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雯领她和夏续去逛街,大包小包恨不得把整个店子都买下来。
莫卿拼命说够了,被安雯横一眼:“我都不心疼钱,你瞎操心什么。”说着又从架子上拿起一件小洋装朝莫卿身上比划,“这件也不错……”她见莫卿依旧不安,叹了口气,“你也看到林今桅那样子了,说得不好听点,这钱咱们不用,留下来以后也是给他,有什么好舍不得。”
说着朝夏续道:“去楼上看看有没有你穿的。等会儿我们再去买点东西给你带回去。”
莫卿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不是特别舒服,却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多嘴,只好保持沉默。
这样逛了一天回家,正遇上林今桅。他瞥一眼他仨手中的大包小包,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继续讲着他的手机,声音不大不小地传了过来:“……喂,问你个事儿,你知不知道一味喜欢穿金戴银,结果越发俗不可耐的地主婆是什么样的?”
安雯的脸色瞬间青了。
林今桅进卧室前停了脚步,侧脸过来盯着安雯,嘴角的弧度十分轻蔑:“不过我跟你说,野鸡就是野鸡,插多少毛都不会变凤凰。”说完之后,目光缓缓移到莫卿脸上遛了一圈,这才进屋关门。
虽然是在盛夏,客厅里的温度一瞬间降到零点,安雯死死地、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车钥匙。
有这么一种人,总是能最直接地将毒针扎到对方的死穴里。
计划多玩两天,可夏父一个电话便提前将夏续召回去了。虽然借口是不想夏续放松了学习,可莫卿和夏续心知肚明,对于夏父这个疯子来说,他想做的只有一件事:让所有人跟他一样永远生活在不幸的阴霾中。他见不得别人笑,也不准别人哭,好像所有人活着都是在折磨他,死了都是对他的挑衅:这个十足的疯子!
安雯开车送夏续回去,林父也出差去了外地,林今桅则从一大早便不见人影。莫卿巴不得永远看不到他,凑在厨房帮张姨的忙。
张姨对莫卿颇客气,大概也有她和安雯立场一致的原因在其中——张姨特别讨厌林今桅,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莫卿甚至发现,张姨当着林父的面都会对林今桅冷嘲热讽,虽然林今桅当没听到,奇怪的是林父居然默许。
莫卿有意无意地提起过,安雯撇嘴:“那活该是他自己造的孽,能怪谁!”接着细细地跟莫卿讲了事情原委。
张姨的女儿比林今桅大不了几岁,以前常来林家玩。这个女孩生得高挑秀丽,为人嘴甜伶俐,颇得林父的喜爱,挺喜欢跟着林今桅跑。那时张姨虽然觉得林今桅性格怪癖,但也没多说什么。
后来她发现自己女儿开始脱离了乖乖女的轨道,整天跟不良少女混一起,抽烟喝酒什么都学会了,劝都劝不听。张姨觉得不对劲,旁敲侧击地跟林今桅说了两次,暗示他不要把自己女儿继续往坏里带。
不说还好,这一说,张姨事后悔不当初。
些许是她的语气说得重了点,林今桅当时笑着应承下,转背就将张姨的女儿从学校直接领着逃课去了地下舞厅。
“那是个什么地方?!造孽啊!里面一个个乱搞的……”这是张姨对安雯哭诉时的原话。
张姨接到女儿朋友的电话时,围裙都来不及解就往外跑。
当她到舞厅里,看到那一幕时差点背过气去。她的宝贝女儿衣服被撕破,被一群满身打孔的混混们围在中央,扯着头发往嘴里灌酒。女儿挣扎不开,酒沿着嘴角哗哗地流了满身。她猛地挣脱开来,嚎啕大哭着抱住母亲浑身发抖,嘴里直念着再也不敢再也不混了。
张姨以护犊的姿态将她抱在怀里,警惕地环顾四周,猛地望见靠在沙发上打呵欠的林今桅。见到一起长大的女孩子被人这样凌辱求救,他居然悠悠闲闲地坐在一边当看戏!张姨一直以来只当他是青春期叛逆,也惯来把他当儿子看待,这一刻彻彻底底凉了心。
见她看到了自己,林今桅也不躲不惊,慢悠悠地起身过来。他在这群混混里颇有地位,大家原本闹哄哄的围住张姨,此时乖乖让一条路,安静下来。
林今桅将嘴里的烟扔到地上踩灭,朝张姨笑:“成!既然是张姨你来了,这个面子不给不行,走吧。”
“你——”张姨气得发抖,“你是因为我说了你两句才——”
“废话。”林今桅拍了拍张姨女儿的脸,满意地看到她拼命将头往母亲怀里钻,这才抬眼冷淡地与张姨目光相对,“你不过是个保姆,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你女儿也就是个保姆的女儿,少叫她跟我后面,你嫌我带坏了她,我还嫌她脏。”
张姨事后对安雯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坏心肠的孩子!我就说了他两句,就这么报复我。幸亏我家囡囡没被……他会遭雷劈的啊!”
