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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污浊了的悲伤之中。(1)

魔鬼的温存 芥野 7093 2025-05-02 08:18:34

在这样愈来愈焦躁的氛围里,时间飞速流逝着。

逐渐有同学因为心理问题选择暂时休学,却在家里还没待到半个月,就再次被父母送回了教室。

温演曾经抬起头,认真地观察过他们进入教室时的神情。

麻木的、恐惧的,仿佛踏入的不是一间明亮安静的教室,而是塞满了恐怖怪物的无间地狱。

“幸存”在班级里的同学的状况,也并非全部良于那些崩溃回家的同学。

事实上,他们沉没在每日重复的背书声里,看似沉浸、旁若无人。

但无论班级里有什么细小的风吹草动,例如:有人路过被踢翻的垃圾桶,从体育场不慎扔入教室内的网球,老师书写板书时忽然掉落在地上的黑板擦……他们都能够完完全全地捕捉到,并对此做出很大的反应。堪称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即便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大量的重复性习题和背诵已经起不到太大作用了——该会的已经会了,不会的就算错上几十次还是会做错。

但这并不影响大家绷紧神经,几乎全心全意地扑在上面,像大海捞针一般,宁可过劳,也不肯眼睁睁看着分数如流沙,匆匆从指缝间滑落。

因而,任何一个试图打破这种沉重压迫感的人,都会被班级里的同学投以异样的眼光。

崩溃地应激的人越来越多,所有人在课间都沉默不语,或是默念背书,或是伏案休息,安静到温演能清晰听见他们呼吸的声音与频率。

到了午休的时候,气氛才稍稍缓和了些。

温演领座那两个关系很好的女生凑在一起,一起喝一瓶桃子味的果汁。

似乎是在谈论应试作文的素材,她们说起了黑羊效应。

「黑羊效应」,其内层的逻辑是“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恶魔”。即在某个群体中,一群好人欺负一个好人,其他人却云淡风轻、坐视不理的现象。

其构成需要三个角色:作为受害者的黑羊,作为加害者的屠夫,和漠视围观的白羊。

“为什么好人会去欺凌好人啊……倒不如说,既然已经做出霸凌别人的行径,又怎么算得上是好人呢?”

“人在压抑的氛围里,是很难违逆大环境进行行为的。融入群体对于每一个作为个体的人而言,是个去个性化的过程。通俗来说,就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面挤’。为了不落人口舌,必须隐藏起可能与集体敌对的部分。所以,在校园暴力和集体排斥性事件发生的时候,很多人即便不做加害者,也会默默注视着那些不好的事情发生。而且。因为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痛苦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所以根本做不到对受害者感同身受。”

“诶?”

“……实际上,擅自去掺和屠夫对黑羊的屠宰行为,往往难以达成拯救,甚至会因此激怒屠夫,变成众矢之的,倒霉地成为下一只黑羊。”

“听你说这个,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初中的时候,班级里有个女生,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人排斥到崩溃的。我当时坐在她前座,虽然和她不是很熟,但也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好。她很安静,也很害羞,不太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忽然有一天,有人和我说,她很不爱干净,身上有一股很臭的骚味。”

“……你真的闻到了吗?”

“不,我其实只能闻到洗衣粉的味道。虽然体育课后会有汗味……但每个人都是那样的啊,连出汗都带着体香的人,只有罗曼蒂克小说里才有好不好!”

“但别人还是坚称她身上有难闻刺鼻的味道吧?并且以此为理由,让大家离她远点。”

“你怎么知道?你初中和我不是一个学校的啊。”

“我们那边也有差不多的情况啦……哪里都有这样的事情。只不过对象换成了男生。所以,后来呢?那个女孩怎么应对的?”

