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智慧生命如同狮白猜测的那样, 在太阳落山之前清醒，侧腹已经不再缺肉，只是鲜血淋漓, 难以彻底愈合。
好在神山部落的兽人, 依旧可以拿出足够的巨叶止血草粉末为蓝眼男人止血。
顾九黎试探着道，“你还好吗？”
蓝眼男人点头，发出嘶哑的音调，“好。”
停顿片刻，他又道, “感谢。”
眼皮有疤的花豹张嘴又闭上，委实没能忍住好奇，“你为什么可以听懂我说话？”
腹部有疤的花豹还有另一个困惑，“我为什么可以听懂你、鸣叫？”
他甚至不知道, 蓝眼男人发出的声音究竟是不是鸣叫, 不过他私下问过豹风听见蓝眼男人声音之后的感受，难以言喻的震撼和茫然与他的感受几乎没有区别。
蓝眼男人沉默许久, 表情变得迟疑, “我不知道。”
顾九黎低声道, “我是神山部落的祭司，顾九黎，你叫什么名字？”
“珈珞？”蓝眼男人不知不觉的歪头, 喃喃道, “你可以叫我珈珞。”
顾九黎见珈珞虽然醒过来, 精神状态却没有好转，反而比高热昏迷的时候萎靡, 不动声色阻止附近的兽人继续提问。
白狮陆续拿来几种不同的贝类海兽，“想吃哪个？”
珈珞的眼睛立即变得明亮, 迫不及待的道，“紫色那个！”
话虽这么说，最后他却将白狮拿来的贝类海兽全都吃下，依旧意犹未尽似的舔唇。
神山部落的兽人原地蹲坐，目光不停的在珈珞的肚子和堆积的贝壳之间移动。
这些贝类海兽足够令饥饿的金虎和饥饿的白狮同时填饱肚子，珈珞竟然还想继续吃？
顾九黎摇头，轻声道，“先这样。”
他担心珈珞不是真的饿，吃太多东西反而会撑坏。
猁渔忽然想到，珈珞现在的模样，大概与兽人的人形是相同的状态，惊讶的睁大眼睛，“你先前伤的那么重，为什么没有变成兽形养伤？”
珈珞缓慢眨眼，自言自语似的道，“兽形，养伤？”
随即快速摇头，“兽形不能养伤，只能逃跑，容易导致伤势加重，明熙带我来这里，不用变成兽形。”
顾九黎挑起眉梢，敏锐的发现，珈珞主动想要与陆地兽人说话的时候表达会变得混乱，不如回答陆地兽人的问题顺畅。
“明熙？”金虎猛地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第三只亮圆兽，难以置信的道，“这是它的名字？难道它也是兽人？”
第三只亮圆兽先是听见珈珞叫它，尾鳍愉悦的翘起，然后又发现兽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它的身上，翘起的尾鳍顿时变得僵硬，侧鳍缓慢移动，警惕的后退。
第二只亮圆兽见状，不假思索的冲向第三只亮圆兽让出的空位。
“啊！”第三只亮圆兽愤怒咆哮，尾鳍瞬间高竖，落在第二只亮圆兽的身上，发出响亮的声音，轻而易举的将对方抽至腾空，滚落到远处。
同样悄无声息向前移动的紫背海兽立即原地趴下，飘逸的尾鳍不留缝隙的遮挡眼睛，吓得止不住的发抖。
沉思的珈珞恍然惊醒，伸出手，喉咙深处发出悦耳的声音。
第三只亮圆兽立即返回原本的位置，抬起侧鳍塞到珈珞的掌心。
腹部有疤的花豹抬起后爪挠头，“我还是觉得珈珞的声音不像鸣叫。孔雀、冠蓝鸦和矛隼的鸣叫全都很好听，可是与珈珞的声音给我的感觉截然不同。”
眼睛有疤的花豹无意识的扒拉沙滩，“同样不像兽人的吼叫，听起来与亮圆兽和紫背海兽的叫声，似乎也有明显的区别。”
虎猛艰难的克制汹涌的好奇，没有立即追问珈珞，为什么不回答他的问题，心不在焉的道，“红树和绿竹抖动枝叶，应该也可以交流，不仅神山部落的兽人完全听不懂，渡鸦和矛隼也没办法理解。”
