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门的动静渐渐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小豆丁回过头,终于看见了方衍和陈斯愚。
“方衍哥哥!小陈哥哥!”
跑过来时她明显纠结了一下,最后抓住了方衍的手腕,惊讶和欣喜同样明显:“方哥哥怎么也来啦!”
“因为好久没见到小豆丁,所以听说小豆丁要上台扮演天鹅公主的时候,就要求过来欣赏一下。”
方衍面不改色语气轻柔,顺便将糖罐放进了她的怀里。
“我还给小豆丁带了彩虹水果糖。”
“好耶!”小豆丁小小地欢呼了声,“那我可以跟朋友们一起分享吗?”
“当然可以。”
方衍没忍住,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去吧,哥哥和你小陈哥哥一起去阶梯教室等你。”
“好——”
小豆丁蹦蹦跳跳地去找朋友了,方衍这才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耳朵,小孩子的尖叫混在一起堪称噪音,他看向陈斯愚,提高音量道:“走吗?”
陈斯愚也被吵得有点头疼,于是点点头,和他一起出了教室,没走两步就碰到一个步履匆匆,戴着黑框眼镜的女人朝这边赶来,在看见他们时停住了脚步。
她看向陈斯愚,问:“是林可可的哥哥吧?”
“对,”陈斯愚自然而然地应道,“老师您好。”
女人点点头,又看向方衍:“这位是?”
“这是我的朋友,”陈斯愚说,“他姓方,我们一起来的。”
“方先生,”老师跟他简略地打了个招呼,“欢迎你们来参加这次的学校活动,现在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二位可以跟我一起到楼上稍坐一会,学校给各位家长准备了茶点。”
“好,”陈斯愚礼貌而谦和,“劳烦老师了。”
他身高腿长,一头长发和漂亮外貌在这个地方显得尤为惹眼,时不时就有同样来参加活动的家长朝这边侧目,方衍目不斜视,余光却把这些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说不定有人会感叹陈斯愚英年早婚呢,他想,这人看着根本不像三十多岁,反而像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大学生,但一身气质又落拓而通透,眼神也沉静得很有故事感……
或许会很适合穿短褂?
念头一闪而过,迅速地在脑中扎根发芽,方衍的视线落在陈斯愚身上,竟开始思考这人应当是什么尺码。
肩很宽,腰却很窄,天生的衣架子,怎么穿都好看。
要不还是直接明说,然后帮他量一量?
……但这人看起来又不像是会随便接受别人礼物的样子。
真是为难啊。
他正思忖着,突然听见陈斯愚开口:
“我知道自己今天穿得很好看,但也不至于跟在动物园看孔雀似的看着我吧?”
方衍无语地收回视线:“别自恋,孔雀换成猴还是可以比一比的。”
陈斯愚笑着看向他,语气戏谑:“小方哥哥对小朋友都是鼓励教育,怎么轮到大朋友就是打击教育了?”
真是不要脸。
“方老师因材施教,”方衍语气淡淡,“有些大朋友,再鼓励都得飘到天宫去了。”
“老师说得对,”陈斯愚虚心点头,“我连老师十之一二的风姿都没有,还是得谦虚一点。”
方衍满意颔首:“不错,大朋友再接再厉,继续保持。”
说完就忍不住露出很明显的笑意,陈斯愚收回视线,也淡淡笑着,突然道:“一路上都是回头看方老师的人。”
有吗?方衍并不觉得,这些人明明是在看陈斯愚,他何德何能值得别人拧过脖子来多看一眼。
小声的交谈在到达某扇门口后戛然而止,方衍脸上的笑意散去了许多,变得温和而适当,陈斯愚亦然如此,女老师领着他们坐到位置上后就匆匆离开,他们道了声谢,才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很大的一个房间,像是由两个教室打通的,黑色的沉重木桌看似无章地陈列,墙上错落有致地挂着些水墨字画,天花板上垂落的竹帘则显得和谐而幽静,陈斯愚端起身前的茶盏,挑着眉笑了声。
“现在的小朋友真幸福啊,”他语气略带感慨,“我小学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好看的教室,也没有什么文艺汇演、课外班之类的东西。”
“这不是巧了,”方衍的视线从某个角落收回,“我小学的时候也没有。”
“但小豆丁算是我隔了几十届的学妹。”
话说得弯绕,陈斯愚短暂地反应了几秒,倏然失笑。
“看来毕业就装修的魔咒在几十年前就出现了。”
方衍赞同地点点头,故作无奈地道:“这幢楼就是我上初一的时候开工的。”
实在是太巧了。
陈斯愚叹气:“这种事我从初中一路经历到了大学,这是个在国外都逃不过的魔咒。”
他边说边将桌子中心摆的青瓷碟之一拉了过来,几枚荷花酥摆得齐齐整整,似乎还残留着油温的热意。
“吃吗?”
