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诡异的沉默从陈斯愚身上传递过来,漂亮男人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张神色淡定的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方衍不明所以地跟他对视着,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他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带它去绝个育。”
“噢,这个。”
陈斯愚握着拳在唇边抵了抵,声音很低:“我还以为你骂人呢。”
这句话的语气略显戏谑,方衍正色道:“春天快到了,猫猫狗狗乱尿也是正常现象,但影响到别的人总归不好,而且发情对猫来说很难受……”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陈斯愚无奈打断了他,“但我并不打算给陈皮做绝育手术,我不想它被迫接受不喜欢的事情。”
方衍的话卡了壳,他看见陈斯愚很坚持的表情,收回了自己后面的话。
无所谓,反正也不是他养的猫。
“那就劳烦你管好自己的小宠物,”方衍语气淡淡,“这味道不好除,再多来几次,我以后怎么做生意?”
陈斯愚弯腰将胖狸花从地上捞了起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胖嘟嘟的脑壳。
“陈皮平时其实很听话,”他试图跟方衍解释,“我在这儿开了一年多的店,从来没出现过乱跑乱尿的事,它胆子小,恨不得一天到晚都缩在我店里。”
这一通话在方衍听起来实在太像渣男的胡诌乱扯——他这两天见到的胖狸花,根本就不是陈斯愚说的这副模样。
什么不乱跑,那天拦路碰瓷要东西吃的猫可不就是被他抱着的陈皮么!
陈斯愚在他心里刚好了没多久的形象重新跌落谷底,方衍神色冷冷地盯着他,说:“所以?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果然是个脾气挺差但有礼貌的怪家伙,陈斯愚脑海中飞快闪过这个念头,他低头挼了挼陈皮的下巴,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前两天的鞭炮把它吓到了?”
“喵——”
陈皮适时地发出声甜丝丝的叫,方衍不由想笑,反问他:“那我还得给你的猫道个歉咯?”
他哪里会知道这胖狸花会被两串鞭炮吓到记仇!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陈斯愚一下便知道他误会了,“我是说,你有没有什么小零嘴,像是火腿肠之类的,它要到好处也就消气了。”
“猫不能吃高盐的东西。”
方衍颇为嫌弃地看了他眼,这人不做功课就养猫的吗?一点都不负责。
“总之,你管好它,”他用自认为威胁的眼神瞪了眼胖狸花,“不然我就动手把他蛋嘎了。”
方衍的视线精准地落在胖狸花的尾巴根上,陈斯愚不知道陈皮有没有接收到他的意思,反正他是莫名的浑身一凉,没忍住并了并腿,最后看了眼方衍冷酷无情的背影。
“听到没?”他屈指敲了敲陈皮的脑壳,“你别去招惹他,不然爹都保不住你的蛋,要真当了太监,路边的漂亮小母猫看都不看你一眼。”
陈皮没理他,眯起眼惬意地甩了甩尾巴,敷衍地装睡,陈斯愚叹了口气,狠狠搓了两把它油光水滑的背毛,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到底哪儿得罪这个“好脾气”的方老板了?
……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威胁奏了效,接下来的几天里方衍没再遭受到那只叫陈皮的胖狸花的报复,他在闲暇间往街对面看了两眼,往常趴着猫的廊下空空荡荡,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陈斯愚关在了店里。
总而言之,是件好事。
他重新低下头,对着人台上的那件水青色旗袍愁眉苦脸,怎么都想不出该如何修改这件不满意的作品,偏偏剪刀拿起又放下,比划了好半天也舍不得下手剪掉。
好不好坏不坏的才最惹人烦。
半掩的门扉被一道小小的身影推开,悬在门口的铃铛轻轻响起,方衍抬起头,看见个珠圆玉润的小姑娘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走过来。
“方哥哥!”她的笑容纯真甜美,“我想死你啦——”
方衍一眼就认出了这小姑娘是谁,他放下手里的剪子,蹲下身朝小姑娘伸出手:“小豆丁的脚怎么啦?”
“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小朋友坚强地皱了皱鼻子,“好痛,但是想到要见方哥哥,就不痛了。”
她露出的膝盖上红肿一片,隐隐渗着血,方衍细细观察了会,抬手将她歪歪扭扭的红领巾重新拆开打了个结,笑着哄她:“小豆丁真是个坚强的小朋友,有没有给伤口擦过药啊?”
“擦药痛痛,”小豆丁抗拒地摇头,“不要擦药。”
“那这可不行,”方衍一使劲,将她抱了起来,“不擦药伤口好不了,过两天得更痛,走,我们去找你妈妈要医药箱。”
小豆丁抿着嘴巴对他摇头:“不要。”
“那哥哥会很伤心的,”方衍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擦完药给你吃糖,再帮你扎好看的小辫子好不好?”
小姑娘严肃地皱着眉思考了好一会,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好吧。”
结果方衍抱着他走到花店门口,这才看见花店门扉紧闭,把手上挂了块暂离的牌子,估计是出去送急单了,他跟怀里的小豆丁对视了眼,说:“你在哥哥店里乖乖坐一会好不好?哥哥帮你去买药。”
小豆丁抱紧他的脖子,说:“我们可以去小陈哥哥那里借!”
“小陈哥哥?”
方衍下意识地朝前方看了眼,就听见小豆丁说:“就是哥哥对面的那个小陈哥哥呀!妈咪上次不小心戳到手手,也是小陈哥哥帮的忙。”
“喔,”方衍低头看了眼她膝盖上略显恐怖的伤,“那我们去找你的小陈哥哥帮忙吧。”
他再一次推开了陈斯愚的店门,神色依旧带着点明显的冷淡,要不是怀里有个小豆丁,陈斯愚险些以为他又是来找茬的。
“打扰了,”方衍一如既往地有礼貌,“陈老板这里有急救箱吗?小孩儿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
小豆丁抱着他的脖子,对陈斯愚甜甜一笑。
“小陈哥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方哥哥,是不是比你好看多啦?”
