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夕旦福,真理!
一天一夜之后风雪非但没有变小,反而是转大,郑楷大清早出去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活生生的就是一个圣诞老人。
许航远专门打了电话过来慰问,说兄弟哎,不是老哥我不救你,你看这天这天……西伯利亚啊,老毛子忒气人了,人不地道风也不厚道。所以啊,你就先等着吧!等风停啊,老哥我想死你了,唉,让你早点自己走出来吧,你要别扭,你这孩子……嘿嘿~
夏明朗捏着话筒牙咬得咯咯响,幸好物资还有粮草还足,否则真是要一头撞死血见五步。
做人悲摧的是什么?
在你精心策划步步为营,自以为胜券在握,天下我手之际,忽然发现作茧自缚。这叫什么?这叫赢了世人输了天!
夏明朗气恨难挡,一身正压的缩在睡袋里睡觉,人人敬而远之。卫星电话又响起,夏明朗用眼神示意陆臻去接,陆臻嘴角含着笑,总觉得夏明朗这别扭的样子真是莫名地可爱。
电话接通,许航远劈头就是一句:“你们带了实弹了吗?”
陆臻一愣,招呼夏明朗说:“队长,有正事儿。”
“实弹?带了吗?多少?”许航远急得声音里冒火星。
“人均半个基数,怎么了?”夏明朗一听就知道不对,没打马虎眼,一五一十的报给他。
“我操X的,昨晚上有人把附近金矿劫了,黄金武警一死八伤。对方有枪有人质,已经逃了,做这么大的案子十有八九得过境,国际刑警已经通知了,对面的也打了招呼,不过你也知道,老毛子贼精滑的,别说赶上这么个破天,就算是风和日丽的也甭指望他们出全力。现场我已经派人过去了,看这天下午不知道能不能到,警方传过来的消息说得很玄乎,你也知道这年头人命最金贵,一个兵都死不起,所以上面的想法是让武警和边防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正面对敌,让我们上。我操X的,这天飞机飞不了,我跟你差一天的脚程,你们先绕去边境上堵他们,我随后就到。怎么样?老伙计,帮老哥我一把?”
夏明朗先回头看了一嗓子:“一级战备,上实弹。”队员们迅速的从各个方向回归自己的装备开始清点整理。
于是,这就是同意了!
许航远舒心的大笑:“地图,资料,他们在整,整好传给你,对一下电台,我做你的总后指。先说下人员配备。”
“除了我以外,电子对抗及爆破手两人,狙击手四人,突击手三人。”
“我靠,你小子狙击手真多……”饶是在这种危机关头,许航远还是忙里偷闲的表达了一下嫉妒之心。
“什么意思?老子尖兵让你给灭光了,你现在酸他哪门子酸?!手续你去补,我先出发。”夏明朗不甘弱的骂回去,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拿人的手短,许航远知趣的闭嘴。
给水袋与水壶灌水,互相补充食物与弹药,十分钟以后,各单兵装备已经整理打包完成。
队员开了实弹包把原来的弹夹清空重新压子弹。每人每枪半个基数,合95、03枪五个弹夹150发子弹,88式通用机枪400发子弹,92式手枪两个弹夹30发,05式微声冲锋枪3个弹夹150发,88式狙击枪100发子弹。因为此行没有重装目标,12.7MM的重狙在大分解之后被分开埋藏,陆臻留下了坐标点与红外示警装置,方便许航远派人过来回收。
很快的许航远的地图已到,陆臻从洞外铲了一堆雪回来做沙盘,从矿区到边境线,对照地图与沙盘寻找歹徒最可能的逃跑路线,老许那边随地图也传来了他们的推断。而其他人则忙着泼灭明火,消除生活痕迹,在埋藏点撒上驱兽粉。
动若脱兔,静若处子,一动一静之间自如的转换,那才是一群优秀特种兵的基础素质。
二十分钟之后,最新的地图与最新路线图已经发送到各个队员手上,大家哗哗的扯胶布封死身上任何一个可能会透风的缝隙,自然才是最大的考验。现在的室外温度是零下34度,而在风中,这个数字其实还要更低一些。
最近这几天,因为极端的寒冷与回暖,队员们多多少少都有点冻疮的现象。方进穿着雪地靴一边走一边跺脚,抱怨,这鞋还是不够保暖,郑楷感慨说应该给大家打双乌拉草的鞋子,陆臻忙着收拾他的电子宝贝,皱着眉头开玩笑,说我觉得在鞋子里装微电阻发热可能会更好一点。
玩笑归玩笑,夏明朗在洞口磕了两下鞋跟,一群人迅速站好,一排横队。
“任务都明白了?”
“明白!”
“走吧!”
夏明朗略一抬眼,尖兵沈鑫把风帽扣死,一头扎进了茫茫风雪中。
麒麟很少做战前动员,像严正说的,每个人全身上下一套装备好几万,全年经费十几万,国家花这么多钱养着这么个人,又不是养猪,养肥了还能宰来吃。不上战场不杀敌,如何对得起手里的枪,对得起每年从手里泄出去的那上万发子弹。
外面就像一个冰雪的炼狱,大风大雪,能见度极差,几乎迎面不见人,即使近在咫尺也要利用单兵电台才能通上话。队员们首先以一列纵队急行军,进入指定区域之后拉开50米的散兵线全面搜索。
一个下午徒劳无功。
方进有点急躁,他建议回头搜索,天气太差,那帮人说不好还躲在金矿边上猫着。陆臻却不同意,很明显这样的天气虽然行动困难,但却是他们脱困最好的掩护,而且本地人对恶劣天气的耐受性是外人不可想象的,只要他们还能走,歹徒很有可能就能走。
夏明朗指了个方向,还是往国境线走,无论如何,劫了140多公斤黄金,出境已经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只有出境把黄金改炼分散,流入地下黑市,才有可能把黑钱洗白。
临近傍晚时分,方进终于在一棵云杉的树根处找到新鲜的擦痕,狂风挟了大雪,雪地上的人迹被吹得一点不剩,可是树根擦掉了一块树皮,露出微黄的木质层,从擦口的形状来看像是雪橇。
他大声呼喊着,招呼人来看。队员们眼中闪出了兴奋的光彩,经过一整天的艰难行军累得几乎血肉凝结的身体又开始松泛起来。
然而严寒在狂风的配合下肆虐,小腿以下已经没有了知觉,好像血液流到那里就不会再往下了一样,风,从皮肤的表层一直吹进骨头里,层层冻结,行走变成了某种机械的反应。
夏明朗蹲下去检查树根的切口,心脏在飞快的跳动着,随着他弯腰的动作窜到喉咙口。
太累了,几乎可以感觉到热量在迅速的离开身体,又饥又渴,水壶里的水早已经结成了冰,背裹里的水倒还能喝,可惜冰凉彻骨,吸一口全是冰渣,喝下去顶在胃里,久久不能回温。
夏明朗扶着树杆休息了几秒种,手指指出了一个方向,尖兵已经闪出去走在了前面,已经进入敌情潜伏区,他们把散兵线收缩,改为三角型队型交叉掩护前进,尖兵方进,陈默与严炎拖后双狙击位保护。
对于实战来说,安全成了第一要素,因为此时流出的血,每一滴都是真的。
一路上不断的发现新痕迹,或者是背风面的小半个脚印,又或者是一根新鲜被碰断的树枝,然而很奇怪的,在如此严密的搜索之下歹徒仍然没有影踪,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夏明朗犹豫着,这一切只说明了一点,对方是经验丰富的职业军人,并拥有相当成熟的反侦察能力。
夏明朗背上的卫星电话忽然剧烈震动,他把喉式通话器的开关接通到卫星电话上,老许的声音极分明简洁的撞进来:“沾上了吗?”
“还没!”
“还好!”老许明显松了口气:“这伙人不好对付,职业的。”
“我知道。”夏明朗心想让老子追一天都追不到,怎么可能不是职业的?
“你知道?算了,转公共频道,有新情况!1、2……嗯,我的人刚刚到现场了,5.45MM口径,他们用AK-74,有消声器,没人看到歹徒的样子,TMD太有经验了,另外,在现场发现4.6MM口径的钢心弹。”
“MP7……”夏明朗咬牙。
“你们穿哪种防弹衣出来的??”
“你说呢?”
“我靠……MP7我们玩过,95防弹衣防不住的,100米以内打爆,50米对穿,尽量在远距离灭了他们,不要贴近,他们有MP7近距离火力拼不过。”
陆臻感慨:“还好不是巷战。”
“总之一切小心,实在不行,找到了先围上,我的人已经出来了,老伙计别急,咱们不能在阴沟翻船。”
夏明朗懒洋洋的哼了一声。
许航远也觉得无奈,苦笑着挂了电话。
夏明朗用牙磕了一下话筒:“有问题吗?”
