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要论好吃,苏安首选路边小店碳火直接烤的、被自家医生妈妈拧着耳朵勒令不许吃的那种致癌之首。
冬天夜晚的烧烤摊比夏天冷清了不少, 苏安记得夏天来这的时候几乎直到马路中央都放满折叠桌和塑料凳, 夜幕降临后一桌桌坐满人, 穿着清凉地喝着啤酒撸串。
火辣辣的串加上冰啤下肚,十分不健康, 但能收获二十分舒爽。
苏安和齐文轩在路边停好自行车, 随便挑了一家门上有雾气的走进去,撩开门帘就是扑面而来的热气,把冬夜冻僵的人焐得活过来。
大冬天没人在外面摆桌子, 但店里生意还是可以的,两人找到角落里一个位置坐下, 苏安搓着冻红的手嘶嘶哈哈,齐文轩扬声喊:“老板,点单!”
“来了!”有人应声, 没一会儿拿着纸币过来,“要什么?”
这人的声音和语气都有点熟悉, 看菜单的两人对视一眼, 同时抬头。
齐文轩讶然:“是你?”
苏安惊喜:“辛巴?”
王欣霸本也没正眼看客人, 他对服务业唯一保留的一点尊重就是, 把那张别人欠他八百万的脸在点单的时候变成了欠三百万。
被喊到名字,他也才注意新来的两个客人长什么样, 眼睛睁大了点表示意外:“……怎么是你们?”
“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呢。”苏安说着,从旁边座位拎起一个塑料袋,“巧了巧了, 正好,今天我们舞台服到了,这是你的那份,记得试穿啊,不合身找卢晓橙换。”
王欣霸抬起手又放下,反复两次才迟疑着接过来,脸上的表情投射出内心的复杂。
“舞台服?”旁边客人喝得脸通红,好奇地转过头问王欣霸,“小王啊,你要上台表演吗?”
“没你的事,吃你的。”王欣霸怼道,笔尖在纸上点了点,对苏安一抬下巴,“要点单快点,我那边还忙。”
被他怼的客人也不生气,笑了两声转回去,跟自己一桌的人继续有说有笑。
“啧,你对客人都这种态度的吗?”苏安重新拿起菜单,“这样不行啊,你都不会被投诉的吗?”
“投诉什么呀,这家店老板是他爸。”刚刚的客人又转了回来,手里拿着串滋滋冒油的鸡翅,“不过小王啊,你这态度是不行呀,当心你爸看见揍你。”
“关你什么事?”王欣霸满脸不耐烦,隐隐有点要炸毛的迹象,“鸡翅都堵不住你的嘴。”
“嘿你小子!”那人终于有点生气了,酒瓶底咚的一声撞在桌面,“我好歹也是你长辈,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王欣霸斜斜地睨过去,苏安看见他嘴角很轻蔑地勾了一下,开启嘲讽:“哦,每天喝得烂醉还到处赊账的长辈,您可真要脸。”
眼看这人在自己家店里都要闹事,苏安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琢磨一会儿要是打起来是帮王欣霸一起揍人还是拉架。
被个孩子当众嘲笑,那人脸红得滴血,腾地站起身:“你这惹事的主,我今天就要替你爸——”
“我爸好着呢,用不着你替!”王欣霸把纸笔往苏安的桌上一放,捋起袖子。
“诶算了算了,老李啊算了。”眼看要发展到动刀舞枪的地步,旁边人一把将那个客人拽下去,“你多大人了别跟孩子计较啊,快吃,吃完那边等着我们去打牌呢。”
被叫做老李的人坐了回去,嘴里又碎碎念着骂了两句解气。
“你们点你们的。”王欣霸也懒得再理那边,重新拿起纸笔。
齐文轩一直在看菜单,念道:“羊肉四十串,牛肉四十串,羊排十串,鸡心十串,五花十串,鸡翅四串,四季豆四串,韭菜四串,香菇四串,茄子一份,烤面包两串,烤年糕两串,先这么多谢谢。”
“好。”王欣霸一一记下,“喝什么吗?”
“两瓶冰啤谢谢!”苏安竖起两根手指说。
王欣霸下单的时候,苏安的目光在不大不小的店面里转了圈,问:“所以,你逃课经常是在这里帮忙的吗?”
“谁会逃课来打杂,偶尔帮个忙而已。”王欣霸回答说。
“哦。”苏安仰着脸,又笑着追问了句,“那,同学打折不?”