“她身上有难闻的味道这件事,很快就传进了她的耳朵里——现在想来,那些这样传风言风语的人,或许是故意想让她听见的吧。最终,目的也的确达到了。她开始频繁地洗澡、洗头。有一次我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发现她手肘处的皮肤都被搓得发白磨破了。但谣言并没有因此中止,反而愈演愈烈。”

“那个时候有人向她伸出援手吗?”

“有的。大家的嗅觉又没坏,其实还是能够分辨出香臭的。有心地善良的人主动接纳她进入小团体,带她一起玩。但很快就因为承受不住蔓延到自己身上的恶性谣言,比如公交车、作弊、被包养之类的……最后还是抛弃了她,不再掺和这件事。”

“……和我这边是一模一样的发展方向呢。”

“后来初三,我被选进了加强班,备考好高中。那个女孩子因为一两年都被恶性传言纠缠,成绩一落千丈。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后来,听说她出了心理问题,差点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她父母就办理了退学,带着她去看心理医生了。”

“其实她什么都没做错。”

“……现在想起来,我也挺唏嘘的。想着那个时候哪怕无法伸出援手,对她温和一点也是力所能及的。但当时被裹挟在那样压抑的氛围里,为了不成为下一个被献祭牵连的人,我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了。”

“说到底,人就是这样自私又欺软怕硬的生物。这是本能,我们也没有办法抵抗。毕竟,谁也不希望下一个受伤害的黑羊是自己。”

话说到最后,两个女生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微妙。一时间,温演甚至无法判断那些表情透露出的情绪。

——是愧疚,恐惧,还是庆幸?

谁也说不准。

这个中午值得一提的另一件事情是,周濛忽然回到了班里。

不过,他并非回来上课,而是和几个自己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同学聚在一起聊了会儿天,便从课桌里抽出了几本书离去了。

他刚踏出教室的门,那几个同学就忽然回过头,朝着教室的后方看了一眼。

但很快,便将其佯装成普通的扫视,又将头转了回去。

*

傍晚放学,温演在回家的路上收到了温良的短信。

他今天公司加班,不回家了。让温演找家餐馆自己解决晚饭。

温演踏入商场,随便找了家生煎店坐了下来。点了牛肉粉丝汤和虾仁生煎,一抬头才发现对面坐的人是柳真。

“……柳哥?”

“小演!”柳真昂起头,满眼真诚的欣喜,“你怎么在这儿?”

“我爸加班,我没社团活动。”温演的回答言简意赅,“也不上晚自习。”

“真巧,这样都能遇见。这还是我今年第一次出来吃生煎呢。”柳真笑眯眯地说,“一会儿我带你在商场里逛逛,顺便给你买点东西吧?我们认识这么久,我还没送过你什么像样的礼物呢。”

温演本想拒绝——他其实不太习惯花别人的钱,但实在盛情难却,只好呆呆地点点头,算是应允下来了:“……好。”

柳真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健谈。

妈妈第一次带着他来到温演面前时,温演凭借第一印象,还以为他是个内敛含蓄、沉默腼腆的人。

实际上并不是。

大概是有先前一起研究切割宝石的经历,又是吃饭的时间点,气氛比较放松,柳真的话匣子渐渐打开,话题从宝石陶艺到游戏文学,最后甚至说起了刘娟最近做的囧事。

“……娟儿之前非要给我做早饭,因为我前一天在看探店视频。博主夸那家的生煎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我就想第二天去那家店里尝尝。”

柳真笑道。

“结果第二天刚起床,就闻到一股东西烧煳了的味道。吓得我以为是昨晚煤气没关,厨房烧了。拖鞋都没穿,就急急忙忙赶到厨房里去看,才发现是娟儿把生煎做成煤炭了……她转过身,满脸灰地看着我,又无助又尴尬,看起来很可爱。”

温演默默吐槽道:“我爸我妈都没有烧饭的天赋……我大概也没有。你居然不生气么?到了把生煎烧成煤炭的程度的话,锅都快烧穿了吧。”

“为什么要生气?她只是想给我做饭吃而已。小演你也有喜欢的人吧?如果那个人明明不擅长做饭,却执意早起为你做你想吃的东西,就算把厨房炸了,你应该也不会生气的。”

温演脑补了一下凌存系着粉围裙大清早给他做饭的场景。

……竟然有一丝诡异的温馨。

不过,凌存厨艺很好,根本不会把厨房炸了;也不会起大早给他做饭吃。

炸厨房的情况只可能出现在他这个厨房杀手心血来潮给凌存做饭的时候……吧?