猁渔皱眉，若有所思的道，“有点像乐器发出的动静？”
顾九黎苦笑，神山部落的兽人拨弄乐器的动静......连秃秃和没脾气兽听得久，也会变得暴躁。
可想而知，有多难听。
怎么能与珈珞的声音相提并论？
他低声道，“这是人鱼的歌声。”
顾九黎说出他的猜测，“陆地兽人和鸟兽人有自然能力。红长枝虽然没有自然能力，但是可以影响草木生长。珈珞身为大海的智慧生命，如果没有自然能力，应该也会有特殊的天赋。”
比如可以与任何言语不通的智慧生命，顺畅的沟通。
狮白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交替发出不同的音调，如同对话似的蓝眼男人和第三只亮圆兽。
他低声道，“现在那只亮圆兽可以听懂人鱼的歌声，我们听不懂？”
两只花豹立即点头，不约而同的道，“确实听不懂。”
顾九黎单手支撑下颔，陷入沉思，轻声道，“可是我们能听懂人鱼歌声的时候，那只亮圆兽似乎也能听懂。珈珞提起明熙，显然令那只亮圆兽变得愉悦。”
虎猛无意识的抓住头发，难掩激动的道，“那就是我没有猜错，亮圆兽确实是大海的智慧生命？”
顾九黎几不可见的皱眉，他也希望亮圆兽是智慧生命，但是总觉得这个结论有些违和。
珈珞暂时停下与第三只亮圆兽的交流，安静的等待变得急促的呼吸逐渐平复，低声道，“对不起，明熙不能变成人形，不是兽人。”
“怎么会？”虎猛不愿意相信，质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在与明熙说话？你能懂明熙的意思，明熙也能懂你的意思。”
珈珞沉默片刻，缓慢点头，“对。”
虎猛拍手，简单粗暴的道，“只有兽人与兽人才能完全理解彼此的意思。”
珈珞还是那句话，“明熙不能变成人形。”
顾九黎站起来，按住虎猛的肩膀，低声道，“等珈珞的状态好些再说这些事。”
虎猛这才发现，珈珞的脸色格外难看，张着嘴才能保持平稳的呼吸。
他的脸上浮现愧疚，小声道，“对不起。”
珈珞的嘴唇几不可见的移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脸侧却有个酒窝似的弧度。他不再说话，很快就彻底失去意识，酒窝也随之消散。
顾九黎和狮白去海边打水，浸泡珈珞的双臂和鱼尾。
第三只亮圆兽很放心将珈珞交给两脚兽，抽出侧鳍，又一次向竖立在岸边的鳞片移动。它似乎很喜欢这枚鳞片，只要在沙滩，不是守着珈珞，就是趴在鳞片的附近。
虎猛立即追过去，试着与这只可以和海洋智慧生命顺畅对话的亮圆兽沟通，低声道，“明熙？”
亮圆兽停在原地，“啊！”
投喂珈珞的两脚兽，可爱。
虎猛满头雾水，硬着头皮继续努力，“你是明熙，我是虎猛。”
亮圆兽听不懂，安静的凝视可爱的两脚兽。
蹲坐在远处的两只花豹，尾巴摇晃的速度悄无声息的变快，发现虎猛似乎有转头的意思，立即若无其事的舔舐前腿不存在的浮毛。
虎猛想到顾九黎曾试着，模仿第二只亮圆兽和紫背海兽叫声的行为，下意识的张大嘴，“啊？”
亮圆兽点头，翘起尾鳍轻触虎猛的肩膀，随即快速向大海移动。
“诶？”虎猛瞪大眼睛，下意识的向前两步，没等他想到应该如何阻止亮圆兽离开，对方已经彻底沉入大海。
不久之后，明熙叼着鱿鱼兽上岸，走到团成毛球自闭的金虎身边，“啊！”
给！
金虎抬起头，茫然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鱿鱼兽，下意识的道，“什么意思？”
明熙翘起尾鳍，轻推鱿鱼兽。
