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 许凤和丫头穿着浆洗到发白的衣裳小心翼翼的从巷口穿过,她的鼻头都冻红了,耳朵已经被风吹的没了知觉, 还得注意脚底下的鸡屎、鸭粪, 一不小心就沾上了。
好容易到了一座掉了漆的大门前, 她才松了一口气。
许凤原本也是官家小姐,父亲进士及第后, 任滁州主簿,只可惜三年任满, 得了急病突然去了。原本家里还有些积蓄,但是许凤兄弟五六个,慢慢的就败落下来, 一家几十口就挤在这几间小房子里。
她还得和母亲一起纺线织布,以此贴补家用。
进门之后,许凤和丫头把门赶紧关上, 似乎把风雪都阻隔在了外面,才双双松了一口气。她又来到厨下, 葛妈妈原本是她的乳母, 现在家里浆洗做饭的活计都干,这时候不在饭点了, 幸亏葛妈妈给她留了一块饼。
“姑娘, 吃吧。”葛妈妈笑道。
许凤即便很饿,也要慢条斯理的吃, 这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看着清秀端庄的姑娘, 葛妈妈小声道:“姑娘,今日又有媒人上门了。”
许凤如今虽然家贫,但她家男子都读书, 女人们和这陋巷的女人们到底不同,况且她现在的年纪风华正茂又识文断字,故而附近不少商户上门。
所以,她嗤之以鼻道:“是哪家啊?不会又是些商人吧?”
“是卖酱菜的胡家,胡家正经一间酱菜铺供好些酒楼脚店,颇为殷实。”葛妈妈其实都想劝家里主母和姑娘同意算了。
果然,许凤嫌弃道:“那些商贾浑身都是铜钱味儿,况且那胡家我知道,家里就两个老仆帮衬,黑漆漆的两间窄窄的门面,一股臭味,我可不愿意和这些人打交道。”
葛妈妈听了直发愁。
不料,许家还真的时来运转,许凤的伯父上京述职,知晓他们境况之后,先拿了三五贯钱给他们改善生活,还替她说了一桩极好的亲事。
已故蒋相公的曾孙子,御史的侄儿,家中殷实,伺候的下人就好几十个,住着大宅子。
许家当下就同意了,大伯见自家实在是拿不出钱来,遂自己拿了两百贯给她做嫁妆,另外还有蒋家送来的五百贯财礼。
许凤觉得自己坚持没有白费,若是真的嫁到那种商贾人家,财礼未必这么多,自己从此也不过是个商人妇罢了。
许母怕人家嫌弃许家穷,把财礼也全部给她买了土地做陪嫁,另外二百贯拿出来置办箱笼衣裳,勉强凑齐。
她觉得自己置办的这份嫁妆已经十分齐全了,没想到,进门之后,家下人总说闲话,连婆母见了她都没好脸色。
便是丈夫也不贴心,蒋晏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但是他专心学业,旁的不怎么管。
为了在蒋家立足,她简朴贤惠,生下儿子之后亲自教导孩子,也因为如此,在蒋家的口碑才好了许多。
只不过,她为了省钱时,小叔子不是今日文会,明日出去玩儿,总是耗费银钱,看的她不是滋味。
婆母偏心,丈夫屡试不中,这些都让许凤很烦心。
只不过,婆母终究抗争不过命,到底病倒了,许凤都觉得婆母病糊涂了,竟然帮小叔子娶了个商户女,那些商户浅薄可笑,这样的女人怎么能迎进家中呢?
可婆母坚持,许凤也没办法。
终究那商户女进门了,她陪嫁四十多抬嫁妆,现钱就一千贯,除此之外还有彩缎布帛,首饰家俬,甚至还陪嫁了一座宅子。
婆母也是个见钱眼开的,见人家钱多,就处处偏心。提前分家,把家里最值钱的金母鸡都分给小叔了,她真的觉得不公。
还好婆母很快去世,这个家由她当,没想到小叔子夫妻脸那么厚,还不自己提出去做,还好她早有准备。
成功让爱占便宜的小叔子夫妻出去后,她虽然又多了个继婆婆,可是到底她没孩子,和自己斗几年,等丈夫中了进士之后,继婆婆根本就无招架之力了,这家还是她管。
甚至她堂姐嫁的集贤相的儿子,这段日子简直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丈夫有出息,家人能帮衬,自己还生了个女儿,也算儿女双全了。
只不过她没想到自己的快乐竟然这么短暂,紧接着丈夫随着集贤相下台,也辞官跟随。族里原本给了她们六百亩地,日子也还过得,只是后来被小叔子讨回去三百亩,她都不明白,她们都那么多钱了?为什么连穷人的钱都不放过。
当初族里说的是给蒋家,自然是蒋家得了,如今族里变卦,又说是给两家的。
没办法,小叔子官越做越大,谁都要讨好。
这就是个世道啊……
她一直盼着丈夫将来能够起复,能够有一日官位超过小叔子,如此自己也出出这么多年的气。可现实是人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儿子中进士,女儿嫁宰相府邸,还越来越有钱。
就连她一心一意照顾的女儿筝姐儿都喜欢去金梁桥,回来还叽叽喳喳的和她道:“娘,今日在叔母家吃了一道香煎的牛肉,可真是嫩滑,女儿从未想过羊肉竟然也这般爽口。”
“人家有钱嘛,什么没有。”许凤很是苦涩。
为了女儿的嫁妆,她辛辛苦苦攒钱,可是没想到女儿还是看谁有钱就想往哪里靠?
没天理,没公道。
可惜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蒋晏去世了!
本来泡在苦水里的她所有希望都灭了,儿子小时候读书还成,后来娶了儿媳妇小邬氏之后,反而读书越来越不成,只得荫官出仕。
故而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丈夫身上。
可是丈夫死了,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人生最大的悲剧是自己倒霉了,人家却越过越好了,她一直想自己的丈夫那么贤德的人却活不长,小叔子这般投机取巧的人却越活越好。
她就睁着这双眼,会看到他们所有人的下场的。
想到这里时,气血上涌,她嘴歪眼斜,中风了。
中风之后,奴婢们偷懒,连身都不给她翻,屋子里一股味道,儿子逐渐来的少了,儿媳妇只是偶尔来看看也不管她。
许凤趁着深思清明的时候,忍不住流下眼泪,她都那么诚心诚意的吃斋那么多年,菩萨为何不保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