范小西约了饭局,小组的人都去了他家。
任南野偏偏要彩排,只能最后一个去。主街道都是情侣,车子走不快,到小区时接近夜晚八点。
一楼要刷卡,任南野先给范小西发了微信,人刚走到楼下,铁门已经开了。
走到门口,就嗅到屋内飘来的香味。
“野哥,”范小西在厨房,系着围裙,“你怎么才来?”
门是李白开的,任南野朝他颔首,“谢了。”
“满大街都是摆地摊的,卖花的,出租车也跑不快啊,”任南野进屋换鞋,四处找宋玉风的身影,问李白:“宋主任呢?”
“楼下买酒去了,”李白刚回头就笑了,说:“还真是不能提,说曹操曹操就到。”
任南野转头,看见宋玉风抬着一箱黑啤,他认得啤酒的牌子,是他最常喝的那一款。
“我帮你。”任南野自然过来搭手。
“不用,”宋玉风错开他胳膊,“不算重。”
任南野还是用手掌托住箱子底端,帮他减轻一点重量。
李白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人一眼,笑笑,没说话。
今晚是火锅局,荤素搭配齐全。
“看不出来范老师手艺还不错,”李白用筷子夹了块烫好的肥牛,送进嘴里。
范小西穿着围裙,衣兜上印着一个圆滚滚的哆啦A梦,看着怪可爱的,他替每个人开了一瓶啤酒,又转身打开橱柜,不忘回李白的话,说:“那可不,家里过年的时候都让我掌勺。”
李白喝了口啤酒,说:“情人节你不陪女朋友,就跟我们几个老爷们吃饭?”
范小西哎了声,说:“我女朋友去青岛出差,得走9天呢。我一个人过节怪孤单的,再说了还没跟哥几个约过饭呢,这回正好。”
何安忆笑着打趣他,气氛热闹了起来。
范小西摆好最后一副碗筷才入座,任南野看了眼,问:“还有其他客人吗?”
“那是给嫂子留的,”范小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紧挨任南野的空座位。
嫂子?
任南野咂摸会儿,就知道他的意思。
范小西冲任南野飞飞眼,说:“野哥给嫂子打个电话呗,让她过来吃饭。正巧大伙都在呢,认识认识。”
任南野眼波流转,打坏主意。
“行啊,”他爽朗一笑,胳膊搭去宋玉风身后的椅子上,“介绍一下,这就是你……嫂子。”
宋玉风偏头看他,脸上像是出现了一小段空白。
“噗——”
范小西一口啤酒卡在喉咙口,咳得差点当场去世。
“什、什么?”范小西咳得脸红脖子粗,话都说不利索,“老大是我……嫂子?”
任南野轻飘飘地嗯了声。
“再瞎说话,”宋玉风掐住任南野后颈捏了捏,俯身在他耳边低声威胁,“晚上回家收拾你。”
任南野太阳穴一跳,瑟缩着往后躲,说:“男朋友,男朋友行了吧。”
范小西三观炸裂,满脸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听到了什么。
他难以置信的确认一遍,“男、男朋友?”
任南野历来是行动派,从来不玩虚的那套,他直接掐过宋玉风的下巴,在他唇上印上响亮的一个吻。
一触及分,宋玉风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唇。
范小西没见过这种架势,眼睛瞪得像见鬼,好半天吐出句,卧槽!
占了人便宜,任南野心里美滋滋的,他勾过宋玉风的脖子,玩笑道:“你要想叫嫂子也行,我没意见。”
宋玉风眼底含笑,转头看他。
任南野当即闭嘴。
范小西眼睁睁看着对面秀恩爱的两人,转过头去看看事不关己的李白,又看看置身事外的何安忆,“你俩怎么这么淡定?一点都不意外?早就知道了?”
