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牢里,森冷的水渍从缝隙里渗出,墙角长满了青苔。
顾途被寒气冻醒,醒来后浑身上下皆有刺痛感。
他低头,发现自己穿着打满补丁且脏乱的单衣。
手脚裸露在外,冻出裂纹,刺痛感便是来自于裂纹。
顾途扶着粘黏寒冷的墙壁想要站起,头刚一抬,眩晕感涌上,摔倒在地上时,顾途感受到了自己的虚弱。
他摸向自己的腰,结果摸到了凸起的骨头。
顾途抿唇,抬头视野昏花,朦胧打量周围的场景,这才确定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他又回到了上一世,此时是末世第七年,也是他死去的那一年。
而现在,他被天竞首领私生子路央关到了地下室。
按照时间线,大约是“两日前”,他因为使用木系异能治疗了一对濒死的母女,在主营地大涨威望,无数人请求他治病。
路央妒恨他,便以他浪费“基地的物资”为由,将他囚禁起来。
如今已是冬天,地下室本就阴寒,路央只给他留了一件单衣,每日只让人给他送来半碗饭。
顾途垂眸,腰背渐渐打直,忽然笑了笑。
他已不似上一世那般绝望迷茫,作为第二世人人敬畏的北联会长,眼神里自然流露出上位者的威严。
顾途开始观察这间地牢。
在他的斜右方有一扇铁门,工作人员便是通过这扇铁门来给他送饭。
顾途直接忽略此门,因为在门后面是布满紫外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地牢大厅,穿过大厅又是一道道铁门,他若想从此门逃脱,风险大工序也繁琐。
顾途便将目光挪到头顶的铁栏上,铁栏外面天色雾蒙蒙,此时正是清晨。
路央常喜欢将脚踩在铁栏上,蹲下来,透过铁栏俯视他,言语讥讽,最后转身离去。
顾途眯眼,尝试调动身体里的异能。
大脑一阵刺痛,顾途揉了揉太阳穴。
由于身体亏空严重,加上异能日日耗尽,他一旦施展异能,身体便有了副作用。
顾途忍着不适,指甲掐进肉里。
终于,四根十厘米粗的藤蔓从土壤里钻了出来,猛地冲向铁栏。
结实的藤蔓缠着铁栏,因为用力,藤蔓高高翘起,青绿色的纤维绷直。
“嘎吱、嘎吱——”
顾途额头渗出汗水,铁栏被用力掰开。
顾途扶墙,大脑疼到失去知觉,险些再次晕倒,铁栏终于被掰到能允许正常人通过的弧度。
顾途用力喘息,几根藤蔓松开铁栏,飞速落了下来,捆住顾途全身,其中两根藤蔓扶着顾途双脚以保持平衡。
半分钟后,顾途被送到了地面上。
顾途一边呼吸,一边扫了眼变形的铁栏。
地牢是困不住他的,路央自然也知道,但路央自信于基地半个小时一次的巡逻。
一旦基地守卫发现顾途逃跑,便会调集半个基地的人追捕。
路央赌顾途不敢跑,一旦顾途被抓到,惨烈的惩罚将会等着顾途。
或者说,这种没有阻碍性的地牢对于顾途是一场服从性测试,看顾途有没有反抗之心。
想到这儿,顾途冷冷一笑。
服从性测试?
倒不如赌“顾途”会不会因受到委屈,选择后退,请家长?
顾途心里掐算着时间。
半个小时,够了。
顾途需要拿到一个末世前的手机,无论有没有电话卡,他都可以联系到爸爸。
放眼整个天竞,“一定”会有手机的地方只有一个。
——天竞科研所。
顾途顺着记忆,望向一条小路。
他每走一步,周围便会长出数根纤细的小草。
突然,顾途缩在角落。
几道人影从顾途身后经过,好在顾途及时躲开,那几名路人没有发现顾途的踪迹。
在路人走过的小路上,一根小草被踩扁。
顾途靠着小草传来的信息,躲过所有人的视线。
又是一根小草从地面冒出,轻轻戳了戳头顶的兰花叶子。
熟悉的花香让顾途一怔,他仰头,自己竟不知不觉来到了记忆中的那座阁楼。
阁楼里,漆黑不透光的卧室。
木制躺椅轻晃,上面躺着一道人影。
佛千回抬起眼皮,双眼昏暗,麻木转头,朝着顾途的方向望去。
尽管他与顾途隔了三四道墙,却能将顾途的每一个微动作收入大脑中。
他神情冷漠,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乏味。
——这是逃出来了?胆子大了不少,只是鲁莽不考虑后果。
此时天未亮,佛千回也无事做,于是推着轮椅,离开漆黑的卧室。
佛千回贴近窗户,晨曦洒入,给佛千回眼眸添了一点亮色。
他朝着窗下俯视,原本冰冷的神情转为温和的笑容。
“顾途。”佛千回出声时,顾途正在拨弄那些兰花。
佛千回见顾途抚摸兰花花瓣,眼神一暗,眸中闪过戾气。
楼下。
顾途听到熟悉的声音,顿了顿,仰头与佛千回对视。
他看到了佛千回脸上温和的笑,可他与佛千回生活了两三年,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虚情假意。
