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奕左手的无名指上,一直戴着那枚银色的戒指。在日本时的婚礼上他们俩一起戴上的。而韩玄飞自从身份暴露之后很少再将属于他的那枚戒指戴在手上;现在只在偶尔和旗奕一起出游的时候会戴。他知道旗奕不会怪他的。他是警察,他也对外说自己不结婚,所以他不能够把戒指戴在手上招摇过市。但是韩玄飞心里是有这枚戒指的。在没有旗奕的三年里,这枚戒指是他唯一的心理寄托。他看着它,摩挲着他,吻着它,就好像触碰到了把它戴在自己手指上的那个人。一次睡醒后一时找不到戒指,他急得脸都白了。
朴素淡雅的银圈,上面刻着两人的名字。在阳光下不如钻石璀璨,不如黄金耀眼,却美得无与伦比。韩玄飞曾在慵懒的午后和旗奕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看见旗奕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于是赶回屋子里从抽屉深处取出自己的那枚戒指,戴在手上,用自己的左手和旗奕的左手交握起来。
两枚戒指,两个名字,贴在了一起。它们分开了多久?不知道,反正一定是很久了吧。现在它们终于又相聚了,就像他们俩一样。
旗奕的那一枚戒指吸引过不少人的目光。他曾经听到过有人议论,说旗总这么有品味的高端人士,多年戴着这样一枚简单的戒指,可见他肯定很爱他死去的太太,他太太也一定是个朴素的女子。
旗奕不是没想过换一对华丽些的。每当站在珠宝专柜前,那些晃眼的新式钻戒的确抢眼;可是这个念头总是一浮上来就自生自灭了。
因为这对朴素的戒指已经超越了戒指的存在,成为一种证明。有些东西,有些事,遇到了,你就觉得它是最好的,比它更美的、更大的、更新的、更贵的都没有它好。因为当初选择它根本就不是因为它美、它大、它新、它贵。而仅仅是因为它是它而已。只要不是它,谁也代替不了,谁也没它好。就这么简单,就这么没有逻辑,就这么坚定。
朴素与奢华,这一对反义词的矛盾也切实体现在韩玄飞和旗奕两人身上。而且也恰如这对戒指,结合得如此完美。
在假日和旗奕一起出门的时候,韩玄飞多半会在旗奕的怂恿下戴上戒指。旗奕每每看到韩玄飞戴着戒指的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刀叉、推着购物车、翻动书页或撩动水波,都会满心幸福,脸上的笑意掩饰不住地溢出。这个完美的男人是他旗奕的,从里到外都是,而这枚戒指就是标签。
国庆节放假,韩玄飞和旗奕上街购物。韩玄飞不喜欢在这么拥挤的时候上街,可是窝在家里的确也挺无聊。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韩玄飞一脸无奈地挤在人群里以龟速挪动着。旗奕拉起他的胳膊:“走,我们去安静的地方——”
韩玄飞被旗奕领进了一家高档西餐厅,里面倒的确是蛮清静的,客人不多。旗奕侧头跟服务生说了句什么,服务生就将他们领进了大厅深处的单桌包厢。
包厢装修精美,并不宽敞但却很有氛围。雅致的铁艺窗栏边挽着红丝绒窗帘。韩玄飞喜欢这种远离纷扰的感觉,低头一看菜单却立刻吓了一跳:一杯什么咖啡居然要380元,一小份名字花哨的蛋糕要298元,连份果盘都得98。跟了旗奕这么久,韩玄飞至今依然不能接受过高的消费。这380块的咖啡跟速溶咖啡的区别,在他尝来也只不过是浓一点或者香一点而已;何必要如此挥霍呢?
旗奕看韩玄飞看着菜单眉头都皱了起来,一把抢过菜单,眉角一扬:“宝贝,来了这里就听我的——不许拉着脸哦——”韩玄飞最怕旗奕在公共场合叫自己宝贝,脸色越发不好看:“再乱叫我们就回家——这里实在太贵了!”旗奕卖力地介绍着:“这里的蛋糕真的很好吃——还有咖啡也不错——要不要试试?”韩玄飞撩起眼皮看着旗奕:“你怎么哪里的东西好吃都知道?”旗奕自豪地说:“那是——不事先打听好怎么能有把握带宝、呃——带你来呢?”