李白和何安忆都是人精,最擅长察言观色,早怀疑两人有猫腻了。他俩碰了个杯,又举起易拉罐对着任南野和宋玉风,说:“恭喜,百年好合。”
“敢情就我不知道?”范小西呆坐在座位上,仍然出于巨大的震惊中。
老大突然变嫂子,他不太能转得过弯来。
于是这顿饭都在解答范小西的十万个为什么,李白和何安忆在一旁喝酒搭腔,宋玉风要开车就没碰酒,全程喝鲜果粒。
夜间十点半结束,李白和何安忆喝高了,直接打车回家。
“行了行了,不用范老师送,”任南野在楼梯口停住脚步,说:“我男朋友开着车,能回去。”
听闻,宋玉风表情清淡,倒是范小西被惹得脸红,无语朝他摆手。
直到坐上车,任南野眼底那点笑意都没散,宋玉风掐了把他的脸:“笑什么?”
“这恐怕是史上最轻松的出柜了,”任南野回想着方才范小西的种种窘状,笑着问宋玉风:“刚刚吓到你没?”
“什么?”宋玉风一时没太懂他意思。
任南野吻了下自己的手指,朝他比划了个kiss的手势。
宋玉风永远都觉得他笑的时候最好看,唇珠精致,下巴壳显得尖而小,嘴角边提起一圈很可爱的弧度。
“过来,”宋玉风还没系安全带,他倾过身子,一手盖住任南野的后脑勺,“没亲够。”
两人在初夏时节,漫天繁星的夜晚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亲吻逐渐变成了他们最频繁的日常,在充满烟火气的厨房,在鲜花盛开的庭院,也在那张宽敞柔软的大床上,听说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患上皮肤饥渴症,无时无刻都想挨着,碰着,互相拥抱着。
宋玉风还想深入,任南野敏锐的察觉到,连忙推开他,轻喘着说:“回家。”
“停车场又没人,窗户还贴了防窥膜,保准儿看不见。”宋玉风还压着他的后颈,力道一点没松。
打野战?不可能。
“那也不行,”任南野干脆利索的给人推回去,俯身帮他系好安全带,“开车。”
宋玉风仰身,在昏暗中直勾勾地看着他。
“家里随便你玩,”任南野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我买了新的味道,回去试?”
宋玉风眼神轻佻的划过他小腹以下,又克制的收回来:“什么味?”
任南野笑得有点小坏,说:“蜜桃。”
令人满意的味道。
宋玉风这才坐直身体,拉档打火。
任南野坐副驾驶,他习惯开窗,夜风灌进来,吹散了一身热意和汗水,吹得人昏昏欲睡。
路走一半,宋玉风接到秦逸的电话,让他回台里。
“秦台叫你回去加班?”见他挂了电话,任南野问。
宋玉风摘掉蓝牙耳机,揉揉耳垂,说:“还不是评选会的事,颁奖嘉宾还没定,叫我去商量。”
评选会是崭露头角的大好机会,哪些人有资格站上去,代表电台脸面和媒体情怀,之前他就和秦逸商榷过,两个名额,一要考虑元勋,二也不能怠慢新人,里面弯弯绕绕的东西太多,都是你来我往的人情。
“会是你么?”任南野问:“颁奖嘉宾?”
如果是宋玉风亲自给他颁奖,那应该会是个新奇且不错的体验。
宋玉风仿佛知道他的想法,笑了笑:“我不够格。”
任南野撇撇嘴。
其实这话说得谦虚,宋玉风只是无意争取也不想露面而已。
“宋主任辛苦了,”任南野摸摸他侧脸,说:“要不前面那个路口放下我,几步路就能到家。”
这条街的主道在翻新,挖土机挖得周遭尘埃四起,车子开进小区还得绕道,宋玉风便靠边停下:“注意安全。”
任南野点头,打开车门又被宋玉风扯住手腕。
“洗好澡,”宋玉风侧首说:“乖乖等我回来。”
他倾过身,任南野就顺势搂上他脖子,把唇凑过去作了个简单的吻别,说等你。
小区种满绿植,没走几步,鼻腔里那股风和尘的味道就被潮湿的青草香取代,任南野刚走到别墅门口就看见路灯下有两个错落的人影。
依稀认出了穿着旧风衣的男人是韩诚,他旁边还站在一个人,戴着帽子口罩和眼镜,看不清样子。
“韩老师,”任南野走近,虽然这是宋玉风的住处,但他莫名觉得韩诚等的人是他。
任南野问:“您找我?”
