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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成何体统 七世有幸/七英俊 3498 2024-06-27 22:28:47

昏暗烛光下,他围了狐裘,拥炉而坐,脸上却殊无半点血色,显出几分鬼似的青白。帘布掀起的风吹得灯影摇摇晃晃,他半身隐在浓重黑影中,长发披散,身周的戾气如墨水般洇开。

庾晚音:“……你去了哪里?”

夏侯澹平静道:“正如刚才阿白所说,如果你想离开的话,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

庾晚音又上前一步,鼻端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北叔呢?”

夏侯澹充耳不闻:“你读过信了么?”

庾晚音陡然间心头一烫,竟是怒火中烧:“闭嘴回答我的问题!”

“看来是读过了。既然全都知道了,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再做选择……”

“啪”,庾晚音抽了他一耳光。

夏侯澹整个脑袋偏向一边,半天没动静。

庾晚音胸口起伏:“所以,你回来了,但是躲着不来找我,却派阿白去打发我。”

林玄英:“……”

林玄英从帘布后探出半个脑袋:“那我回避一下。”

帐中两人谁也没理他。

林玄英默默走了。

庾晚音声音愈冷:“你是真的觉得这种时候,我会甩袖子走人?”

夏侯澹终于动了动,缓缓回过头来望着她,眸光微闪,虚弱道:“从……从来没有女人敢打朕。”

庾晚音:“?”

庾晚音气不打一处来,又扬起手来。

夏侯澹脑袋一缩,锲而不舍地说完了:“你引起了朕的注意。”

庾晚音一腔怒火正鼓胀着,忽然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半天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倒是夏侯澹眼中多了一丝笑意,伸手去拉她的袖摆:“消消气。”

庾晚音甩开了他的手。

夏侯澹:“。”

庾晚音双手抓住他的狐裘衣领,一把扯了下来,又去脱他的中衣。

夏侯澹躲了躲:“久别重逢这么热情吗……”

庾晚音根本不搭理他的插科打诨,三两下扯下他的衣襟,露出了底下的肌肤。同时她也明白了那淡淡血腥味的由来。

夏侯澹身上没有武器造成的伤口,只有一块块青紫的淤痕与纵横遍布全身的抓痕,一眼望去皮开肉绽,血痂连着血痂,还有尚未痊愈的口子还在缓缓渗着血水。

庾晚音又抓起他的手腕,撩开袖子看了看,不出所料看见了血迹斑斑的牙印。

她像被灼伤眼睛般偏了偏头,咬牙问:“你在路上发病了?”

夏侯澹:“嗯。”

也正因此,他没能按照约定及时赶到沛阳。

当时在邶山脚下,趁着地震大乱时,身负重伤的北舟背着他,与一群暗卫一道杀出了重围。

甩脱追兵后,北舟却半路停下脚步,将夏侯澹交给暗卫,又深深望了他一眼,就脱队独自走向了另一条岔道。

他没有留下一句话,所以夏侯澹也不知道他是担心拖慢众人的速度,还是得知自己真实身份后,选择了分道扬镳。

后来,靠着一群暗卫舍命相护,他们又几次虎口脱险。眼见着沛阳在望,夏侯澹却突然毒发。

这一次发作来势汹汹,更甚从前。夏侯澹只撑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失去了神智。后来在剧痛与癫狂中做了些什么,他自己浑然不知。

暗卫起初不敢绑他,后来实在拦不住他伤害自己,又怕动静太大引来追兵,才不得不将他五花大绑,藏了起来。

等他从昏迷中醒来,已经过了两天两夜。而这时,林玄英已经率军开拔,离开沛阳了。

夏侯澹派人与林玄英联系,确认了庾晚音安好。但他自己的状态过于虚弱,此时亮相于右军面前,反而会动摇军心。因此一直等到入夜,才由林玄英的心腹接来军营。

“我本想先偷偷看你一眼……嘶。”夏侯澹停下话头吸了口凉气,“轻点。”

庾晚音正为他重新上药,闻言下意识指尖一颤:“很疼?”

问完才蓦地反应过来——这厮头疼欲裂了十几年了,会为这点小伤嘶凉气?

偏偏夏侯澹抿了抿嘴,大言不惭道:“有点,要不你吹一下。”

庾晚音忍无可忍,安静几秒后直视着他问:“你是故意的吧?”

