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cuse me?”
“Yes,could I help you?”
莫卿瞥一眼被围着问路的夏续,转过头去望熙熙攘攘的人群,过年的时节,大家都在置办年货。
目光一顿,她看到人群中,有个男人正将手伸向前面妇人口袋。
她脚步刚一动,立刻被人拽住。回头看到从外国游人堆里脱身的夏续,他低声警告:“别乱来,周围有那人的同伙。”
他一贯明哲保身,太懂得权衡利弊。
她懒理他,走上前去拍那妇人肩膀:“哎真巧!……啊抱歉,认错人了。”
一来一去间,那小偷收了手。妇人回头疑惑地看莫卿,顺着她的眼角望见一旁左顾右盼的小偷,立时警醒地将手伸到口袋里,松了口气。她对莫卿慌乱地点头,警惕和嫌恶地瞥一眼小偷,也不敢多说什么,脚步匆匆地离开是非之地。
莫卿转身准备离去,被小偷扯住手臂:“把我钱包还来!”
立刻就有三五个陌生男人围拢过来,用极大的声音嚷嚷,引来路人纷纷回头。
“怎么了?”
“我钱包没了,身边就她碰了我一下!”
“哎呀,穿得端端正正的女孩子,怎么是这种人!”
“快把钱包还给人家,还要不要脸了?”
几人你唱我喝,将莫卿围起来,并对她拉拉扯扯,摆明了要找麻烦。而路人全都漠然,并无解围的人,人心冷淡早就不是新闻。
夏续微微皱眉,站在离人群约五米开外的地方,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按下报警的号码。
几乎同一时刻,有人快步走过去,扯开围着的男人,将莫卿往自己身后一推,扬起拳头对着正在叫嚷的小偷脸上狠狠揍过去。
众人始料不及,一时面面相觑。
“喂,要打的话快一点,一起上也无所谓。反正你们是一伙的吧?”男人松了自己的领带,以挑衅而嘲讽的笑意望这几个小偷,“不然保安过来就没得玩了。”
他穿一身白色的礼服,肤色略沉,轮廓极深,明明该是端正的相貌,然而那略微倾斜着勾起的嘴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吊儿郎当。
在一众明哲保身的人中,他出现得太过突兀,并且那表情理所当然、毫无畏惧,令这几人不敢轻易上前。他们互相使个眼色,骂了两句,转身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莫卿松口气,对转过身来的恩人笑:“谢——”
她甚至没来得及在那一瞬间收回自己的笑容,尾音在空气里戛然而止,像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
而那人看到她的第一时间,反应与她相同。两人的笑都僵持在嘴角,仿若化了一个夸张可笑的小丑妆。
“林今桅……”
是他没有错!是林今桅他真真切切的站在了这里——在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且无比狼狈的时候,仿佛从天而降,而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在漫长的岁月里,她无数次设想过这一刻的场景。她以为自己会哭,以为自己会仓皇而逃,以为自己会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然而当她真切地来到了这一秒时,发现自己浑身都僵硬了。
哭不出来,双脚也被人钉在了地里,等着生根发芽。
她的声音像一道符咒,令他瞬时清醒神智,僵硬的嘴角再次勾起来,抬眼瞥了瞥莫卿身后的夏续,目光缓缓地回到了她脸上,双手插回裤袋里。
他以一种漠然而嘲讽的姿态望着莫卿,似乎在观望一只猴子。他惯来有这个本事,能够轻易在气势上居高临下,不动声色便能让周围的人成为一个看起来特别值得嘲笑的笑话。
——可他林今桅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地步,还能凭什么?
夏续嘴角也漫出笑:“好久不见了,林今桅。”
林今桅一派漫不经心,隔了数秒才懒洋洋地望莫卿:“刚才有狗在叫?”
很显然,林今桅没有任何和夏续虚以委蛇的打算,他根本连装模作样的客套都不屑于。三人周围的空气里除了寒冷,就只剩下针锋相对的硝烟味。
夏续轻笑一声,试图以同样的态度来与林今桅抗衡。在他看来,现如今的林今桅不过是个斗败者,根本一无所有,连让自己动气的资格都没有。
正僵持,一道女人声插进来:“穿着店里的衣服就冲出来,店员都被你吓死!”
一个女子扯住林今桅的胳膊,动作亲昵自然,嗔怪道:“你怎么永远都这么冲动啊?我刚挑中了一套婚纱挺喜欢,快跟我进去看!”
她每个尾音听起来都像是在撒娇,声音甜美得腻人。莫卿木然地望着两人,在这一瞬仿若身边的喧嚣都消失不见,而她身处一个真空罩子里,眼里、耳边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突然听到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仿若是从遥远到永远都回不去的地方飘忽而来。那道声音无可奈何:“莫卿你……你就不能像别人那样撒娇一下么!”