“有……”方进笑。
“唔?”
“这风什么时候停啊?!我操!”方进实在是让风呛得难受。
“行啊,你把你那玩意儿埋雪里,就当你操过了!”夏明朗口气淡淡的:“继续前进!”
公共频道里传出压抑的古怪笑声,方进气得脸上发红,居然还觉得暖和了点儿。
走出去不到一百米,陆臻忽然锤头,说:“我知道了。”
夏明朗诧异:“怎么?”
“那群人有制式装备,他们有电磁探测器。”陆臻懊恼之极。
“你这么容易让他们探到频道?”夏明朗不相信。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陆臻开群通:“停,大家先停,集合,我们需要重画路线。”
散在远处的队员们收拢过来。
“这个地方的背景太干净,只要一点电磁活动就代表我们到了。他们根本不需要探出什么频道,只要有!!我估计他们用的是三到五公里范围的捕捉器,所以我们一直跟着他们背后走。”
夏明朗恍然大悟,马上开了地图看,脸色更差了一分。
“现在怎么办?电磁静默?”陈默问。
“只有这样了。”陆臻说。
夏明朗转头看了一下西方的天幕,最后一点日光把雪山染成金色的鱼尾,辉煌而隆重的落幕曲,风越来越大了,太阳下山之后气温还会再往下降,能见度这么低,断开通讯会有什么后果。
非战斗性减员……要是在这里冻死冻伤个把人,那就太难看了。
“怎么样?”陆臻问夏明朗。
“让我再看一下。”夏明朗握着电子地图半揣在怀里,不停的放大放小,所有人屏气凝神的在等待着他的决定。
“行!”夏明朗抬起头来,大家精神一凛。
“作战方案更改,两人一组,分散搜索,发现目标之后不要打草惊蛇。天气这么差,我不相信他们还能走一夜……”夏明朗在国境线上标出5个点:“在0点之前到达自己的潜伏位,我们在国境线上拦他们,到地方自己想办法保暖睡觉,轮流休息,战斗才刚刚开始。”
陆臻把猝发电台的接收频道通告大家,每隔一小时报一次方位,利用编码压缩之后用单兵电台发出,这种短时间低功率的信号很难被捕捉。
天越来越黑,很快的就像是跌进一团浑浊的浓墨中,全程防红外+电磁静默,夜视镜里绿汪汪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陆臻一脚深一脚浅的在跋涉,夏明朗就在他身边的某一个地方,他知道,能感觉到,但是看不到。
他们这一路过来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果然是狡猾的,可是再狡猾的狐狸也跑不过好的猎手,他坚信。
夏明朗给自己留了最难走的路,过了零点才到达潜伏点,山坡上一块突出的岩石旁边长着一丛三棵白桦,背风面雪层积得很厚,夏明朗决定在这里挖雪坑,天太冷了,体温已经流失得差不多了。
陆臻拿了一包红外探测器出去架设,夏明朗在他身后吆喝了一声:“150米防御半径。”
陆臻挥了挥手,明白!
回来的时候雪洞已经挖得差不多了,防潮垫对折,在雪地上铺了两层。夏明朗猫腰坐在里面,把睡袋抽出来拍松,掰开一块固体酒精点火。陆臻马上拔下手套,把冻得紫红的手拢上去,火光微弱,离开寸许,就已经感觉不到热量。
“好冷!”陆臻呻吟了一声,原来零下30和零下40差这么多……
夏明朗用小钢杯烧了小半杯热水,掰过陆臻的脑袋喂了两口,陆臻抿着唇一边眼巴巴的看着,推给他:“你喝吧。”还剩下最后一些,夏明朗一饮而尽,就这么一恍神的功夫,已经不热了。
陆臻舒张着僵硬的手指把红外探测器的探头抽出来从透气口探出去,警报接在耳机上,面对如此雪夜,大功率的红外探测器比什么夜视望远镜都更管用。
“手指疼吗?”夏明朗在帮陆臻烤手套,防寒手套虽然防水,可里面还是有潮气,整个的翻过来烤,腾腾的冒出白烟。
“嗯!”陆臻很认真的给自己的手指做按摩。
夏明朗挑眸看他一眼:“手拿过来。”
陆臻迷惑不解的把右手递上去,夏明朗低头衔住他的食指,陆臻哎了一声,下意识的往回缩,夏明朗呲牙亮给他看,手指咬在牙间。陆臻的耳根轰然一热,还抽了出来,低头嗫嗫的:“别玩了,你这样会让我有不纯洁的联想。”
夏明朗不屑:“好像你的联想什么时候纯洁过一样。”
“哎,还记得不,那次,你喝光了我一整瓶酒原那次。”夏明朗笑眯眯的。
“干嘛?”陆臻拆了一块高蛋白单兵口粮,小口一点点啃,这玩意儿真不是一点半点的难吃。
“那时候就喜欢我?”
“你说呢?”
“你那次真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呢?”陆臻笑眯眯看回去。
“我靠,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夏明朗把陆臻的爪子拉过去,蹭他的口粮吃。
“怕什么啊……我那时候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亲到就是我赚了,大不了就是让你揍两下,我一个醉鬼,你还跟我当真啊??”
“那后来我醒了不认账,你是不是特别难过?”
“怎么可能啊,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居然对我也有意思,我回去都是蹦回去的。”陆臻眼神狡黠,勾勾手指:“过来,让大爷我亲一下。”
夏明朗很自觉的贴了过去,舌尖扫过,扫到对方嘴里的干粮屑,味道似乎变得好了点儿。
陆臻笑得很满足:“还是现在好,想亲就亲了。”
夏明朗拉开两个睡袋叠到一起:“你先睡,两小时之后我叫你。”
陆臻笑眉笑眼的看着他乐了一阵,有些贼兮兮的把夏明朗的衣服拉开,手探进去贴胸口放着,夏明朗失笑,把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太累了,陆臻睫宇相交,就直接跌入黑甜乡。
陆臻睡着的时候很安静,呼吸柔和,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睡得乖巧而依赖。夏明朗把睡袋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只手操作红外探头监视外面的环境。
风声尖啸,夏明朗偶尔低下头看看陆臻熟睡的脸,在零下42度的暴风雪中守着他的五月阳春,总觉得温暖并且满足。
两个小时之后腕表微震,夏明朗把定时器按过去,火早就熄了,陆臻的面孔模糊在黑黢黢的雪洞中,夏明朗摸索着找到陆臻的嘴唇轻轻碰了碰。
偷笑:亲一下,再帮你顶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陆臻被推醒,习惯性的看表,脸上黑了一层,态度强硬的拽着夏明朗的衣领把人拉进怀里,一声不吭的接过监视位。
2.
冬天的天光亮得晚,五点钟也是灰蒙蒙的,风倒是小了一些,不那么呼啸着可怕。
各小组已经整理好营地开始新一轮搜索,原则上是先境内,后境外。其实夏明朗也有些郁闷,这次任务还没开始就一直有种涩涩的不顺畅感,老天也不帮忙,毕竟是在自己不拿手的领域,超低温的雪原林地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工作已经做到足够的细,怎么都不可能没有结果,两个小时之后肖准与阿泰组在国境线以内一公里的地方发现了新的痕迹,马上用电台猝发信号通告坐标。一路追踪出境,线索断了又起,最后追到国境外三公里的某处,那个地方显然已经做了很周密的清理,但似乎是他们在此地着实聚集停留过一阵,所以隐约还有些线索。而最奇怪的是从现场的脚印看起来,有一伙人居然是往回走了……这怎么可能?
方进和陆臻把方圆500米都扫了一遍,确定,真的有人又往境内去了
夏明朗埋首苦思不解,傻子也知道犯这么大的事,只有逃出境外才有生机,怎么会……事若反常,则近乎妖!
“陈默!”
陈默马上转头看向他。
“你带点人追下去看看,我总觉得不大对,剩下的跟我往回追。”夏明朗说。
陈默点点头,经过方进时在他肩上一拍,方进嘿嘿笑,大眼睛闪亮。
夏明朗推着阿泰扔过去:“把这个也捎上。”
陈默一愣,方进已经嚷嚷起来:“干嘛啊,队长,我可没空带孩子。”
“带你个头!给你加火力的!”夏明朗瞪过去。
阿泰与陆臻的功能基本是重复的,有陆臻在冯启泰就没大发挥,可是放进小分队里去就不一样了,无论是通讯保障与安全防护立马就能提高一大截,而且这小子就算是不能杀,他至少也不拖累人吧。
方进还想争,陈默已经冲阿泰勾了手。
“陈默哥!”冯启泰心花怒放的跑过去。
方进忿忿的怒视:“我警告你啊!我警告你,子弹不长眼睛啊,老子可没空……”话还没说完就头盔上就让陈默给敲了一下,抬头对上陈默不耐烦你有完没完的眼神,知趣的闭嘴,灰溜溜跟着跑了。
这次的任务有点邪行,透着古怪,可是此时此刻已经摸上了脉。分兵之后郑楷亲自做尖兵,追出去几公里终于第一次看到了歹徒的真身,可是从望远镜里看到的结果却让夏明朗心生了疑惑。
这群人看起来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专业,当然,踏雪无痕或者更多的是缘于老天帮忙,而对恶劣天气的忍耐力也可能因为真的是本地人从小习惯了。
那么按说人就在眼前了,打就行了,可夏明朗却还是隐约觉得不对头。
肖准悄悄凑过去问:“交给我们处理?”
