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住了一晚再回到学校，苏安从一进教室开始就感觉到一种陌生又熟悉的被注视感, 直到他坐在座位上认真地翻开书, 从教室各个方向射来的探究视线都还黏在身上下不去。
苏安抬起眼, 莫名地扫视了一圈，被他注意到视线的同学又都躲躲闪闪地缩回目光, 背过身去很明显跟旁边人小声说话。
这场景有些微妙的熟悉。
“轩哥, ”苏安望向齐文轩，“我脸上有东西吗？”
齐文轩从上到下认真地端详了遍他的脸，点头：“嗯, 有东西。”
“啊？有什么？”苏安拿起手机想照镜子。
齐文轩单手支着下巴说：“有点可爱。”
土味情话猝不及防，苏安差点被一口气噎着。
班上同学的这种好奇、打探又带着点畏缩的目光, 还是苏安高二刚开学的时候得到的待遇，经过后来的相处根本没有人会再把他跟传闻中一方恶霸联系起来，一时间被这样打量, 还真有些久违。
为什么都这样盯着他，是他俩早恋被发现了？
不对, 那应该盯着他们俩看啊, 只盯他一个怎么回事。
“苏小安。”齐文轩见他一筹莫展, 失笑提醒, “你是不是忘了你昨天在学校干了什么？”
“啊……”苏安神经大条地这才想起，他在班主任办公室闹了一场。
在这个学校, 打架不算什么大事，但打到老师办公室……还是有点厉害的，别说在班上了, 恐怕昨天他们走后，全准高三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这件事情，经过一夜的发酵，版本应该不下十个。
果然，没一会儿孟萤就先回过头，小心翼翼地喊了声：“苏安？”
苏安抬头等她下文，孟萤试探着问：“听说，你昨天打老师了？”
苏安皱了下眉：“没，谁瞎说的。”
“都这么说……”孟萤索性整个人转了过来，趴在齐文轩和苏安的桌子之间，“听说你打了老师，然后齐文轩带着你匆匆忙忙地走了，都说你俩畏罪潜逃呢，他们都在猜你还回不回来上学了。”
“……什么东西？”苏安睁大眼，“又关轩哥什么事？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跟我念一遍，‘不信谣，不传谣’，一遍不行就念十遍。”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问老郑他也不跟我们说……”孟萤实在好奇，“你不知道，当时肖老师发现轩哥跑出去不是上厕所而是拉着你走了以后，他那张脸哦，有多绿！”
“别问了，反正没打老师。”苏安不想把自己家里那点破事弄得人尽皆知，糊弄她道。
昨天在办公室那么不管不顾地吼着骂出来，满办公室的老师都听见了，但同学间的传言竟然没有涉及他们家的私事，苏安也感到很意外。
第一节下课，苏安被沈智神神秘秘地勾了出去，两人一直走到教学楼后的小树林，沈智恭恭敬敬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给大佬递烟。”
“滚滚滚，干什么？”苏安推开他的手，“这会儿抽了满身的味儿，你让我回去怎么跟轩哥交代？有话快说，下课就十分钟你跑这么远，待会儿上课了赶不回去。”
沈智怔怔地把烟叼进自己嘴里，掏出打火机点着了，摇头：“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安哥，我已经看不懂你了，你还是我认识的安哥吗？”
“你认识的安哥怎么样？”苏安倚着树，下巴微挑，吊儿郎当地问他。
“对，就是这个气质。”沈智一拍手，“我认识的安哥迟到早退旷课逃学无恶不作，全八中闻风丧胆手下败将遍布各大中学的角角落落……”
“嘿，醒醒。”苏安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你这说的是我吗，我怎么这么害怕呢？”
“哎，反正不会是现在这个想着赶回去上课的安哥。”沈智感慨着物是人非，“不过话说回来，牛还是你安哥牛啊，听说你昨天在办公室大打出手把一个刚入职的老师打进医院了？满办公室的老师一起上都拦不住你？怎么回事啊杀父之仇不过如此……”
苏安吓得想抽根烟冷静一下。
他随便拿起一截树枝往沈智腰上戳，戳得对方嗷嗷叫，戳一下蹦一个字：“不、信、谣！不、传、谣！”
“艹，也不能怪我啊！”沈智绕着树躲，“昨天你们走后他们一个个都逮着我问，我哪知道啊？反正最后传到我耳朵里的就这样了……”
当事人是没听见，学校里什么“昔日校霸蛰伏一年重出江湖”、“一言不合暴打老师重伤住院，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的传闻比比皆是，一个比一个说得真。
苏安追了两圈，没再跟他继续这种小学生一样的追逐打闹行为，沈智扒在树后面探出上半身问：“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给好兄弟说说？我也好给你解释解释啊。”
苏安张了张口，想想又闭上，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用一副千言万语憋在心里的表情看着沈智，偏偏就是不开口，勾得人越发心痒，沈智瘪着嘴：“安哥，不说就别一副你想说的表情好吗，这就是你不厚道了。”
“反正……”苏安看了眼时间，随手把小树枝丢回泥地里，往教学楼走回去，“我没打老师，也没把谁打进医院，是我家一点私事。”
苏安走了两步，停在树林边儿上，轻声补充了句：“我打的是我爸。”