到最后已经气急败坏了。
她当时笑得不可开交,被他恼羞成怒地狠狠瞪了一眼。
那时候多好,以为可以那样嬉闹着过一辈子。
不过现在也好,他总算、终究,还是找到了这样的人。一个懂得撒娇、会无比依赖他的女孩子,比自己强太多。
莫卿侧头望见林今桅身后婚纱店硕大的招牌,终于找回自己神游天外的思维,于是对林今桅笑得诚心诚意:“恭喜。”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时光就飞到了这里。他已经成了这样成熟而英俊的男人,并且将娶一个漂亮而乖巧的女人。而她以尴尬的姿态,茫然地站在他们面前,丢脸得一无所有,失败到灰头土脸,和最初的时候相比,居然没有半点进步。
***
最初的时候,莫卿和夏续全然是两只灰头土脸的乡下老鼠,局促地提着印有旅行社标签的旧行李袋,眼巴巴地发呆。
他俩站在林家的玄关,甚至不敢擅自踩到面前干净的地毯上。
安雯拿出两双崭新的拖鞋:“快换了鞋进来吧。”随即回头对过来的中年男人笑,“旭平,我回来了。”
中年男人叫林旭平,是林家的一家之主,也是安雯以前的上司,现在的丈夫。他看上去很年轻,身形不像一般中年人那样发福臃肿。如果不是莫卿事先知道他曾有过两次婚姻,有个儿子和自己同龄,差点会认为他只有三十多岁。
林旭平朝安雯点点头,看到她身后满脸怯怯的两个孩子,露出和善的笑:“都杵在那里做什么,进来吧。”
安雯和他商量过这件事,并且得到了他的同意。
安雯的表妹叫莫卿,比她小十岁多,自幼就很懂事,一直生活得很困顿。安雯自己在城市里扎稳了脚跟,忍不住想要把一贯心疼宠爱的表妹接到身边生活。
林旭平觉得并无不可。他家底殷富,哪里在乎家里吃饭多添双筷子的小事。何况新妻子年轻,在他的要求下辞去了工作在家做全职太太,他却长年累月在外谈生意,没太多时间在家陪她,这种事她若喜欢便随了她去。说得直接点,纯当给她养个宠物玩。
表面上的温善风度,其实也就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自恃。
他的目光掠过紧抿着嘴唇的瘦弱少年,停在女孩身上:“你就是卿卿吧?以后把这里当自己家,别这么拘束。”
莫卿忙不迭地用力点头,生怕晚了一秒就会令林旭平心里不痛快。
即便之前表姐反复跟她表明这个表姐夫很好说话,可无论如何,这样崭新而云泥之别的环境转变,对莫卿来说,就像一条蚯蚓扭着丑陋而恶心的身躯,抬头一看,望到了耸入云霄的雕龙白玉大门。
看得出她的局促不安,林旭平也不多说,只招呼他俩赶紧进来,一边朝安雯道:“路上还顺利吧?吃饭了没?让张姨把饭菜热一热。”
“路上有点堵车,不然能更早点。”安雯将外套递给保姆,想了想转头道,“张姨,你先把行李放到我昨天让你打扫的房里去,再收拾客房出来。卿卿、夏续,你们先去吃饭。”这样说着,她一拍自己额头,朝林旭平笑,“我差点忘了……这个叫夏续,是卿卿的弟弟,今天帮忙送行李来。”
林旭平听她说过,她表妹的母亲和一个带着儿子的男人重组了家庭,所以也不以为奇,朝夏续点了点头。
夏续紧紧扯着自己的裤袋,沉默着朝林旭平点头。
突兀的就有一道戏谑且绝无善意的声音传来:“张姨,你知不知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的音量太过刻意被扬高,针锋相对的讽刺意味十分明显,是赤裸裸指着安雯说的。安雯当没听到,细声跟张姨交代着事情。林旭平则略沉了脸色,转过头去警告地瞪了一眼说话的少年。
莫卿感受到猛然而生的喷薄的怒气,正朝自己和表姐迎面扑来,仿若汹涌翻腾的海浪,张牙舞爪试图将所有人淹没。她循声抬头,望见二楼趴着扶栏似笑非笑地望着这边的少年。
他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头发乱糟糟的,从裸露在外的胳膊看起来十分精瘦,肤色略沉,不似夏续那样的白,细看能分辨出是健康的小麦色。这人脸上满满都是吊儿郎当的笑容,勾起的嘴角令人看起来并不舒服,加上他黑濯濯的眼睛太过坚定而轻蔑,像极了一只正在守候猎物的鹰。
他本正盯着安雯,注意到有人望着自己,目光移到莫卿身上,与她对视。忽而转身一个撑手,他便坐到了光滑的楼梯扶栏一路滑到一楼,动作一气呵成,漂亮得很。
然而没人欣赏和鼓掌,林旭平叱道:“林今桅!说了要你走楼梯,这像什么样子!”
——这个人就是表姐说的那难缠的大少爷林今桅。莫卿默默地想。
来之前,安雯跟她大致地说了下林家的情况。林旭平唯有这么一个已逝发妻留下的儿子,和莫卿同龄,平日里行事十分荒唐,是个没救的小混混,仗着家里的钱摆平惹下的一连串烂事,勉强在学校里读下去。林旭平对他无可奈何,骂也骂打也打,始终没忍心赶出家。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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