手头有三个狙击手,即使88狙精度不高只能算半把狙击枪,精确瞄准只有600米,也可以足可以在AK-74与MP7的有效射程之外解决战斗。
夏明朗按下手,再等等。陆臻疑惑的接过望远镜去看。
夏明朗又想了一会,正想挥手指挥大家分散包抄,陆臻忽然说:“等一下!”
“嗯?”
“他们劫走多少黄金?”
“148KG。”
“那雪撬上的箱子没那么重。”陆臻把望远镜还给夏明朗。
单兵电台不能使用,人都集中在一起,有坏处也有好处,郑楷很快判断出箱子里东西的重量应该在40-80公斤,而且很可能不是黄金,因为80公斤的黄金不需要这么大的箱子。
夏明朗于是终于想通了他的违和感来自何方,按理说人都爱钱,非常爱,一大堆黄金堆着,就算明知道不是自己的,也会心生向往,不自觉的靠近、张望。可是眼前在林子里穿行的那群人完全没有,从望远镜中看到清晰的脸,那上面是戒备、惶恐与不自觉的回避。
“那黄金去哪儿了?”徐知着不解。
“出境了!他们拿出去做了交易,把东西换回来。”夏明朗沉低声音,视线扫过所有队员的脸:“不知道是什么,148公斤黄金会换个什么回来?很可能有问题,开枪太远的话,枪声一响变数太大,我们要贴上去留下活口。”
陆臻把最新情况写成文字稿,压缩编码发给阿泰。
夏明朗已经在雪面上划地图,分配各组任务。在前面那道山梁上设伏,尽可能贴近,分割包围,用冷兵器逐一清理。肖准与徐知着双狙击位保护,目的是在战斗打响之初清除货物旁边的人,并保证不让任何人再去接近它。
歹徒正以一种近似于X双箭队型前进,夏明朗把伏击点设在前面山坳里,由突击手从身后接近,一人一个,分割清除,争取在枪声响起之前,先清除掉一批人。
任务分配完,两个狙击手先行消失在林子里,夏明朗与剩下的队员们则轻装抄到歹徒们的前方去,每个人的伏击习惯都不一样,有人喜欢上树,有人喜欢入地,陆臻用工兵铲挖坑把自己埋进雪地里,雪层疏松,呼吸没有太大困难,贴着树根露出一点点软管窥镜来观察四周的目标。
第一轮的目标是伏击最后五个,陆臻的运气不错,刚好有人就从他的潜伏点走过,他看到夏明朗在树上利用瞄准镜的反光给他放了一个信号,行动开始。
夏明朗双脚勾在横生的树枝上倒挂下去,手中的静力绳准确的套住了一个歹徒的脖子,瞬间人就被拉起,在风雪中无助的挣扎,喉咙中被压抑的叫嚷在尖利的风声几不可闻。
陆臻闭上眼睛,在心中默数,蓦然间睁眼,从雪坑里窜起来,人到刀到,转瞬间手中的56军刺已经准确的从歹徒肩胛下刺入,直接贯穿心脏,鲜热的血从血槽中激射出来,飞溅在纯白的雪地上。
垂死的人体在陆臻怀中剧烈的挣扎,尖叫被死死的压在嘴里,眼神从惊恐万状直至黯淡无光。
陆臻是左手刀,虽然他用右手写字,但却是天生的左撇子,所以手枪可以双手开,而冷兵器更擅长用左手。一般说来擅用左手的人在仓促对敌时会占很大便宜,因为对方不习惯。
清除,清除,清除……
战局一触即发,不等前面行进中的犯罪分子无意中回头发现异状,夏明朗已经将静力绳缠到树枝上打结,借力滑下,就地翻滚着卸去冲击力,再起身时已经把一名歹徒拖离了队伍。
95制多功能战斗刀尖锐而锋利,夏明朗捂住歹徒的口鼻把人往怀里一拉,95战刀刃口向外倾斜着捅进对方的脖子里,然后手腕微沉向外挥出,颈动脉、气管、声带齐齐断裂,大团的血液泼出来,染透前方的雪地,将积雪微微融化。
56军刺上的血槽在穿刺后导入的空气让陆臻可以轻而易举的拔出自己的武器,尚未冷却的尸体被小心翼翼的靠在云杉树干上,陆臻猫着腰,借着大树的掩护轻盈的扑向下一个目标……
不过,已经……晚了!
一直在旋转盘桓的狂风骤然转向,本应该被远远带走的血腥味又被卷回去。陆臻的目标噫了一声,下意识的转头,大惊失色。陆臻只来得及在他尖叫后按住他的嘴,把军刺扎进他的脑袋里,从柔软的下颚刺入,穿透中枢神经,瞬间致死。
那声惊叫带来了连锁反应,歹徒们顿时四散扑倒隐蔽,成梭的子弹已经扫过来,太仓促,弹道拉得高,全部扫在树杆上。陆臻连续扔出四条C-4炸药,巨大的树干定向倒下,成为简陋的攻击阵地。从远处传来狙击子弹的啸叫声,一直守在雪撬边的两个歹徒应声而倒,颈椎被击碎,连挣扎都不必,直接死亡。
有狙击手!
歹徒发出绝望的悲鸣,倾尽全力的把自己藏在射击死角中,疯狂的倾泄子弹,试图从合围中进出去。
夏明朗听到耳机里传出嗡嗡声。
“试音,1号正常!”陆臻的声音在枪林弹雨中清晰如故,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没有必要再静默电磁了。
“2号正常。”
“正常。”
“正常……”
“老郑,你跟我摸上去,其他人火力压制!”夏明朗把突击步枪扔到背上,换了微声冲锋枪。
“三明治,纽约套餐!准备。”陆臻低喊。
纽约套餐就是烟雾弹加手雷再加烟雾弹,三人三组,马上将对方阵地炸得浓烟滚滚,夏明朗和郑楷马上窜了出去,从两翼猛插。
陆臻他们利用长点射做压制性射击,同时开大红外探测器的功率把生命信号的位置通报给夏明朗与郑楷。
再专业的歹徒也只是歹徒,即便有一个两个资深军事人员也不足以应对如此严密的的战局:由徐知着与肖准构成远程狙击火力,由夏明朗与郑楷构成近距离击杀火力,再加上陆臻严炎与沈鑫的中程火力压制。
很快的,密集的枪声开始变得稀落,鲜血四下流淌,慢慢的渗入冰雪中,雪白殷红,触目惊心。
严炎继续留守,利用精确的射击压制火力,陆臻与沈鑫开始收缩包围圈,清剿战俘。
“留活口。”夏明朗大喊。
陆臻看到右前方的大树后面伸出一段乌黑的枪管,他抬手对空三发短点射报告方位,拉了条单线给徐知着:“我前方120米,两点方向。”
“100%!”徐知着报出他的视野范围。
“帮我缴他的械。”
“没问题!”
徐小花声音刚落,子弹已经追到,重重的打在枪机上,AK-74脱手飞去,把那名歹徒惊得尖叫。
“我的狙击手告诉我,第二枪打手,第三枪打头,投降的话,我们优待俘虏!”陆臻跪姿瞄准着随时准备击发,声音清朗。
“我我……我投降!”那人戴着灰白色的皮帽,从树后闪出来趴跪在雪地里。
“头抬起来,跪直!”陆臻微微皱眉,急步向前,忽然发现灰皮帽的右手往下垂,陆臻心中一惊,猛跨了一步跳起来,坚硬的军靴踢在那人的下颚上,强大的冲击力让他直挺挺的往后倒,连挣都没挣一下就晕了过去。
陆臻扑上去撕开灰皮帽的上衣,看到腰间长条型的塑胶炸药,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各小组注意,对方有自杀性塑胶炸药,安全范围十米。”陆臻马上开了群通报告最新情况。
“妈的,找死!”肖准怒骂。
严炎压低弹道扫出一记长点射,子弹凿穿树干,打得木片四溅横飞。
“交枪不杀!”
再平静的吼声在子弹的尖啸声中都令人胆寒!