装死许久的鱿鱼兽发现逃跑的机会，无力垂落的软足忽然绷紧，竭尽全力的抽向挡路的虎脸。
金虎愤怒咆哮，轻而易举的咬断挑衅他的软足，扑倒鱿鱼兽，压制对方。
明熙见金虎愉快的接受他的投喂，尾鳍和两个侧鳍同时轻拍沙滩，又一次前往大海。
看热闹已久的两只花豹委实没能忍住，笑得打滚。
“那只亮圆兽以为虎猛在乞食哈哈哈！”
“虎猛竟然真的能乞食成功？”
珈珞又昏睡两天，始终没有醒过来。
第二只亮圆兽和紫背海兽全都很担心珈珞，经常围在珈珞的身边，侧鳍轻触珈珞的脸或手，偶尔还会以尾鳍拽着顾九黎的手腕向珈珞的位置用力。
明熙却很冷静，只是每天狩猎很多的贝类海兽堆积在珈珞的身边，既可以令海滩保持湿润，遮挡阳光，又能为珈珞准备随时可以吃的食物。
它每天都会至少更换五次，堆积在珈珞身边的贝类海兽，没有珍珠的贝类海兽直接丢掉，有珍珠的贝类海兽推到神山部落的兽人身边。
雨历第三十五天。
珈珞再次醒来，迫不及待的扑向围在身边的贝类海兽。
两只亮圆兽全都不在，紫背海兽立即跑到珈珞的身边，飘逸的尾鳍轻而易举的拍碎贝类海兽坚硬的贝壳，然后将鲜嫩的贝肉送到珈珞的手边。
顾九黎沉默的拿出崭新的金属薄片，记录大海智慧生命和聪明海兽的行为。
明熙显然有很强的思考能力，它刚开始在珈珞的身边堆积贝类海兽经常出错，因为担心忽然滑落的贝类海兽砸在珈珞的身上，所以不得不时刻守在珈珞的身边。
没过多久，明熙堆积贝类海兽的方式就发生明显的变化，除非有海兽故意捣乱，否则它堆积的贝类海兽绝对不会再莫名其妙的滑落。
发现第二只亮圆兽，经常狩猎有很多珍珠的贝类海兽送给神山部落的兽人之后，明熙又改变在珈珞身边堆积贝类海兽的顺序。
有珍珠的贝类海兽放在容易被晒坏的位置，没有珍珠的贝类海兽堆积在不会被阳光照到的地方。
顾九黎怀疑，珈珞不吃有珍珠的贝类海兽。
那些有珍珠的贝类海兽，自始至终都是明熙在宠爱两脚兽。
现在是证实这个猜测，最好的机会。
明熙总共在珈珞的附近堆积六个不同的贝类海兽，珈珞吃掉两个，捧着明显鼓起的肚子，看着另一只贝类海兽陷入沉思。
顾九黎的指甲快速在轻薄的金属片表面，留下只有他才能看懂的符号。
珈珞两次昏睡，身上各处的伤痕全都在这期间快速愈合。
第一次尤其夸张，第二次稍微正常些，表现出的愈合能力也远超陆地兽人。
饥饿和意识不清，似乎是伤痕快速愈合必须付出的代价。
两只可以令神山部落的十个兽人全都吃饱的贝类海兽，终究还是彻底填满珈珞的肚子。
珈珞只能将舍不得放弃的贝肉抱在怀里，偶尔斯文的咬下半口，细嚼慢咽的感受味道。
顾九黎挑起眉梢。
三只没有珍珠的贝类海兽全都被珈珞选中。
三只有珍珠的贝类海兽全都留在原地。
他的猜测没错，珈珞不吃有珍珠的贝类海兽。
可是紫背海兽似乎不知道这点，按照距离它远近的顺序依次拍碎六只贝类海兽的贝壳，全都送到珈珞的身边。
两只亮圆兽听见紫背海兽的提醒，很快就返回这片海滩，围在珈珞的身边，不停的发出雀跃关切的叫声。
顾九黎继续记录，观察大海智慧生命和聪明海兽的发现。
不仅明熙可以与珈珞顺畅的对话，另一只亮圆兽和紫背海兽也可以。
有个比较有意思的现象。
珈珞和两只亮圆兽，全都可以轻而易举的理解彼此的意思。
珈珞和紫背海兽，同样能很快的完成沟通。
相比之下，亮圆兽和紫背海兽的沟通就显得有些凝滞，很像孔雀和神山部落的兽人，哪怕双方都很有诚意，也需要......连蒙带猜。
因为有顾九黎的交代，所以神山部落的兽人即使有满肚子的好奇，也没去打扰刚苏醒的珈珞。
不久之后，珈珞调整姿势，趴在海滩，双手用力，主动爬向始终停在远处的顾九黎。
