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昭的眼伤不容耽搁,他们在西北营中养了几天伤之后,便准备启程回京。
谢庭川这时正在核对涟国投降送来的战利品。
“听说涟国国军准备严惩赫连父子,所以赫连业在归京途中自尽了。”谢庭川有些感慨,对赫连业,他心中还是有几分倾佩的。
“他不死,死的就是赫连澜。这次涟国输得太惨了,涟国国君势必要向这父子俩讨要个说法,赫连业一死,涟国国君也不好太刁难赫连澜了。”贺昭应道,“不过赫连业确实死得太憋屈了。”
一个打了三四十年仗的老将军,最后却因为给自己儿子收拾烂摊子而不得不选择自尽,这怎能不让人唏嘘呢?
“赫连澜,手段颇深。”谢庭川蹙眉道,“以后若是对上他,一定要再谨慎一些。”
涟国输得不好看,他们齐国赢得也不好看。
这一仗,他们死了太多人,大部分连整齐的尸身都找不到。
贺昭从谢庭川的身后揽着他的腰,下巴垫在对方的肩膀上,语气有些幽怨:“你好了吗?”
谢庭川一愣:“什么?”
“你知道你看这个单子看多久了吗?”贺昭轻哼了一声,“不就是两个城池,一些贡品,有必要点来点去吗?”
“陛下,”谢庭川无奈地解释道,“这可不是什么不值钱的小玩意,还是谨慎些为妙。”
“可是你不该多陪陪我吗,这些东西,让礼官去核对不就好了。”贺昭将人抱得更紧,“谢庭川,你现在都不心疼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抱着你才有安心,可是你一直都不搭理我。”
听到这话的谢庭川脸色一赧,他仔细地将单子收好,然后按住了对方的手:“你想我怎么陪你?”
“陪我睡觉。”贺昭直接说道。
谢庭川脸色滞了一瞬,他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陛下,这是在战略营,随时都会有人进来的。”
“谢卿在想什么?”贺昭有些挑逗的慵懒声音传入了他的耳畔,“我说的是午睡片刻,又不做别的什么,旁人进来,看着就看着了。军营中八九个汉子共躺一处都是常有的事,我和你躺在一起,小憩一会儿又如何?”
谢庭川是老实人,他说不过贺昭,只拧了一下对方的手腕:“你再拿我逗趣,就别跟我待在一起了。”
贺昭立刻缴械投降:“好临舟,你别生气,我错了。”
这话说完之后,谢庭川没有什么反应。贺昭只能听见耳边有一阵细细簌簌的嘈杂声,他的心里忽然空了一瞬。
“临舟?”
他现在看不见谢庭川的反应,没听见对方说话,他变得有些紧张。
“你别不理我,我以后不说这样的话了。”
谢庭川闻言,立刻拉着他的手,半跪在软垫上:“别害怕,陛下。我没生气,我方才在整理东西。”
贺昭摸到了对方的脸,随后将人紧紧地箍在怀中。
“陛下……”
贺昭颤着声音打断他:“临舟,我若就这么瞎了,以后就只能听你的声音了。我知道你不喜多言,但是……我不听你说话,就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不想乱猜什么……从前我们就是因为误会彼此,才一直错过,今后的日子里,我再也不要和你错过。”
谢庭川没想到对方心中竟然如此不踏实,他点头道:“好,我知道。”
“睡吧,我方才还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被褥。”谢庭川将贺昭带进自己的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陛下,躺下来吧。”
二人一起躺倒,彼此依偎着。
贺昭的手上一直抓着对方的革带,过了一会儿,才沉沉睡去。
帐外的风有些冷冽,今儿是腊月十五,正是寒冬时分。
这两日赶回去,他们还能在一起过个年。
——
谢庭川很少在行军的路上坐马车,但这次为了陪贺昭,他全程都在马车里。
“贺裕说他已经叫来了陈太医陈钰,让他帮忙看看陛下的眼睛。”谢庭川道。
陈钰是太医院的首席太医,称得上是中原五国里医术最高明的医师。
他是贺昭的人,年轻的时候被安插在乌夜国中,成为乌夜国的大巫,地位仅次于国王和大殿下。
他和曾经的乌夜国大殿下古兰时,以及当初误打误撞被拐到乌夜国的贺裕都关系匪浅。
这几年他被召回了齐国,但是他不常待在太医院,他更喜欢四处游历。
“陈钰……”贺昭喃喃了一声。
他不知道直接让陈钰帮自己瞧眼睛,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陈钰医术高超,他庆幸有这样的能人在自己身边。
可是如果陈钰看过之后都说没有办法,那也算是直接斩断了所有后路了。连他都看不好的伤,就不用请别人来了。往后余生,他都要在黑暗中度过。
贺昭不知道自己能否直接面对这个结果。
“别害怕。”谢庭川的声音总是轻柔的,“就算他束手无策也不要紧,你瞎一辈子,我就照顾你一辈子。”
听到这话的贺昭,心中酸了一下:“我哪里舍得让你受累一辈子。”
“你能活着回来就很好了,”谢庭川用脸蹭了蹭对方的额头,“活着比什么都好,不许再和我说这样的话。”
贺昭轻轻地笑了:“好。”
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并不急着赶路,在第七天才抵达京城。
在发现贺昭之后,谢庭川就又修书一封寄到了京城,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原本贺昭的心腹们都想着怎么好好扶持新帝了,在收到这样一封信之后,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真是……喜出望外。