莫卿听安雯说完,也是咋舌不已,在心里把林今桅的等级由神经病上升为头号恐怖分子。
张姨对勤快低调的莫卿十分喜欢,很快便聊开:“要我女儿有你一半听话该多好。”
莫卿不动声色地摆着碗筷:“哦?张姨您女儿多大啦?”
“比你大几岁,现在读高中呢。”张姨笑着把菜端来,“她啊,以前不好好儿念书,荒废了几年,现在倒知道读书才最重要,整天埋在书堆里啃。”说着她笑容敛了敛,自言自语地念叨,“不过这样也好,起码没那么糊涂……”
看样子是在那件事后被吓得收了心思,无论怎么说,迷途知返也是个好结果。莫卿点点头,坐下来吃饭。却注意到张姨没坐下来,往小碗里分别赶了些饭菜,端到托盘里。
“诶?张姨你不吃?”
“给人家做事,也没办法。”张姨不阴不阳地说,朝某个方向努努嘴,“真把自己当少爷了,怎么肯跟咱们这些人同桌吃饭。”
莫卿低下头吃饭,保持缄默态度。
她听到张姨敲了两下门便进去了,出来后压低声音道:“昨晚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现在还在被子里,叫都不应声儿,这都中午……”
莫卿左右觉得他睡死也和自己无关,只是岔开话题,和张姨讨论起饭菜。
没说得两句,从林今桅房里就传来了哐当的巨大声响,似乎是装饭菜的瓷碗被人扫到了地上,还掺杂着其他的东西被一并砸了。张姨腾地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来,愠怒地叹气:“由他去!”
午饭后,张姨决定出门买菜。林家所在的高级小区建在小山上,环境幽雅清静,唯一的不便就是出入麻烦。平时买个菜也要上山下山,所以必须趁早,还能和别家的保姆约个伴。
和林今桅单独待在家里,莫卿心里紧张,又不方便说出来,只得自我安慰:那个家伙在睡觉,说不定睡到晚上也不会起来。
她这么想着,回自己房间翻参考书。拿着笔划了几个重点,她便听到轰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转头看到外头阴沉沉的风雨欲来之势。夏日里的天气变化无常,又积了好一段日子的酷暑,今日终于要降下来。
很快外头就噼里啪啦下起了倾盆暴雨,且有持续的势头。
莫卿听到客厅里的电话响,忙跑下楼去接:“你好!”
“……莫卿?”
莫卿认出是林父的声音,一时有些尴尬。如果叫林父为姐夫的话,实在有点怪,若叫叔叔,肯定也不当。说起来如果按资排辈,林今桅倒还要叫她一声姑……莫卿心中一阵恶寒,打了个冷战,收回心思讲电话:“张姨和雯姐出门了。”
“嗯。林今桅在家么?”
“在。”
“帮我叫他接电话。”顿了顿,林父又改口道,“……算了,你叫他手机开机,马上打过来给我。”
“嗯。”莫卿应下来,两人不冷不暖地说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她长呼一口气,然而想起自己接下的这个棘手任务,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人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头疼地往林今桅的房间走去。
敲一下门,没人应。
敲第二下……
“林叔叔有事找你。你听到了么?”莫卿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不触怒他,“林今桅?你在里面吧?林叔叔找你,似乎有急事……你在么?”
……
吵死了……这种细碎的声音好烦……
林今桅烦躁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在自己耳边念个不停的声源,可惜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只能继续忍受这种折磨。
他从昨天半夜开始就觉得不对劲,随便吞了两颗感冒药,想着倒头睡一觉就好。结果今天连从床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喉咙火烧火燎,只能发出沙哑细微的零碎声音,想喝口水润一润都做不到。即算勉强睁开眼睛,也只能两眼冒星星地盯着模糊的天花板发呆等死。
中午似乎是张姨送了饭菜进来,搁在桌上立刻就出去了。她恨他恨得牙痒,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求救,却只听到张姨出去时门锁的咯噔声。他颓败地闻着饭菜香味,咬一咬牙,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去拿筷子——
哐当一声,所有的东西都掉到了地上,他脑子里一片天旋地转,摔在了地上。
放弃了,随便吧。
他躺在地上,这样绝望地想着。
外面明明有人,但是也绝不会听到声音进来看一看。因为以前自己摔过好几次东西,狼来了的故事又不是没有听过,到底还抱有什么希望呢?