陈斯愚勾唇一笑,视线明晃晃地落在方衍的脸上。
“是比我好看,”他说得很随意,“你们先随便坐会,我去拿药。”
小豆丁松开了方衍的脖子,一副要下地的表情,方衍将她放在椅子上,她就迫不及待地往窗边跑。
“陈皮——”她一瘸一拐,走得很艰难,“陈皮你在哪里呀?”
桌子后传来一声猫叫,方衍听得耳熟,靠近了些就看见那只胖狸花正被小姑娘抱着脖子,很顺从地在摇椅上瘫成一大坨。
这猫还会看人下菜碟呢,方衍没好气地想,两面三刀,成精了吧?
这么有报复心,也不怕被雷劈死。
他没去凑热闹,环顾了一圈店内的瓶瓶罐罐,好奇地在桌边拉了张椅子坐下。
这陈斯愚做的是什么生意?店里摆得跟高中的化学实验室似的,全是瓶瓶罐罐。
方衍有点手痒,出于礼貌他并没有去碰桌上的标签,只是稍稍靠近了点去看瓶身上贴的标签,上头的字迹飘逸清瘦,顿笔明显尾钩潇洒,和陈斯愚本人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一瓶上写的是:诗人葬礼的信物。
什么意思?
方衍有些茫然地看向旁边的玻璃瓶,那上边写的是“葡萄成熟时”。
没记错的话是首歌的名字,这些瓶子里究竟是什么?
他思考了会也没得出结果,倒是身后传来了陈斯愚的脚步声,长发男人将木质的小药箱放在他手肘边的桌子上,对窗边的小姑娘说:“小豆丁,先过来上药。”
“嗳,小陈哥哥我来啦。”
方衍收回好奇的视线,站起身对陈斯愚说:“我来帮她上药就好。”
陈斯愚偏头看了他眼,说:“也行,那你来吧。”
他从药箱里翻出消毒酒精,弯腰把小豆丁抱到了椅子上站着,顺手捏了捏小姑娘柔软的小脸。
“老是走路不小心,前两周才在我这摔了一跤,今天怎么又摔了?”
“太想见到方哥哥了嘛,”小豆丁转头对方衍甜甜一笑,“我下次会好好看路的噢,小陈哥哥不用担心。”
方衍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腿弯,快准狠地将沾了酒精的棉球按了上去,小豆丁的笑容在猝不及防渐渐消失,接着就涌出了几滴眼泪,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我不要擦药!”她抱紧了陈斯愚,试图将腿抽回来,“好痛!方哥哥是坏蛋!”
可惜她试图搬的救兵也不站在她这边,陈斯愚牢牢地抓着她,一连声地安慰道:“嘘,小豆丁最坚强了,上完药哥哥就送你一瓶香水好不好?”
“不要——”小姑娘抽抽噎噎地哭着,“小陈哥哥也是大坏蛋!”
方衍动作利索地给她上完药,轻轻吹了吹那块红肿的膝盖,这才抬眼跟陈斯愚对上视线,眼前这个长发男人的眼中还残留着温柔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微微一动。
“好了,已经结束了,”方衍放缓了语调,“小豆丁真棒,吃不吃糖啊?”
他从长褂里摸出一颗漂亮的硬糖,粉色的玻璃纸摊在他的手心里,在阳光下泛着梦幻的光泽,小豆丁擦了擦眼泪,抓过糖拆开含进嘴里。
“小陈哥哥,”她含含糊糊地说,“你刚刚说要送我香水的,不能骗我哦。”
陈斯愚不由勾了勾嘴角,欣然道:“好,小陈哥哥说话算话。”
他放下怀里的小姑娘,方衍看着他走到角落,翻出了一个量杯和电子秤,然后走到自己身边,说:“方老板介意往旁边站站吗?”
方衍没说话,但是给他让开了足够的位置,陈斯愚语气温和地说了句谢谢,熟练地从桌上拿起一个玻璃瓶。
刚好是被叫做“诗人葬礼的信物”的那个瓶子。
方衍有点好奇地看着他熟练地用滴管从瓶子里吸出一点液体,淡淡的,难以形容的香气以缓慢的速度飘到他的鼻尖,暖融融的阳光顿时掺杂了点湿润的气息,让他联想到雨天的黑伞,和海边悬崖上孤零零的墓碑。
液体滴落在烧杯中,恍然间方衍居然觉得那是一滴眼泪,他的意识还漂浮在想象中,话语却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
“这是什么?”
陈斯愚的手顿了顿,侧过头用一双剔透的棕色眼睛跟他对视着。
“你问这个吗?”
他举了举手中的玻璃瓶,说:“这是鸢尾。”
方衍缓慢地点了点头,他似乎仍旧沉浸在刚才的思绪中,直到小豆丁扯了扯他的袖子,才恍然回过神。
朦胧的雨水和阴暗的云层在眼前飞快消退,方衍看向窗外灿烂的阳光,心情突然舒畅了许多。
“很贴切的名字,是你取的吗?”
他第一次用十分温和的语气和陈斯愚说话,隐隐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感激,陈斯愚有些讶异地看了他眼,说:“嗯,我觉得这很鸢尾。”
奇奇怪怪的句式,方衍却飞快地翘了翘嘴角。
他突然就有了点修改那件旗袍的灵感了。
不够忧郁,方衍想。
它该拥有忧郁而温柔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