准确来说,此刻佛千回非但对他没有感情,甚至有些不喜。
顾途眯眼,皮笑肉不笑。
情况紧急,他与佛千回之间过于复杂,他也无心与这时的佛千回周旋。
他欲离去,临走时看着脚边的永康兰,突发奇想。
他回头,望着佛千回,干裂的嘴唇吞吞吐吐:“抱歉,我……”
他欲言又止,挤出笑容,仓促离开。
佛千回俯视顾途的背影,眼皮动了动,回到客厅。
他的肠胃翻滚,扭曲生疼。
他应该是饿了,他忘记上一顿是何时进食。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团黑乎乎的食物塞入口中,其虽苦涩扎嗓,却能为他提供所需的营养。
佛千回眼里闪过一抹烦躁,他厌恶进食,偏偏又需要食物的能量为他维持生命。
阁楼里寂静到恐怖,却是他过去三十多年的日常生活。
茫然无措……他好似乘坐一叶扁舟在无边无际的暗海里流浪。
微风钻入阁楼,佛千回闻到了楼下兰花的清香,他的心情逐渐平静。
兰花虽然渺小又脆弱,却像一根细丝将他的灵魂拴在人间。
他是有活下来的理由的,他是有寄托之处的。
不知不觉,佛千回脑海又浮现出方才顾途的身影。
青年纤瘦见骨,衣衫单薄,裸露在外的皮肤青青紫紫,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
面颊向内凹陷,几乎看不到肉,一双桃花眼虽然清澈,却也聚集了太多血丝。
佛千回回想起顾途摇摇晃晃的身形,莫名有些不适。
他抚摸胸口,蹙眉。
他又想起自己与顾途的初见,惊鸿一瞥,一见钟情,久久不能忘。
他是喜欢顾途的皮囊,顾途的每一根头发丝他都恨不得含住。
可这终究是外表,人类过于复杂,童年的经历让他下意识警惕人类的靠近。
他想他又怎可能有如此好的运气,遇到一个完美与他契合之人?
至于刚刚顾途对他道歉,佛千回意识到顾途应该要去做什么事。
但无碍,如今的天竞固若铁桶,顾途逃不到哪儿去。
即便顾途真翻了天,凭他是水木异能者,天竞也不可能要了他的命。
佛千回索性将此事抛下。
困意袭来,佛千回心生疑惑,自己常年失眠,怎会突然如此困倦?
不过他神经紧绷数年,确实该好好休息一番。
佛千回靠在轮椅上假寐,一闭眼,似有什么将他拽入沉沉的梦中,恍惚间他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好像回到了七年前,末世刚开始的那一年,与之不同的是,他被埋于雪下,直到瘦弱的青年将他挖出来……
另一边,荒凉的小路上。
顾途警惕环顾四周,同时催动自身异能,扩大小草的生长范围。
如今基地拉响了警报,毫无疑问,天竞发现他从地牢里逃出来了。
顾途敛眸深思,以他的身体状况,到天竞科研所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若他谨慎些,应该可以顺利到达。
方才阁楼下,顾途模仿上一世的性格,给佛千回在兰花一事上埋下伏笔。
潜意识告诉他,再有一个月,他就会脱离这个世界。
那么留在这个世界的,便是原来的他。
顾途不想给“他”留下隐患,因而他会尽力隐藏自己重生之事。
他之所以不当场告诉佛千回,自己种了多年永康兰,是因为他怕他一旦说了,以佛千回的性格,他就会被扣在那里,这辈子都别想出去了。
他虽缺不了吃穿,也受不了委屈,但佛千回对他的看守,远比天竞要严密,那时他想拿到手机,怕是这辈子不可能了。
因而顾途先埋下伏笔,等佛千回反应过来,他早已被接到重明,有爸爸护着他,即便一个月后他脱离此世界,佛千回也不会完全拿捏他。
更重要的是,“他”将来倚靠爸爸和佛千回这两棵大树,末世有极大可能彻底消除。
路面的阴霾被朝阳驱散,顾途的视野愈发清晰。
这意味着天亮了,搜寻他的人越来越多了。
但这也有好处,因为天竞科研所工作人员上班的时间也到了。
半个小时后,天竞科研所附近。
C级科研人员晏本眼神木然、唇色惨白走在上班的路上。
他衣衫同样单薄,风吹来,他剧烈咳嗽,声音之大,几乎要将肺咳出来。
就在他经过一棵槐树时,余光扫到槐树上的印记,眼眸闪烁,朝着偏僻处走去。
周围愈发寂静,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微弱沙哑的声音。
“晏本。”
晏本一顿,转身,身后之人正是顾途。
“所以,今天早上的警报声是因为你?”晏本一脸忧色。
顾途点头,无力扶着墙,淡淡一笑:“嗯,你那儿有末世前的手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