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崎做了一个梦。
一片昏暗,在他眼前,矢莲躺在床上,注视着天花板,看起来很无聊,他裹着一条破破烂烂的和服,皮肤从布料里透出来,像要融化的奶油一样摊开着,他的背后,长出了无数只毛茸茸、又粗又长的蜘蛛腿,正在半空中懒洋洋地耷拉着。
“你吃了他们吗?”
他站在门外,问。
矢莲转过来看他,他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格外冶惑,就像一只吃饱了精气的艳鬼一样,然而,他眼睁睁地看着,美人还在笑着,但他的左脸上,正在一块一块地掉下腐肉,里面似乎有什么隐隐在蠕动。
即使这样,他——或者它也看起来惊心动魄极了,像一朵因为太过于成熟瑰丽而不得不烂掉的花。
“是的。”
矢莲笑眯眯地说。他身后那只巨大的最粗壮的蜘蛛腿抖了一下,在床沿投下阴影,像是在嘲笑问话者的天真。但是在矢莲轻瞥了一下它后,它马上不动了。
“那你要吃了我吗?”
黑泽崎继续问,他没有情绪……没有任何厌恶以及恐惧。像一个初生者,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事物。他闻到了血腥味和肉欲的气味,这到底是什么味道呢?大概是一种潮湿的隐秘的色情的味道吧。
矢莲看着他,目光亮得像刚被火淬过的钩子一样,过了几秒,他弯起嘴角。
黑泽崎没有听到答案。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进来,在注视着他。
“别签。”
有人轻轻在他耳边说。
眼前变成老旧电波式的质感,像浓度很高的致幻品给人的感觉,他头痛欲裂,过了几秒钟,那些乱七八糟的星点才真正地聚焦完毕。
黑泽崎睁开他深邃眉骨下的眼睛。
是矢莲。
他睡自己客厅的沙发上,毯子掉到了地毯上,矢莲站在他跟前,离他只有几公分的距离。
没有蜘蛛腿,也没有腐烂,一切烟消云散,眼前是一个活生生的完整的人,黑泽崎闻到他身上带着温热的体香。矢莲穿着简单,领口敞着,看起来非常清淡,只是垂眼看他的时候,里面有浓郁的关切。
还是那个矢莲。不管他穿什么都一样。
黑泽崎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像里面有个漩涡那样,让他无法挣脱。
矢莲收回按亮暖黄落地灯的手,接着把掌背伸来放在他额头上,仿佛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柔声道:“做噩梦了?听你在瞎叫。”
他清凉的手指唤回了他的神智。
“别走。”
黑泽崎条件反射地弹起腰,把这副柔软身体三两下一裹,埋进颈窝狠狠亲了几口,手按在他身上摸,喃喃着说,“别走……”
“我没走呀…”矢莲翘起嘴角,往他身上坐了坐。
他的温度完全地渡了过来。黑泽崎垂下眼。
“……我说的不是这个走。”
他说的是,像正常人一样的矢莲不要消失。没有另外一个男人在场、只有和他面对面着的矢莲也不要消失。
“我刚刚说梦话了?”黑泽崎没有看他,道。
“‘是不是真的’,”矢莲复述着,随即歪着头似乎有些好奇地问他,“什么是不是真的?”
他们对视着,黑泽崎移开眼,这个角度,他锋利的下颌线慢慢紧绷,“没事。”
“我听到你跟我说话了。别签,别签父亲今天下午给的那份协议——”黑泽崎转过头看他,“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刚做了个噩梦,又大概是别的什么,他的话攻击性味道非常重。
就这样一把抓住矢莲的手指,黑泽崎逼问道:“人人都说这是母亲你想要的,成真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矢莲:“痛。”
黑泽崎迅速放开他,矢莲觑着他:“你怎么了?”
他捏了捏他的耳垂,“喝酒了?还是因为下午…不高兴?”
