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方衍都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屋外难得是个好天光,他趴在柔软的鸭绒被上,对着窗户幽幽叹了口气。
“这天气,多适合散步啊。”
可惜他不仅连床都下不了,麻药的劲还过了,手臂上的伤口疼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想睡觉都睡不着,好不容易趴在床上眯了一会,又听见楼下模模糊糊地传来几下敲门声,遥遥地像是梦中的错觉。
方衍勉力睁开只眼,又重新闭上了。
大白天不会有人来拜访他的,肯定是做梦。
似乎是过了几秒钟,又似乎是隔了很久,随手塞进枕头底下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方衍猝然惊醒,下意识地动了动受伤的右手。
“嘶——!”
他疼得龇牙咧嘴,摸出手机一看,是陈斯愚打来的语音通话,那人的头像就是他自己的侧脸照,逆着光看不清具体的样貌,只能看清流利的侧脸线条和漂亮的长发。
真是自恋。
“喂,”方衍按开免提,声音微微沙哑,“怎么了?”
陈斯愚那头的沉默有点长,大概是信号不好:“我想你手伤了应该不好做饭,所以顺路买了点吃的给你,能出来开下门吗?”
方衍爬起来往外头看了眼,陈斯愚的确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个保温袋,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同样抬头朝他看来,春光落在他身上,那双桃花眼越过古旧的石墙和荒芜的枝桠微微一笑,朝他招了招手。
手机里传来陈斯愚的声音:“刚才是在睡觉啊?”
方衍垂眼避开他的视线,小心翼翼地爬下床。
“嗯,春困,”他趿拉着拖鞋慢吞吞下楼,“等一下,马上来。”
通话被挂断,方衍帮他打开门,顿时闻见了红烧茄子的味道,他的目光在保温袋上微微一顿,问陈斯愚:“点的外卖吗?”
“我要说自己做的,你信吗?”
陈斯愚的语气听起来像开玩笑,方衍领着他进门,语气略显敷衍:“信啊。”
这人早上忙完就回长阳古街开店去了,怎么可能有空专程做个午饭送过来,再说了,他们可没熟到这种地步。
倒是郑熙的妈妈很喜欢做饭,而且拿手菜刚好是红烧茄子。
他坐在餐桌边看着陈斯愚从保温袋里摸出一个熟悉的饭盒——大红色的盖,容量很大,盒身上花开富贵,好大一朵牡丹花。
“你品味还挺独特的,”方衍似笑非笑地抬眼,“成熟稳重啊。”
陈斯愚在看见这饭盒时也愣了愣,尴尬地咳了声说:“好吧,是郑熙说他今天中午要出去吃,所以拜托我帮忙解决一下他的午餐,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想到你的手,就带着过来了。”
“谢谢,”方衍慢吞吞站起身往厨房挪,“那你中午吃什么?”
“待会回去的时候随便叫点外卖,”陈斯愚跟在他身后,“要拿什么?我来吧。”
方衍没回头,弯腰拉开碗柜捡出两双筷子放在台上,又拿了个碗出来。
“那一起吃吧,反正我也没什么胃口,你要是觉得不够,我还能用左手给你煮两个水煮蛋。”
疼痛真的会让人迅速地失去对各个方面的兴趣。
陈斯愚也不纠结,笑着道:“那还是我借用一下你的锅和鸡蛋自己弄吧。”
一顿午饭吃得囫囵,右手一动就疼,方衍没办法,只能拿着勺子慢吞吞扒饭,刚吃了两口眼前就伸过来一箸红烧茄子,陈斯愚细心地将她扒开去皮,用干净的筷子放进他碗里。
“用勺子拌进饭里很好吃,”他笑着将饭盒往方衍面前推了点,“试试?”
方衍定定地看了他会,垂眼碰了碰碗里的茄子。
“我发现你这人还挺自来熟的。”
“咱们现在应该能算是过命的交情吧,熟点怎么了?”
陈斯愚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方衍没看他,沉默得奇怪而生疏,好像是在认真思考,又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开玩笑的。”
“也不是没有道理。”
两句话一前一后地响起,而后又是短暂的沉默,方衍抬头对上陈斯愚的视线,唇边的笑意渐渐明显起来。
他略过了这个话题,问陈斯愚:“你真的够吃吗?”
郑熙妈妈喜欢把孩子当猪喂,以前上学的时候总能看见郑熙在中午苦着脸求其他人帮忙分担一下妈妈沉重的爱,但就算再怎么沉重,也肯定不够两个大男人吃的。
要不还是点个外卖吧。
这么想着他摸出手机,陈斯愚连忙放下筷子朝他摆手:“真的够吃,要是饿了我下午再自己叫。”
“但我不够吃,”方衍将手机推给他,“你想吃鸭血粉丝汤吗?”
这个点的外卖难得到得快,方衍刚扒拉完最后一块红烧茄子就听见门外传来外卖小哥的高声呼唤:“你好,外卖!”
手机也嗡嗡地震了起来,他赶在陈斯愚之前站起身,说:“我去拿就好。”
回来时陈斯愚已经把碗筷收拾到厨房里开始洗了,方衍拆开包装,热腾腾的香气瞬间冒了出来,葱花和油豆腐浮在清亮的汤上,还是他熟悉的味道。
“陈斯愚,”他朝厨房里头喊,“出来的时候能顺便把醋瓶拿出来吗?”