终于有人战战兢兢的把枪扔出来,沈鑫一脚踩住枪身踢起来,随手大分解,枪械散落了一地。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沈鑫逼得那人把衣服脱到只剩下最后一件,零下30多度的超低温,等他把衣服再裹上身时已经冻得基本没有战斗力了。
战斗已近尾声,只剩下最后几个顽抗分子依托天然地形的掩护还在做垂死挣扎。
陆臻靠过去顶上夏明朗的火力位置,夏明朗收枪,准备绕到上面去夹击,起步爬出去几米,无意中看到旁边树后微微露出刀刃的寒光,夏明朗不由得心中一凛。
他敢打赌这人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开过枪,老手,绝对的老手,在混战中轻易不使用火力的人最可怕,因为你会忽略他的存在,他会藏起来,而天知道什么时候他会从你背后伸出一只手,一刀割开你的喉咙。
任何人的喉咙都是那样的柔软,在钢刀面前毫无抵抗力。
夏明朗小心的咽了口唾沫,观察地形,此人隐蔽的极好,绝对的狙击死角。夏明朗把95步枪斜插在地上,从弹药袋里拿出一发高爆枪榴弹,榴弹的落点在那人对面的大树,弹头撞在树干上凌空爆开,弹片四散激射。
夏明朗看到刀刃的反光连连闪动,细细的血沿着树根流下来。
清除!
夏明朗呼出一口气,沿预定路线爬到地势的上风处。
忽然出现在上方的精准火力让最后的抵抗者彻底绝望,一个歹徒像疯了一样站起来夹腰横扫,密集的弹雨穿透树干,郑楷猛得感觉到腹下剧痛难忍,好像一根红烧的铁条被直直的捅了进去,他瞄准开枪,三发短点射直接击中对方的头部。
“呃……”郑楷咳了一声,重重吐气:“2号挂彩。”
靠!
枪声骤然加疾,顿时有了一点杀红眼的味道,鲜血横流,飞雪沾着殷红在半空中翻滚,浓重的血腥味被盘旋的风裹住,不肯散去。
然而,就在这垂死的呼喊与尖锐的枪声混杂中一记尖啸猛然响起,一直被子弹惊得四散乱窜结果反而被相互拖住动弹不得的雪撬狗忽然跳起来奔向了同一个方向。夏明朗直觉反应不对,猛不顾身的从掩体里冲出来,身后的雪地上一连串的子弹坑贴着他的身影追过去,身处绝望中的人总是疯狂的想要拉人下水。
陆臻的牙根骤紧,眉头拧起,眼中一片冰凉,仿佛修罗的杀气,跪姿长点射,强火力压制,几乎是把95步枪当机枪来用,对方的冒头火力顿时被他打了下去。沈鑫迅速机动到位,在陆臻弹夹打空之前顶上,88型通用机枪的强悍火力水泼不进,好像死神的镰刀那样收割生命,曳光弹在空中划出闪亮的弹道,让对方缩成一团的躲避,不敢露头再开一枪。
夏明朗在翻滚中连连开枪,受到太大惊吓的狗群却并没有因为同伴的死伤就停下,反而冲得更快,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伙从树后跳出来跌落在雪撬上,侧身翻倒靠在箱子旁边,手中的MP7开始了疯狂的密集性扫射,夏明朗迅速卧倒,弹雨将他眼前的积雪扫得四下飞溅,碗口粗的小树被拦腰打断。
“狙击手,干掉他!”夏明朗急得大吼。
“20%!我看不到要害!”肖准回复。
“被挡住,看不到!”徐知着回报。
夏明朗气极,强行抬头开枪,反击的子弹迅速回敬,擦着他的头盔扫过去。
他妈的!见鬼!夏明朗用力咬了自己一口,冷静!
这年头,横得怕不要命的,对方摆明了是垂死挣扎,找垫背,跟他斗气实在犯不着,口袋都已经做好了,冲出去马上就有狙击手会要他的命……
等一下!
那为什么他还急着冲?
徐知着忽然开枪,子弹声密集,夏明朗正在疑惑间就看到雪撬转向笔直的向自己奔过来。夏明朗大喜,好小子,打不到人可以打狗,贴边打一排,足可以吓得这群狗转个方向跑。
这么近的距离,不用瞄准镜都可以看清对方绝望而暴虐的眼神,他忽然放开一只手去开身边的箱子,手脚并用的想把箱子推下去……
肖准兴奋的大叫:“80%”
一蓬血花从匪徒手臂上溅起来,MP7顿时哑火,夏明朗马上扑了过去,黑色的金属箱已经有大半个被推出雪撬边沿摇摇欲坠。夏明朗下意识的向前鱼跃,单手凌空开枪,在对方的眉心凿开一个血点。去势太猛,夏明朗收不住劲撞到雪撬上,金属箱从雪撬上滑下来,重重的压在他胸口,惊慌失措的狗儿们马上拖着空雪撬跑远了。
咳……!
夏明朗下意识的抱紧箱子,被压得呼吸一窒。
金属箱忽然弹开盖,夏明朗扫了一眼,全身血液凉了一半。
“队长,彻底清除!”
“清除!”
……
频道里,从各个方向传来队员们冷静的口令,激烈的枪声骤然休止。
夏明朗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心里有困惑,所以一动不敢动,着急的大叫:“陆臻,快点给我滚过来看看。”
“队长,什么好东西压得您脚软了啊?凭什么就让臻子过去看看,金山银山吗?见面分一半啊!”沈鑫笑道。
“我靠!沈少,您家大业大还在乎这么点散碎银两?”严炎一边清扫战场一边搭腔。
“吵什么吵!滚个犊子过来帮老子取子弹!”郑楷疼得狠了,火气很大。
“哎哟老大,您中气好足啊!”严炎连忙翻出药包跑过去。
陆臻背着枪跑向夏明朗,脸上还带着激烈战斗后残余的紧张:“怎么了……”夏明朗躺在地上看过去,眼睁睁看着陆臻的脸色突变,声音骤然拔高:“你别动!”
所有人都让他吓得一顿:“怎么了,臻子?”
“怎么了?”
“咋了?”
……
“有炸弹!”陆臻用力吞了口唾沫,半跪到夏明朗身边。
3.
“怎么回事!”虽然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可是有陆臻呆在身边,夏明朗莫明其妙的松了口气,肌肉放松下来,头枕到雪地里。
“别动!手扶住,千万别动!”陆臻急得大叫:“水平仪触发型,大哥!”
“知道!NND,老子长眼睛了,一惊一乍的。”夏明朗双手扶在箱子边沿。
陆臻闭上眼睛,用力深呼吸:“受伤了吗?”
“没有。”
“重不重?”
“还行,没你重!”
陆臻愤怒的瞪了他一眼,夏明朗知趣的闭上嘴。
“先想办法把你弄出来。”陆臻趴下去看。
徐知着和肖准已经绕到远处去帮他们拿背囊,现场没有一个工兵铲,陆臻只能先试着用手挖,沈鑫忙着捆绑战俘清理尸体,严炎帮郑楷包扎好也赶过去帮忙。郑楷的伤不太重,慢慢地走过来给陆臻打下手。
“伤得不是时候啊!”夏明朗冲郑楷眨眨眼。
郑楷怒目。
“没事儿吧!”夏明朗连忙亲切关怀。
“还行,有防弹衣挡着,伤口不深。”郑楷气恨难平,好不容易来一次家乡,本打算等演习结束了请两天假回去看看老婆,好死不死这个时候伤了,唉,娃他妈看到了得多心疼呐!
陆臻把夏明朗身边的雪地挖下去一尺才挖到冻土层,拔出军刺用力凿了凿,土层完全冻硬了好像石头一样,陆臻开始指挥大家砍柴烧水。他的打算是在夏明朗身边堆雪浇水,冻出坚硬的冰层支持住炸弹,然后让夏明朗可以脱身爬出去。
风太大,雪又急,队员们首先支了个帐蓬挡风,夏明朗扶着箱子苦笑:“虽然我现在躺着看你们干活我也很不好意思,可是,能不能麻烦快点,老子的手快冻僵了。”
陆臻指着炸弹怒骂,这箱子开了盖水平仪就开始起作用,鬼知道倾斜到什么角度就爆了,能不小心么?