“是的,有事想和你聊聊,”韩诚倒也没过多寒暄,开门见山的承认。问道:“有时间吗?”
任南野点头,直觉告诉他,韩诚是为抚山案来的。
韩诚指了下身旁的人:“这是我朋友,也就是抚山案里死者的女友。”
女人摘下帽子和口罩,露出一张面容苍白的脸,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任记,”女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关于案子的细节,我有很多新发现,想跟你谈谈。”
抚山案是任南野心里的大石头,他曾试过私下联系微博的爆料人审判官,但消息发出去就石沉大海,一天后再看,账号已经注销了。
“怎么称呼您?”任南野问。
女人颔首,说:“齐月。”
林嫂每周上六天班休一天,今晚凑巧她轮休,任南野便请人进屋。
矮几上煮着一壶铁观音,咕噜噜冒出白汽。
落座后,齐月拿出一沓资料,递给任南野,“这是我的体检报告,我身体出了很多问题,最严重的是我的眼睛,报告里明确写着我的视觉系统被一种叫PFOA的物质攻击,导致视力受损。”
齐月又从牛皮纸袋里拿出另外一沓厚纸张,“这段时间我查阅了跟PFOA有关的所有资料,简单点讲,PFOA是一种难以降解并且会伤害人体的物质,不止如此,PFOA还会造成环境污染,”她翻查着其中一页,摊开在任南野面前,“而这一份,是鼎奥旗下厨房用具的成分分析报告,你应该知道,抚山庄园的赞助商就是鼎奥,鼎奥近年来大力推广厨房用品,PFOA作为一种不粘锅的涂料,广泛应用在他们的各类厨具里。”
齐月摘下眼镜,抹了把发酸的眼睛,说:“我和沈军在抚山庄园住了一个月,吃用都在酒店,他嫌餐厅贵,所以午饭和晚饭都是我煮,就用鼎奥提供的那口锅。”
任南野翻看着那些纸张,越看眉头皱得越深。但他表现得十分谨慎,问:“即便沈军身亡真的是和PFOA存在因果关系,也不可能短短一个月内就病发去世,这说不过去。”
齐月拿出一张张照片,在桌上铺开,“这是我家厨房,我和沈军已经在这间公寓住了5年,厨具和柜子都是鼎奥生产的。我平时基本在公司食堂吃饭,但沈军习惯了自己下厨。”
齐月把所有证据都交到任南野手里,目光恳求地看着他:“任记我求求你,求你不管用什么方法,把这些证据公开好吗?我18岁和沈军谈恋爱,从校园走进社会,整整12年。原本8月我们就要结婚了,说好了这辈子都要在一起,可他突然就……”
说到这里,齐月不住掩面哭泣,那双无辜受损的眼睛盈满泪光,
任南野看着那些照片和成分报告,沉默片刻,收下了所有证据。
“我尽力。”
一句话,再无需多言。
齐月不知道这一行要冒多大风险,才敢顶着巨大压力曝光黑暗中的罪行,但她相信,任南野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记者。
齐月鞠躬道谢,她给任南野留下了联系方式。
任南野说他需要一段时间,让齐月等等。
将人送到门口,任南野还是问了句:“韩老师,您为什么会找我?”
任南野看过韩诚从前的节目影像,他做过现场记者,说出口的话有底蕴有情怀,也有着合格媒体人该有的客观和理智。他不追热点,不蹭热度,所有新闻都等尘埃落定后才追踪报道,他在主流中逆行,一点不像这个时代的同路人。
“我年纪大了,有家庭有孩子,”韩诚遗憾的叹了口气,说:“人一旦有牵绊,就有了枷锁,但你不一样。”
年轻时,他拼命抗拒成长,如今韩诚已经很老很老了。
“梦马案让我看到了新的希望,”韩诚疲惫地笑了笑,眼角浮上深深的沟壑,他说:“捍卫正义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真正落到个人肩上,却需要莫大的勇气。”
“新闻的理想主义,永远都是为真相奔波,”韩诚骑上他老旧的单车,临走时拍了拍任南野的肩膀,“你是斗士,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宋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