黑泽崎:“没有。”
“脸色不对劲呢,”矢莲道,像是并不介意他这样,“来点醒酒汤。”
黑泽崎不吱声,矢莲便踱去开放式厨房那边。他走路的时候,灯光一路自动打开;冰箱感应到温度靠近,转成半透明方便人纵览食材,这一切一切,都好像看到了这间公寓的另一个娴熟的主人。矢莲挽了挽衣服,弯腰在冷藏室旁仔细地看,似乎没有意识到身后人的目光一直盯着他:“…菌菇汤,怎么样?”
没有回应,矢莲侧过脸,突然,他被裹进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里。
“……”
不知道什么时候黑泽崎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身后,从背后抱住他,像一只大狗那样把他整个人带到自己的怀中——
身后冷不丁传来他的声音,因为整张脸埋在矢莲肩颈处,显得有些发闷。
“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暖黄色灯光下,黑泽崎就这样看到,矢莲清晰地顿了顿。然而紧接着,美人便转身摸摸他的脸:“到底怎么了?”
他的口气就像哄孩子一样温柔,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异样。
这关键的时候,黑泽崎注视着他,唇瓣动了动。
他似乎想说什么,又硬生生顿住了——
“没什么,”黑泽崎懒懒地道,他头发被睡乱了,显得有点乏乏,不像往日那么耀眼,倒像是个男大学生,“吃不吃速食,我这里还有——就是听了些可笑的揣测。”
矢莲不动,倚在大理石质的中岛上,笑着看他,眸光微晃。
“谁和你说的?”
他没有问是什么,他问——谁。
突然有一种寒光般的感觉在脊背上一闪而过,黑泽崎拿出一盒沙拉,然后转脸看着他,挺直了腰:“一些无聊的人。”
他在矢莲耳侧碰了碰,“你要吃蘑菇还是牛油果?”
这短暂不经意的碰撞很快结束了,矢莲没有问别的。只是当他们坐下来在两个碟子内分完草后,矢莲从敞柜中取出苏打水给他倒上,突然状似不经意地问着。
“这周有什么别的行程吗?”
“工作上没有,这两天去我一个朋友那儿一趟。”黑泽崎坐得端正,没有人知道,他的手心正紧紧攥着。往嘴里塞了一小块淋了油醋汁的蘑菇,他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商量点事。”
矢莲点点头,一派轻松地看着他。
“很重要的朋友吗?”
“麦克·洪,”黑泽崎说,抬起眼,“你见过吗?”
矢莲摇摇头,随即道:“我只听过洪先生的名字。”
“没想到你还对车队有研究。”
刀叉闪烁着寒光,把他们的脸照得仿佛相隔着一条缎似的银河。矢莲眨眨眼,将两只手掌叠在一起,下巴枕在手背上,道:“我只是特别关注你呢。”
“我习惯和麦克合作了,”调情的绝佳时刻,黑泽崎却避开他的眼睛,显得有些漠然,“他总是知道要做什么。”
矢莲扑哧笑了,佯作寻找的表情:“你面前有个记者的话筒吗?”
黑泽崎拿眼睛瞥他的时候,矢莲咯咯地笑起来。
“大明星,我想做。”笑完他说。
猝不及防地在餐桌底下伸出手,黑泽崎捏住他柔软的大腿。
“我父亲没满足你吗?一来就要骑我。”他逼问,“把我当按摩棒用了?”
还是吃醋着的。矢莲看着他的脸,探手过来像摸大只狗似的很慢地摸着他的下巴,极有耐心,笑得甜甜的:“谁能用得上这么贵这么顶级的按摩棒呀。”
他起身,在黑泽崎脸颊边“叭”地亲了他一口。
黑泽崎也不说话,放下刀叉,突然站起,一把将他捞了起来。
“哎!……”
矢莲像一只猫似的在他臂膀里,黑泽崎不顾他挠自己的背,把他端到卧室里,扔到床上。
种种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他第一次有了堕入爱河的感觉,却像最粘腻甜蜜的糖浆,死死捆住他的咽喉。所有细节浮了上来,然而像缺失最后一块拼图,需要矢莲去亲口承认,但他却迟迟没有给予。在一种不安和困兽之感中,在昏暗光线内,他找寻到矢莲的眼睛。
“他昨天回来操你,”黑泽崎说,在一瞬间,他的声音变得微哑,“看到我留下的痕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