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这一片请来了几个能工巧匠,是专门做烟花爆竹的师傅。
这一带有不少富商,能担得起放烟花的费用。寻常百姓人家也不过是借着他们的光,偶尔能在百无聊赖的日子里看一场烟花盛宴。
今夜,贺昭是那个请了全城看烟火的人。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枫桥边上的画舫上,贺昭正卧在榻上喝酒。
夜里河水波光粼粼,案边灯笼高挂,耳畔是一阵悠扬的琵琶声,夹杂着路边过往年轻情人的窃窃私语,晕开一抹柔情蜜意。
江南夜晚也是好风景。
谢庭川坐在贺昭身边,细心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贺昭喝酒的时候,用余光瞥向他,见对方对外边不断炸开的烟花声充耳不闻,连头都懒得抬,心中不免搓气,他咳声道:“坐到我身边来。”
谢庭川身形一滞。
他对船上这种地方多有抵触。
那日的凌辱,便是伴着涛涛水声,隔着一面薄纱帏帘……其实他叫的声音不是很大,更多是将从前生生忍住的痛哼声发出来,可即便如此,谢庭川还是觉得愧当自刎。
直到现在,他听到外边河水流淌的声音,还是会下意识地浑身紧绷,生出一阵胆寒之意。
贺昭看出来他脸色不对劲,便问道:“你身子不舒服吗?”
谢庭川脸色确实有些发白,但是在船灯的映照下不是十分明显,他摇摇头,声音轻下去了几分:“没有。”
贺昭将他的剑从他的怀里抽出去了,然后主动伸出手来:“从我这个位置上往窗外看,能看到最近的烟花。”
烟花是从桥上放的,他们坐在船上,离燃放的地方很近。
贺昭以为他们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是他不懂,观赏其实这种遥不可及的东西,要离远了看才美。
他好像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谢庭川对烟火不感兴趣,但这东西确实是难得一见,他犹豫了一会儿,搭上了贺昭的手,坐在了他的身边。
贺昭身上的琥珀香气有养神的功效,掺杂着龙涎香的气味儿,谢庭川原先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了下来。
“还记不记得今早我说,要跟你说一件事情?”贺昭问。
谢庭川心中惴惴:“是。”
贺昭从他的背后揽着他,环着他的腰,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眸中映出了窗外的火树银花。
“我此生不会再立后,回去之后我会拟一封密诏,从皇室宗亲中选出一位合适的贺家子孙,立为太子。”
谢庭川眼神一震:“陛下……”
“我不打算和别人生孩子。”贺昭的语气是有几分诚意的,“我只要你。”
这话乍一听像是什么山盟海誓的情话,但是对于此时的谢庭川来说,无异于一种变相的诅咒。
待在贺昭身边的日子并不快活,他现在只想逃离对方的魔爪,过正常人应该过的日子。
就在谢庭川心绪混乱的时候,他又听见对方的声音。
“谢庭川,”贺昭的语气轻了下来,带着几分缱绻温情,“你可愿意陪在我身边一辈子?”
一辈子……
听到这话的谢庭川,浑身再一次绷紧,手心都开始发冷。
贺昭说出这样的话,还问他愿意吗,他当然是——不愿意。
可是他能拒绝吗,对方说的话,他有反对的权力吗?
贺昭感受到对方的异样,便握住了他的手,掌心传来一阵温热:“我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我的关系,除了宫中几个伺候近身的人,我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谢庭川还是在浑身发抖。
他真的要被贺昭锁在身边一辈子吗……
贺昭不是看不出来的对方脸上的不情愿,他耐心地等着对方的回答,也耐心地哄着自己——谢庭川只是受了太多伤,不愿意相信自己了而已。
他们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修复这段破裂的关系。
“你的所有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除了没有皇后的凤印以外,我可以允诺你一切皇后可以得到的东西。”贺昭眸光垂落,看着怀中人的半侧脖颈,“可好吗?临舟。”
他甚少用这种语气和谢庭川说话。
谢庭川像是失神了一般:“我不想当皇后。”
听到这句话,贺昭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似的,他呼吸有些乱了,但还是维持着温和的语气:“做我的皇后不好吗?”