从一开始,就早就没有了任何希望,何必再想这种可笑的事情。
所谓希望……
这种虚无缥缈的,用来欺骗小孩子的东西。
人在生病的时候,意志总是格外脆弱,并且极易绝望。
到这个时候,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认命。放弃所有毫无意义的挣扎,认命地由着热浪将自己席卷到离太阳最近的地方,等待着最后的消亡。没有人会救自己,也从来不会有人能够救赎自己。
就这样吧。然后……
……下雨了?
莫卿拿棉签将他干燥的嘴唇湿润一些,拿毛巾到水盆里重新拧一把,再次叠好盖到他额头上。一边在心里骂着他活该,一边再次拿起棉签蘸水。
她刚才敲半天的门都没人应,正踟蹰间,门自己开了,大概是门锁本就没有完全嵌进去。她挠挠头,从门缝里望进去,立刻被吓到了。
房里地上一片狼藉,饭菜和碎瓷片中间躺着个只穿了条沙滩裤的林今桅,一动不动,跟死了似的。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头脑,外头正好打了个响雷,莫卿惊悚得差点叫起来。好在及时稳住,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轻手轻脚进去叫他,却始终也得不到回应。
——让你半夜跑出去打架,让你晚上睡觉开空调穿这么少,伤口发炎导致发烧了吧?活该。
莫卿头疼欲裂。不知道倒也罢了,现在既然看到,实在也没办法就把这个挺尸状的家伙扔着不管。他浑身滚烫,要等张姨或安雯回来,说不定就真死了。
她死拉硬拽地把他搬上床,赶紧去客厅翻医药箱。
不能随便乱吃药,她先用最原始的法子给他降温。忙完后,她浑身是汗,疲累地坐在一边喘气,又想了想,塞两颗退烧药到他嘴里,心里不负责任地想,不管有用没用反正也吃不死人,一边掐着他脖子逼他吞下去。
林今桅的意识其实略有恢复,只是浑身依旧使不上劲儿,干脆继续装死。当他听着莫卿低声嘀咕着“这东西能吃么……算了反正吃不死他,随便好了,是死是活看他的命”边把东西往自己嘴里塞的时候,不由得内心狠狠抽搐起来,心想若我能动,肯定会掐死你这家伙——
还没想完,莫卿已经掐着他的脖子逼他吞药了,林今桅差点直接被气死,无力地挣扎着吞了下去,咳得差点吐血。
可见白天不能说人。
摸不清是不是退烧药的作用,他感觉身上越来越烫,心里颓然地想着与其烧傻,还不如直接烧死算了。
冰凉的感觉从脖颈处慢慢地浸透过来,林今桅一瞬间感觉自己仿若被人从油锅里救出来的鱼。他甚至都不愿意睁开眼睛,宁愿把这幻觉享受久一点……
不是幻觉!
清凉的感觉从脖颈处延续到肩膀、手臂、手掌等地,带走了一部分的灼热感。
“也不知道行不行,应该稀释对了吧……”莫卿一边用纱布沾稀释过后的酒精涂着林今桅的皮肤,一边细声质疑。
外面暴雨来得猛烈,更突然的是山体小部分滑坡,上山的公路被堵住了,正紧急抢修中。别说是张姨,连救护车都没法进来,只能暂且靠自己来帮他降温。
这样细碎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林今桅连生气的精神都没了。他眼睛微微眯开一小条缝,从朦胧中望见晃动的人影。恍惚听到另一道声音,脆生生带着稚嫩的安慰笑意,在耳边不停地说:“呼呼……这样哥哥就不会觉得烫了!呼……”
那个努力朝着自己额头吹气儿,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退烧的笨蛋。
林今桅越发意志昏沉,完全合上眼睛,让自己沉浸在回忆的黑暗当中。没有多久,额头上猛然一阵清凉。
“呼……呼……”
莫卿对着他的额头吹了一会儿气,为难地望着他发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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