陆臻才骂到一半,眼眶就要发红,夏明朗连忙闭上嘴,乖乖的等着。徐知着和肖准带着工兵铲跑回来,有了生力军,工程快了很多,没多久冰墙已经竖了起来,陆臻和徐知着一前一后的扶住箱子,夏明朗松开手一点一点把自己蹭出来。
不说怕,总也是有点怕的,胸口压着个不知道当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东西,怎么可能会不怕?夏明朗爬出来,大气都来不及喘,马上铲雪回填,直到把箱子稳稳的冻结在一块巨大的实心冰雪块上。
陆臻松开手跌坐到雪地上,背上湿腻腻的,这么冷的天,居然也出汗了。
“行了行了,你们都滚吧!”陆臻休息了一会,把背包里的工具掏出来准备拆炸弹。
“你小心点。”夏明朗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脸,陆臻笑着躲,寒冰掌啊,冻死了!夏明朗心中一动,抓着陆臻的领子拉过来试图蹂躏,NND,老子刚刚死里逃生,都不给点温情脉脉,太伤自尊了。
“行行行行……知道了,反正实在不行我炸了它,荒郊野外的怕什么?”陆臻大笑着从他胳臂底下钻出去。
“小心点儿!”夏明朗捏着他的肩膀。
“一定,一定!”陆臻赔笑着敬礼,徐知着站在帐篷门边看着他们笑。
按照战术惯例,夏明朗与徐知着钻出帐外之后退开500米寻找背风面休息,沈鑫压着俘虏过来扔到夏明朗面前:“队长,要审么?”
“拉下去,先扔着!”夏明朗挥挥手,背着风点烟,明显没心情。
“队长……”频道里忽然传出陆臻惊慌失措的声音。
“怎么了?”夏明朗吓了一跳。
“脏弹!”陆臻的声音迅速的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声嘶力竭到最后的弥哑的破碎:“你们马上退,两公里……不对,今天这风,你们先退出去四公里。”
夏明朗顿时僵住,烟头从牙间滑落,跌到雪地里,兹的一声熄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你,确定?”
“我确定是脏弹,放射系数很高,我现在不敢碰它,我在呼叫云飞。”陆臻轻轻的抽气,呼吸声在寂静的频道中清晰可闻。
夏明朗感觉到强烈的后怕,连身上的冷汗都吓干了,他妈的,这群到底是什么人呐!!如果刚才他不是恰好接到了那个箱子,此刻方圆一公里以内已经寸草不生。
“俘虏呢!!谁来帮我看着,我有话要问!”陆臻在沉寂了十几分钟之后忽然喊道。
我!
频道里挤成了一堆,严炎已经跑过去。
不要动,什么都不要动,陆臻指点他,除非帐蓬忽然塌了,地震了,不要让任何东西碰到它。严炎知道厉害,郑重的点头。
陆臻杀气腾腾的从帐篷里冲出来,夏明朗在半道上抱住他,按住他的脖子强行压到自己肩膀上:“冷静,先冷静!”
陆臻紧紧的抱住夏明朗浑身发颤,过了一会儿缓缓点头,轻声说:“嗯!”
夏明朗放开手,跟在他身后,沈鑫把那两个人提过来,其他人已经四散警戒。
陆臻随手拎起灰皮帽,一拳捣在他肋下,灰皮帽痛苦的蜷起身体在雪地上翻滚,不停的咳嗽。
“跟我说实话!!”陆臻怒吼。
灰皮帽费力的抬起血污斑驳扭曲的脸冲他笑,声音尖利:“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我操!”沈鑫气极了踹过去一脚,灰皮帽像一个滚地葫芦那样滚出去好几米远,尖叫着,暴怒着:“你们有种杀了我!”
“想死。”陆臻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平静得没有一点烟火气,好像一个彬彬有礼的小少爷。
夏明朗忽然觉得紧张,半挡在陆臻面前:“冷静点。”
“我现在很冷静。”陆臻把夏明朗推开,舒张着五指一步一步走过去。
“想死是吗?”陆臻把防风镜移到头盔上,好让他看到自己的眼睛,灰皮帽团蜷着,露出疑惑的表情。
“跟我说实话,你们是谁,为谁卖命?东西是怎么来的,要运到哪里去,那里面是什么,谁做的……你说实话,我保证你马上可以死,不会有一点痛苦。”陆臻在他面前蹲下来。
灰皮帽狂笑,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杂碎,老子死都死了,还告诉你个操蛋玩意儿?妈妈的,老子就恨死鬼老王关什么保险,就应该一轰头,砰……炸死你们!同归于尽啦!”
陆臻偏头避开他四溅的唾沫,从腿袋里拔出军刺和95战斗刀排在他面前:“喜欢哪个?自己挑!”
“你想干嘛?”灰皮帽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干嘛?你不会是想跟我说日内瓦公约吧?”陆臻微笑,指着漫天混沌的雪:“没用的,你在这里,天都救不了你,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人看到……”
“你……你……你们?”灰皮帽吞咽着唾液,喉结急剧的滑动。
“我们优待俘虏,不过你不是。”陆臻拿起战斗刀慢慢割开灰皮帽的衣服。
灰皮帽有些茫然不解的看着陆臻,好像完全不明白怎么会遇上这么个喋喋不休的家伙,而他这么罗嗦的到底想干嘛。
“你可能在想,你反正都会死,说不说都是死,可是……”陆臻冷冷的盯住他的眼睛:“如果你不让我满意,我会让你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活过。”肋骨以下,胃的地方,陆臻反握刀柄又一下重拳砸上去。
夏明朗听到一声嘶哑的惨叫,旁边另一名俘虏挣扎着看过去,又在陆臻冰冷的目光下瑟缩着低下头,陆臻看着他笑笑:“不要急,一个一个来,马上轮到你。”
陆臻脱下灰皮帽的手套,握住他的手:“我打算从手指开始一根根敲断你的骨头,我想看你能撑多久,你放心,我们有很多强心针,你不会很快就疼死……”
“你,你……你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灰皮帽显然已经被吓到了,声音支离破碎,颠倒零乱。
“嘿,老兄,你在为我着想吗?你是不是想说这么干如果上面查起来,我一定会倒霉。真体贴,不过,”陆臻俯身逼视他:“谁告诉你上面有机会查下来,我会把你的骨头每一根都打碎,在你的心脏上划一个十字,然后把一公斤C-4贴在你的胸口,然后……你连渣都不会剩下,要试试吗?”
灰皮帽的喉头咯咯作响,眼球惊颤着:“你,你你……你疯子……混蛋……”
“这样就是疯子了?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们还没开始呢!先来点开胃小菜吧!”陆臻忽然用力撕开他一半上衣,裸 露的胸口在寒风颤抖,瞬间激起一层麻点。
陆臻摸到第三和第四根肋骨之间的地方,从胸骨中线数过去四指宽,把56军刺慢慢的扎了进去,没有太多血,细细的流出来,在寒风中迅速的冻结。
“你,你……咳……你……”灰皮帽的惊恐万状的看着他,牙齿不停的碰在一起,咔咔作响,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吓得。
“疼吗?应该还好吧,呼吸放缓,不要太用力……”陆臻的声音冰得让人发抖。
灰皮帽忽然尖叫,陆臻笑了笑说:“碰到了?”
陆臻慢慢松开手,56军刺笔直的扎在灰皮帽的胸口。
“有什么感觉?你的心脏外面有两层膜,叫做心包膜,现在已经被我刺穿了。因为重力的原因它会慢慢下沉,穿进你的左心房,压力会让你的血液从血槽里喷出来,你会有幸看到你自己的血做的喷泉……”
灰皮帽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胸口急剧的起伏,眼神涣散。
“别激动,千万别激动,呼吸慢一点,心脏别跳那么快,你会活着久一点……闭上眼睛,好好感受一下,你的心肌正在与刀刃做亲密的接触,随着你的心跳,一下一下,这不是一般人可以享受到的乐趣。”陆臻从多功能袋里抽出一支强心针,拔下针帽扎到他的手臂上。
“我,我……”灰皮帽呻吟着。
“别说话,你已经错过了坦白从宽的时机。”陆臻看着药液流光,把强心针拔出来,拿下针头:“反正你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我们来玩个新游戏吧,我看书上说人的眼球是没有痛觉的,你相信吗?我们来试一下吧,右眼还是左眼?我是个很民主的人。”
旁边另一名俘虏忽然全身发抖,身前的雪地上腾起白雾,这个人已经被吓尿了裤子。陆臻皱了皱眉,站起来走过去。那人马上吓得尖叫,像一团稀泥那样软得连拎都拎不起来,闭着眼睛扭动挣扎。
陆臻看着沈鑫偏一偏头,沈鑫迅速的把人拎走。
陆臻忽然觉得晕眩,眼前一阵发花,他按住额头退开一步转身,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别害怕!”夏明朗慢慢抚着他的背。
“我没害怕。”陆臻反手抱紧他:“我差点失去你,看着你在我面前四分五裂,不过没关系,那样的话我很快也会跟着你一起走,可是我们所有人都会死,与这样的几个人渣在一起……”
“别害怕,我没事了!”夏明朗声音很沉,像江河平静的深流。
陆臻慢慢把夏明朗推开,努力笑了笑,走回去把军刺拔出来,抓起灰皮帽的手按住他自己的伤口。
“现在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或者,我们可以开始进行下一个环节,我记得人的大脑皮层是没有痛觉的,我一直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不介意把你的头骨敲碎挖一个洞。”
灰皮帽气若游丝的说:“让我死。”
“说了就让你死,决不食言。”陆臻帮他把衣服拉好:“所以,我不会让你现在就被冻死。”
灰皮帽慢慢抬起手指向夏明朗,陆臻微笑:“你要说给他听?那也好,我出去休息一下。”夏明朗马上走过去,陆臻在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伸出手:“烟!”
