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还没张口?”
黑泽崎问身边的下属。此时正值午后,他们在正穿过走廊,到达庭院的另一边。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
矢莲还没醒。
与此同时的是,得知黑泽昴突毙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家族理事会内部轰然大乱。在调查西村是谁派来、对家族有没有威胁的同时,为了股票走势,理事会和集团几位大股东决定黑泽昴之死暂且密而不发,而剩下的理事会经理人和律师团队正在加班加点地研究黑泽昴留下的继承分配协议书,内部分配利益,并通过几位大股东内部推举来决定谁是新董事长。
谁也没有想到黑泽昴死的如此突然。他正在年富力强的时期。
群狼无首,家族理事会的一部分人要求正在千叶城的黑泽崎马上接任董事长,但另一些人有了蠢蠢欲动的心思,要求集团实施去中心化,实施股东投票众议制度,理由是八方集团虽然总体上能称之为家族企业,但是以如此资本巨头的鸿伟体量,自然有好几位非家族资本的外持大股东,新董事长应该选一个能对所有人都负责任的经验丰富之人。再加上在黑泽昴生命最后几天给黑泽崎展示过的那份还未签字公证的继承分配协议书中,黑泽崎并不是他的继承人,而是黑泽幸。
但无论集团那边如何明争暗斗,在家族内部这里,黑泽幸年幼,家主的位置是几乎任何争议的落到了黑泽崎的手上。
黑泽昴剩下的心腹则在找当晚在顶层发生之事的视频证据,黑泽昴这样善于集权的操纵者,自然不可能让其他人拥有顶层的权限,所有的监控都为他一人所有。
如果不是黑泽昴授权,其他所有人都对顶层的主控毫无办法,这也是黑泽昴当时防止薅权渗透的手法之一。但如今,黑泽崎拿到了主控的控制片,也控制了实验室负责人。现在他这边的人在游说那几个黑泽昴的心腹,确保黑泽昴死后他们仍然能得到利益,只要能做到平衡,人死如灯灭,他们也没有再揪着黑泽昴的死因不放的理由。
黑泽崎底下的人紧锣密鼓两头行动,这些人都是他母家那边的,在黑泽家内部的斗争中完全地效忠于他。他派几个信任的人做西村的身份,另一边,黑泽崎要矢莲快点醒来。
——八方集团他要矢莲以黑泽昴继室的身份代持,在黑泽昴那份继承分配协议书里,他的所有东西都是留给十几年后的黑泽幸的,矢莲自然能垂帘听政。
而如果矢莲暂时没办法出来参与局面,他要先拿到手里。
黑泽崎想,矢莲为了争权努力这么多年,如果在他自己昏迷的时候调动不了手里势力错过关键时机,可能醒来会发好大的火的吧。
这几天整个大宅里好像笼罩着一层阴云,佣工们大气都不敢喘。这些年,黑泽昴从壮年时曾经的喜好人力到中年后愈来愈迷信科技,他们早就感到了被裁员的可能,更何况新的家主是这样一个年轻锐利的人。
被问话,属下心里一阵紧张,“是的大人,负责人还是不愿意开口说事。”
黑泽崎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继续拷问吧。”
下属只看到他的背影接着弯了弯,语气里透出一些森然的意味。
“您要去看大夫人吗?”下属多嘴问了一句。
他看见年轻男人微不可察地点头。
黑泽崎步入主院卧室。
就这两天,他让人把这儿黑泽昴的审美全拆了,门口那张不三不四的床和那扇大床后巨大的纯黑色髹漆屏风被扔进了仓库,同色系的博古架全移走,床垫换了张新的,内室修了巨大的全屏变幻灯箱,打破了室内略显死气沉沉的古典氛围。
没有比这一举动更显示即将继任的年轻家主在宣誓主权地位的时刻。
窗户敞着,正午明亮的光线正照射进房间,床上的被褥翻到了一边,旁边飘窗的榻席上坐着个修长人影,披着身轻薄袍子,跪姿非常标准,从背后看,能看到他细柳一样的腰。
黑泽崎顿在哪里。几秒钟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停止了呼吸。
这一幕简直不可思议。
柔光里,似乎听到脚步,矢莲转过头。他的眼神十分清澈,里面像是有一滩水在轻轻晃动。
望着他,矢莲突然噗嗤一笑。
“你是,”他慢慢道,“谁?”
黑泽崎刚刚有点头痛的脑子彻底清醒了。
他和矢莲都谨慎地望着彼此。黑泽崎向前慢慢走了几步,矢莲眼睛一直好奇地跟着他看,就好像这是吸铁石,而他的视线是一只灵动的雀。
“椎野莲,”黑泽崎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声音有些艰涩,“你醒了。”
矢莲眨眨眼睛,黑泽崎紧紧看着他,没有放过他脸上有一抹困惑闪过。
“刚刚我醒来,感觉好像睡了很久,”矢莲低声说,“原来我还叫椎野莲吗?我记得有什么人和我说过,我要改名叫矢莲了。”
“是,”黑泽崎说,手在身侧握成拳,“现在人们叫你黑泽矢莲。”
矢莲指着自己,讶然道。
“我和谁姓了?”
