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松亭无可避免地做梦了。
梦见李云岚和谢广昌漠然得像冰的脸。
这个时间,女的还活着,男的倒也没死。
他看着面前长了两张嘴、喋喋不休的李云岚,遵循本能退后两步,踩到别人的脚。
男的上次在他梦里是具头颅大开的尸体,这次好点,是个活人,一瘸一拐来追他。
谢松亭着急逃跑,从消防梯上一脚踏空,小腿抽搐般痛。
被不知道是谁的手护住了腿肚。
那双手温暖无比,力度恰到好处,揉捏开他的抽搐痛。
“还疼?”
谢松亭睁眼。
刺目的晨光从外面照进来,屋里一片暖意。
他和席必思躺在临时用毯子在地上堆出来的“简易床”上,不知道现在几点。
“……不痛了。”
“梦见什么了?呼吸好急。”
“梦见……我爸妈了。”
席必思想亲他额头安抚他,却只亲到一头头发。
“晚上放学去把你刘海剪了?咱俩一起。”
“好。几点了?”
“十一点多……”
“什么?再说一遍?”
席必思摸到自己的苹果5s,再次确认时间:“十一点二十三分三十一秒、三十二秒……”
谢松亭:“……怎么不叫醒我!”
席必思在毯子上摊开身体,把他抱到自己身上,不让他起床:“又不是让你回来完成任务,没KPI也没绩效,迟到一天而已,慌什么。”
昨天两个人看书看到很晚,草草收拾一下就睡了,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
谢松亭低头看看校服。
倒不用换了。
席必思抱住他腰亲他侧脸:“回来玩玩儿。别那么绷着,嗯?”
一起复习是情趣,整天按学校章程走没必要。
再说了,这早六晚十放学还加班的高中谁过谁够。
他不信有人喜欢这种作息和环境。
谢松亭当然也不喜欢,只是他还惦记着考试,说:“那昨天的化学不是白复习了。”
席必思:“下午第一节才考。”
说完,又向谢松亭讨吻。
谢松亭一个没注意,真被他亲到了。
以前早晨起来他总不愿意接吻,真亲上去了倒没他想的奇怪,没什么异味,反而因为一夜没喝水,另一个人的唇有点干燥。
柔软干燥的唇瓣碰触后深入,不断地想从对方嘴里汲取一点微弱的水源。
“唔……有人、有人……”
谢松亭被席必思咬着舌尖缠吻,感觉就像那天初雪夜里,被他埋在他密不透风的毛里,要被另一个人滚烫的呼吸逼得呼吸不过来了。
“嗯?我怎么没听到,听错了吧……专心点……”
席必思两手捧着他的脸,手指宛如扣具,把他的脸锁住,动弹不得。
从亲密接触里,才感觉到他微妙的强势。
“真……的!”
谢松亭错开脸,努力喘了几口气才喘匀,被这人亲上下颌角,顺着向上舔舐。
“听。”
有人在拧他们的门。
席必思停下,坐起身。
“喂!席哥!醒了吗!老于头让我来找你们!你俩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啊!没打架吧!”
是聂子言。
席必思闭了两次眼才把所有的欲念眨干净,回他:“醒了!这就开门!”
谢松亭揉了揉脸,被他拉着又亲了一口,才起身去刷牙。
外面阳台上的镜子和谢松亭想象里一样熟悉。
镜子塑胶封边,下雨时总是蓄水,有些翘边了。
但锃亮。
席必思擦的。
他们高中住一起时,席必思负责细节处的公共卫生,谢松亭固定扫地拖地。
窗外是砖红色的教学楼。
他一边刷牙一边看向镜子,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
听声音,聂子言进了门。
两个男孩在门口聊起了天。
“嚯,没打架吧?”
“瞧你说的,那哪能。”
“这什么情况,怎么毯子都在地下。”
“熬夜复习化学,太晚直接睡地上了,睡到刚才。”
“他也学了一晚?”