旗奕看了看菜单点了一些韩玄飞没听说过的东西。片刻后食物上来,把韩玄飞小小地惊艳了一把。
花式咖啡制作得非常考究。钩花白瓷杯里满溢着奶泡,液面上两朵淡粉色的爱心相互嵌套。韩玄飞看了半天舍不得下嘴。旗奕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爱人一脸惊喜地看着眼前的咖啡。
韩玄飞是男人,还是很有男人气的男人,这不假。可是这些美好的小东西,不论是献给女人、男人或者孩子,人人都会喜欢。
因为,你让我如此深刻地感受到,我是被爱着的。没有人会不喜欢被爱着的感觉,不论他是老还是少,是坚强还是脆弱。
韩玄飞犹豫着低头喝了一口花式咖啡。香甜的泡沫立刻溢满口腔,上唇也被浓郁的咖啡泡沫浸没。温暖香甜的初体验让韩玄飞心里立刻被幸福充满。
这世间,又能有几个人能在明媚的日光下,陪在爱人的身旁品一杯饱含爱意的咖啡?
这顿浪漫的双人午餐却吃出了麻烦:韩玄飞回家后换衣服时发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见了。他顿时变了脸色,冲过去找旗奕。旗奕见韩玄飞急得脸色发白,赶忙问有什么事。
一听是戒指掉了,旗奕赶紧帮韩玄飞回忆:“你吃饭中途去过趟洗手间吧?会不会是落在那里了?”韩玄飞努力回忆着,当时满脑子甜蜜温暖的思绪,哪还有心思去记这些琐事?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在洗手的时候有没有脱戒指。他慌乱地摇着头,叫旗奕赶紧给餐厅打电话。
旗奕拨通了餐厅电话,店方答应叫人仔细找找,之后会给打电话给他们。韩玄飞听到后拉着旗奕就要去餐馆亲自找。旗奕最见不得韩玄飞着急得脸发白的样子,赶忙把他揽在怀里安抚着:“好了好了,宝贝,不着急不着急——这家店信誉很好的,客人档次也很高,要是有人找到一定会还回来的——不用担心,我们在家等等。”韩玄飞挣开旗奕的胳膊,一脸着急的神色在沙发上坐下。
旗奕觉得他的玄有时候真像个难哄的孩子。他微笑地挨着韩玄飞坐下,揽过他的肩膀:“宝贝,就算真的掉了,也可以再买新的呀?现在好看的款式可多了。”韩玄飞看了看旗奕,低沉地说了句:“……这个戒指是不能换的。”旗奕理解地拍拍他:“我知道,是不是在当初那三年里,你就是看着那枚戒指想我的?”韩玄飞埋着脸不做声,半晌冒出一句“谁想你了……”。旗奕嗔怪地叹了口气,勾起韩玄飞漂亮的脸:“你呀——傻瓜!现在我人都在你身边了,还那么在意那个戒指?”韩玄飞欲言又止地扭过头去:“你不明白……”
韩玄飞坐立不安地等着餐厅的电话。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刻钟,电话一响韩玄飞就从沙发上跳起来去接,等来的却是“对不起”的道歉:“我们的店员已经很仔细地检查过洗手间的每一个角落,真的没有您的戒指,很抱歉。请您想想是不是在进店之前或出店之后去过什么……”韩玄飞根本听不进去后面的话,扔下电话提腿就往外走,想自己去查个清楚。旗奕拦也拦不住,只好提了件外套跟在后面也出了门。
两人把餐厅给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戒指。韩玄飞沉重地跟着旗奕回了家,心里恨自己恨得要死。为什么就不小心一点呢?转念一想,早上可不就怪旗奕那家伙撺掇自己戴戒指的么,否则那枚戒指好端端地躺在抽屉深处哪里会丢?
韩玄飞瞥见旗奕手上那枚戒指,而自己的这一枚已经没了,从此以后,这两枚戒指再不能重逢。韩玄飞越想越觉自己好像拆散了一对情侣似的,又觉得拆散得仿佛就是自己和旗奕。当年可是旗奕亲手把那枚戒指戴在自己无名指上的,这世界上再没有另一枚戒指被旗奕捏着戴在自己手指上过,在没有一枚戒指包含着那段不堪混沌的过往……思来想去,脑子里一团乱麻,再加上伤心后悔,一不小心又红了眼圈。
旗奕当然也不希望玄的戒指就这么丢了,可他比韩玄飞看得开:之所以戒指这么重要,还不是因为给自己带上戒指的那个人?只要人还在身边,就没什么真正好惋惜的。如果玄愿意,他可以每天给他戴一枚新戒指。
眼下一根筋的玄又红了眼圈,旗奕抚慰地笑着揽过韩玄飞,却被韩玄飞躲开了。旗奕又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玄:“宝贝,我又哪里惹你生气了?”韩玄飞沉着嗓子说:“早上本来我没想戴戒指出去的……”旗奕这才想起来早上的确是在自己的劝说下玄才戴戒指出门的;而现在玄居然在为这个怪自己?