当然要吃。
荷花酥新鲜得一碰就颤巍巍掉渣,里头的莲蓉馅甜度适中,外头的酥皮每一层都开得正正好,方衍咬了一口,在熟悉的味道里眼睛一亮。
“是原来开在飞燕巷子的那家糕点铺,”他告诉陈斯愚,“好多年前就是这个味道,一点都没变。”
陈斯愚微微点头:“好吃的。”
就是对他来说太干了点。
他吃完一块后就开始闷头喝茶,微苦回甘的味道在舌尖漫开,陈斯愚略显惋惜地看着剩下的荷花酥,说:“今天甜的东西吃太多了,待会估计要牙疼,剩下的你吃掉吧。”
方衍微微摇头,将青瓷碟放了回去。
“老了,”他无奈叹气,“吃不了太多甜食了。”
陈斯愚跟他对视一眼,也叹气。
“岁月不饶人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今年已经七老八十呢,方衍想,不过奔三的年纪也可以开始过保温杯泡枸杞,睡前搬出中药泡脚桶了。
向远在赤道的付酽学习。
几杯茶下肚后渐渐开始有些无聊,方衍摸出手机看了两眼,突然听见某个角落里传来声略显焦急的惊呼。
“啊!”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角落的某张桌边站起一个慌慌张张的中年女人,她穿着一身正绢三色绲的旗袍,翠色的发簪在花白的发间晃晃悠悠地抖动,她捂着胸口,慌张而无助的目光看向另一桌的女士。
“打扰一下,请问您有带针线包吗?”
那位被问到的女士摇了摇头,她焦急地环顾了一圈,和方衍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又匆匆地落在另一位女士身上。
“打扰了,请问有针线包吗?”
可惜得到的答案依然是否定的,方衍用茶打湿了纸巾,细细地将手指擦干净,拎起身后的布袋站起身。
“我有。”
女人先是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接着才礼貌而客套地看过来,说:“谢谢。”
她的手一直捂在胸口上,方衍猜是盘扣掉了,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袋子里摸出个绣了云纹的针线包,打开时还顺手从夹层里捡出了一张名片。
“我是个旗袍裁缝,”他主动跟女人解释道,“您的盘扣掉了吧?这个位置自己不好缝,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
女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接过那张名片低头粗略地看了两眼,沉静的檀香味自卡片上飘来,仿手写的字体在正中竖着打出眼前这个英俊男人的名字:
方衍。
再往左是一列小字——方圆主理人。
她猛地抬头,看向方衍的目光顿时热烈了许多。
“您是那个‘方圆’的方先生?”
“应该也不会有人冒充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裁缝,”方衍微微一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认识我的人。”
女人笑着连连摆手:“您真是谦虚了……几个月前我还在打听您今年的制衣名额什么时候放出呢,结果今天来给孙子参加一个学校活动,刚巧遇上了本人!”
她夸张地感叹:“这都能算是今年的开门红了!”
“您过奖了,”方衍温和地听她说完才开口,“我先帮您把扣子缝好吧。”
“好,好。”
女人乐呵呵地松开手,方衍捏着针穿线,身后倏然传来陈斯愚的声音:
“我帮你拿着袋子吧。”
方衍没推辞,将布袋连着针线包一起递给了他,陈斯愚捧着那些长长短短粗细各异的针和各色丝线,竟然觉得这种东西和方衍一点都不违和。
他自有一番柔和且包容的气质,他想,像是水,又像是大地,还有点像存在大众印象中的“母亲”。
和性别无关,方衍拥有这种很美好的,于男性来说尤为稀少的性格特征。
而这种想法在这段不算长久的观察中愈发强烈,陈斯愚近乎专注地盯着方衍——看他细长的手指,穿梭的针线,还有线条优美流畅的侧脸。
真好啊,他想,方衍上能绣花下能给小孩做糖,就是有时候嘴毒了点。
不然绝对是个优秀的贤夫良父。
那头的女人小心翼翼地仰着脖子跟方衍聊天:“听说您今年都不开单哇?”
“是,”方衍拈起衣料,小心翼翼地落针,“最近都在休假,或许年底会开新的订单。”
“那太好了,我这旗袍是过年那会去做的,但就是不合心意,我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看还是好看的。”
“正绢料不好做,”方衍温声跟她解释,“一般是拿来做和服的,花样通常华丽,本身就已经够亮眼了,你还做了三色绲和硬花扣,繁复的几样东西堆在一块儿,反而拥挤。”
他说着,将线在针上绕了两圈后抽针打结,手掌自然而然地向陈斯愚伸去。
“剪刀。”
冰凉的金属落入手中,丝线咔擦断裂,方衍满意地退后两步端详了下,点点头。
“好了。”
女人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道谢后就回到了位置上,方衍拎着剪刀去找陈斯愚,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自己刚才的语气和态度都不太友善。
“谢谢,”他尴尬地咳了声,“麻烦你帮我拿包了。”
陈斯愚只是微微笑着,帮他把剪刀收起来,再整整齐齐地扎好针线包。
“小事情,”他说,“方衍,你真的很厉害,能把那么复杂的一颗扣子钉得和新的一样。”
方衍没忍住,很轻地笑了声。
“很简单的,穿针,缝起来,打结,剪掉线头。”
根本没有难度。
陈斯愚却耸耸肩,说:“对我来说很难,小时候看着我妈给我补衣服,有天突然也想试试,结果缝得乱七八糟,还被揍了一顿。”
所以对陈斯愚来说,方衍真的很……新奇。
他给陈斯愚带来了很多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亮晶晶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是的,亮晶晶。
方衍低头缝盘扣的时候,陈斯愚感觉自己的朋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