虽然亮圆兽和紫背海兽全都是如此在海滩移动，但是珈珞做相同的动作就显得格外的笨拙。
顾九黎连忙跑过去，“你感觉怎么样？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珈珞昂起头，空灵的歌声随之响起。
“没有不舒服，非常感谢，希望可以做些令你开心的事。”
没等听见回应，他又发出短促的音调。
“你想要珍珠？”
顾九黎大方的点头，“没错，我的部落在海沟边缘暂时圈养很多白贝隐纹兽的幼崽，等会太阳升到最中央，兽人就会将白贝隐纹兽的幼崽全都拽到海滩晒太阳。希望这些白贝隐纹兽幼崽可以在挣脱兽人的束缚之前，习惯这片海沟。”
珈珞不知不觉的皱眉，仔细思考这番话。
“我可以给你很多珍珠。”
顾九黎笑着道，“你想要什么？”
珈珞摇头，表情变得急切。
“感谢你救我和......亮圆兽、紫背海兽？”
“我还是希望，你能有想通过神山部落获得的东西。”顾九黎故意以复杂的方式解释，“神山部落救你，你给神山部落珍珠，等到你还清神山部落救你消耗的草药，神山部落与你之间的联系就会消失。如果神山部落可以和你达成合作，各取所需，双方的联系就可以维持很久。”
珈珞再次轻易理解，点点未必能立即听懂的内容。
“我想留在这里，希望神山部落可以允许。”
顾九黎愣住，“留在海沟？”
“这里是海沟？”珈珞不知不觉的歪头，如同海水般深邃的双眼充满祈求，“我能源源不断的为你提供珍珠，你可以保护我吗？”
猁渔走过来，恰好听见源源不断，下意识的舔唇。
顾九黎忍住立即答应珈珞的冲动，哑声道，“这是整个部落的事，我不能单独做决定。”
猁渔马上变成兽形，昂首咆哮，呼唤跑到远处狩猎的白狮和金虎。
两只亮圆兽和紫背海兽似乎已经知道珈珞的决定，看似停在远处，实际经常抬头看向这边。
猁渔挑起眉梢，试探着问道，“如果你留在这里，两只亮圆兽和紫背海兽也会留下吗？”
珈珞的双手紧张交握，无意识的举在胸前，“可以吗？”
猁渔舔唇。
当然可以。
不仅两只亮圆兽非常愿意为神山部落的兽人狩猎贝类海兽，偶尔还会选择顺眼的兽人投喂鱿鱼兽，紫背海兽可以离开海滩之后也经常狩猎各种新奇的海兽，拖至沙滩与神山部落的兽人分享。
神山部落最多就是付出些巨叶止血草的粉末，可以得到的珍珠，数量委实难以想象。
顾九黎打算在这里养殖贝类海兽的事，似乎也能交给珈珞和亮圆兽。
白狮和金虎带着两只花豹，快速来到顾九黎和猁渔的身边，听到珈珞重复他的祈求，惊讶的看向对方。
珈珞的嗓音不知不觉变得沙哑。
“求求，给我个机会。”
“虽然我很弱小，但是不会故意招惹麻烦。如果有海兽非要将我当成猎物，神山部落的兽人只需要将我暂时带走。等到明熙解决想要杀我的海兽，神山部落的兽人再送我来这里。”
白狮眯起眼睛，精准抓住重点，“经常有海兽想要将你当成猎物？”
珈珞点头，抿直嘴角，显然不想多说，飘逸的尾鳍下意识的捂住侧腹已经完全愈合的伤痕。
顾九黎立刻猜测，珈珞经常被海兽追杀，可能与不同寻常的愈合能力有关，他不动声色的摇头。
白狮放弃原本的追问，轻声道，“追杀你的海兽会不会给神山部落的兽人造成威胁？”
珈珞思考许久，诚恳的道，“海兽虽然会偶尔在海滩晒太阳，但是通常不会彻底离开海滩的范围，神山部落的兽人只要及时逃走就不会有事，那些奇怪的东西未必还能保留。”
他抬手指向晒海水的浅池和并排摆放的火炉。
白狮垂下眼皮，没有再说话。
顾九黎和猁渔全都看向金虎。
珈珞误以为这是不想答应他的意思，连忙道，“带着我逃走一点都不难！我可以变成兽形！”