“我懂了。”温演坚毅地点了点头,像是想把那奇怪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似的,“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不,”柳真一脸严肃,“这是爱的力量。”

……柳哥是这种会讲不好笑的冷笑话的人设吗?

两人吃完生煎套餐,就沿着自动扶梯往楼上去。

柳真走在前面,温演走在后面。柳真路过服装店和美容沙龙的时候几乎没有停留,而是快步往前,最后停在了一家游戏机店门口。

“柳哥,你也喜欢打游戏?”

“还好,无聊的时候玩玩马里奥之类的。”柳真推开门,门上的风铃被撞出清脆的声响,“但是,你很喜欢游戏,不是吗?”

“嗯。你怎么知道?”

“娟儿和我说过,我也观察过你。”柳真指了指温演的包,“那个挂饰,是《王国之都坦桑布雷克》里的莉莉娅对吧?我接到过她的黏土人单子,做了一个半月,连她身上的零件组成都能背下来。”

游戏店里正好在做促销活动,达到一定的消费额之后可以得到代币,代币可以在隔壁联名的游戏城里兑换游戏货币。

“这一期射击摊位六十枪全中的奖品是莉莉娅的王兄雷克的抱枕诶。”柳真随手拿来一张宣传单,“……不是你推的角色,真可惜。”

温演的目光落在那个有着漂亮琥珀色眼瞳的桀骜少年身上。

片刻之后,他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道:“我们去玩吧。”

柳真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好。你有什么喜欢的游戏吗?今天我来请客,下次我们可以一起玩。”

考虑到柳真的游戏技术一般,温演并没有选择高难度的射击游戏,或是需要反复死亡探索新玩法的游戏。

而是拿了一些老少咸宜(?)、操作难度适中的闯关游戏,放进了购物车。

结账之后,两人拿着代币前往游戏城,兑换了120发子弹,来到射击摊位前。

“刚刚离远了看觉得墙离射击点还挺近的,可真站在这里,居然这么远……”

柳真抬起手,从瞄准镜里观察墙上的气球,如是惊叹道。

他尝试性地开了一枪,橙色的塑料子弹飞速射出,从扎得稀稀拉拉的气球间穿过,直击在后面深红色的绒布上。

柳真幽幽地说道:“……我的枪法确实烂得出奇。”

“轨道有点飘。”温演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开着的走道窗户上,“枪口可以稍微朝上一点。”

柳真照着他说的再试了试,这次子弹的落点果真离气球近了些。多开几枪后,终于成功打碎了第一个气球。

“耶!”柳真像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笑了起来,“我成功了!但拿到雷克的抱枕要六十枪全中,也太强人所难了。如果没有进行过系统化的射击训练,根本没法办到吧。”

“多试几次,说不定可以?”

柳真打完了60发子弹,最后命中21发。

温演第一次尝试的结果则是:60发子弹,命中44发。

柳真惊叹道:“小演,你的准头也太好了。以前经常玩真人射击吗?”

“那倒没有。”温演有些迟疑,“可能是我枪战游戏玩得比较多?”

他走到兑换游戏币的前台,又换了120发子弹。

“我不用啦。”柳真笑着说,“小演你都打掉吧。我实在是没什么射击的天赋,就不浪费子弹了。”

温演也没推脱,干劲利落地进入了下一轮。

伴随着“咻咻”的枪声,第二轮的结果很快出炉了。

60发子弹,击中55发。

第三轮则是58发。

“就差两发了!”