十九岁的矢莲应该是认识黑泽昴的。黑泽崎看着他,心内有一点疑惑,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道:“我。”
矢莲挑起细美的眉,仔细认真地看他。年轻的男人对着光站在那里,他五官深邃,哪怕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也会给人一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就像只桀骜不驯、独自寂立的狼。
“你是谁?这儿是你家吗?”
“是,”黑泽崎说,“我是你男朋友。”
“这么说我们还没有结婚,”矢莲皱眉小声道,看不出相信与否,似乎自顾自思考着,“我就改姓了?”
他这时候的面部表情可以用丰富来形容,然而在他那张清纯的脸上毫不违和,一下子整个人就灵动无比。黑泽崎本是打趣,此时却屏住呼吸。
他从未想过还有这么一刻。
就好像时间倒流了,那个年轻的矢莲站在他面前。
他回神才意识到美人正继续说话。
“啊,好吧,看来我得相信你。”矢莲道,合上妆匣的抽屉,里面瓶瓶罐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为什么?”
矢莲不作声了,对着镜子梳了两把自己纯黑色的头发。
“因为……我感觉你应该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大方而略显不好意思地道,转脸看着他。
“但我要确定一下。”紧接着他机敏地补充。
黑泽崎站在那儿看着他,心头突然有某种直觉一闪而过。
他挑起眉,插兜往前走了几步,不紧不慢道。
“我是你喜欢的类型?”
——这是从前的矢莲大概永远不会承认,却意外被他发现的东西。
“有一点吧,”矢莲半遮半掩地道,看着两人之间忽然拉近的距离,伸出手,指尖从男人坚硬的小臂肌肉上勾过,轻轻一收。
他还是只狐狸精,只是从老狐狸变成了小狐狸。
“你看上去好野,好……”矢莲似笑非笑地颦眉,用了一个形容词。
“锋利。”
“……”
黑泽崎盯着他看。虽说外头有很多人为他着迷,但是和别人想的不同,他自己其实很少将这种极有可能发生的先入为主套入到所有关系。
他是真正不在乎外界眼光的人。有时候这种不自知的漠然感反而招致了更多崇拜。
一时间,所有脑海中的记忆碎片都在同时跳跃。黑泽崎忽然笑了,他用一种微不可查的声音道。
“母亲,葬礼那年你穿着一身白第一次在玉兰花边见我,是不是就湿了?”
矢莲抬头,没听清:“什么?”
黑泽崎没有说话,只是突然上前。
他骤然强势又蛮横伸出手把矢莲揽进怀里,将头伏在他肩颈处,在矢莲忽然睁大的双眼中,他微不可见地掀了下嘴角。
“没事。”
矢莲一动不动地看他紧紧抱着他的模样,黑泽崎在他脸颊上亲了几口,吸猫似的,然后有点凶地喃喃自语道:“我想你了,你这个……恶毒的坏人。”
矢莲听不懂,把细白手指按在他脸上,仔细看了一会,笑眯眯道:“你要亲我吗?”
他话音还未落下,黑泽崎就叼住他的嘴唇。
先是一个嘴唇对嘴唇的吻,再撬开牙关,含住他的舌尖噬咬吮吸,像是里面每一丝唾液都要渡到自己口中。
极其色情的吻法,唇齿黏连间,矢莲脸色涨红,挣脱着站起来走动,把手臂伸出来,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四肢,“我…我有终端吗?”
“你想看日期还是通讯?”黑泽崎没亲够,却只觉得他这两日连轴转的疲惫骤然一懈,仿佛是什么坚不可摧的心石正在消融,他懒洋洋地坐在榻上伸出两只长腿,挑明白了,“现在是二零九九年。”
从矢莲反应来看吓了一跳,果然他这个时候还不太会遮掩自己的反应。
“怎么,很吃惊吗?”
“……”矢莲咽下话语,梦幻般的盯着室内的环境,“我是因为生病沉睡了吗?”
“是的。”
“就像做梦一样…”
矢莲看着他,似乎不太相信,转了转猫一样清澈的眼睛,“我想出去看看,可以吗?”
