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愚站在学校门口,夏天的太阳很毒,他眯着眼站在树荫下,被汗水浸湿的衬衫后背黏在皮肤上,难受得发痒。
但他等的人依然没有出来。
他换了个站姿,又叹了口气。
十五分钟后,阳光猛烈的大门口出现了个熟悉的长褂身影,方衍表情麻木地朝他走过来,身后还跟了个背着奥特曼书包的小男孩,校服邋里邋遢地皱巴挂在身上,正撅着嘴对方衍的背影竖中指,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嘿,”陈斯愚指他,“不可以没礼貌啊!”
方衍的脸色是显而易见的臭,回头抱着手臂瞪他,男孩在他杀气腾腾的目光中瞬间怂了不少,背着手鼓着脸,很不服气地看他。
“看我做什么,”方衍冷笑一声,“有种冲我发脾气,怎么在老师面前就跟鹌鹑似的?”
“你不也跟鹌鹑似的,”路明远小朋友响亮地吸了吸鼻涕,“我都说了是他们先打我的,你还要我道歉,我妈就不会逼着我道歉!”
方衍深深地吸了口气,拼命忍住了自己对鼻涕泡的嫌弃。
“那你去把你妈喊回来,赶紧麻溜把你带走,别在我家给我添乱!”
路明远不说话了,低着头眨了眨眼,没过几秒就开始默不作声地掉眼泪,方衍看着他可怜兮兮的胖脸,又开始后悔。
别计较,他在心里反复默念,小孩子不懂事,你让着他点。
陈斯愚也有些头大,他牵起方衍的手,安抚般地握了握,问路明远:“怎么了这是?想家了?”
路明远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想我妈了。”
唉。
陈斯愚和方衍对视一眼,很相似地叹气。
“走吧,先回家,”他说,“这里太晒了,我们先吃个饭,然后看看能不能给你妈打个电话。”
真是作孽哟。
……
方女士有一位几十年的好闺蜜,她们在拥有各自的家庭之后仍然保持着友好而亲密的关系,因此这回两位女士决定一起去夏威夷度假的时候,无人看顾的可怜三胎路明远被方女士理所当然地塞给了自己儿子和儿子男友。
“我哪里会带孩子?”方衍难以置信地抗议,“就算你们不愿意带着他,但他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吗?”
方女士拎着粉色稀有皮包,旗袍和粉色墨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在看一个弱智。
“路明远和他们又不是同一个爹,而且他们都远在外地,路明远还要上学。”
“那——”
“小小年纪去夏威夷看比基尼美女也不太好,”方女士精准预判了他的话,“就带几天,你梁阿姨会给你发红包。”
方衍沉默两秒,道:“也不是红不红包的问题,但比起比基尼美女,让他看着两个同性恋谈恋爱才更不好吧!”
方女士扶着墨镜,深以为然地点头。
“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她对方衍和陈斯愚挥手,“这段时间收敛一点,要干什么的话回房间里做,别让小朋友看见了。”
方衍:“……”
女皇的命令不容违抗,他只能应下,方女士满意地转身出门,又突然转回来。
“噢对了,把你们放在二楼公用卫生间的瓶瓶套套都收回房间去。”
方衍瞬间红了耳根,支支吾吾地应下来,回过头瞪在偷笑的陈斯愚。
“是不是你之前忘在那里的?”
陈斯愚自觉认错:“怪我,怪我,应该是上周我们忘在那儿的。”
方衍平复了下心情,又开始叹气。
“我讨厌小孩子,”他苦恼地玩陈斯愚的手指,“希望他是个听话的孩子。”
陈斯愚安慰他:“反正也就两周,不会出什么事的。”
结果路明远小朋友过来的第一天就把陈皮撵上了树喵喵叫,方衍循声出来时,就看见男孩在树下高兴拍手。
“厉害!太厉害了!这么胖的猫居然也会爬树!”
血压一下就冲了上去。
方衍深吸一口气,克制地问:“你在干什么?”
“嗯?”路明远转过身,露出手里的尖锐树枝,“我在和它玩啊。”
“这个东西会弄痛它,”方衍耐心地跟他讲道理,“你可以跟它玩,但是不能伤害它,它会害怕。”
路明远抬起头看向树上的胖狸花,突然就不开心了。
“所以它不喜欢我?”他摔了手里的树枝,“那我不要跟它玩了。”
方衍沉默了一下,并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害怕和不喜欢明明是两回事。
但路明远已经转身回了屋内,他看着树上下不来的陈皮,转头冲楼上喊:“陈斯愚——你下来帮个忙!”
陈斯愚把陈皮抱下来的时候心疼得要命,胖狸花的前爪爪垫不知道被什么划了一下,还在流血,方衍皱着眉,火气有些压不住。
“我想把他送回去,”他按着挣扎的陈皮让陈斯愚上药,“真是熊孩子。”
陈斯愚明显也忍着火,低声道:“算了,他家里也没人,总不可能把他丢出去流浪吧?男孩子小时候调皮点也正常,我们好好跟他说就行了。”
但方衍还是心情不好,等陈斯愚放开陈皮,才低声说:“但有个陌生人在家里,我还是不太习惯。”
陈斯愚揽着他的肩,飞快地亲了亲他的嘴角。
“那要不……我来带着他,你这两周去店里躲一躲?”
