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灰暗,在距离地面二百多米的楼顶,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显阴沉。
时景舒带着三队几个人握着枪,摸上天台的时候,曹奇文正垂着头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一盏白织灯亮在不远处,成为了整个天台唯一的光源,陈冬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夜色带给了行凶之人些许安全感,也令受害者无比恐慌。
曹奇文瞥了一眼陈冬的右手,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拿着刀子刺过来。
直到楼梯口传来一阵动静,他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
看见警察的那一刻,他几乎没忍住自己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刚想呼救,下一秒,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脑后。
陈冬拿着刀子在曹奇文身后随意地划弄着,刀尖抚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引来一阵战栗。
“你们来的可真慢。”陈冬语露抱怨,他拿刀尖对准曹奇文的颈间,成功让时景舒几人站在了原地。
面对警方的枪口,他没有丝毫的惧意,只是淡淡道:“把枪放下。”
见警方没有动作,他刀尖一拧,在曹奇文的哀叫中,地面上顿时滴落两朵血花。
“好,听你的。”时景舒先是确认了一下人质的状态,随后把枪缓缓放到了脚边。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身上携带的针孔摄像头把天台的情况实时传递到指挥中心,在陈冬不知道的地方,各路人员已经在加紧到位。
而目前对时景舒来说,稳住陈冬的情绪,拖延时间,才是他最重要的任务。
看警方这么好说话,陈冬不屑地笑了一下,把注意力转到了楼下。
他早就听到了楼下传来的警报声和愈发嘈杂的议论,警方动静这么大,想来已经不少人猜到了这个地方。
直播网页中不停有人提到“嘉盛悦玩城”这个地方,虽然很快被禁言,但消息还是沿着各种路径传播了出去。
“楼下的人越来越多了。”陈冬声音轻快,像是兴奋道:“你看,他们都是为我而来。”
他看了眼黑洞洞的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和小时候在福利院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从小的时候我就在想,未来有一天,我一定要成为最出色的人,让所有人都羡慕。”
他喃喃道:“不论在什么地方,让人们都能看到我。”
尤其是对于那些曾经抛弃过他的人。
只不过...
陈冬自嘲一笑,又一次压低了帽檐,牢牢地遮住额上的胎记。
虽然和以前想的完全不同,但是至少,他也达成了小时候的愿望。
他依旧出了名,以这种不堪的方式。
直播页面的人数还在陆续增加,已经将近八十万人。
或许陆文博他们没说错,他骨子里就是个卑劣的小人。
陈冬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刀子,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是早上曾经见过的那名警察。
“陈冬。”时景舒适时出口,商量道:“把直播关了,我们来谈一谈。”
陈冬看了眼直播的页面,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可能。”
时景舒:“你有什么诉求可以提出来,趁现在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那步,及时收手,把人放了。”
“最坏的那步…”陈冬轻笑一声,在他眼里,警察简直是虚伪到了极点。
“你都们已经知道了吧。”陈冬扬声,坦荡承认,“对,陆文博是我杀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在直播页面投了一颗雷, 曹奇文震惊地抬起头,一颗心顿时坠入了冰窟。
时景舒眯起眼,没料到他会直接承认,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陈冬又笑了两声,只不过笑容阴冷,令不少人心底发毛。
“我做过什么我不会否认,可他们呢?”
他一把抓起曹奇文的头发,让那张可恨的脸暴露在镜头下,厌恶道:“他们害我退学,背上那些恶心的骂名。”
陈冬表情扭曲了一瞬,“可他们却活的好好的,这么多年,在别人眼里还是个顶个的好人。”
“好人?”陈冬怪笑一声,不自觉地把刀子抵在曹奇文颈间,忍不住低吼:“这让我怎么能接受!”
“你问我有什么诉求?”陈冬死死盯着时景舒,一双眼充满戾气,“好,我告诉你,我的诉求就是让他们下地狱!”