“嗯?”

“故意惹我生气,又故意让我自行发觉你的伤?”

夏侯澹:“。”

夏侯澹:“是的。”

庾晚音垂下眼帘为他上药,又取来炉火边烘暖的衣物,轻轻为他拢上了。口中低声问:“其实阿白去寻我,也是你故意要让我起疑,来帐中找你,对不对?”

夏侯澹低下头:“是的。”

庾晚音心中忽然泛起一阵酸楚:“你要什么呢?你这样……千方百计瞒我这么久,却又送我独自逃命,还留下书信坦白一切……最后又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却问我想不想走……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夏侯澹不答。

在她起身之际,夏侯澹的五指轻柔地攀上她的手腕。

烛光摇曳,映在他暗不见底的眼中,终于也有了一星光亮。

庾晚音被冰得打了个寒噤。

松松握着她的手指骤然收紧,力道之大,让她第一次觉出疼痛。

夏侯澹对她仰起头,脸上刻意拼成的轻松笑意不见踪影,就连面对她时雾气般氤氲的温柔之色也淡去了。

像毒蝎抬起尾刺,狼王亮出獠牙,一个靠着老谋深算笑到了最后的君主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他们之间再也不剩任何一层面具,只有赤裸裸的、血肉模糊的坦诚相对。

他一字未发,却又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一切当然都是计划之内的。以身为饵,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是他最精巧也最残忍的一计。

庾晚音本该觉得突兀不适,却像是已经为这一瞬间等待了一世纪般,心中一片清明。她没有挣扎,反而抬起那只自由活动的手,抚上了他的嘴唇。

残忍的孤君闭上眼睛,在她手心亲了亲。

“我想要你爱我。”

林玄英度过了难熬的一夜。

本来还担心他俩见面吵架,守在营帐外听了一会儿墙角。到后来里头传出的动静逐渐不对劲,他呆愣了片刻,骂骂咧咧地走了。

走出几步又绕回来,还得打手势命令四周的亲信加强守卫。

夏侯澹把他的帐篷占了,他无处可待,最后憋着火气钻进手下的帐篷里,半夜三更将人闹起来开会,硬是拉着几个巨人陪自己熬了半宿。

清晨在大军醒来之前,林玄英钻回了主将帐篷,在布帘外侧重重咳嗽一声,阴阳怪气道:“陛下娘娘昨夜睡得可好?”

里头窸窣作响,片刻后庾晚音衣衫齐整地钻了出来,睡眼惺忪,疲惫道:“有劳。”

林玄英心道:你都这样,那伤员不得折腾了半条命去。

结果夏侯澹跟在后面出来了,却是一脸松快,隐约还恢复了一点血色。比起昨夜刚来时半死不活的样子,这会儿活像是吸了精气的老妖,重新披上了画皮。

林玄英:“……”

他并不想知道他们昨夜是怎么度过的。

林玄英憔悴道:“接下来如何打算,劳烦二位给个指示。”

拂晓前,大军出发之时,运送枪支火药的辎车上已经多了两个不起眼的护卫。

夏侯澹决定照着庾晚音的计划继续蛰伏,因此也只密会了林玄英的几名心腹干将。他需要尽快养好伤势,来日现出真身振臂一呼时,才能鼓舞士气,稳定人心。

庾晚音则理所当然地陪他一道。

暗卫在前方打马,辎车辘辘前行。车内尽可能布置过一番,让两人坐得舒适。

夏侯澹从窗缝内瞧了瞧外面沉默行进的兵马,低声道:“其实,你留在沛阳坐镇更为稳妥。待都城里风波平定后……”

“想得美。”庾晚音干脆拒绝,“我不可能让你得逞第二次。”

夏侯澹望着她,似叹似笑:“晚音……你不想周游世界了吗?”