他们知道贺昭要暂时在西北养伤,就先在宫中忙活着过年的事儿。
年底要忙活的事儿可不少,陛下现在重伤未愈,就算回来了也得把这些事情扔到他们身上,他们还不如有点眼力见,先把这些累活抢着干了。
谢府已经人去府空,谢庭川没有落脚的地方,只好跟着进宫了。
贺昭将人带到了紫宸殿,那儿已经被翻修过一回,看着焕然一新,再也找不出当年的痕迹。
“我还在紫宸殿附近修了一个兰亭,又建了个兰晖殿,你日后进宫,便留宿在兰晖殿中。”贺昭道,“我批好折子便来寻你。”
谢庭川并不着急见识那个“兰晖殿”是何模样,他和贺昭在紫宸殿中待了一下午,安心等待着陈钰过来。
陈钰昨日传了信来,说已经到皇城附近了,等他回府休整一番,今日是肯定来得及进宫给贺昭看眼睛的。
二人一下午都没聊眼伤的事情,但是无论是贺昭,还是谢庭川,脸上的神色都一直紧绷着。
谢庭川看见贺昭握着的扶手处都被汗.湿了,他无声地叹气,将人牵引着走到一旁的软榻上。
“陛下,你……”
“陛下,陈太医求见——”殿外忽然传来了陈德宁的声音。
贺昭的手忽地抓住了谢庭川的袖子:“他来了吗?”他的声音很轻,隐隐地有些不安,像是孩童般无措。
“嗯,别急,我让人进来。”谢庭川拍了拍他的手背,附身安慰道,“陛下,别害怕,我一直都陪着你呢。”
说罢,他走出了紫宸殿,冲着陈德宁使了个眼色。
陈德宁见到谢庭川,激动了一瞬,脸上的褶子都被熨平了:“将军,真的是您……”晌午就听说谢庭川和陛下一起回宫了,没想到二人此刻真的腻在一起。
看着这架势,这二人显然是和好了。
陛下和谢将军,都算是苦尽甘来了。
“是我,最近陛下行动不便,我在宫中照顾他。你去传话吧,让陈太医进来给陛下看看。”
陈德宁拿手背蹭去了自己眼角的泪,连声道:“是,是,老奴遵命。”
不一会儿,陈钰大步流星地迈入紫宸殿。
“谢将军。”他微微颔首行礼。
谢庭川点了点头,引着人:“跟我来。”
贺昭正坐在紫宸殿偏殿的一个软榻上,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倏然间,他闻到了一股兰花的香味儿。他抬起头来,声色干哑:“你回来了?”
他伸出手,想要牵对方。
谢庭川走了过去,握着他的手:“嗯。”
“微臣见过陛下。”陈钰行了个礼,在贺昭点了头之后,他慢慢站起身,打开药箱,拿出了几样器具。
他对二人一直紧握的手熟视无睹,反正他也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陛下到这个岁数都没有立后纳妃,他早就猜到一二了。
陈钰检查了贺昭的眼睛之后,又问了当初具体是伤到了何处,已经过去了多长的时间。
片刻后,他说道:“有救。”
两个字一出,谢庭川如释重负,轻轻地呼着气。
相比之下,贺昭倒显得淡定一些。
“但是至少要有一个月的时日,才能有所好转。”陈钰又道,“这些日子,陛下要忌口,不能过度操劳,身边要有信得过的人照看着。”
不是他多想,而是现在贺昭的状况确实危险,若是被有心之人知道了,趁着他失明这段时日暗害于他,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谢庭川想也没怎么想:“好。”
陈钰看着二人紧紧握着的手,敛下了眼中的情绪:“臣等会儿给陛下配药,晚上还要过来给陛下针灸。”
“辛苦你了。”贺昭开口道。
“微臣不敢当。”陈钰将头压得很低,片刻之后,他斟酌了用词,又继续开口道,“除此之外,还请陛下注意——在未有好转之前,最好安心在殿中静养,练武骑马……包括行房.事,都得再等等。”
最后那句话一出,谢庭川的脸色开始不自在了。
贺昭却没什么反应:“朕知道了。”
陈钰又叮嘱了些无关紧要的,便离开了。
待人走后,贺昭将谢庭川扯到自己的怀中,贴着他的耳朵说道:“我猜你方才肯定是害羞了。”
谢庭川不想去跟他掰扯“害羞”和“难为情”的区别,他挣扎了一下,却不想听到对方倒抽冷气的声音。
“嘶……谢卿,我现在可是伤患啊,你只记得我眼上有伤,不记得我折了胳膊和腿?”
谢庭川立刻不动了。
但谁知下一刻,贺昭就将他整个打横抱起来了,稳步朝着紫宸殿内的床上走去。
谢庭川下意识地搂紧他的脖子,声色有些慌张:“你的腿……”
“都过去二十来日了,骨头都养得差不多了。”贺昭微微勾唇,“怎么说什么你都信?”
“二十来日也不可掉以轻心,伤到骨头,怎么说也得修养四五十日。”谢庭川反驳道。
“就走这一小段路,你别担心。”贺昭将人慢慢地放在床上,帮人脱靴袜。
“你怎么这般轻车熟路?”谢庭川都要怀疑对方不是真瞎了,“你……”
“我闻到这里是龙涎香最浓郁的地方,所以顺着香气走了过来。我只是看不见,又不是五感尽失。而且这是我的地盘,翻修过之后我也在这住了半年,找个床还是不难的。”贺昭跟着挤了上去。
谢庭川看着他的动作,头皮有些发麻:“陛下,方才陈太医说了,不能……”
“我乏了,你哄我睡觉。”贺昭半跪在床上,摸到了谢庭川的脸,凑了过去,亲了亲对方的唇,“我知道,我听见了。”
“这两年多来,我从没有碰过别人,是想着你的脸自//渎过几次,但是每次都是草草了事。我早就习惯了,一个月罢了,又不是等不起。”贺昭说完之后,停顿了一下,担心对方听着不舒服,问道,“我这么说,会让你觉得被冒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