“嗯。”
谢松亭听见聂子言评价外星生物一般的语气。
“……你们两个卷王别把其他人卷死了,卷子就一百分,刷不出隐藏成就的。”
谢松亭笑得眯起眼,但没想到牙膏呛人,按住阳台洗手池咳起来。
谈话停止。
一个人步伐很快,拉开阳台门探头问:“怎么了?”
谢松亭仰头漱口,吐掉水说:“呛着了,牙膏太辣,没事。”
他说没事,席必思不这么觉得。
席必思靠住阳台门,守在阳台不走了,就这么继续和聂子言聊天。
阳光正好,太阳到了中午,总算有了些暖意。
微尘飞舞。
一个空气清新的上午。
谢松亭洗干净杯子放好,冷水一带,两只手都是冰的。
他转身,像往常一样想把手往席必思脖子里放,胳膊伸到一半——
对上聂子言疑惑的眼神。
谢松亭刹住了。
忘了,还有外人在。
席必思不回头就知道他要干什么,说:“言子,你先走吧,我俩下午再去。”
聂子言和他对口供:“那我去食堂吃饭了,这会儿不挤,老于头问起来就说我喊你俩喊半天,喊到中午放学你俩才起。”
席必思比了个3。
见人走,谢松亭才从后面过来,把冰手放进他脖颈,问。
“用跟他说一声吗?”
“说什么。”
“咱们。”
“没事,让他自己琢磨吧。”
席必思笑眯眯地覆住他的手,简单揉搓两下,就把冰凉全都驱散了。
考完试。
“走吗?”
谢松亭还在翻化学课本,确认几个不打准的知识点。
“走去哪?”
“剪头。”
“才第二节下课。”
席必思:“带你翻墙,去不去?后面两节自习不上了。”
谢松亭放下课本,眼睛亮了亮。
他还真没翻过墙,说不想试试是假的。
正在发卷子的钟寻雪发到聂子言,余光瞥到两人离开,问:“他们怎么突然和好了?”
“这我哪知道,班长,真没别的情报给你,不赚黑心钱。”
为了搞清状况,钟寻雪之前老请他喝饮料。
聂子言在座位上扭成面条,突然想起来什么,说:“等等,我想起来了,别急着走。”
席必思对谢松亭的关注度一直不低。
之前有一次体育课,聂子言记得很清楚。
当时大中午的,谢松亭被晒得脸色飞红,靠着足球门杠犯恶心,任谁看都是不舒服。
但没人过去。
热身完队伍解散,席必思想也没想就过去了。
就他去了。
还特安静。
站在谢松亭身前不吭不声的,用自己的身高给人挡太阳。
谢松亭快醒的时候,他跟没事儿人似的,走了。
聂子言当时喊了他席哥一星期雷锋。
谢松亭不知道这事。
钟寻雪:“这我也知道,整个班就谢松亭不知道好吗。老糖了,来点新的。”
聂子言:“别的真没了,姐,我的好姐姐,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俩不是兄弟情的,你这cp脑怎么长的,我感觉他俩挺正常啊。”
钟寻雪看傻子似的看他:“你和老席才是兄弟情。他俩没一腿我物理最后一道选择题蒙不对。”
聂子言:“这么狠?”
钟寻雪:“不蒙我也会。”
聂子言:“……我破防了,我血条见底了,我爆装备了!”
“爆出什么了?能摸个橙武不能。”
钟寻雪摸他狗头。
聂子言把脸埋进卷子:“爆的全是卷子!天杀的,我要报警把力学专题的出题人抓起来!”
钟寻雪怜爱地看他一眼,继续点卷子发。
学校墙角。
席必思挑了个一看就经常被踩点的墙头。
带刺的防护网到了这里缺了好几个,上面脚印凌乱,被踏平了。
谢松亭踩稳他交叠的双手扒牢了墙,摸到一手的灰。
撑着他的人手稳而有力,把他向上送了送。
谢松亭一点担心都没有,轻松踩上墙头。
本想着跳下去有点难度——
没想到外面是个小树林,有土坡。
一看就知道不是自然形成的。
人为的。
甚至因为经常被跳,踩出了两个明显的脚印坑。
感谢前人的馈赠.jpg
他刚跳下来,就听见有人嘶吼。
“你们哪个班的!翻墙记大过!站住!”