夏明朗从内袋里把烟盒和打火机一起掏出来给他。
沈鑫那边的动作要更快一点,他押着人出来的时候看到陆臻坐在一棵白桦树下抽烟,沈鑫兴奋的跑过去拍他的肩膀,嚷嚷着:“臻子,你刚才真是酷毙了!”
“那是,我是谁呀!”陆臻朝天吐出一个烟圈,又很快的被风吹走。
“太牛了,我刚刚都差点让你吓死……你小子刚刚那简直就是,变态杀人魔的级别啊!!”
陆臻笑了笑,拍着沈鑫的后背说:“兄弟!”
沈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他总觉得陆臻的眼底似乎有点湿,过分明亮的感觉,好像有隐约的泪光,大概是风太大了吧,飞雪迷到了眼睛。
事情证明一个骨头更硬更疯狂的家伙并不见得就能知道更多的东西,从夏明朗那边得到情报与沈鑫差不多,两相合并,归出一个更接近真相的结论。
脏弹,来源未知,目的地城市,具体到哪座城市就得看下游接手人的本事了,能到哈尔滨当然是好的,如果能运进北京城,那就更好了。爆炸由高能炸药引发,放射性物质为铯-137,爆炸当量未知,不过灰皮帽略带炫耀的一句话引起了夏明朗的注意,他说这枚炸弹如果爆炸的话,可以清空整个哈尔滨市,或者抹平北京二环线以内。
陆臻相信他一定是把污染半径错当成了爆炸冲击波杀伤半径,然而即便如此,也非常恐怖,因为那仍然是成千上万人的死伤。
夏明朗从匪首的尸体上找到了遥控触发器,多重触发引爆装置,陆臻利用软管窥镜把炸弹内部详细拍照发给刘云飞。水平仪,遥控,很可能还有定时器,这个是一个体制外的个人作品,天才的个人作品,见了鬼的天才。
许航远把情况上报军区,武警与陆军协作,以炸弹为圆心20公里为限,全线警戒。
刘云飞的第一通回复心急火燎,他几乎什么都不能说,只是一叠声的警告陆臻千万别碰它,这不是一个以他们的水平就能看穿的炸弹,他正在往军区赶,军区的拆弹专家已经在等着他。如果这些人还不行的话,严正已经在给总装与总后打报告,更专业的技术人员正在被征招。
全国一盘棋,两个小时以后,这枚发现在东北边锤的小小炸弹,已经牵动了中央的神经。
万一爆炸的话……
如果爆炸的话!
超过二十公斤的高能炸药足够把半径100米以内的物体化为灰烬,铯-137的粉末会被冲击波爆开,扬洒到高空,在风速5米/秒的情况下,造成长达5公里的放射性沉降物散落区,而此时此地的风速差不多有25米/秒!!
陆臻想,如果,万一……他拆弹失败,夏明朗是否还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寻找到他哪怕是一个细胞的存在?
4.
陆臻抽光了盒子里所有剩下的烟,烟头散落一地,夏明朗站在他身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刘云飞的电话他听了,蓦然心惊。陆臻忽然站起来,背过手笔直的向关着灰皮帽的地方走去,夏明朗没有迟疑的跟上,陆臻转身看了沈鑫一眼,沈鑫退开两步,说:“我警戒。”
有时候,兄弟之间会有一些外人不可洞悉的默契,一个眼神,半个手势就能彼此理解。
灰皮帽还躺在雪地里,双手双脚被绑在一起,夏明朗并没有特别的看管他,因为他现在看起来已经非常的虚弱,以他的肉体所受到的伤害程度来算,夏明朗更相信他现在这样子更多是被吓的。
发怒的陆臻果然非常可怕。
或者最可怕的不是他的怒气,而是冷静,冷静到几乎漠然的那种冰冷,让人完全不能想象他会做什么,让人完全相信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夏明朗承认他当时很紧张,全身的肌肉绷紧,一触即发,可是到最后也只是给出了一记拥抱。没有办法,彼时你只有相信他,相信他能控制,相信他有自己的分寸,夏明朗觉得自己应当如此。
灰皮帽看到陆臻仍然非常惊恐,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陆臻蹲到他的身边,看着他:“我来履行我的诺言。”
灰皮帽茫然不解。
“你说了实话,你马上可以死。”
灰皮帽张大的了嘴,大团的白雾喷出来,他的喉咙发出破漏风箱一样声响,他说:“你,你你……你,我X你妈!”
据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因为说了实话所以马上就能死……
“有什么身后事可以交待,最后的时间,我给你十分钟,我觉得你不必浪费在骂我身上。”陆臻低头似乎选择了一下,最后还是拔出了56军刺,灰皮帽顿时像被鞭子狠抽了一下那样尖叫起来。生命的最后几分钟,看来他是已经决意要浪费在陆臻身上了。
夏明朗站在陆臻身边,在极近的距离观察他的表情,是否生气了,或者没有,他忽然发现对这个人的定义要再修正。那不是冲动的热血少年,也不是慷慨的爱国青年,那不是他养在手心里的麻雀,更不是他捧在舌尖上的花。陆臻对他温柔顺从,顽皮可爱,那不是因为陆臻本来如此,那只是因为他是夏明朗。
夏明朗忽然有了一种口干舌躁的感觉。
陆臻低头看着表,有一个句子引起了他的注意,灰皮帽说:你们是无知的猪,你们什么都不懂……神会惩罚你们!
陆臻的瞳孔骤然收缩,一把扯住了灰皮帽的衣领:“那你懂什么?”
灰皮帽顿时哑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眼中有极致的惊恐,他怕他……非常,绝对!所有的狂妄在面对比他更强的暴力时一钱不值。
“你想说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为了自由与和平?为了民主与公平?”陆臻眉梢挑起,有明显的讥讽意味:“拉倒吧,别这么不要脸的粉饰自己,从你们把那个东西拉进自己祖国的那一刻起,你们与那些美好的词汇再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什么祖国,我早就没有祖国了,你们这群拿着枪的鸟人,你们早晚会后悔的,拿着枪,帮黑心的政府卖命,你们占着我们的地方,你们早晚会滚出去……”或者是信仰被攻击让灰皮帽陡然拥有了更多勇气,他嘶声叫嚷着:“滚出去!!神会惩罚你的,一定会的!”
“所以,你打算来拯救世人吗?”陆臻冷笑:“用这样的方式,把一颗脏弹扔到北京城里,用这样的方式来解放全中国吗?你告诉我,你告诉我那些人犯了什么错?那些平民,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与你无怨无仇,他们每天努力工作好好生活,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需要承受这样的飞来横祸?除了残杀平民你们还会干什么?我宁愿你们把这玩意儿往军营里扔,我宁愿你来打我们这群当兵的人!不,你们不敢,你们只是无耻的懦弱的肮脏的小丑,你们只敢对着老弱妇孺耀武扬威,这就是你们的公道,你们的自由之路。踩着无辜者的鲜血,还厚颜无耻的谈论着什么理想……”
陆臻抓住灰皮帽的衣领把他提起来,眸色沉沉,带着暗红血色的愤怒:“你想说什么?这世界不公平,政府是腐败的无能的,有钱人横行霸道,有权的只手遮天?对,太对了,我承认这些现实都存在,可那不是你们害人的理由!!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不公平,所以我们抗争,我们努力好好活着!我们惩罚恶人,所以我们自己不作恶!别再扯谎了,用那些漂亮的句子掩饰自己,让我告诉你,你们是谁,你们是一群恶棍败类,唯恐天下不乱,控制不了自己欲望的无能人渣。别以为会叫几句口号,放几个关键词你们就正义了,你们根本不懂真正的正义是什么……它在守护谁!”
陆臻忽然伸出手抓住夏明朗的防弹背心用力扯向自己,夏明朗猝不及防的跪倒,陆臻已经迎上去咬住他的嘴唇。夏明朗大惊,下意识的挣扎,被陆臻强硬的压制住,深深的吮吻,求索生命与灵魂的力度。
灰皮帽惊骇诧异的瞪大了眼睛,呼呼的喘着粗气。
怎么了?
