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几名员工打着手电筒在动物园里来回巡逻，一个园区一个园区地寻找六六。小何默默地跟在队伍最后面，垂着头，很是伤心的样子。
“你别自责啦。”前辈安抚他说：“谁知道它看起来傻傻的，居然还会装病呢！”
小何垂着眼，没有回话，脸上表情看不出情绪，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深夜巡逻毫无成果，六六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之后，小何还是每天安安静静地打扫着兔狲园。
他生得又高又好看，有游客拍了他的照片和影片传到网路上。照片和影片里，他有时候扫地、喂食，有时候坐在兔狲园边，低头静静地看书，有时候又抬头看向兔狲园最高的那颗树顶，好像那里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总是吸引着他的眼睛。
厚厚的考试题册愈做愈薄，考试总有来临的那天，但来自医院的账单却是接二连三，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小何坐在桌前，算了又算，最后犹豫又不得已地，将下周给兔狲们买小鱼的钱从清单上划掉了。
这一天是轮休日，他照例去医院看望妹妹小欣，深夜回到家里，正想继续温书，却发现自己将一本重要的参考书遗落在兔狲园里。
半夜三更，他打着手电筒回去兔狲园，正在掏钥匙，突然听见身后一阵哗哗的响动。——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里扑腾。
他俯下身，眯起眼努力向草丛中张望。一只小小的、毛绒绒、圆滚滚的影子敏捷地从草丛中窜出，与他隔着一公尺远的距离，定定地看着他，一丁点也不怕他。
——那是失踪了一个多月的六六，嘴里还叼着一只……锦鲤？
是一旁锦鲤池的大锦鲤！体型比整只六六还大，鱼尾巴犹在活泼地扑腾着！
小何愣在当场，与六六面面相觑。互看了几秒后，六六拖着锦鲤走到他面前，“啪”一下将锦鲤甩到他脚下，然后撅起屁股伸了个懒腰，骄傲地看了小何一眼，尾巴竖得像一根毛绒绒的棍子，一溜烟钻进草丛，眨眼又消失不见了。
小何呆呆地看看那只大锦鲤，又看看六六离去的方向。
这……这是赏他的？
难道六六从不吃他给的小鱼，是嫌小鱼太小？
小何检查了一番锦鲤，发现它除了受惊与缺水外，似乎没受什么大伤，于是试探着将它重新放回水池中。
锦鲤入水之后，摇头摆尾一阵，不一会儿便游回鱼群里了。
小何松了一口气，在锦鲤池边坐下来，环顾四周，发现六六正潜伏在附近的草丛里，远远看着他。
没来由的，他很开心。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笑着大声跟六六说，“我也不吃你的鱼！”
他回兔狲园去拿书，六六远远地跟着他。
“你快走吧，我不抓你，你走吧。”
他取了书出来，六六还是远远地跟着他。
“你走吧！”
六六没有走。
不仅没走，竟然还一路偷偷跟着他回到他的家！
小何晚上熄灯睡觉后，突然听到窗外一阵噼啪响动，半开的窗户“砰”一声被撞到全开，一坨黑黑的东西窜上了他的被子。
小何翻身而起，赶紧摁开灯，只见一室温黄的光芒里，六六坐在他的床角，浑圆的身体陷进他单薄的被子里，压出一个大坑。
它骄傲的看了他一眼，先在被子上踩了一会儿奶，觉得软绵绵的，十分适用，才沉下屁股坐实了，抬起一只圆滚滚的毛爪，大摇大摆地舔起自己的爪子。
小何一脸问号。
在那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冷了，想找个暖和的地方睡觉，六六竟然在小何家里住下了。
它夜里总是不知所踪，白天就窝在小何的被子上睡大觉。小何夜里睡觉，白天上班，直到下一个轮休日，才发现这只大摇大摆的兔狲居然一直住在自己家，而且还生活规律——难怪被子上的碎毛总是拈也拈不完！
他看着四仰八叉睡在自己枕头上的兔狲，哭笑不得。
“你不怕我抓你回去吗？”
兔狲眯起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两颗缺掉的臼齿，然后在他枕头上餍足地蹭了蹭脸，把一坨眼屎揩在布面上。
“喂！”
将洗干净的枕头套晾晒在阳台上后，小何认命地去做饭吃。
今天他依旧吃青菜加面条，面端上桌的时候，六六好奇地爬上来闻了闻。小何夹了一筷子递到它嘴边，它却不吃，还向小何投来嫌弃又怜悯的目光。
几天之后，兔狲大大亲自出马给它的同居人叼回来一只鸡——一只半死的公鸡。
公鸡还有最后一口气，歪着脑袋，满屋子咯咯乱跑，滴了一地血。小何睡到一半。被公鸡的惨叫声吓醒，打开灯只见满室血迹，宛若凶杀案现场！
而残暴的凶手嘴角还黏着几根鸡毛，骄傲地站在桌子上看着他，一脸邀功模样。
“……”
第二天一早，小何提着已经凉透的鸡尸，挨个敲开邻居的家门，才确认了昨晚第一案发现场后，连声道歉带赔偿。
虽然鸡很肥美，小何还是忍住了炖香菇鸡汤的冲动，当着六六的面将鸡尸好好包起来，放进了垃圾桶。
“我不收你的礼物，你不要送我。”
六六不远不近地站在他身旁，歪着脑袋看看他，又看看垃圾桶。
兔狲的脑袋，很难理解人类的行为。
小何知道，如果他收下这只鸡，六六就会再出去捕猎、捉鱼、捉鸟，甚至捉别人家的宠物，破坏本来就已经被钢筋水泥侵蚀得岌岌可危的城市生态。
他不忍心送六六回动物园，但又清楚地知道，不该让六六奔跑在城市中。
他知道自己不该让六六留下来，却又舍不得送六六离开。
他喜欢凌晨时醒来，看到六六趴在他家窗框上，注视窗外朝阳的侧影，暖暖的初辉洒在六六的眼睛里，又亮又清澈。他贪恋每天傍晚风尘仆仆回到家，一摸被子上的凹陷，感觉到还残留的那一点余温。
接下来很多天，六六都没有再出现在小何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