席必思动作很快,本来个子就高,再加上运动神经好,一扒一窜,干脆利落地跳下墙头,头都没回。
训斥全隔绝在墙内。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了。
谢松亭:“第一次被教导主任追着骂,还被威胁要记过。”
他高中时的记忆除了自己书桌的那一亩三分地,就只有在校园路上行尸走肉一般穿行。
没想到有些快乐其实很简单。
从憋疯人的学校里逃跑算一个。
席必思拍拍校服的灰:“我也是头一回。之前有事都直接找老于头拿假条了。怎么样,好玩吗?”
谢松亭笑说:“好玩,像越狱。”
和你一起什么都好玩。
笑够了,谢松亭突然想起什么,说:“席必思,我有话要说。”
席必思一秒警觉:“什么?”
谢松亭无辜地向后倒退着走,瞄向他满是灰的手,暗示意味很浓:“之前不是让我踩你?我踩了,以后就别……”
说完转身,变成了小跑。
席必思气乐了:“我说的是这么踩吗!谢松亭!你回来!你敢说自己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见叫不回人,他又气又笑地把人追上,扑上去把人搂进怀里挠。
“痒!哈哈……”
“就会气我,看我今天挠得你再也不敢……”
谢松亭在他怀里笑得喘不过气,直往后仰,刘海向后倒,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耀眼的眉目。
席必思不挠了,把指腹的灰抹到他鼻子上。
“以后不遮着了,这么好看。”
“嗯。”
两人骑着席必思那辆电驴向闹市区走。
谢松亭抱住他腰靠着他背,偶尔和他聊天,惬意地看一路上向后倒退的风景。
“那有只海鸥。”
“你还能听见这的动物说话?”
“能。它说它今天飞了好久,打算去码头整点薯条。”
“你就唬我吧。”
夕阳向晚,云如火烧。
橙红蓝紫,晕染得极美。
理发也很顺利。
理发店的店主是个细心的阿姨,一个人看店。她仔细摸了摸谢松亭的头发,问了他要剪短多少,打薄多少,接着洗头,剪头,吹头。
席必思:“我出去买点东西,在这等我,很快回来。校服放你这。”
谢松亭:“不是橘子吧?”
席必思乐得捏捏他耳垂。
谢松亭从理发店出来,太阳已经落山。
市政准时打开路灯,柔亮。
骤然没了挡眼睛的刘海,洗过的头发无比蓬松。凉风拂过,有点冷。
谢松亭把校服拉链拉到顶,揣着兜站在路灯下等人,视线在周遭店铺乱转。
袁氏卤肉、欧利蛋糕、甜妹糖水铺。
杏仁茶、大花缝纫、机械木工……
成人用品店。
熟悉的身影从成人用品店出来。
谢松亭收回视线盯地面,等人走近,才装作刚发现他的样子抬头。
席必思没事人似的:“走吧,去吃点好吃的。”
谢松亭故意为难他:“不饿。”
“不饿也吃点,买了带回去,我吃。”
谢松亭把手伸进他衣兜。
席必思想捂已经来不及了,被他两指夹着一片真空包装的套子拿了出来。
容貌姣好的男孩剪短了刘海,露出优越美丽的五官。
他眯起眼,眼角眉梢都弯着。
是笑了。
谢松亭晃了晃指尖夹着的物件:“买了吃的怎么带走?你这兜还装得下吗?”
席必思闹了个大红脸。
谢松亭把手里的“单个装”塞回他衣兜,促狭地说:“说话嘛,司马昭,怎么哑巴了。”
见席必思罕见地不答,谢松亭含笑又说。
“怪不得把校服扔给我……”
被人钳住下巴堵住了嘴。
路灯下都是冷风,行人神色匆匆,鲜少有人在意他们。
像被烙铁烫进心头,席必思哑声说。
“我是防患未然,毕竟有个人……
“太合我心意了。”
这么鲜活的、含笑的。
他记忆里无数次回想过的高中生。
说完,又去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