柳真比打枪的温演本人还要激动——实际上,他也就比温演大了几岁,甚至勉强可以算成是同代人,自然也和别的男孩子一样,从小就对枪械之类的武器持有一定的兴趣。

柳真小的时候最崇拜的人不是爸爸,而是一起玩的小朋友里面,一个特别会用弹弓击打东西,打起树上的琵琶来更是百发百中的小个子男生。

虽然那个男生14岁分化成Beta后,就泯然众人了……

温演端着枪,下意识地抿起嘴唇。他尝试性地调整了一下枪支的部分零件,然后又兑换了60发子弹,再试一次。

这次是59发命中。

饶是粗神经的柳真,都发现不对劲了。

显然,温演的打枪技术比这游戏城里的大部分人都强。连他都没法60发全中,而且中间空掉的那发有明显的脱靶现象——

“小演,他们是不是在枪里做了什么手脚呀?”柳真凑在温演的耳边,轻声说道。

他的目光扫过奖励墙,放在最上端的就是雷克的等身抱枕。再往下的奖品都是一些小动物或者动漫角色的小玩偶,最大的也不过只到小腿那么高。

再这样打下去,怎么都不是划算的买卖。

和他们同期来玩枪的人试了几轮之后似乎是反应过来真相了,果断选择放弃,从玩偶里随便挑了个顺眼的,便离去了。

“是做了手脚。”温演淡淡地回答道,“所以会随机飘枪。我刚刚试着调了一下,好了一点。”

“奸商啊!”柳真感慨,“……要不算了吧?我直接在网上给你买一个?咱们别和它死杠了,不值得。”

“网上没有直售,只有二手出的。”温演难得表现出对身外之物的执着,语气耿耿的,“我只要属于我一个人的。”

柳真:……这孩子的轴劲儿,简直和他妈妈一模一样。

他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温演打枪。

最后,在长达六轮的拉锯战下,温演终于把枪调整回正轨,打满了60枪。

老板把等身抱枕递到他手里的时候,手腕都在发抖。

回去的路上,柳真帮忙抱着抱枕的一半,感慨道:“小演,你真厉害!如果是我,哪怕再想要那个抱枕,三轮打完拿不到,我也就放弃了。”

“……因为,我真的很想要。”温演平静地说,“所以就那样做了。”

“老板的表情好好笑——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眼神里仿佛在怒吼‘喂你小子是来砸场子的吧!’这样的话。”

温演一脸无辜地看向柳真:“是他先作弊的。而且,我也按需付钱了。”

“哈哈哈哈……”

“柳哥,要不要去我家打游戏?”

“你爸爸在,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毕竟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来着。

“他今天加班,不回家。常有的事。”

“也行,反正我今天的工作都做完了。对了,我和你说,我今天碰见一个很有意思的客户,他……”

两人一路聊着天上楼,温演给柳真准备了汽水——回来的路上,柳真说过他不怎么喜欢喝茶,只喜欢喝高糖的碳酸饮料,说是能激发他创作的灵感。

打游戏的过程也完全称得上有趣。

柳真本人的游戏水平其实算不上入流,但胜在他乐意尝试新招式,也很擅长和队友合作,辅助队友打出怪物的僵直,方便队友击杀。

脾气也很好,从不因为游戏里挂掉而生气。反而会敏锐地察觉温演因为游戏内容而渐起的烦躁心,适时地出言安抚。

“……我好像理解我妈的感受了。”温演忽然说,“和你待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嗯?”柳真完全在状况外,片刻之后,才笑着回答道,“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我这样习惯性察言观色的性格。”

“为什么?”

