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啧啧！”何医生叹息着，“瞧瞧这口牙！它是啃了什么东西？碎了两颗！感染了！发炎了！”
前辈已经回家接小孩了，独留小何在旁围观。小何十分震惊——何医生仅戴了一副薄薄的医疗手套，就敢直接把手指掐进六六的狲嘴里！还扯出六六的小舌头给小何看！
“看到没有？舌头也割伤了，肿得这么大！还有这口牙，啧啧啧啧！全是牙结石！你们兔狲园不是有专门的漱口水吗？怎么它没有喝？它是哪一只？叫什么名字？”
“六六。”
“噢！我记得，外头来的断了腿的小野猫！难怪牙这么差。”何医生恍然大悟，“上个月抓伤你的就是它吧？”
“是的。”
何医生松开了手，指着它的小脑袋批评：“就知道欺负小何！不乖！”
六六的后颈被他夹了一个巴掌大的塑料夹子，整只兔狲仿佛被点穴定形般一动不动，只能瞪着眼睛，呆若木鸡地挨骂。
“先把它放回笼子吧。”何医生说：“待会儿给它动个小手术，它晚上要留在这边打点滴，你先下班吧，明天再来看它。”
小何将六六放回猫笼，摘掉它后颈上的夹子。六六瞬间拿回活动能力，从猫笼缝隙里伸出爪子，朝着小何一个劲地抓挠，呜呜呜地生气低吼。
小何觉得很受伤。他都来兔狲园一个半月来，六六还是讨厌他。
而且六六不凶前辈，也不（敢）凶何医生，独独朝他呲牙咧嘴，他还偏偏最喜欢六六，天天都偷偷观察六六，还去看六六的监视录影……他真是个抖M。
小何伤心地下班回家来。
两个小时后，他背着装着厚厚题册的书包，揣着一盒新鲜的水煮鸡胸肉，回到了何医生的医务室。
“嗯？怎么又来了？”
“我陪它打点滴，怕它咬掉管子。”
小何将书包放在桌子上，捧着那盒鸡胸肉，先去治疗室里看六六。
不过六六可没有力气咬掉输液管——何医生说它发烧里，它被拔了两颗坏牙，舌头也包了起来，嘴里塞着棉花，无精打采地趴在笼子里，一只爪子上绑着管子，脖子上还围着羞耻圈，仿佛一只戴着王冠、虚弱又可怜的毛绒绒国王。
这下没办法喂它吃肌肉里。小何有些心疼，戴上一副医疗手套，将手指伸进笼子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六六的脑门，并轻轻抚了抚。
六六恹恹地别了别脑袋，却没躲开，一双晶亮亮的眼睛看着小何，接着缓慢地将前爪露出来，居然还在虚弱地示威。
小何微笑起来，索性将一根手指伸到它软软的爪子下面。六六努力收拢指甲抓了他一下，松开了，过一会儿又收拢指甲再抓一下，仿佛在跟他握手。
小何又笑了，觉得它这模样即病又凶，可爱爆棚。
接下来几天，小何每天下班都去陪六六。他将题册铺在治疗室的桌上，埋头刷刷地写习题，时不时抬头看看六六，冲六六微笑，并在六六试图啃咬腿上的输液管时阻止它。
皇天不负苦心人，第四天晚上，六六终于肯开尊口，小口舔了一下小何放在笼子里的水煮鸡胸肉。
只不过，是在当天小何走了之后。
何医生正在照料一只拉肚子的白孔雀，听见狼吞虎咽的声音，转头就看见将脸埋在铁盆里的六六。
“呵！白天抓人家的脸，晚上吃人家的东西！”他笑六六。
六六也听不懂，挡在鸡胸肉前面，用屁股对着他。
第七天早上，何医生通知小何，说六六可以出院了。小何开开心心带着猫笼来接六六，将它送回兔狲园。
远远听到六六的叫声，以马马为首的几只半大小兔狲赶紧竖着尾巴跑来迎接它。六六一从笼子里走出来，立刻被它们包围在中央又舔又蹭，亲昵得不得了。
小何站在草坪中间，分发了当日的小煎鱼，照例剩下最后一条。
他试探地朝六六伸出手。
六六这次没有凶他，慢慢走过来，闻了闻他的手指，冰凉的鼻尖蹭过他的指节。
但它还是没有从小何手上吃掉那条小煎鱼，只是围着小何脚边转了一圈，撅起屁股伸了个懒腰，然后骄傲地看了小何一眼，竖着尾巴一溜烟钻进假山洞穴里了。
马马开心地跑过来，照例叼走了那条无狲认领的小鱼。
接下来的日子，小何潜心观察，发现六六自从牙治好后，可能意识到乱啃没用，放弃了对通风口的攻击。
不过它每天还是在兔狲园里四处转悠，还曾经埋伏在兔狲园入口，趁小何进门的一瞬间逃出去。
结果出去后，它发现门外还有一个上锁的小房间——就是专门放着兔狲们耍这招。
小何托着它的腋下和屁股，将逃跑未遂、郁闷不忿的它送回兔狲园。幸好，六六现在不会抓他咬他了。
小何去问前辈：“既然它这么想走，不能将它放回原来居住的地方吗？”
“呃，这个嘛……”前辈说了一处地名。
小何哑口无言，因为那里今年被开发改造成新城区了。
“它原来的‘家’已经没了呀……虽然将它送到稍远一点的草原也可以，不过现在野生兔狲的数量越来越少了，生存上也比以前更艰难，还是留在园区里比较安全，也比较衣食无忧吧？”前辈说。
小何提着扫帚，仰头看着六六。
六六又爬到兔狲园最高的树顶上去了，它用两只前爪扒着透明的天花板玻璃，看着外面几只蹦跳飞翔的小鸟。
小何觉得，它并不想要安全和衣食无忧。
平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着天早上，小何打开兔狲园的门，数过园子里的兔狲们，却四处都找不着六六。
最后他发现六六静悄悄而孤独地躺倒在墙边通风口处，满嘴都是残渣，身旁有一小滩吐出来的，没有消化完全的饲料。
小何蹲下去，轻轻戳了戳它。它奄奄一息地睁开眼睛，发出一声沙哑的“咪嗷”。
几分钟后，小何抱着猫笼，上气不接下气地一路跑到了何医生的医务室。顾不上关门，他打开猫笼，想将六六抱出来，“何医生，它好像吃坏肚子了！”
下一秒，一团毛绒绒的东西狠狠撞上了他的手，撞都他惊叫出声。
六六哪还有什么奄奄一息的样子，如箭一般窜上了手术台，后腿一蹬，哗啦啦扫掉了满地器械，再纵身一跃，几乎是眨眼间就消失在半开的门边！
何医生跟着扑到门边，却连一根狲毛都没捞到，“哎呀！这个坏东西！”
小何愣愣地站在猫笼旁边，已经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