陈冬表情冰冷,他不仅要让他们死,而且还不能是做为无辜的被害者去死,在死后还要赚取不明人士的眼泪。
哪怕是赔上自己的一切,他也要让别人日后回想起这两个人,就像当初对待他一样,避之不及,充满憎恶。
“而且…”陈冬陷入回忆,自言自语道:“这保不准就是天意呢。”
天知道那日一早,他在早餐店忙得疲惫不堪,还遇上刁难的客人。
本想赔个笑了事,那人却不依不饶。
他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却惊愕地发现,这人是他十几年来噩梦的源头。
那日的陆文博西装革履,和满身油污的他截然不同,过上了光鲜亮丽的生活。
那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生活。
打那时起,他的一颗心就再也无法平静。
他彻夜无法入睡,每当想到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满脑子都是要划烂他的念头。
“我就是要揭开他们的真面目,让他们和我一起下地狱。”陈冬声音转低,看着直播页面里四百多万的人数,显然,他的目标已经达到了。
时景舒一直静静听着,拖延着时间,听到这儿,他忍不住出声试探,“如果你杀了他,外面这么多人,你跑不掉的。”
“谁说我要跑。”陈冬恶劣地勾起唇,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就没打算活过今天。”
闻言,时景舒心中难免多了几分压力。
这种情况的绑架最为棘手,嫌疑人拒绝谈判,甚至没有求生的意愿。
他相信,要不是陈冬想要通过直播把曹奇文他们当年的罪行落实,恐怕没等他们找到这里,曹奇文就早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时景舒顿觉头疼,两秒后,无线耳麦中传来一道声音。
“时队,特警已经找好位置,可以从顶楼翻上去,狙击手也已经就位,等你信号,可以执行击毙任务。”
“都先待命。”时景舒低语一声,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陈冬身后,在天台的一角,一个特质的钩子已经牢牢攀上了外墙边缘。
只是天台空旷,在陈冬身后没有任何遮蔽物,从外墙到人质身边有三十多米,只要陈冬有所察觉,割断人质的脖子,就只是一瞬间的事。
至于击毙…
时景舒不禁握紧了拳。
目前陈冬尚且处在能沟通的阶段,人质情况也还可以,如果条件允许,他不愿意走到最后那步。
各路人员已经到位,时景舒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陈冬,当年那些事情究竟如何,我可以和你保证,一定会查明真相并且公之于众。对于任何涉案的人,我们一个也不会放过。”
时景舒强调着最后一句话,明显地察觉陈冬脸上的解脱之意霎时僵住。
时景舒了然,缓声道:“应该不止他们两个吧。”
对于校园暴力这样的案子,往往牵扯到的都是几个小团体。
陆文博和曹奇文,或许只是带给陈冬伤害最大的那两个。
时景舒抓住机会,引导道:“如果你愿意配合,把刀放下,后续我们一定负责到底,并且会全力给你争取酌情处理。”
“但如果你依然坚持…”时景舒话锋一转,骤然凌厉道:“狙击手已经就位,我能够保证,只要你敢动手,先死的那个一定是你。”
“并且对于以前的事情,失去了当事人,警方也不会再过多追究。”
“搭上了性命,曹奇文依旧活的好好的,其他人的恶行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想,这应该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时景舒言辞恳切地给陈冬分析着利弊,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犹豫,试探性地往前迈了一步。
“别过来。”陈冬高声喝止时景舒的动作,心底的情绪复杂交错,手上失了轻重,不免又紧了几分。
这时,曹奇文实在是忍不住了,哆嗦道:“对对,你就听他的吧。”
他无视时景舒警告的眼神,强忍着惧意开口,“维护正义这种事情,还是交给警察来做。”
“正义?”陈冬嗤笑一声,低头看着曹奇文害怕的模样,心头涌上一丝快意,狠声道:“我的正义只能我来维护。”
反正他已经杀过人了,相比于亲手杀死对方,那些什么狗屁正义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内心摇摆的天平又一次向仇恨倾斜,陈冬看向曹奇文的眼神中不含半点温度。
曹奇文惊惧万分,被刀子抵着喉间,他此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淌了下去,模糊间,他甚至怀疑那是他身上流动的鲜血。
他希冀地看向警察,不明白为什么狙击手都到位了怎么还不下令射击。
他脑中转的飞快,垂眼看了看那把闪着银光的刀,忽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是不是只要他再次受伤...
他深吸一口气,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他心一横,闭上眼正准备找个好点的角度撞过去,与此同时,陈冬杀意已决,握紧了手中的刀。
“等等。”时景舒看情况不对,无视耳麦中频频的请求,快速喊道:“那为什么还要留下线索?”
“什么?”陈冬一时没明白,手下力气一松,曹奇文猛地睁开眼睛,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时景舒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缓缓重复:“既然你选择自己报复,为什么还要引导我们找上你?”
“我没有...”
“那个烟头。”时景舒打断了他,不卖任何关子,索性摊开来讲,“我们在涵洞底下,准确地说是在尸体手边,发现了一个烟头。”
“经过检验,那个烟头是死者在初中时期留下的东西,会去收集这个烟头的人,陈冬,只有你。”
时景舒直直地望向陈冬,沉声道:“如果不是你放的,那还能是谁?”
闻言,陈冬的左手不自觉一抖,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原来是这样...”
陈冬双眼发涨,视野间骤然有些模糊,他咬紧了牙关,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了不一样的神情。
他就说么,怎么警察这么快就找上了门。
这么多天,原来他自以为很好的伪装,在那人眼里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
半晌后,陈冬低笑了几声,索性道:“是我...”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一道粗粝的声音打断了他。
“是我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