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整整一天的时间里,方衍都没能开单。
其实他不太在意——回柳城本来就是为了好好休息,把店重新开起来主要是因为在家工作实在太容易怠惰,至于有没有生意,对方衍来说并不重要。
只要把状态找回来,他压根不需要担心开不了单,光老客户就能排到两年后去。
因此方衍早早就关了门,夜色下的长阳古街亮起整排的灯笼,半明半暗的灯光落在青石板上,冷风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关掉灯落下锁,往街对面看了眼。
灯火通明,但一个客人都没有。
也是,哪有正常人在古文化街上开不知道卖什么东西的店的,没有生意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方衍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挤进人潮中走出了长阳古街,外头的马路上人还更多,他不太适应地微微皱眉,好不容易才拐回清净人少的巷子里,额间都隐隐冒出点热汗来了。
“这日子真是可怕,”方衍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到处都人挤人,整个柳城难道就只有这儿适合约会吗?”
他不解地回头看了眼熙熙攘攘的街道,继续朝着巷子深处走去,清清冷冷的黑暗院子立在两侧的光亮之间,方衍打开门,对着满院子的狼藉又是叹了口气。
这周末先把池子给捞干净吧,他想,这乱七八糟的,看着都心烦。
好巧不巧,手机屏幕在这时候一亮,方衍随意地看了眼,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他心头顿时一个咯噔,某种简直快要习以为常的不妙感瞬间涌上心头。
结果一点开还真的是李程霖——还是条带图片的彩信,庸俗廉价的蔫耷耷玫瑰被包在黑色与红色的纸张里,稀稀拉拉五六朵,敷衍地挤在图片角落。
被放在最显眼位置的是一只骨肉匀称的修长手掌,以及手腕上那支入门款的劳力士。
“方衍,你家楼下的风好大,”李程霖发来的文字一如既往地令人犯恶心,“我愿意等你一个晚上,向你表达我的真心。”
方衍翻了个白眼,迅速删除短信拉黑了这个号码。
喜欢等就等着呗,反正我也不住在那儿了。
原本在胃中一阵翻涌的饥饿感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方衍打开冰箱看了眼,最后从角落里翻出一盒昨天买的速冻饺子拆开下锅,接着就拨通了付酽的电话。
“歪?”
付酽那头接得很快,听背景音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像是还在公司加班,方衍重重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我想去换个电话号码了。”
“李程霖那货又给你发消息了?”付酽不用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也是,今天可是情人节呢,他最近根本钓不到傻子,可不就对你念念不忘了么。”
方衍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摔,没好气地道:“晦气玩意儿给我发了张玫瑰的照片,也不知道他是去哪个垃圾桶里掏出的花,都已经给太阳晒蔫瓣了,就这么发过来骗我,还说什么在我家楼下等我,我看是在垃圾桶旁边玩手机准备找机会捡破烂吧!”
还什么表达真心,他好一阵犯恶心——正经想表达真心的人怎么可能把这话挂嘴上?
付酽压着嗓子嘿嘿笑,语气实在有些幸灾乐祸:“我记得你跟他如胶似漆那会儿可不是这么说的,宝、宝?”
反胃感迅速冲上喉咙,方衍一脸便秘似的表情吼他:“付酽你闭嘴啊!这种黑历史就不要拉出来鞭尸了吧!”
另一头传来付酽压抑得像是鸭子叫一般的笑声:“嗳说真的,方衍你这人其实还挺冷酷无情的,网恋的时候如胶似漆,怎么一分手就跟从来没爱过似的,怪不得李程霖敢到处造谣你是渣男。”
毕竟这表现,实在太像了。
方衍缓过那一阵尴尬的劲后才说:“我刚分手的时候都没想让别人知道,这事实在太丢人了,谁知道他跑网上造谣我奔现白嫖他的饭钱,还说我长得一般脑子有病——这你能忍?”
他说着,泄愤似的踹了脚沙发。
“噢,他嘴上这么说,结果还是一天发八百条消息给我表达自己刻骨铭心的感情,真以为我发现不了他背后造谣的事吗?简直就是大脑失智小脑失调,干出的事毫无逻辑,李程霖到底图啥啊?”
“吃餐饭没睡到觉得亏了呗,”付酽随口道,“抠搜男是这样的啦,对了,你这几天在柳城过得怎么样?”
方衍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同样长着一张渣男脸的陈斯愚,他轻轻哼了声,说:“还行吧,就是碰到个脑子有点毛病的人。”
付酽在电话那头发出声好奇的鼻音:“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没有故事,”方衍觉得这事也不好总结,“就是个挺没礼貌,说话特随意的男的,还跟李程霖一样开口就喊心肝宝贝。”
天知道他听见陈斯愚嘴里蹦出这个词的时候有多难受!