谢庭川的声音颤抖着:“我是西北三军统帅,云麾将军。”
贺昭安抚着:“我没说要剥你的军权。”
“我想回西北……”谢庭川突然抬高了音量,有些嘶哑地抗议着,“我要回西北……”
他挣扎着,用了些力气,竟然将贺昭的手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出来。
贺昭只好放开了他,他看着失态的谢庭川,心中不免一阵荒凉。
其实他也想……回西北。
谢庭川有些激动,贺昭不打算用力禁锢住对方,只是抱着他许久。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二人才都平复下来。
彼时,外边的烟花已经放完了。
多么可笑……他特地请人为谢庭川放的烟火,这人连看都不看一眼,在烟花绽开最盛的那一段时间,二人竟然在争吵。
其实也不能说是争吵,因为自始至终情绪激动的都只有谢庭川。
贺昭没跟他吵,他想要多一点耐心,多一点温柔,能让人相信自己是真的想和对方过一辈子。
“只要你答应我,我也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只要你能提。”贺昭不知道怎么哄对方,只能声音再轻一些,语气再温柔一些。
温柔太过,倒显得有些可怜了。
大概谁也没法想到,权倾天下的帝王会跟“可怜”这两个字联系到一起。
谢庭川的发丝有些凌乱,是被河风吹散了,一双凤眸眼尾猩红,像是被人用力揉过一样。
他冷着脸看贺昭,哑声问:“我想让陛下从今往后别再碰我,可以吗?”
这下轮到贺昭全身僵住了。
谢庭川观察着他的神色,心中渐渐发凉,他何尝不明白自己提的这个要求根本不可能实现。
他又问:“陛下想要和我过一辈子的原因是什么……让我当一辈子禁脔吗?”
贺昭欲言又止。
“陛下要报复,三年,五年,十年,还不够吗?非得要一辈子吗 ?”谢庭川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悲凉,“别说一辈子,就说再过二十年,我也该年老色衰了,那时候陛下还不肯放过我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贺昭压下眼眉,眸光灰暗,“谢庭川,你从来没有想过别的可能吗?贺徊有多少党羽,为什么我偏偏只留下了你的性命?”
谢庭川听到对方说这话,心中一痛。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眼眸微微放大,不可置信的同时,还有几分迷茫和酸楚。
贺昭不止一次说这种话了,但是这次的语气有些不同。
谢庭川能感受到,但是他没法理解,也无法去想象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
“其实我对你……”贺昭话说到一半,便被人打断。
谢庭川蹙着眉,别过头去:“陛下,你醉了。”
贺昭的眼眶也红了,他下意识地紧着眉头,声音断断续续的,不太平和,“连这句话都不敢听完吗?”
谢庭川握着拳头,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猎猎风声打乱了他的呼吸,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偏执的情绪中,只是再重复了一遍:“陛下,你醉了。”
贺昭忽地垂下头来:“我没醉,是你不信。”
“信与不信都不重要,”谢庭川的身子慢慢蜷缩在一起,“都不重要。”
见他这副模样,贺昭忽然有些后悔,这么早跟他提这种事情做什么。
现在谢庭川恨自己。
他就算将对方捧上天了又如何。
他贺昭的皇后之位,对谢庭川来说,难道是什么珍贵的香饽饽吗?
他这个人,连同他这个人迟来的所有情意,在此时的谢庭川眼里都糟糕透了。
谢庭川现在还愿意留在自己身边,无非就是有谢云染和谢家那几口老小的性命在那吊着。
若是那些人安全了,谢庭川会毫不犹豫地自刎于宫中。
从前贺昭没说过要折磨他多久,谢庭川心中好歹还有个盼头——可是现在贺昭说要一辈子。
一辈子当这个男人的禁脔,一个没有尊严的工具。
谢庭川没有发疯就不错了。
“好罢,今日是我醉了。”此时的贺昭,竟也接受得了别人的指鹿为马了,“我醉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谢庭川眼神警惕,还是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连碰都不让人碰。
“你不想让我碰你,我这段时间就不碰你。”贺昭说话很委婉,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他是个重yu的人,能放着谢庭川在身边不碰他,是他最大的忍耐。这种忍耐力坚持不了多久,他只能说,尽量。
谢庭川注视着他,心中忽然涌现出些许不安。
从今天早上开始,贺昭的表现就有些不同寻常。
这样的反常肯定有什么契机……
谢庭川仔细回忆了一遍,只能想起二人昨晚一起醉酒——难道那个时候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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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出自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
另外:不要觉得贺昭先知道对方的情意接下来就会走温情线了啊啊!他只是知道了两个人都有爱意,但是他还没学会怎么去爱,一夜之间突然什么都转变了是不可能的。
他们之间的矛盾很深,不是互通情意就能立刻握手言和恩恩爱爱的(甚至现在还没互通呢)
这是狗血小说,作者xp比较猥琐,只会写你虐我我虐你的狗血,他们还要继续纠缠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