陈斯愚应了声,出来时不仅拎了醋,还把他放在厨房的两颗小米辣切了,直接放在碗里一块端了出来。
方衍有点想笑,问他:“反正都是要再吃一顿的,你干什么现在去洗碗?”
“会串味,”陈斯愚说得很坦然,“不能让红烧茄子的残留味道混进这碗完美的鸭血粉丝汤里。”
他说着,看了眼方衍的手:“但你该怎么吃?”
“厨房里有餐叉,”方衍说,“想吃总会有办法。”
一餐午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陈斯愚带着外卖垃圾准备告辞时还有些意犹未尽,方衍点的这家鸭血粉丝汤实在够好吃,汤清味浓,粉丝弹牙,两个人最后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问方衍:“这家店叫什么?”
“好像就叫鸭血粉丝,”方衍一时也说不上来,“我待会截图发你。”
“行,”陈斯愚点点头,“下去你就不用去接陈皮了,我接了它给你送过来,顺便把它平时爱睡着的旧抱枕也打包过来。”
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方衍将他送出门后就重新上楼躺着了,他吃得太饱,一时还有些犯困,闭上眼睡了一觉起来后天光已经微斜,手机上有条来自付酽的的未读消息:
“完了,我失业了。”
方衍迷迷瞪瞪地反应了会,才回他:“怎么了?”
付酽迅速地给他发来了个视频通话,方衍刚接起来,就看见他讶异地睁大了眼。
“你的手干啥了?”
“别说了,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被倒下来的天棚砸了,”方衍蔫耷耷地往后躺去,“你呢?咋回事啊?”
付酽也是一副晦气的样子,语气憋屈:“我今年不是换了个新领导吗?空降的,啥也不懂,就爱坐在工位上抱着他的那破笔记本喝咖啡,上回让我帮他做个东西,我忙得很拒绝了,就被记恨上了呗。”
他说得轻巧,方衍却心知肚明这人多半是臭脾气发作,跟那新领导闹得水火不容被穿小鞋了。
“怎么就闹到失业了?”
“今年本来就难,”付酽长长地叹气,“我们这行到处都在裁员,这不是就被加进裁员名单了呗,还好领导厚道,赔偿金是给足了的。”
方衍点点头,问他:“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拿着这钱先好好休息段时间呗,刚好你在柳城,要不先收留我一下?”
“行啊,”方衍想也不想地答应了,“什么时候回来?”
付酽想了想,说:“下周吧,我得好好在家躺几天先,顺便出门玩一玩。”
方衍嗯了声,没再说什么,倒是付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犹犹豫豫地问他:“李程霖这段时间——还有在骚扰你吗?”
方衍听到这话,顿时冷笑一声。
“怎么可能没有,”他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连贯,“他就跟黏课桌底下的口香糖似的,每次拿起手机都有概率沾一手,甩都甩不掉,恶心巴拉得跟上辈子是粪坑里的百年老石头似的,晦气!”
付酽听到第一句的时候就开始笑,捂住肚子满床打滚,最后在方衍要杀人的目光里勉强平复了一下,说:“他最近到处说你跟他赌气不见了,说要是有人知道你在哪的话告诉他一声,他请人吃饭。”
方衍皱着眉,被恶心得够呛,第一次庆幸自己没把回柳城的事告诉除了付酽外的其他人,他翻了个白眼,说:“等会儿我就发朋友圈澄清去,什么人啊,不会真找不到对象想扒着我不放吧?他到底图什么啊!”
“谁知道呢,”付酽又噗地笑了声,“可能图你好看吧,还是说没睡到感觉自己AA的饭钱亏了啊?”
方衍才没这星期揣测晦气东西的想法,又聊了两句后挂断通话迅速用单手戳字发了条朋友圈,大体内容是“自己与李程霖早已分手积怨已深”云云,发完就把手机一扔下了楼,边看电视边等陈斯愚来送猫。
结果外卖还比陈斯愚先到。
他慢慢吞吞地在电视声中吃掉了晚饭,外头才传来敲门声,很礼貌的三下,一长两短,是方衍今天已经熟悉了的陈斯愚式敲门。
“来了。”
隔壁徐阿婆家飘来饭菜香,他穿过荒芜的院子,在半暗的黄昏拉开院子门,陈皮在猫包里喵喵乱叫,陈斯愚一手托着猫包,一手拎着从粥铺路过时打包的小米粥。
“抱歉,来晚了,”方衍看见他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买粥的时候等得有点久,喝吗?”
鬼使神差的,方衍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只说:“我待会把钱转你。”
反正可以留着当宵夜。
陈斯愚没拒绝,跟他一起把陈皮安置好后就起身告辞,方衍顺口问他:“要不要坐下喝杯茶?”
“不用,”陈斯愚笑着摆手,“我也回家做饭去了。”
方衍送他出了门,却见陈斯愚往巷子口走去,看起来步履匆匆的,他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轻轻合上门。
没记错的话,往前的那几家都是自己在住,并没有租房出去。
那陈斯愚这是回的哪门子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