“不太自由,总会无意识地讨好别人吧……然后难得一次情绪失控,就足以摧毁掉别人对我积攒起来的所有好感。在遇到你妈妈之前,我每段恋情几乎都是这么终结的。”

柳真苦笑着耸了耸肩。

“……总会被人寄希望于付出永恒的单方宠爱和包容,时间久了就觉得,自己是恋人情绪的保姆,而非对等的存在。”

“妈妈不会向你索取情绪价值吗?”

“会,这是人之常情。”柳真回答,“但那完全在理所应当的范围里。恋人就是能让人放心交付一切、全无压力地去依赖的存在,不是吗?娟儿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的防备心很强,因而距离感也很强。这对我而言是好事,至少不会被沉重的爱和期望压得喘不过气。娟儿会给我留出舒适的自我空间,绝不干涉我认真做下的决定。”

柳真看向温演,语气坚定:“即便再相爱的两个人,也不可能完全不留缝隙地紧紧相拥。人的自我是像气球一样会膨胀也会缩小的弹性物品,压得太紧是会爆炸的——关系也就随之破裂。”

柳真在刘娟之前交往的恋人,大多是明艳照人的倨傲美人。她们不在乎男人的钱和地位,只是想得到一片不会拒绝自己任何要求的温柔乡。

……刘娟看起来和她们差不多,但内核是不同的。

她向往自由,不想被任何东西束缚。所有人对她来说都只是过客,只能留住她一时,不能留住她一世。

毋庸置疑,她是爱着柳真的。不然不会在婚姻已经破裂了一次的情况下,还毅然决然地和一个新认识的、比自己小很多的男人订婚。

但也就止步于订婚——正式踏入婚姻的殿堂,必须在她真正想要那么做之后。

柳真不急。他爱刘娟,就爱在她是一阵自由的风。

风不会束缚任何人,因而他在这里得到了前所未有、他梦寐以求的尊重和轻快。

想到这里,柳真的眼前浮现出刘娟明媚的笑容。

他嘴角勾起,沉浸在自己每日满溢的小幸福里。视线落在显示屏上,却没有注意到温演忽然阴沉下去的脸色。

柳真提到的关系破裂,对等到温家过往的生活里,就是刘娟和温良离婚的那天。

温演的心情一下子如同撞到冰山的船一般覆没,并非因为这已经过去许多年的离婚,而是因为脑袋里因为关键词而隐约浮现的、「不存在」的记忆。

明明印象里,不论是温良还是刘娟,都是洒脱且无所谓地解除了婚姻关系。

可为什么他的脑海里,会一闪而过温良在阳台抽烟,满脸愤恨的模样呢?

温演很确信,他从来没看到过不羁的温良露出那样的表情。

可一闪而过的记忆里,那双与自己相像的眼睛里分明沉淀着深深的愤怒、恨意和痛苦,让温良看起来像是一簇正在静静燃烧的火焰。

……那画面实在太过真切。

简直像是曾经真的发生过一般。

“小演,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温演遏制不住那种颤抖的心情,下意识地抓住了柳真的手,问道:“我妈有没有和你说过,她为什么要和我爸离婚?”

“诶?”柳真显然会错了意,“小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戳你的伤心事的……”

“不是那个,我没有在怪你。”温演咽了咽口水,仿佛在畏惧即将被说出口的事实一般,“他们离婚的时候我太小了,直到现在我都以为他们离婚是性格不合。但是,总该有个导火索吧?导火索是什么……我并不了解。”

柳真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积蓄起的愁容,犹豫了一下之后,才慢吞吞地解释道:“因为,温先生他好像曾经用比较过激的手段挽留过娟儿,但娟儿没和我详说,所以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小演,你的印象里,对这件事有印象吗?”