“不用,”方衍往后一趟,无奈叹气,“一个人肯定搞不定的。”
路明远小朋友一看就是个棘手的人物,不爱说话,一下午都自顾自地蹲在花园里玩泥巴,要不就是拿着树枝撵陈皮和梦露,看得人心惊肉跳。
总觉得不像是个开朗活泼的小学生。
果不其然,他过几天送路明远去上学时,还没走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响动。
“路野猪!”小学生尖锐的嗓音十分刺耳,“你今天没睡懒觉啊!”
“就是就是,四眼野猪,你来那么早呀?”
方衍皱了皱眉,转过身,却没有看见路明远的身影,只有几个小孩笑哈哈地结伴走进学校里,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些孩子是在说路明远。
希望是错觉,他想。
他回了家,陈斯愚正在厨房忙活,他站在门边,突然说:“我觉得路明远的性格不太对劲。”
“嗯?”陈斯愚没有回头,“怎么了吗?”
方衍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就是一种感觉……我在他这个年纪,还是挺活泼的,至少不会对小猫小狗痛下毒手。”
陈斯愚就笑:“也不算毒手吧,最多就是有些没轻没重,要不我们再观察两天?真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和方女士聊聊。”
也对,毕竟是别人的孩子。
方衍又叹气,轻声道:“我本来还想着七夕的时候……”
他的话没说完,陈斯愚却回过头,笑着问:“七夕怎么了?出去吃饭?”
方衍咳了声,故作正经道:“本来是有这么个打算的,还有你上回说的,我店里的那件旗袍——”
湿淋淋的手摸上他的腰,陈斯愚把他压在厨房的门边,接了个又深又长的吻。
“今天就把他丢出去流浪,”陈斯愚笑着说,喘息声扑在他耳侧,“或者我们也出国度假。”
方衍静静地跟他依偎着,耳根有点红。
“算了吧,”他说,“我妈和梁阿姨会杀了我的。”
“等路明远走了再说。”
……
而没过两天,方衍就作为家长被叫到了学校里,原因是路明远在厕所和同学打架,他匆匆赶到时就看见几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孩站在办公室外哭,而路明远只是嘴边青了一块,甚至还能跟老师顶嘴,他还是第一次被训话,跟路明远一起罚站。
于是就发生了最开始那一幕,路明远扁着嘴,闷闷道:“我想妈妈了,她老是不要我。”
他一路走一路哭,汗水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吵得方衍头疼,好不容易进了家门,他立即上楼去给路明远拿毛巾,而陈斯愚耐心地蹲下身,问:“为什么要和别人打架?”
“他们骂我胖,是猪,说我是四眼丑八怪,”路明远哇的一声大哭,“爸爸说没人喜欢我,我太胖了,为什么?他们都不和我玩!”
方衍站在楼梯上,默默叹了口气。
讨厌的家长。
陈斯愚耐心地给小朋友擦眼泪,说:“为什么你要得到坏蛋的喜欢呢?”
路明远愣了愣,哭声都停滞了。
“侮辱别人的身体是很不好的行为,”陈斯愚接着说,“你也不想长胖,不想戴眼镜,他们或许只是觉得你太独特,太显眼,认为你跟大家不一样,所以才想用这种方式让你自卑,不开心,这本身就是不对的。”
“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你就该远离,然后找让自己开心的事情,还有不会因为你不一样就不喜欢你的人一起玩,不是吗?”
路明远愣愣地点头,眼睛红得像小狗。
“而且我们不能先动手打架,”陈斯愚故意将语气放得神神秘秘,“要是他们先动手了,你揍他,我们就是正当防卫,就不怕老师说了,懂吗?”
路明远点点头,嗯了声。
“谢谢哥哥。”
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拥抱陈斯愚,陈斯愚也不嫌弃,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好了,去找你方衍哥哥擦把脸,然后我们吃饭。”
方衍咳了声,朝他们走过来。
“我会去跟你妈妈说这件事,让她回来后帮你出气的。”
“好!”
路明远这才吹着鼻涕泡笑了。
后面的一段时间他收敛了很多,虽然还是爱蹲在角落玩泥巴,但好歹能做到和陈皮一家和谐共处,方衍坐在屋檐下,感叹地转头。
“你要是有孩子的话,一定能教得很好。”
陈斯愚喝着茶,笑了声。
“这辈子肯定是没有了,”他说,“但我们这段时间能体验一下带孩子的感觉,其实也不错。”
方衍也笑,故意道:“体验有了孩子就不能约会的感觉?”
“谁说不能有了?”
陈斯愚笑得狡黠,坐起身牵住他的手,方衍心里微微一动,低声问他:“干什么?”
“你跟我过来就知道了。”
陈斯愚牵着他进屋,从角落的抽屉里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方衍忍不住笑起来,问他:“什么时候藏在这的?”
“前两周,”陈斯愚语气幽默,“我还担心会被小朋友翻出来呢。”
方衍拆开礼盒,是一件黑胶唱片机,做成很复古的造型,底下还压着两张唱片,其中一张是他们上个月刚看过的电影插曲。
唱片开始转动,音乐缓慢地在房间内流淌,黄昏的阳光落进屋里,细小的飞尘漂浮在他们之间,陈斯愚站起身,朝他伸出一只手。
“一起跳支舞?”
方衍静静看着他,嘴边的笑意很温柔。
“我不会。”
“我可以教你。”
于是他搭上陈斯愚的肩,在夕阳和乐曲中闭上眼,依偎着转了个圈。
“房间里有那件旗袍。”方衍很低声地说。
陈斯愚揽着他的腰,在微红的耳根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晚上再说。”他低低地笑。
“等孩子睡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