“打。”王欣霸将单子撕下来,往他桌上一放,“打到骨折。”
苏安:“……”
三日不打上房揭瓦,苏安心想大概是自己最近太温柔,让辛巴同学忘记了被他按在地上打的恐惧。
*
餐饮业总是忙一阵闲一阵,苏安他们刚到的时候刚好赶上一波高峰,串撸了一半酒喝下半瓶,店里客人也陆陆续续结账离开,空了不少。
闲下来的王欣霸被苏安强行拉着一起坐下吃,苏安嘴唇吃得油汪汪,一边将孜然和辣椒粉往面前的五花肉上撒,一边说:“真想不到吃个烤串竟然挖掘出辛巴的隐藏身份,真羡慕啊家里开烧烤店。”
“你家要是开烧烤店,你早就是个大胖小子了。”齐文轩吃着香菇调侃他。
“有什么好羡慕的。”王欣霸没吃烤串,喝了两口苏安倒给他的啤酒,“整天油腻腻烟熏火燎,从小就经常要来店里帮忙,时不时还有醉鬼在店里闹事……”
“哎话说,你家店一直在这开吗?”说到这,苏安好奇地问,“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王欣霸脸上表情迟疑了半刻,说:“不,以前在十八中那边,这半年才过来的。”
“哦。”苏安了然,大概知道其中缘由,也不再多问,举起酒杯,“为缘分干杯!”
王欣霸莫名其妙地跟着干了个杯。
店里冷清了没多久,有个男人裹着棉衣推门而入,一进门就摘下帽子嚷:“哎哟这天冻死我了,还是店里暖和……”
他解着外套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苏安那桌上,拧起眉:“臭小子,让你看店你怎么还坐着吃起来了?”
“爸。”王欣霸同样拧着眉喊了声。
“起来干活去干活去。”王爸爸挥着手赶人,“今天点背刚输钱,别给我找不自在。”
“……你自己打牌输钱关我什么事?”王欣霸三百万的脸又变回八百万,“你自己干活去,我陪我同学。”
“哟,这是你同学啊。”王爸爸这才注意到旁边两个人,换上一张笑脸,“你们好你们好,难得我家王欣霸能带回来正经同学,哎呀八中跟十八中还是不一样啊……”
“你有完没完?”王欣霸脸色越来越差。
“臭小子,同学跟前怎么跟爸爸说话的?”王爸爸一再忍着怒气,碍着外人面前才没发作,“我打牌怎么了,我开个店把你拉扯这么大容易吗,你还一天到晚给我找事,我打牌放松一下怎么了啊?”
“没人不让你打牌!”王欣霸站起身,右手在身侧握成拳头,“你打,你有本事别输啊,你有本事别输了钱就回来拿我跟我妈撒气啊!”
“哟,长大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王爸爸把外套随便往椅子上重重一放,捋起里面毛衣袖子,“让你看一次店就给我甩脸子是吧?还敢教训起老子了是吧?!”
父子俩都脸红脖子粗,眼看就要在自己店里动起手来,剩下零星几桌客人都静悄悄地看向那边,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齐文轩看了眼剑拔弩张的父子俩,淡定从容地擦了擦嘴,在暴风雨刮起前打断:“叔叔,我们吃完了,结个账吧。”
桌上还有四分之一的东西没吃呢,苏安看着它们心疼地说:“那个,打个包吧?”
“哦,好,好的。”王爸爸缓缓平息自己猝然窜上来的怒气,对苏安他们重又展出笑容,“不好意思啊,让你们看笑话了……同学给你们打个折吧,以后常来啊。”
“不用不用。”苏安客气地摆摆手,“做生意不容易,不用打折不用打折。”
“要的要的,我们家这个没用的东西平时在学校肯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王爸爸拿出打包盒,塞给王欣霸,“去,给你同学打包,然后送送他们,送完回家学习去。”
“知道了。”王欣霸没好气地应下来,打包的手法娴熟无比,拎起袋子递给苏安,“走吧,送送你们。”
“不用这么麻烦。”齐文轩说,“你回家吧,好好学习。”
对考试交白卷的人说好好学习,这话听着像挖苦,王欣霸也没心思多想,摇摇头从兜里摸出根烟:“走吧,我出去走走,憋得慌。”
路灯下,烟头猩红的一点光明明灭灭。
王欣霸叼着烟的侧脸没有平日看上去那般欠揍了,夜色衬托得他有些深沉。
“我妈……”他轻轻吐出一口烟雾,说,“就是被他打跑的。”
这句话之后他就没再说什么,下一个路口挥挥手跟两人分开,独自沿路走下去,背影孤寂忧郁。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苏安也想到自己家的事,骑上自行车,幽幽感叹过后嘴角又噙上笑,说:“轩哥,我爱我妈妈。”
“这话,你回去对她好好说。”齐文轩车龙头上挂着打包好的烧烤,在清冷的空气里若有若无散发出香味,“兰姨会很高兴的。”
“我会说的。”苏安笑容暖洋洋的,“不过在那之前嘛,我要先去你家把剩下的烧烤吃了。”
“行啊。”齐文轩望着他的侧脸,“老规矩,我先去你家找兰姨,说你在我那一起学习会儿。”
“嘿嘿~”苏安偏过头,朝齐文轩弯起眼角,“轩哥,也爱你哟。”
收获到跟苏安妈妈一样分量的爱,齐文轩禁不住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