“听起来就很可怕,”付酽说,“该不会又是个渣男吧?”
方衍看向窗外的夜色,随口道:“不知道啊,不过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也不会跟他再接触了。
……
结果第二天他就被现实狠狠重击——前一天晚上走的时候还干干净净的门口莫名其妙出现了一滩水渍,骚臭的味道直冲鼻腔而来,新鲜到明显是前不久才被产出的。
“喵——”
街对面响起一声猫叫,胖狸花蹲在店门口,得意洋洋地对着他叫,简直就是在挑衅,方衍眼皮一阵狂跳,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就差点被熏到吐出来。
他捏着鼻子强行忍住了反胃的感觉,绕过那滩猫尿开门进店,从角落里翻出了准备丢掉的旧拖把,戴上口罩开始拖地。
没办法,毕竟始作俑者是只猫,他只能自认倒霉。
他将拖把扔去了街头的垃圾桶里,回来时刚好看见陈斯愚蹲在店门口,正一副心情愉悦的样子撸着狸花毛茸茸的肥硕肚皮,方衍站在门口犹豫了会,还是转身回了铺子里。
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他想,又不是陈斯愚蹲在我铺子门口撒的尿。
这事本该就这么过去,偏偏方衍第二天过来开店,门口又出现了胖狸花的杰作,跟前一天一模一样的位置,同样的新鲜,同样的刺鼻。
他抬头朝街对面看过去,胖狸花正趴在店门口晒太阳,眯着眼惬意地冲他甩了甩尾巴。
得,绝对是故意的。
方衍捏着鼻子绕开地上的水渍,径直朝对面走去,狸花顿时警惕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踱着步往远处退了点,方衍从它身边目不斜视地路过,推开了陈斯愚的店门。
叮铃。
这回倒是没有跟生化武器一样的气味在店里了,他一眼就找到了坐在桌边的陈斯愚,那人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高领毛衣,侧脸轮廓流畅完美,细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微微透明的漂亮金色,听见声音时陈斯愚抬起头,朝着门口露出标准的商业微笑。
“欢迎光——”
他的话音在看见方衍的扑克脸时戛然而至,话音里的柔和在短暂停顿后消失殆尽,只剩下了敷衍的礼貌。
“方老板是有什么事情吗?”
短短的几天足够他去跟旁人打听和对面铺子的臭脸老板有关的事情,比如说那个漂亮的老古板叫方衍,又比如说方衍做旗袍的手艺是祖传的,铺子也是祖传的。
还有,方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最后这点陈斯愚保持着怀疑的态度,毕竟短暂的两次接触中方衍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诚然这跟他当时迁怒的态度脱不了干系,但并不妨碍他认为方衍是个不好相与的古怪人。
噢,加上今天的话是第三次,陈斯愚想,还是一样的坏脾气。
他只能把这归咎为自己跟方衍八字不合,所以才会从第一面起就想看两厌。
方衍并不在意他骤然冷淡下来的态度,语气很不满:“你的猫已经连着两天在我铺子门口撒尿了。”
陈斯愚有些讶异地侧头往外看了眼,陈皮正乖巧地蹲在门口看着他,还悠闲地打了个哈欠。
他重新将视线放回方衍脸上:“你确定是陈皮干的吗?”
“这条街上只有你养了猫,”方衍冷静地跟他叙述,“尿是新撒的,我来之前也没有流浪猫在街上晃悠,你不信的话,可以去看看。”
陈斯愚挑了挑眉,有些讶异于方衍现在冷静的语气和态度。
也对,能在用完伞后说一声谢谢,想来是个挺讲道理的人。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有种莫名其妙的差。
他放下手中的玻璃瓶站起身,对方衍说:“行,我去看看先。”
方衍嗯了声,同样有些诧异。
没想到这人还有点可取之处,他想,起码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否认这事。
只是偏见不太可能一下就被消除,方衍领着他停在那滩证据面前,语气依然冷淡。
“我不养猫,但你应该能分清这是不是猫尿。”
陈斯愚回头看了眼跟着自己过来的陈皮,胖狸花的眼中尽是得意之色,他突然就有些尴尬。
就这个眼神,是陈皮干的没错了。
他沉默了下,尴尬地咳了声。
“不好意思,它从前都没干出过这种事,这样,我帮你打扫干净,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它。”
说完陈斯愚就蹲下身轻轻揪了揪陈皮的耳朵。
“这两天别想吃猫条和罐罐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家长在给小孩子道歉,方衍对他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他点点头,语气和缓了许多。
“没事,大概是春天要到了吧,它控制不住也能理解。”
他说到这,好奇地看了眼满脸不爽蹲在一边的胖狸花。
“它有绝育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建议你去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