夏明朗用眼神询问,看着陆臻放开自己,沉重的喘息。
陆臻似乎有些恍惚,轻轻摇了摇头,看向灰皮帽。
“我爱他。”陆臻小声说:“是你这样肮脏暴虐的人永远无法想象的那种爱。我想要陪着他直到老死,可是因为你,因为你们这些人的无耻欲望,我明天很可能会死在这里,我会留下他一个人!可这已经最好的结果了,毕竟我们在这里就把它截住了,否则呢?有多少人会死,有多少人要心碎?这就是你们的……正义!如果你们的公道,你们的自由,要让那么多无辜的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决不允许!”
陆臻反手握住军刺笔直的捅进灰皮帽的心脏里:“你应该庆幸我真的不是喜欢虐杀的人!你的神不会保佑你的,他也不会惩罚我!如果他真是神的话!”
灰皮帽痉挛着抽搐,军刺深深的扎到雪地里,鲜血沿着血槽渗入,留下碗口大的一团血迹。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紧紧的瞪着陆臻,那些话,或者他懂了,或者他不懂,然而那已经并不重要。
陆臻想,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他在想,我其实是不相信耳朵会被嘴巴所说服的,我也没有打算要说服他,所以……其实,我只是害怕了。不,我不是没有遇到过生死关头,我只是没有遇到过像现在这样,这么漫长的,拥有大把的时间能让我慢慢去想象今后的,这种生死关头。
这真是一种折磨。
夏明朗仍然半跪在他身边,眼神很谨慎,有些手足无措的味道,陆臻苦笑道:“队长,我,我失控了,我会冷静一下。”
“不……”夏明朗伸手揽住他:“我宁愿你别这么冷静。”
夏明朗花了一些时间才确定陆臻此刻着实是在狂躁,然而这个发现却让他心里松泛了很多。好像一件精巧绝伦的瓷器崩坏了一片釉,他非但没觉得惋惜反而感觉到欣慰。眼前这个几乎失控的陆臻看起来如此亲切,这是个真实的会痛的需要珍爱的人,而不是某个人类理性精华的聚合物。
森林武警迅速启动封锁这一整片山林,严密的封锁线在收缩,人员不出不进,防化兵二级战备整装出发,许航远领着他的先锋部队马不停蹄地在赶路。
刘云飞已经与军区的拆弹专家碰上头,两个拆弹专家,一个年纪大些,姓雷名振东,人称雷老虎,自称霹雳堂堂主;另一个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名叫吴鸣,年纪虽然轻,个性却要温和沉稳得多。刘云飞急得火上房,吴鸣第一次握手就跟他握了很久,因为总觉得掌心那只手在微微颤抖不停。
他们仔细地审查着陆臻拍摄的炸弹内部照片,尝试制作模型试拆,另外还有三名国内顶级高手也参与了进来,利用视频做远程指导。拆弹专家们一致认为这是一种非常陌生的制作风格,制作者很明显的考虑到了炸弹被发现之后的拆除问题,绕开了常规的军用制式风格,还特别加了一道水平仪触发器。
任何事都是如此,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拆弹最怕的不是复杂而是陌生,那么多条线路需要逐一理清,分析它们是什么,干什么,怎么用,很多时候都是在赌概率,赌制作者当时的心情,偶尔的一下灵光。
拆弹是在刀尖上的舞蹈。
相比较外围的人仰马翻,处于风暴中心的这群人却显得更为平静,如常地警戒,扎营,给罩在炸弹上的帐篷加固,在帐篷里小心地生火加热,避免在超低温情况下电子元件的忽然失控。
本来夏明朗已经下令陈默组回撤,但是陈默不同意。陈默的理由是粮草还够,没必要撤回,可是夏明朗知道他们是希望能抓捕到这个炸弹的提供商,找到更多线索,夏明朗默许了这个决定,因为他也有同样的期待。
阿泰黯然神伤地把最新消息通报给陈默和方进,方进心事重重地愣了很久,忽然盯着陈默问:“你将来会结婚的吧!”
呃?陈默一愣。
“一定要结婚啊!要找个女的结婚知道吗?要生小孩!”方进忽然就急了,捏着陈默的胳膊,手劲很大,很用力。
“哦。”陈默一头雾水,但是方进眼中某些伤感的东西让他没有甩开他的手。
“要生儿子,一个不够,要给我生一打,知道不?!要有儿子,得有后啊,还能留下个念想,要不然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看队长现在,多可怜啊,臻儿要是就这么没了,他什么都剩不下。”方进说到最后声音哽咽,防风镜里起了一层雾气。
陈默一时无措,老实讲他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方进哭了,这个一向粗枝大叶没心没肺的家伙站在他面前呜呜的哭得像个孩子。他曲了曲手指,有些笨拙地把手放到方进背上,慢慢拍着:“没事的,会没事的。”
方进把风镜移开擦眼泪,大眼睛里水光闪闪的,陈默轻轻踢了他一脚:“前进?”
方进点点头,抹干净脸,转身开路。
前进,眼前是异国茫茫的林海,前方,或者有一场激战,或者他们会徒劳无功,然而此刻他们仍然要前进,他们还有任务,只能心怀忐忑,在心中祈祷,祈祷皇天保佑,他们的战友会平安无事。
卫星电话再一次响起,夏明朗几乎不错眼珠地看着陆臻。
刘云飞他们复制模型并不顺利,对方留下了很多似是而非的电路,他们把炸弹分解为几个模块,触发引信模块,高能炸药模块以及最最关键的放射源模块进行分别复制,但无论是模块内部还是各组之间的联接上都还有很多问题,所以需要陆臻在他们的指导之下,对炸弹做初步的大分解。
陆臻听完指令之后沉默了一分钟,转头时微笑:“队长,带上兄弟们先撤吧,逆风五公里以外,我会用电台跟你们保持联络的。”
夏明朗垂下眼眸,走过去紧紧拥抱陆臻:“我等你。”
兄弟们都过来站成一排,逐一拥抱,把陆臻的肩膀拍得啪啪响,他们不怕死,但是……他们都不想死,更不想看到自己的兄弟会去死,然而,有些事情总是需要人去做。
陆臻在电话再次接通时开了句玩笑:“这月队里的电话费可要超标了。”
电波的另一头沉默了几秒,吴鸣轻轻笑起来,说:“我听说你们那儿经费挺足的啊。”
因为这句没头没脑的开场白,原本紧张得几乎要爆火星的气氛毫无痕迹地转了个向,所有人的心情都缓和下来,刘云飞几乎可以感觉到手指有微微的酸痛,那是肌肉紧张之后放松的标志。
雷老虎看着放射性指标有点忧虑:“少校,你结婚了吗?有孩子吗?”
呃?陆臻一愣,老老实实地说没有。
“那么,没有别的人选了吗?其实更建议一位已经生育了的战士来做这样的工作。”吴鸣斟酌用词。
“为什么?”陆臻不解,从古到今敢死队都是光棍的专利。
“放射性隐患太高,万一出现什么问题的话,虽然说男性的生理代谢不像女性,三年之后应该可以正常生育,但是……”
“这样啊!”陆臻笑了:“如果是因为这个的话,那真的没有比我更好的选择了,相信我。”
吴鸣苦笑,与雷振东对视一眼,他们都有点无奈,但是早就明白这样的战士是不会被任何风险所说服的。
“那么,我们开始吧!”吴鸣轻声说。
风仍然狂暴,不过雪已经停了。五公里,夏明朗第一次感觉到这距离有多么的遥远,陆臻就这样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无论怎样回头,怎样踮起脚,也再看不到。
沈鑫拉着唯一的俘虏走过来问这个人怎么办,夏明朗低头看了一眼,这家伙已经被吓呆了,眼神瑟缩而躲闪。
夏明朗很诧异自己为什么没有愤怒,反而是觉得悲哀。
何必如此?
他在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也难过,我也难过,可惜这世界,杀人放火金腰带,总有人前仆后继。
“还能怎么办?带回去给国安啊,关我们什么事。”夏明朗淡淡抛下一句话。
“那臻子……刚才?他会不会?”沈鑫压低声音凑在夏明朗耳边。
“你怕他反咬啊?让他咬啊,有证据吗?刚刚有俘虏伺机逃跑,按例击毙,就这样。”夏明朗眼神冰冷。
沈鑫点头:“对哦。”
许航远领着先锋在下午天色擦黑时与夏明朗碰上头,而带着大量专业装备的后继部队还在近百公里以外,他们带了更好的防化服,防爆毯和更高强度的雪地帐篷。他们打算冒险赶夜路,因为如果万一拆弹不成炸弹爆炸,他们需要在专业的防化部队赶到之前冲进辐射区做初步的清理。
夏明朗看着许航远无惊也无怒,他把老许拎来的东西扒拉了一番,随便指了个人把装备给陆臻送去,然后大剌剌地从他内袋里摸走一包烟,扔下忙碌的人群,转到背风面抽烟。
许航远生平第一次看到夏明朗蔫成这样,愣了半天的神,好生不习惯。
那是谁?夏明朗?那头来自西域的狼?就算是身体累成一滩泥,眼睛也利得能杀人的夏明朗?