旗奕觉得韩玄飞真是被丢戒指的难过劲儿冲昏头了,赶忙把他拉过来,摆正脸:“宝贝,你是真傻还是那枚戒指弄傻了?戒指是我送的,我现在还在你身边啊,戒指在不在又有什么要紧呢?你要真喜欢我送你戒指,我可以每天送你一枚……”韩玄飞难堪地别过脸去:“谁要你每天都送了……”旗奕又把他的脸扳正:“那你告诉我,到底在难过什么?难道那枚戒指比我都重要?”
韩玄飞被旗奕的手捏着脸,看着眼前熟悉、迷人的面孔,眼泪莫名其妙就滚了出来,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只能暴躁地打掉旗奕的钳制,从沙发上站起来,以此掩饰内心的慌乱。
韩玄飞没走几步就被旗奕从后面箍住了。他挣扎着还想走,旗奕干脆一个用力把他抱离了地面,扔回沙发里。
韩玄飞很没面子地红着眼睛歪在沙发上,被旗奕逼视着。犹豫拖沓了半天,他终于还是开口了:“……我肯定走得比你早……等我走了,有那枚戒指,你还能有个念想……毕竟,看着那枚戒指,就能想到以前那些事……”说着说着,眼泪又顺着韩玄飞白皙的脸颊淌下来,看得旗奕一阵心痛。
旗奕心疼地吁了口气:“你个傻瓜——大傻瓜!以前那些事早就刻在我脑子里了,还用得着什么戒指来帮着回忆? 别说什么走得比我早,我旗奕说你不许走,你就别想走!日子过得好好的,就丢个戒指,说什么傻话?”说着把韩玄飞额头靠在自己额头上:“明天我就把我手上这枚拿去重铸,分成两枚细一点的,我们一人一枚,好不好?不哭了不哭了……”
韩玄飞这才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丢了枚戒指就哭鼻子;可一时间眼泪还是止不住。哭泣着的人都是这样,越是有疼自己的人哄,就越是哭得停不住。脸上热烘烘的全是旗奕的气息,心里安稳了不少。韩玄飞点点头,半张开眼看着旗奕手上的戒指。
想起当初旗奕为自己戴上戒指时的样子,那时候自己一语不发,坐在轮椅里,为自己居然还会有一点点幸福的感觉而赶到羞耻自责……
想想自己是够傻的,那三年里以为今后再也见不到旗奕,才把那枚戒指看得比什么都珍贵;现在两人都在一起了,还是改不了。自己真走掉以后,不是还有那么多照片、物件供他回忆么?他们两人住的这个家,满屋子都是写满两个人幸福的东西,随手拈起一样都能写出一篇不长不短的故事……
耳边传来旗奕柔软的耳语:“宝贝,要是真的害怕我没有东西好回忆,就好好陪着我,不要走得比我早……知道么?”
韩玄飞闭上眼睛,真心实意地回答:“知道了。”
没告诉你,一想到我们的在一起的日子总有完结的那一天,我就心如刀绞。
我明白,我一定会先你而去;就像我明白我们俩其实永远不会分开一样。
三天之后,旗奕的秘书就发现旗总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变魔术似的细了一半;不过依然朴实无华,连颗钻石也没镶。这消息一传出去,合纵连横里立刻又是一片揣测:莫非旗总换爱人了?可是这年头的女孩子谁会要那种连个钻石也没有的戒指啊;要不就是换个新款式?可那款式也不比原来的好看啊,细得都不像枚男戒……
新铸的两没戒指的背面依旧刻上了两人的名字。由于一枚戒指的材料分成两份实在不太够用,两枚戒指都很细,以至于背面的名字都小都不太看得清。可是旗奕替韩玄飞把新铸的戒指戴上无名指的时候,韩玄飞还是笑了,和手上的戒指一样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