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梦到蚕。
蚕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他最近睡得很好,沾枕头就着,还以为睡得好梦不见它,看来不是。
谢松亭在沙漠里乱走,自己玩了会儿沙子,才绕到蚕身边。
蚕主动问:“你怎么不说话。”
“你不是很忙吗?不打扰你。”
“这有什么。我自己工作也蛮无聊的,你和我说说话嘛。反正我在你梦里,就算口器被占了我也还是可以和你说话。”
“好。”
蚕随便挑了个话题:“你有工作吗?”
“没有,”谢松亭回答,“我连出门都很少。”
“工作可以没有,出门也可以不出,”正在努力工作的蚕说,“但是要晒太阳。”
谢松亭笑了。
蚕:“笑什么,我很认真地和你说话,要多晒太阳。”
谢松亭摇了摇头:“不是,只是在想最近总是有人教我怎么做事,我的一个老师,还有你。”
“不喜欢别人教你?”
“不是,只是之前没有人教我,现在你们教我……有点像做梦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生活好像慢慢变好了。”
“你不正在做梦吗?”
“说得也是。所以你到底在我这忙什么?”
蚕宝宝吐累了,趴下来歇歇。
“我得还大猫人情,他因为帮我老是受伤,不过我也给他回礼啦,所以他不亏。”
“大猫?是老虎吗。”
“嗯,老虎,还是九条尾巴的老虎呢!”
蚕宝宝语气夸张。
谢松亭:“还是你更厉害一点。”
蚕得意地摇头摆尾:“那倒也是。”
“九条尾巴的老虎长什么样?”
“没看清,棕黑棕黑的。”
“你连它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确认是自己撞的了?”
“老虎嘛!都是毛,感觉它们长得都一样。”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会来我梦里?”
“这……”
蚕宝宝一僵,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装傻继续去吐丝。
谢松亭在沙地上躺下。
沙漠发烫,很温暖,像秋天下午两三点的太阳。
他把自己埋在里面,只露出个脑袋和一点头发,摆动手臂玩沙子。
想不通,而且这只是梦而已,用梦推算现实世界不太合理。
他偏头看向蚕。
长长的金色蚕丝落在他蓝色的血液里,几乎一多半都被层层叠得的绿色覆盖。
只看一眼,都好像能听到林海的声音。
“到最后这会全部变成绿色吗?”
蚕的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决定权在你。”
什么叫决定权在我?
谢松亭带着疑惑睁开眼,已经是早上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一摸身边,还是温的。
席必思起来没多久。
谢松亭坐在床上发懵,卧室门开,有人拿着几个罐子走进来。
谢松亭懵懵地问:“……你拿的什么?”
“发膜。”
“怎么还好几罐?”
“不知道哪个好,都买了,你都用用试试。”
谢松亭挑了个金黄罐子的:“你一大早起床去买的?”
“嗯,附近有个24小时便利店,去太早了,店员都在打盹。”
谢松亭还以为他要给自己擦,结果席必思把发膜放下,问他。
“吃早饭吧?”
“今天做的什么?”
“虾饺。”
虾饺底部金黄,表面晶莹剔透,咬开里面是一整个去虾线的净虾,嫩软和焦脆的口感一起,又香又鲜,谢松亭边吃边数,自己吃了十六个。
他吃完,席必思才猫耳朵一动,又去开电饼铛,是还有一锅。
谢松亭撑着下巴看他忙来忙去。
吃过饭又洗碗,洗了碗又去找扫把,是要扫地。
他想从沙发上下来,免得碍他的事。
“别动,”席必思在屋子里四处洒水,明明没看他,却准确预判了他的行为,“给你布置个任务,在沙发上坐着直到我拖完地。”
“要不我帮你?”
“我怕你闪着。”
谢松亭:“……看着你做家务感觉我像个统治阶级。”
“钱不都你出的吗,你发挥了主要作用,”席必思撑着扫把杆冲他笑,熟练地改了称呼,“领导,商量个事儿。”
谢松亭:“?”
席必思:“弄发膜有点麻烦,您配合配合,得先洗头。”
谢松亭立刻皱起了眉。
他头发长,每次洗头发都很不高兴,因为要花很久,洗完头发一上午一下午就过去了,一般都会连带着把澡也洗了。
“不想洗啊?”
“头发太长了。”
“那当初为什么留这么长?”
“剪头很贵。”谢松亭下意识说。
席必思有片刻愣神,像是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很快回:“我给你剪?”
谢松亭:“……你别想。”
也不想想自己说了什么,能不能别说这种话,你什么都会,还留在我这干什么。
别说了,别说了。
要不是昨晚睡了个好觉,我真怕和你吵起来。
席必思:“在想什么?”
“没。”
“看表情就知道又在想别的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帮你剪剪头发。”
“我知道。”
谢松亭点点头,他知道,他就是控制不住脑子。
“能和我说吗?”
“和你说什么,做梦梦见九条尾巴的老虎?”
谢松亭不想说,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随便找了个话题敷衍过去。
席必思扬眉笑道:“老虎好看吗?你摸了没?”
“不知道,棕黑棕黑的,和你的尾巴还有贝斯一个颜色。”
席必思不知道为什么紧追不舍:“不喜欢?”
根本就没梦到,全是蚕说的,谁知道长什么样子。
谢松亭拧眉问:“哪轮得上我喜不喜欢,你怎么对一个梦里的老虎这么上心?”
因为那是我啊。
席必思没敢这么说,慢条斯理地答:“我就好奇好奇。我拖完地出去买东西,不想我帮你你在家自己洗头?”