“没有。”温演的脸色变得发白,“……其实,从我有记忆开始,他们就不怎么着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

“想来也是,那样的事情,为人父母,也不会想让孩子知道。”柳真深吸一口气,“小演,如果你深爱一个人,那个人却不爱你——或者说,和你之间的爱逐渐冷却,转而投向事业或是别的东西,意图离开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这是个设问句,温演却听明白了柳真的意思。

他是温良的儿子。

这意味着,他的身上流着和温良相同的血,继承了这个男人的基因,性格的一部分也是父亲的延续。

即便孩子是父母的杂糅产物,他身上肯定会有更像刘娟的地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从外貌到性格,受到温良的影响更大。

假设凌存爱上了他,和他结婚,然后孕育孩子。但却在婚姻持续不到十年的时候,爱意冷却。就算没有喜欢上别人、只是想要离开他的话——

这样的事情,光是想象一下就足以让温演感到窒息了。

永远得不到,和得到后再悲惨地失去,两者带来的痛苦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

『把他关起来就好了。』

“我会……把他关起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不能接受他就这样离开我,和我一刀两断,即使我更想目睹他的自由。”

温演缓慢地吐出足够使人恐惧到战栗的话语。

『爱是能够培养出来的东西。再不济还有斯德哥尔摩情结不是么?只要环境够绝望,再倨傲的人都会为了生存低头的。』

“那种事情不行啊……他不能放弃我,不能离开我。最极端的情况,我大概会把他关到重新爱上我为止吧。”

即便、只是个假设。

即便、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凌存没有爱上他,他也没有把凌存关起来的权力。

但是、但是。

光是思考一下那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就诱发了他强烈的不安感和焦躁心。

魔鬼的声音在他的脑内回荡着,和他吐露的话语交叠在一起,难分彼此。

『看,骑士先生,你明明这么想伤害他。』

“……所以,这或许也是温先生的答案吧。”

柳真忧心忡忡,即便知道现在的温良早就不是过去的温良了,刘娟也早已原谅了温良的过激行为,两人恢复成了友人关系,但还是真诚地担忧着温家的现状。

温演的脑袋则乱成了浆糊。

因为柳真提出的假设——这可怕的代际传递宛若一颗落入湖心的石头,激起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千层浪潮。

长时间同时人间蒸发的父母,只有阿姨的空荡客厅,爸爸偶尔会露出的灰蒙蒙的阴翳神情,还有妈妈脖颈处若有似无的淤青。

所有被有意无意忽视的细节,那些应该被铭记的碎片,都在此刻串成红线,将温良和刘娟处心积虑隐瞒,只为了给温演维持一个虚假的、到达了及格分童年的种种举措,都击落成满地尚带余温的灰烬。

可笑的基因啊,总会在这样奇怪的地方露出马脚。

所谓的「和平分手」「性格不合」只是粉饰太平,隐藏在幕布之下的,是无法被忽视的暴力与强迫。

……即便无论是温良,还是刘娟,都不想看见事态坠落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所以,他们离婚了。

把不幸扼杀在了摇篮时期。

『可是——』

『你的「欲」膨胀了整整十年,还能够和他们一样扼杀在萌芽期,及时止损吗?』

魔鬼拢住了温演的脖颈,如是柔声如蜜道。

*

那一天,柳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温演家的。

对方如同魔怔了一般坐在床边,低头不语。无论自己怎样柔声关怀,都无法触动对方半分。那个瞬间,温演变成了黏稠如胶的一潭死水。

回到工作室的时候,柳真打开灯,看向桌上尚未完成的扑克牌主题的陶瓷制品,忽然想起不久之前,某一次温演在这里学习宝石工艺的时候,曾经对自己这样说过:

『我啊,其实是个很恶趣味的人。小的时候无聊,总喜欢用扑克牌或者麻将块搭高塔。在搭到顶端之前,它如何坍塌歪斜,我都会耐心地一次一次重建,直到我成功搭成为止。但是,就在最上层建成的那一刻,我连完整的一眼都不会给它,而是用力挥手,一次性将它推倒,彻底毁掉。』

『那个瞬间,实在痛苦又畅快。』

『仿佛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实现这短暂一刻的毁灭一般。』

作者感言

芥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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