话音未落，拖拽着迤逦长尾的人鱼就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金色的海星。
神山部落的兽人全都没有见过海星，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我很轻，任何一个陆地兽人都能带走我。”海星缓慢摇晃，“远离海滩的时候可以顺便带些海水给我吗，只要能淹没我就行！”
顾九黎轻咳，抓住身边的狮爪，温声道，“你不要害怕，我比量下，你究竟有多大。”
不如狮爪。
顾九黎张开手掌。
他单手就可以托起这个海星？
他单手竟然可以托起个兽人！
顾九黎低头凝视海星表面如同颤抖似的缓慢移动的尖棘，忽然可以理解，珈珞为什么会如此迫切的希望得到陆地兽人庇护。
迄今为止，他见过最小的海兽，紫贝蓝纹兽，足有猫爪大，看着似乎与海星的体型差不多。
然而那是海滩能找到体型最小的海兽！
这代表身为智慧生命，珈珞处于大海食物链的最底端。
虽然陆地兽人同样处于陆地食物链的最低端，但是陆地野兽的体型差距远小于海兽。
哪怕是体型最大的大型野兽，最多只是狮白巨兽形态的八倍。
如今在不远的地方，心不在焉晒太阳的亮圆兽，体型却差不多是狮白巨兽形态的十二倍。
顾九黎下意识的问道，“亮圆兽是海底体型最大的海兽吗？”
海星的五个尖端同时摆动，分明没有脸却能令附近的每个兽人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无奈和痛苦，“明熙已经是体型最大的亮圆兽，从来不敢潜至深海，它曾经见过体型比它大十倍的海兽。”
“十倍？”金虎瞪大眼睛，瞬间变成毛球。
白狮也没能保持冷静，猛地转头看向海滩边缘的庞然大物。
“不用担心，那种海兽轻易不会离开深海。”海星站起来，只有两个尖端落地，“亮圆兽也不会去深海，他在浅海差不多就是体型最大的海兽，如果不是守着我，应该不会经常受伤。”
顾九黎原地坐下，拿出空白金属薄片，“怎么区分深海和浅海？”
海星愣住，“我不知道。”
猁渔轻咳，提醒道，“亮圆兽说不定会知道。”
海星点头，跑向在不远的地方晒太阳的亮圆兽，许久之后，依旧在神山部落的兽人越来越慈祥的注视下缓慢移动。
白狮大声道，“明熙！”
强壮的亮圆兽翻身，甩着尾鳍看向这边。
它虽然没办法听懂神山部落的兽人说话，但是像秃秃那样，记住几个特殊的音调是什么意思却不是难事。
看见海星，它明显愣住，随即快速向这边移动，小心的将海星护在侧鳍下方。
金虎叹气，前腿交叠，虎头搭在中央，“明熙这么聪明，为什么不是兽人？我甚至觉得它比绿竹聪明。”
猁渔轻咳，“不用甚至，这是事实。”
顾九黎哑然失笑，“绿竹的聪明程度可能与第二只亮圆兽差不多，不如第一只亮圆兽。”
第二只亮圆兽忽然打个喷嚏，动作明显的转头，眼角余光全都汇聚在顾九黎和白狮的身上。
海星很快就问明白深海和浅海的区别，转而告诉神山部落的兽人。
浅海是距离岸边比较近的范围，很容易潜到海底深处。
深海是距离岸边比较远的范围，很难潜到海底深处。
顾九黎愣住，决定换种问法，“明熙不敢潜至深海，经常在深海活动的海兽会在浅海、经过吗？
海星与明熙短暂的交流，小幅度的发抖，“深海的海兽不仅会在浅海经过，偶尔还会在浅海狩猎，不过，不会来岸边，深海的海兽很容易搁浅，可以在海滩停留的时间非常短。”
顾九黎记下这些内容，低声道，“这是明熙的回答，还是你替明熙总结的回答？”
海星原地转圈，似乎没能理解这句话。
猁渔挑起眉梢，“明熙为什么不能变成人形？”
海星依旧沉默的转圈，不知道怎么给出答案。
