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十年前的旧事。
老皇帝得到东莱国藏宝图后, 派李晟镶带着一队人马,去东莱国寻找神墓, 寻找长生不老药。
李晟镶第一时间便来找李稠。
“李稠, 皇上命我去海外寻访长生不老的仙药, 你……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那阵子李稠作为他府里养的清客(专门给官老爷出谋划策的文士),常年过着种花逗鸟的日子,偶尔跟隔壁的棋士一起下下棋, 或是跟府里琴师合奏一曲逍遥游, 日子过得既闲散又舒适。
李稠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和李晟镶分道扬镳, 但是没想到, 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这张藏宝图上的神墓, 你应该见过吧?”年过五旬的李晟镶依然精力过人, 面色红润,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稠,问他道。
李稠摇了摇头, 说:“我不知道。”
一开始, 李晟镶的态度还很好,并没有强迫李稠一定要告诉他神墓在哪里。
但是,这份耐心,却随着时间的推移, 随着皇帝给的截止期限的临近,而越来越少,最终消磨殆尽。
李稠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他不被允许离开自己的院落,一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养的花,都被人打烂了,屋檐下挂着的鸟笼底卧着一只血肉模糊的死鸟。
他默默地收拾了行礼,向李晟镶辞行,李晟镶却将他抓起来,扔进了地牢。
“这个可恶的李晟镶!”宫天雪听得咬牙切齿,“这死老头现在在什么地方?本教主要把他剥皮抽筋!!悬尸城头!!”
李稠本来不想跟宫天雪讲这些事,但是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按照那个将乌木令给他的人告诉他的话:若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要时时坦白,一旦有了秘密,就容易形成嫌隙,感情这东西极是纤弱,经不起考验,需要每天每天的呵护,它才能变得无坚不摧。在感情萌发的初期,一定要小心翼翼,不可以仗着双方的激情,就随意处置。
因此,李稠还是将李晟镶出使东莱国的事情告诉了宫天雪。
只是没想到,还没讲到李晟镶启程,就把宫天雪气个半死,照这样看来,讲到后面……还不知道宫天雪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晟镶已经过世了。”李稠摇了摇头,“是我亲眼看着他尸骨焚化的。”
“焚化?他不是大官么?怎么连个下葬的地方都没有?”宫天雪对此颇感兴趣。
“他没有完成皇帝交代给他的任务,没找到长生不老药,因此受罚,死无葬身之地……”李稠道。
宫天雪撇了撇嘴,道:“阿稠,如果他不是你的侄子,我就要说一句,善恶终有报,苍天饶过谁!”
李稠无奈笑笑:“你不是还是说出来了么?”
宫天雪吐了吐舌头,这么有技巧的说话方式,都被阿稠一眼看穿,阿稠不愧是聪明敏锐的文化人。
李稠接着把当年的旧事说下去。
在李晟镶的威胁下,李稠找了个机会,单独告诉他,他知道神墓在什么地方,但是神墓里面已经没有长生不老药了,不仅如此,进入神墓的人,多半有去无回,那地方每一步都是陷阱和机关,还有致命的**。
李晟镶却大喜过望,坚持认为只要有李稠带路,他们就可以成为幸运的一队人马,躲过那些机关**,成功得到长生不老药。
“我说过了,神墓里已经没有什么长生不老药。”李稠当时严肃地对他说,“而且你爹……就是被墓中机关所伤,无力回天,最终……坐化在墓里的。”
李晟镶他爹因变故出家为僧,德行高尚,受世人敬仰,但是,李晟镶却对这个父亲没什么感情,因他抛家弃子,独自除外云游,李晟镶的成长过程中,只认得一对养父母,还有就是十岁之后带他进京学习的李稠。
在听到自己父亲死在神墓里的时候,李晟镶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他继续逼问下去,他要知道神墓到底在什么地方,而且要求李稠也必须一起去,他有的是方法让李稠服从。
李稠却就此闭口不言。
又把李稠关了些时日,李晟镶气急败坏地拎着一条鞭子进了地牢,威胁李稠不说出来的话,他就抽他一顿。
“阿稠,你不是有本命真气么?你怎么可以就让他抽?!”宫天雪这边听得已经快要吐血而亡,如果不是那个李晟镶尸骨无存,他现在就可以去刨他的坟把他弄出来鞭尸了。想到李稠在他出生之前,还经历过那么多坎坷,受过那么多苦,宫天雪就感到一阵阵地心疼,如果李稠是和他一起出生的多好,他就可以一直护着他。
“是,我震断了他的鞭子,告诉他,不是我走不了,而是我看在他爹的份上,要照顾着他,所以才不走,去找长生不老药是一条死路,是毫无意义的送死,假如李晟镶执意要去,那么我只能就此告辞。”李稠说道。
“嘿,说得好!”宫天雪觉得特别给劲,想一想那个傻x李晟镶,突然见识到阿稠多么厉害,一定很惶恐、很懊恼吧,谁让他惹了阿稠,阿稠脾气最好,一旦被惹急了却是谁都劝不回来的,这一点宫天雪已经深深地领教过了。
李稠笑看着宫天雪,本来一件挺叫人难受的事,怎么身边多了个倾听的人,就多出了几分喜剧效果。
“你继续说,继续说。”宫天雪一手撑着下巴,听李稠说。
“再说水就要凉了。”李稠拨了拨桶里的水。
宫天雪闭目凝神,不一会儿,水的温度又上来。
李稠失笑:“有你这么浪费真气的么?”