“世界就在那里,晚点去也不打紧。”庾晚音轻描淡写,“以后我们生个孩子,养到可以独当一面,就卸下担子一起退休旅行吧。”

夏侯澹顿了顿:“好。”

两个人都表情认真,尽管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只是镜花水月的愿景。

——夏侯澹挺过下一次毒发的希望都很渺茫。

也正因此,他才要趁着神志清醒,争分夺秒地收拾局面,为未来铺路。

而庾晚音此时不走,就等于用行动许下了一个更为沉重的承诺:她将从他手上接过这副担子。

早在她到来之前,他已经熬遍心血,耗尽年岁,将自己当做灯油烧到了尽头。如果她任由这簇火苗熄灭,等于抹杀了他存在的意义。

所以她哪里也不能走。她会护着四海升平,八方宁靖,长长久久。

一路上断断续续飘着小雪,林玄英生怕马车里两个不会武的病秧子再着凉,毛毯手炉不要钱似的往里塞。

车厢里因此逼仄而温暖,两人像树洞里过冬的动物般挤在一起,无事可干,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此时气氛温馨中又透着些许尴尬。

直到这时他们才真切体会到,彼此明明已经共历生死,某种意义上却才刚刚熟识。

刚才这话头是庾晚音起的:“你还不知道我真名吧。”

夏侯澹:“嗯,以前我自己心里有鬼,不太敢跟你展开这个话题。你叫什么?”

庾晚音:“……王翠花。”

夏侯澹:“?”

夏侯澹:“那你父母也不赖啊。”

“承让。”

静默了片刻,庾晚音又忍不住笑了:“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初中生。这姐弟恋我有点难接受……”

夏侯澹脸色阴了阴:“我们之间未必有年龄差。”

“此话怎讲?”

“我在书里待了十多年,现实中也未必跟你同时穿进来。实不相瞒,以前你聊到外头的世界时,有那么几个新潮词汇我其实听不太懂。所以我一直有怀疑——”

庾晚音愣了愣,忽然想起谢永儿听见“管道磁悬浮”时的反应。自己穿来之前两年,管道磁悬浮的概念才流行开来。因此当时她就怀疑过,《恶魔宠妃》是一篇老文。

庾晚音:“你是哪年穿来的?”

“2016年。”

庾晚音傻了:“我是2026。”

夏侯澹一脸不可思议:“你之前说,这篇文是手机推送给你的?就这么篇烂文,凭什么火十年?”

无论如何,这个新闻终于让庾晚音放下了穿回去的企盼。

她原本指望着他们两个灵魂出窍后,真实的身体还作为植物人躺在医院里,等未来某一天苏醒了,还能在现实里再续前缘。

但现在看来,张三都出窍十年了,还活着的可能性委实不大。

夏侯澹则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打算,注意力还放在一个严肃的问题上:“如何?不是姐弟恋吧?”

“这个嘛——”庾晚音故意拖长腔。

“嗯?”

“不知道呀。”庾晚音摸他的下巴,“不如先叫声姐姐来听听。”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似乎是被什么石子硌到。与此同时,外头传来轻微的破空之声,紧接着暗卫长剑“唰”地出鞘。

夏侯澹眼神一冷,反应极快,将庾晚音护在怀里往下一倒,躲到装枪支的箱子后面,这才出声问:“怎么了?”

暗卫忙道:“无妨,是流民滋事。”

“流民?”

暗卫语气有些复杂:“沿路的百姓,许是把咱们当成了叛军……躲在树后面朝咱们丢石子。已经被驱走了。”

右军这一路行来,各州百姓虽然不敢螳臂当车,但背地里翻个白眼、啐口唾沫的事情却没少干。

不少百姓还念着夏侯澹轻徭薄赋的好处,并不信端王散播的那一套妖后昏君的鬼话。如今听闻夏侯澹猝然驾崩,更是笃信了端王就是仗着手中有兵,公然夺权篡位。

因此瞧见开向都城的大军,自然没有好脸色,胆子肥的直接丢起了石子。

庾晚音听明白了前因后果,神色也复杂起来:“怎么说呢,还有点感动。”

夏侯澹也笑了笑:“这都多亏了皇后啊。”

在她到来之前,他的力量只够与太后端王拼个鱼死网破。

他不介意死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但若有机会走入灿烂骄阳下,谁又会拒绝呢。

“我现在……”他说到一半觉得煞风景,语声低落了下去。

他现在有点不舍得死了。

庾晚音莫名其妙:“什么?”

“没什么。”夏侯澹笑着拉她坐回原位,“姐姐的头发好香。”

作者感言

七世有幸/七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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