白狮若有所思的道，“明熙为什么跟在你的身边？”
明熙接连听见它的名字，视线不停的在神山部落的兽人之间移动，有些急躁的摆尾，“啊？”
说我，什么？
海星立即重复这些话。
明熙沉默片刻，“啊。”
珈珞，我喜欢与你说话。
顾九黎发现海星忽然变得很高兴，然后听见海星接连不断给出的答案，逻辑有些混乱，显然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每个兽人身边都有亮圆兽，我有明熙，琅琊有玥熙。”
“我选择明熙，明熙也选择我。”
“明熙很聪明，在我心里，他和我一样。”
顾九黎快速记下这些话，分心观察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的明熙。
珈珞虽然既可以与陆地兽人顺畅的沟通，又能与亮圆兽对话，但是同时面对两个物种，只能令一个物种听懂他的意思。
明熙偶尔会在珈珞与神山部落的兽人沟通时有反应，应该是对它的名字格外敏感。
白狮趴下，尽量与海星平视，耐心的追问他好奇的事，“玥熙是谁？琅琊是谁？如同你这样的海兽人还有什么种族？”
猁渔和金虎见状，同样不再刻意忍耐困惑。
顾九黎的手几乎挥出残影，偶尔抓住他觉得重要的细节追问。
珈珞逐渐习惯与神山部落的兽人对话，思考的间隙越来越短。
他告诉神山部落的兽人，海底没有部落，只有极少的兽人和非常少可以听懂兽人歌声的海兽。
迄今为止，他只见过五个海底兽人，三个兽人的兽形是海星，两个兽人的兽形是透明的软足兽。
琅琊就是透明的软足兽，玥熙是明熙的妹妹，在往前数两个雨季之前成年，离开幼年亮圆兽生活的地方来找明熙，恰好遇见刚成年的琅琊，于是决定结伴而行。
顾九黎手指微顿。
白狮立即问道，“岸边的鳞片是玥熙的鳞片吗？”
保持直立状态的海星忽然倒下，喉咙深处接连响起神山部落的兽人听不懂的音调。
明熙摆动尾鳍，看向狮白和顾九黎，嘴角裂开，似乎笑了下。
顾九黎缓慢眨眼，第一次认真的观察明熙眉眼，莫名其妙的被明熙的眼睛吸引，发自内心的觉得这双眼睛很特殊。
可......金银异瞳而已，哪里特殊？
三只亮圆兽，全都金银异瞳。
顾九黎猛地站起来。
附近的兽人和海兽全都没有反应，不远处以眼角余光偷看顾九黎的那只亮圆兽却被吓到，后仰的同时难以控制重心，原地打滚差点落进海水。
海星躲进明熙的阴影，“对，那是玥熙的鳞片，明熙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发现玥熙的鳞片反射的日光，本想找玥熙和琅琊，没想到发现两脚、咳咳，没想到发现陆地兽人。”
明熙看见玥熙经常提起的蓝眼睛和绿眼睛，又发现紫背海兽的伤痕明显不是以正常的速度愈合，决定带珈珞来这里试一试。
海星的歌声柔和轻缓。
“玥熙总是说它曾经遇见很好的兽人，原本打算有机会再去当初相遇的地方找你们，没想到那里会在她离开之后变成完全陌生的模样。”
顾九黎握紧双手，尽量压抑兴奋，哑声道，“你看亮圆兽是不是越聪明，思维和行动越像兽人，眼睛的颜色越浅淡？”
三只亮圆兽，两种不同的瞳色。
明熙最浅淡，记忆中的玥熙和不动声色往海滩内侧移动的那只亮圆兽，眼睛的色彩差不多。
白狮昂首怒吼，呼唤远处的那只亮圆兽过来，爪尖不知不觉的陷入海滩。
海星认真的思考片刻，轻声道，“好像确实是这样，明熙的眼睛色彩最浅淡，玥熙的眼睛就比较深邃，这只亮圆兽眼睛最明亮。”
“不！”顾九黎坚定的摇头，抬手轻抚第二只亮圆兽眼尾蔓延的伤疤，自言自语似的道，“我不可能记错玥熙眼睛的颜色。”