“……啊？？？”沈智吓掉了嘴里的烟。
不能怪沈智，提到爸爸沈智脑袋里只能冒出自己爸爸的影子，还有这么多年在自家老爸手底下屁股开花的惨烈情景。
敢打爸爸，你安哥不愧是你安哥。
上课铃声已经响了，现在赶回去也是迟到，苏安索性重新倚着树，这回主动从沈智那要了根烟点上，长吸了一口，太久没抽过一下子不适应，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知道，我爸妈在我小时候就离婚了。”苏安两指夹着烟，面带惆怅地说着开场白。
沈智茫然摇头：“不知道啊，你没说过啊。”
两人诡异地沉默了两秒，苏安咳了声接着说：“哦那你现在知道了，反正……”
…………
一支烟到底，他轻描淡写地说完了前因后果，沈智一跺脚：“打得好！”
苏安淡淡地往他脚下看了眼，树下的泥土被他踩出一个浅浅的坑。
“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呢？”沈智气呼呼道，“他以后会不会还来找你跟你妈麻烦啊？安哥，有事儿记得说啊，随叫随到，让他看看我们八中四天王的厉害！”
“什么四天王？”苏安把烟掐灭在树干上。
“你，我，轩哥，王八。”沈智掰手指数着，“征战十八中，一战成名，你忘了？”
苏安只记得他一个小时就收了一堆儿子，不由惊讶：“那帮家伙这么耻辱的事情还拿出去到处说？”
“嗨，他们怎么可能到处说啊。”沈智摆摆手，“八中四天王，我自己定的。”
苏安送给他一个白眼。
“算了吧。”他说着，把掐灭的烟头捏在指尖，往最靠近小树林的垃圾桶走过去，“以我对那个人的了解，在我跟我妈那都碰了钉子，又被打被警告报警的，他不可能再来了。”
不可能再来了，苏安想，这个人当初会离开，很大原因就是受不了妈妈的强势，所以去找了个依赖自己的小女人。
现在连儿子也这么强势，相信他被打了一拳后冷静想想，不会再打他们注意。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那张跟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
“行吧，反正万一有如果，我随时可以撸袖子！”沈智走在他旁边，秀了秀自己瘦弱的肱二头肌。
“心意我领了。”苏安在他肩上拍了拍，转脸笑着说，“不过成熟一点，法治社会，我们可以报个警。”
沈智惊得肱二头肌都快速收缩了一下。
*
这一堂是老肖的课，两人不想当面挨批，在外头拖到下课铃响，老肖从前门刚走，他们就从后门溜进了教室。
苏安在座位坐下，齐文轩第一句话就是一个陈述句：“你抽烟了。”
“Emmmmmm……”苏安眼珠子左右转了转，“不是我带的啊，大智给我的，这不是好兄弟推心置腹嘛，总得来根烟烘托氛围嘛。”
尾音跟撒娇似的，前排两个女生都听出了一声鸡皮疙瘩。
然而，凳子还没坐热乎呢，郑国风突然出现在门口，一脸和蔼地把苏安喊去了办公室。
该来的还是来了，苏安就知道昨天那么闹，学校这边绝对不会就当无事发生地放他过了，这些年检讨也没少写，他无所谓地走出教室。
“这次要多少字呀？”苏安跟在老郑后面进了办公室，摸摸鼻子问，“不会记过吧？”
办公室还是昨天的办公室，老师们一个个坐在自己位置上，眼神瞟着他，也没人说什么。
郑国风听见他的问话，只是笑笑：“坐。谁跟你说要写检讨了？老师只是喊你过来谈谈心。”
写检讨可以，谈心就不必了吧？
苏安立马就想溜，却在老郑过分慈爱的眼神中无法拒绝，乖乖地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昨天的事情，老师有不对的地方，不了解你们家的情况就贸贸然让你爸爸见你，是我的错，老师向你道歉。”郑国风充满歉意地对苏安说。
苏安受宠若惊，当即摆手：“不不不，没没没，你、您怎么能跟我道歉呢，你又不知情……”
郑国风只是温和地笑笑：“人都要学会面对自己的错误。苏安，你知道自己昨天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苏安眼神飘了飘：“哪里……都不对？”
旁边办公桌的老师闷笑了声。
老郑继续和声细语地说：“你的心情，老师可以理解，但是苏安啊，你太冲动了，不论何时都不该使用暴力，对不对？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你爸爸，就算他再不对，你也不该说动手就动手啊。”
苏安心里不认同，但他对老郑这种使用绵柔攻势的完全呛不起来，含糊地点点头。
“如果遇到什么问题，记得及时跟老师沟通，老师能帮的都会帮的。”老郑对自家儿子一样温和地摸了摸苏安的头，“好了，回去上课吧，这次没惩罚你是我跟上面力争压下来的，没有下次了啊，在老师办公室打架影响太恶劣了，打的不是老师也不行。”
“好的，谢谢郑老师。”苏安乖巧地起身，鞠了一躬，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回过头玩笑道，“那老师，是不是不在办公室就可以了呀？”
“苏安。”郑国风也笑着皱了皱眉，“说什么呢，小心被教导主任听见了给你加个大过。”
皮这一下很开心，苏安远远真看见教导主任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忙跑回教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