许航远走过去踹他:“老伙计?”
夏明朗转头看看他,眼神疲惫,有瞬间苍老的错觉。
“至于吗?喂,怎么了?”许航远不解。
夏明朗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慢慢的嘴角浮出一丝神秘的笑意,他侧身俯耳过去:“你知道那里面是谁吗?我老婆!”
许航远一下笑喷,胳膊肘一抬就捅上去:“我靠!你……我服了你了,什么时候了……你开这玩笑?得,算我白操心!”
“真的!”夏明朗淡淡地笑了笑,许航远看着他的神色,慢慢的,露出震惊的表情。
“真的假的?”
“真的,这次真的不骗你!”
“啊,怎么会,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我记得你当年没这毛病啊,你,你小子当年花着呢!”许航远还是不能相信。
“花那么多不是都没成吗?”夏明朗说道。
许航远愣愣地点头:“也对,搞不好,你就应该这样!你……”许航远失笑,“好嘛,我就想说你小子……我就想,我每回都想说你小子这次总到顶儿了吧!总算是到顶儿了吧……不行,你下次还能给我再折腾点更大的事儿出来。”
“你看这世界太平淡了,需要我给你一点惊喜。”夏明朗笑道。
他其实有点诧异,怎么会忽然想要说这个,可是那些话在他嗓子眼里拼了命地挠,极痒,一张嘴就一骨脑儿地蹦了出来,他想说,莫名其妙的欲望,无法抑制的欲望,让他想要说出一些事,向眼前这个人坦白。
这是个多好的倾述对象啊,他们绝对忠诚彼此信任,他们足够亲密又不必成天碰面相对尴尬,夏明朗心想,大约这本该如此,本来就应该要告诉他:我跟一个男人好上了,我们很相爱,我们很快乐。
否则上天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许航远送到他面前??
在那个瞬间,夏明朗发现他好像忽然就懂得了陆臻,懂得了他所有的惶恐与不安。不是对未来没有信心,也不是对自己有怀疑,那是一种单纯的不安,源于他们之间最根本的不容于主流的关系,这种隐藏极深的爱恋方式。
如果,如果陆臻真的不在了,他们的爱情是不是也随之消失了?
没有任何证明,没有任何证据,假如有一天连他都忘记了这些……
夏明朗忽然有点不敢想,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或者他应该要关照许航远,关照郑楷,关照所有了解内情的人,让他们千万要记得提醒他,时常地提醒——他的生命里曾经有过这样的美好,与这样一个人。
5.
徐知着把装备拿去给陆臻,相比较外面酷烈的狂风,帐篷里已经很温暖了,陆臻与千里之外的那群人正在讨论着,气氛融洽言语轻松。徐知着拉开帐门便听到陆臻轻笑,似清风过境,恍然有不真实的错觉。他记起小时候,初中或者高中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那里面有个句子很漂亮: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哎!风进来了!”陆臻转头看他。
徐知着噢了一声,把双层防风帐的拉链拉到底。
“你来得正好,没电池了。”陆臻把卫星电话挂断,埋头扒拉着,手指肿了一圈,像萝卜一样,泛着紫。
徐知着坐在一旁看着他干净的侧脸,皮肤很干,在寒风中被冻得皲裂,可是轮廓仍然清俊,隐在阴影里,像一幅精雕细琢的剪纸。
“他还好吗?”陆臻问。
“怎么可能好?连我都觉得很不好!”不必解释,徐知着知道是哪个他。
陆臻抬起头,目光清亮:“我会没事的,所以让他别太担心。”
“可能么?”徐知着笑了。
“好像……是不太可能!”陆臻也跟着笑了,他最后用力一拍,把卫星电话组装好。
“挺难受的。”徐知着使劲皱眉头。
“是啊,这样,其实,最难受。”陆臻忽然间眉目宁定,仰起脸看着远方,好像塑像一般,阳光从帐篷顶上的透光膜里落下来,镀在他脸上,陆臻的鼻梁挺直,从侧面看过去亮起极漂亮笔直的一条线。
愣了几秒钟,他恍然回神,勾起嘴角溢出一丝笑纹,埋头开机,熟练地输入密码与相关指令。
“把防护服穿上。”徐知着把带来的东西一件件挖出来。
陆臻看了一眼放射性探测仪,摆摆手说:“算了,辐射不高,穿上不方便。”
“你……哎!”
“倒是你,快点滚吧,啊……小心别沾上了,哈哈,你这三年就别想生了,生出来就是小怪物!”陆臻哈哈笑,表情很恶劣。
徐知着虎着脸踹过去一脚,忍不住又心软,折返回来从背后抱住陆臻用力勒了勒:“保重!”
“我会的!”陆臻轻轻点头。
卫星电话再次接通,基地那边讨论得很热烈,本来就是没有公论的事情,是死是活都带了三分不可明说的直觉与三分不可明说的经验,再要争个板上钉钉的结果来——
怎么可能?!
陆臻听了一会发现自己插不上什么嘴,小心翼翼地坐到旁边绝碰不到炸弹的地方去,肌肉放松,立刻听到脊骨咔啦啦作响。
“少校?少校?”吴鸣敏锐地发现了陆臻的消失。
“嗯,我在,你们讨论好告诉我。”陆臻马上回答。
耳机里沉寂了几秒钟,吴鸣的声音带歉意响起:“真对不起。”
“没关系。”陆臻顿了顿:“少……呃……”
“少校,鄙姓吴,很荣幸能与你同级。”吴鸣说。
“吴少校,不必说对不起,尽力就好。我是一个军人,穿上这身军装就代表我能接受任何风险,我不会要求你给我万无一失……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陆臻道。
“嗯,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吴鸣轻声复述。
多功能腕表显示室内温度零下24,金属箱被牢牢地冻结在它的冰雪底座上,雪里面加了水,冰结得晶莹,凝出不规则的冰花。陆臻强迫自己看着它,清空大脑,屏除杂念,他已经想得太多了,太多的负担让他开始变得忧愁,那种从心灵开始的软弱的味道,在身体里漫延,这很不好,非常的不好!
在吴鸣他们的指点之下,陆臻对炸弹又做了更进一步的分解,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开始剪断一根线,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非凡。那边的六个人又开始吵起来了,于是陆臻又开始等待。
时间从来没有变得像此刻这般地难耐过,陆臻屏气凝神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与思绪,把那些跑偏了的神游分子狠狠地拉回来,然而一个恍念,脑子里又闪过鲜活的画面。
刚过完年……又一年了,陆臻想,其实妈妈的口红快用完了,这次走得太急,忘记买。
还有那些书,他的那些书……他留在卧室里的,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好奇去翻看,会不会忽然间恍然大悟,明白他最近为什么孜孜不倦地与他讨论着同性恋、小众人群、人权与社会的话题。
他想起小时候,同学、朋友、念书、打球,那些惊心动魄的慌乱,那些迷茫与坚定……回忆像一个加长了摇臂的摄像机,盘旋着,角度诡异地在他曾经过往的生命中掠过,长出一个悠长的镜头。
然后,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渐渐清晰,忽然间一闪,看向他,似笑非笑的,不怒自威,温柔却暴烈,凶狠而柔软……狡诈到天真。陆臻摇了摇头,把那些画面甩出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双耳灌满了呼啸的风声居然从极喧嚣中感觉到寂静,因为还没有进一步的指示,陆臻没开头灯,一切隐匿在黑暗中。
雷振东忽然说:“大家停一停。”
陆臻打起精神。
“少校,不如你今天晚上休息一下吧。”雷振东说。
呃……陆臻一愣。
“这个系统的电能看起来还很足,撑一两天没有问题。”吴鸣接上,“而且,我们也都觉得你需要放松一下,好好休息,无论最后提出什么样的方案,你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是非常重要的。”
“这……”陆臻迟疑。
“我已经通知队长了,队长说他马上带人过来替你。”刘云飞最后终于忍不住。
陆臻笑了:“看来你们就这个问题已经讨论出结果了。”
“抱歉。”吴鸣说,“我们也知道你现在很难熬,少校,我觉得你现在有些太紧张了,当然,我不应该这么说……”
“我好像没有反对的余地了。”陆臻开了头灯,用多功能电表又测了一次电压,电压很稳定,说明这个电路的供电正常。
“是的,我们会争取在今天晚上拿出一个方案来。”吴鸣看了一下表,“现在是晚上8点,到明天早上8点,您还有12个小时,吃一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
“手上的冻疮也可以处理一下。”陆臻笑道,因为帐篷里没有别人,所以没人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浮出血色。
“是的。”吴鸣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感慨:“少校,您真是一个……如果方便的话,回军区我请客,大家好好喝一杯。”
“没问题。”陆臻开始分门别类地收拾东西。
【兵天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