珈珞也未必会记错。
那就是玥熙与海兽人琅琊结伴而行之后眼睛的颜色逐渐变得浅淡。
顾九黎展开罗列在手里的金属片，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珈珞这样弱小的兽人，很难在大海生存。
虽然陆地兽人相比陆地野兽，鸟兽人相比空中野兽，同样是弱小的存在，但是不至于像海星和海兽那么极端。
海兽人琅琊是透明的软足水母，体型只有海星的三分之一。
如果无论哪里都会有兽人存在，深海又有许多比亮圆兽庞大的海兽。
那么在海星和透明的软足水母全都越来越少的情况下，为什么不会有新的海兽人出现？
刚才狮白问竖立在岸边的鳞片是不是属于玥熙，明熙不应该能听懂，可是这只向来沉稳，有些高冷的亮圆兽却主动露出笑容。
珈珞与众不同的地方是可以听懂陆地兽人的话，凭借歌声与陆地兽人沟通，明熙是不是在悄无声息的向珈珞转变？
“你刚才说......”顾九黎轻咳，垂下眼皮，掩饰激动得嗓子变得沙哑的情绪，低声道，“只有极少数海兽可以听懂你的歌声，给你回应，这些海兽有什么特点？区别明显吗？”
海星给出的答案再次让顾九黎肯定他异想天开的猜测。
珈珞总共见过五种可以听懂他歌声的海兽，只有亮圆兽愿意保护海兽人，长久的陪在海兽人的身边，紫背海兽愿意与海兽人分享食物，另外三种海兽只是不会攻击海兽人。
他私心认为，亮圆兽最聪明，其次是紫背海兽。
另外三种海兽虽然可以沟通，但是他不会与听不懂他的歌声，可能会对他造成威胁的海兽沟通，所以没办法比较另外三种海兽是不是比普通的海兽聪明。
顾九黎再次陷入沉默。
神山部落的兽人悄无声息的对视，默契的保持安静，避免惊扰顾九黎的思绪。
海星又变得不安，原本体型就小得可怜，不知为何竟然再次缩小三分之一。
“可以允许我留下吗？我不仅能为神山部落提供珍珠，还、”总是很温柔的歌声紧张得发抖，“吃我的血肉，可以长肉。”
神山部落的兽人全都愣住，不仅没有如同海星预想的那样变得兴奋，反而整齐的后退半步，尽数变成蓬松的毛球。
两只花豹甚至左爪绊倒右爪，狼狈的滚在同处，差点撞倒金虎。
即使是早就猜到这点的顾九黎，听见海星说出秘密，脸上也难以控制的浮现惊讶和责备。
这种事，怎么可以乱说？
幸亏是遇见神山部落的兽人。
顾九黎小心翼翼的伸手，触碰明显紧绷缩紧的海星尖端，温声道，“神山部落的兽人有血有肉，为什么要吃你的血肉？”
他感觉指腹覆盖拉扯的力道，听见如同哭泣似的歌声，“可是那些海兽也有血有肉，为什么还要吃我？不就是因为我很好吃！”
白狮原地踱步，表情看起来很不舒适，哑声道，“我是兽人，不是野兽，不要以看待野兽的目光凝视我。”
“对不起。”海星彻底倒下，身侧的海滩快速变得湿润。
明熙难得惊慌，抬起尾鳍又放下，动作轻缓的举起侧鳍，沿着海星抖动的尖棘轻抚，“啊？啊、啊。”
怎么了？
不难过。
我在这。
金虎轻咳，“你看，亮圆兽和紫背海兽也没想吃你，它们全都很关心你，你以后......”
他保持最后的理智，看向顾九黎，快速做口型。
留下！
顾九黎莞尔，看向附近的兽人，无一例外，全都坚定的赞同珈珞留在海沟。
他刻意放缓语速，“你以后留在这里给神山部落打工，神山部落不仅保证你的安全，还给你发工资，好不好？”
话音未落，他又道，“如果你可以带别的海兽人来这里打工，神山部落同样会保证那些海兽人的安全，给那些海兽人发工资。哪怕是深海的海兽跑到这里，神山部落的兽人也可以及时带海兽人逃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