他们的对话像两个同龄人一样,看着矢莲谨慎不敢说觉得自己十几岁的样子十分有趣,黑泽崎噙着笑想了想,也状似大方地让开身体:“可以走一圈——不过之后,我会盯着你在床上修养。”
等矢莲走到门口,他又突然将矢莲一扯,揽进怀中。
“忘了说了,”在他耳侧黑泽崎低声道,“我在外面要叫你母亲。”
感觉到矢莲的身体一寸一寸在自己怀里僵硬,黑泽崎不出声地笑了,放开他,“走吧。”
矢莲看起来有一肚子疑问,但他显然是更愿意自己默不作声观察答案的性格。他们两个人并肩走出庭院,穿过走廊,一缕一缕丰沛至极的阳光顺着屋檐洒下来,矢莲遮住脸,眯起眼,往阴影处不着痕迹地躲。
黑泽崎知道他是在重视防晒,一笑了之。
他低头,在终端上给医生发消息,让他一会儿过来检查矢莲身体。
“这家好大啊……”他们走出主院的时候,矢莲喃喃道,看着内湖旁边精美的假山。
草木无情,仅仅几天工夫,整个宅子仍保持着原来的规整风光。这个家最大的主人走了,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迎面走来了管家,拿着个控制浇花机械的遥控器。看着矢莲,老头吓了一跳,上来陪笑:“夫人,大公子……哎哟,看我这张嘴,该叫家主和大夫人了。大夫人!您总算好起来了。”
矢莲显然注意到这些称呼,却保持微笑,不置可否。
“夫人现在还没恢复,”黑泽崎说,他不喊那个凸显辈分的称呼,“我带他走动走动。”
他们走过的时候,听到管家似乎很感叹痛心的小声自言自语,“哎哟……大夫人看着都不聪明了。”
“……”
“看来我真的是整个家的主母之一呢,”走出几步,矢莲叹道,眼神闪烁,“和继子偷情……我真的这么做了?”
黑泽崎笑,此时身侧无人,他取笑道:“你睡了我的人,还想抵赖么,母亲?”
矢莲捂住耳侧,放在指尖揉了揉,似乎那儿开始发烫,他若有所思道:“这太危险。”
他突然停住脚步,到黑泽崎跟前,踮起脚看他,吐息温热。
“看来我真的很喜欢你了。”
黑泽崎猛地攥住他的腰。在他耳廓重重喘息了一声,似乎在忍耐什么。
“母亲,”他用一种埋怨的口气说,“你好几天没有满足我了。”
“我为什么要满足你?”矢莲像个妖精似的撅着嘴,似乎对自己的身份还有些不自然,略显结巴的拿捏气势,“我明明是你的继母……”
“因为你选我了。”
这时候外面有脚步声,黑泽崎不撒手,亲昵到放肆。矢莲猛地挣脱了一下,兔子似的从他怀里钻出来。原来是一个佣人路过,怯生生地问他们好。
黑泽崎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他们到前厅的这段路,他已然从矢莲刚刚清醒的愉悦中逐渐恢复,在颅中勾勒出一个如何惩罚他的相当恶劣的白日宣淫计划。
此时,眼前全玻璃房餐厅的门忽地一开,黑泽幸走了出来。
他面色苍白恹恹,身后跟着个佣人。看到矢莲,俊秀的男孩一愣,顿时喜上眉梢。
“母亲!”
幸一头扑进矢莲怀里,喜滋滋地紧紧搂着他的腰不放。
人多的地方,矢莲似乎有些惊了惊,下意识地挡开他。黑泽幸不放手。
“你妈失忆了。”黑泽崎不客气地说,语气极其恶劣。幸浑身一颤,从怀中钻出来,不敢置信地望着矢莲,小嘴张开了。
“母亲,您不记得我了?”
在一大一小的视线中,矢莲启了启唇,似乎还没做好准备自己有这么大的儿子的事实。这张脸露出不自在的表情极其少见,黑泽崎不由饶有兴趣地看着。
“他爸爸呢。”矢莲抬起头,对着黑泽崎无声地对着口型。
“你老公死了。”在两个人同时投来的视线中,黑泽崎无情地说。
他说完,矢莲和黑泽幸脸色同时变了。
黑泽幸被关在家里,却在下人的捕风捉影中逐渐就听说了消息,听说兄长即将继任家主。他实在年纪太小,利益暂且和矢莲系在一处,不被其他家族成员指望能跳出来继承大事,哪怕再等五年,都不是这种坐望的光景。此刻听到兄长证实,瞬间脸色刷白,愣愣发怔。
“父亲……真的死了?”他喃喃道。
此时终端一响,是医生已然回消息说自己来了,黑泽崎对弟弟置之不理,看矢莲:“可以回去了么?”
说是商量,其实并没有要得到同意的意思。幸看着自己的兄长,心里突然对他这份强势的气质有些陌生。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不安起来,于是闹着坚持要跟矢莲回去。
现在的矢莲似乎对儿子没有什么办法的样子,求助似的看着黑泽崎。黑泽崎无可无不可,便答应了。
还是在主卧外的会客室里,几乎和两天前场景完全复制。
矢莲安安分分躺在那儿,垂着头,看上去比平时乖不少。医生带着设备凝神检查了半天,突然脸色变幻。
黑泽崎一直盯着他反应,此时淡淡道:“怎么了?”
他在整间屋子里一瞬间像是做主的地位。医生擦了擦头上的汗,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
“夫人…大夫人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