用真气烧水,也真是宫天雪才干得出来的事。
两人洗完澡,换了亵衣,宫天雪迫不及待推着李稠到床上去,这次不是急于滚床单,而是急于听故事。
“后来怎么样了?李晟镶知难而退了吗?”宫天雪问。
“没有,”李稠顿了顿,神色有些黯然,“他说,既然他爹的尸骨在神墓里,他没有理由不去给他爹收尸。”
宫天雪一拍床板:“胡说八道!他不是对他爹的死一点都不在乎么?”
“……于情于理,我是应该帮他这个忙。”李稠叹道。
“所以你最后还是跟着他去了?那你……有没有遇到危险?有没有受伤?”宫天雪急急忙忙地问了一串问题。
李稠失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当时可不一定,你吃了长生不老药,不老不死,谁知道你有没有受过伤,自己吃了暗亏,又不忍心责怪你的大侄子,就慢慢地在黑暗里舔伤口,等着伤口恢复……”宫天雪依照李稠的性子,和他以往处事的习惯,已经脑补出一副栩栩如生的图景,并且成功地把自己的心情弄得很糟糕。
李稠默然,某种程度上来说,宫天雪猜对了一些。
“什么?真的是这样的??”宫天雪揪住李稠的衣摆,翻身压在他上方,情急地盯着他的脸问。
“……”李稠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他微微转过脸,避开宫天雪探寻的目光,道,“那墓道的最后一个机关,是必须留下一个人,心甘情愿留在那里,才能让其他人出去的……一道机关门。”
“你留下来了??”宫天雪震惊,“为什么不让他手下留下,他那么多手下,将来出去了还可以用**把墓炸开!”
“他手下全都死在半路上了,要进神墓,有去无回,如果不是我护着他,他也进不去。”李稠尽量把语气放的淡然一些,解释道。
“那也不行!不行!凭什么把你留在里面?你怎么出去?是他自己犯蠢要进神墓,和你有什么关系?让他自己蠢死在里面好了!阿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都不想想我?”
宫天雪说道情急处,口不择言,本来气氛凝重,李稠却失笑:“那时你还没出生,我怎么考虑到那么多,如果是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留下的,谁喜欢找死就让他去。”
宫天雪听到这话,才稍微消了点气,但仍然气哼哼地,两手按着李稠的肩膀,气势汹汹地问他:“你当时一定知道什么密道,对不对?如果那神墓机关真的出不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见到我呢?”
李稠微微扬起嘴角,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回忆:“因为……你进来了啊。”
“什么?!”宫天雪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稠微笑着看他:“是你爹娘,误闯进墓里,当时你娘还不知道自己怀着你,不过……算算时日,那时你也有一两个月大了吧。”
“原来是这样。”宫天雪恍然。
“你爹娘误打误撞救了我,所以我把乌木令给他们,无论多么难的愿望,我都会想办法帮他们实现,”李稠望着宫天雪笑道,“于是就有了你这个麻烦。”
宫天雪晃悠晃悠趴下来,把下巴颏放在李稠胸口,身子紧贴着温凉带着草木香的身躯,语气也变得温柔了:“原来是这样啊……这样说来,确实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之一。”
宫天雪一直很害怕,他爹娘是不是用什么方法威胁李稠必须把他带大,或者他们的关系并不好,李稠只是迫于乌木令的诺言,才来接手这样棘手的事情。
今天听到李稠如此说,那么,李稠和他的爹娘,应该是很不错的关系,毕竟他爹娘救了李稠。
“可是你不是说……”宫天雪忽然想到一事,“最后那个机关门,必须在里面留人,剩下的人才能出去么?莫非你们又找到什么暗道了?”
李稠摇了摇头,良久都没有说话。
宫天雪心里忽然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爹娘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为什么会那样?
他一度以为是仇杀,但知情的长老都摇头,说他们是命运多舛,遭遇飞来横祸,也怪不得别人。
但如果说是因为墓中机关受伤去世的,算算时间又不对,李稠说,他们下墓的时候,宫天雪他娘亲才怀胎一月。
“我们……冒险用了一种方法,虽然成功闯出去,但你爹娘,还是中毒了。”李稠语气沉重地说,“当时出去时还没有发现,直到一年后,我去西洲找他们,才知道这个噩耗。”
宫天雪趴在李稠身上,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是隔了那么久的事,他竟然觉得浑身发冷,难过得半句话都说不出。
李稠拥住宫天雪,侧过身,将他紧紧抱进怀里,抚摸着他发顶的软毛,语气有些苦涩地说:“我这一身,枉存于世间也有一百多年,自以为没有对不起什么人,除了你爹娘,若是他们不管我,自行出去,或许还不会中毒……天雪,答应我,永远不要去神墓,永远不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二更~~我棒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