谢松亭:“嗯。”
席必思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出门了。
门关上,屋里安静下来。
两只猫都没醒。
家里从未如此干净过,窗明几净,空气清新。茶几旧的,却被擦得很新,伸手一摸,光可鉴人。
谢松亭看着能映亮自己的瓷砖,起身,慢慢向浴室走去。
说是浴室,其实地方很小,只够人站着淋浴,五十多平的地方做了干湿分离,体感上这里只会更小。
谢松亭站在这几平米里,总觉得马上要撞到莲蓬头。
虽然他一次也没撞过。
昨晚有人帮他梳过头发,今天他洗头时照以前的老习惯去勾发丝拿到前面冲洗,竟然没勾到——
没打结。
从指尖滑下去了。
谢松亭把头发捞过来,明明还是那缕头发,但就是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可能是梳开了头发,他连洗澡都比之前快。
洗完了去摸浴巾,没摸到。
……他没带。
刚才看见瓷砖那么亮,谢松亭连踩在上面都小心翼翼,只想能少走几步就少走几步,竟然忘记回卧室拿浴巾。
他关掉水,正犹豫要不要就这么出去,反正家里没人,突然听见门口有响动。
是席必思回来了。
先是塑料袋的声音,席必思把买的菜提进厨房。
接着冰箱门开,把东西放进冰箱,关上门。
席必思走路时有什么皮条相互敲打的声音,应该是他昨天说的密封条。
谢松亭安静地听着。
水湿哒哒地浸他的头发,谢松亭没开通风,热气散得还算慢。
席必思原本的路线应该是要去阳台,浴室没声让他有些奇怪,问:“谢松亭?在家吗?”
“嗯。”
“没事吧,怎么没声音?”
谢松亭重新按开水:“没。”
“我去贴密封条,有什么事叫我一声。”
让别人拿浴巾不难开口,如果只是单纯的室友关系,递一下举手之劳,没什么可暗示的,也没什么可暧昧的。
可他在退缩。
他就没把席必思当成室友过。
谢松亭在热水的冲刷下重新回暖,深吸一口气,说:“席必思。”
他声音不大,但外面的人还是听到了。
“来了,怎么了?”
“浴巾我没拿,帮我拿来。”
席必思停顿了一下,似乎花了好几秒才搞明白状况,走到浴室门口问:“是不是衣服也没拿?都一起拿给你?”
浴室里的人关上水。
“……好。”
谢松亭隔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向外看,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离开,又走回来。
除了浴巾,他还拿来一个纸箱,用来放衣服。
很贴心。
席必思起身要走,被谢松亭叫住了。
大片边缘朦胧的黑色在门后移动,面积逐渐削减,是里面的人转身,黑发被身体挡住。
玻璃后由黑转白。
磨砂玻璃内,蒸汽里,浮现一只冷白的手。
谢松亭单手按在门上,看不清表情,语气平平,问。
“你怎么不让我自己开门出来拿?”
听不出是喜是怒。
要是平时和别人说话,有些对话席必思开个玩笑也就过去了,他会说,怎么?你不满意?这么挑剔。
但现在是和谢松亭说话,所以他没有绕开。
他走近两步,手按在玻璃上,和谢松亭隔着磨砂玻璃贴在一起。
“不是我不想,也不是我不行。”
席必思垂头把额头抵在自己手背上,声调愉悦。
细听,还含笑着。
“谢松亭,就你那身板儿,你掂量掂量自己受不受得了,我真怕你……”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消弭在他唇齿间。
谢松亭收回手。
“你还是为了我好了?”
席必思站在门前,听他声音就笑:“别生气啊,一会儿出来别再不理我了,嗯?骂我两句我听听?”
“……神经病。”
谢松亭骂完,把水开到最大,当他不存在。
席必思笑了会儿,走了。
人走之后,谢松亭打开通风,靠室外的冷风降低面皮的热度。
他眼下颊前红成一片,双睫不停眨动,直到恢复正常温度,才走出门。
打开浴巾发现比之前的大了一圈,新的,有刚洗过的洗衣液香味——
自从席必思来了,谢松亭的衣服就都是这个味道,所以很清楚。
衣服也是暖的,好像刚从阳台拿下来,还带着温度。
他在门口穿好衣服,拽好边角,披上浴巾,半裹着上身出来——
防止湿头发把自己衣服也浸湿。
正好,席必思坐在阳台的坐垫上,见他过来,拍了拍另一个,说。
“来坐。”
坐垫应该是席必思出门新买的,之前没见过,太阳花橘红色厚垫,手感应该非常柔软。
谢松亭抬头看向他。
灰尘颗粒细小,在阳光下浮动、忽闪。
席必思转头看他,便背了点光,黑发被阳光晕染出发亮的柔和边缘。
他头顶多出的一对耳朵非但没有不和谐,反而很……
很可爱。
他眼神很亮,正注视他。
清朗的视线落在谢松亭潮湿的发顶,额头,五官,唇角,慢慢向下,没有多余的意味。
只是欣喜。
是那种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健健康康的欣喜。
安宁美好的世界像终于垂怜他一般降临,谢松亭站在原地,有几秒甚至不敢靠近。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拖鞋是湿的,生怕走路时稍微出声,都要把这场面打破了。
他极轻地嗫嚅两声。
席必思动动猫耳,说:“自己嘀咕什么?我都是猫了还听不见。快来。”
说喜欢你。
说全世界……最喜欢你。
蚕说,工作可以没有,出门也可以不出,但是要晒太阳。
我想和你一起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