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爷
陆臻说,我和队长,这辈子没机会听人叫爸爸了。
陈默想,我似乎并不很意外听见他这么说?
或者,这并不是没有预兆的。
陈默不爱凑热闹,他总是带着满足看着闹成一堆的战友们。有时候,他会发现,在人群喧闹的时候,夏明朗会不自觉地向传来陆臻名字的方向侧耳。这是一种下意识反应,因为如果他能控制,他就不会被陈默看见。
一瞬间,陈默想起了什么,明白了什么。
方进那个大大咧咧的混性子,居然会一言不发闷头朝他哭。想来,跟这件事一定有关系。
陈默看着陆臻略带忐忑却并没有不安的表情,突然有点想笑。他在想,我明明知道你小子打得什么主意,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高兴?
那大约,是一种被浴血奋战的战友深深信任着的满足感。
陈默说,那你们要小心点。
真心实意地,发自肺腑地。
他觉得很奇怪,他一向没什么丰富的脑补能力,因为一个狙击手的脑补场景大多不会是什么好看的场面。然而此刻,他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两个同样人高马大的大男人并肩而立的场景,没有背景和修饰,只有那两人便自成一个世界。
那举手投足之间的默契,视线交汇时的福至心灵,不甚相似却能奇妙相融的气场……
这一切,如今都有了完美的解释。
陈默又想起,方进在冰天雪地里哭得跟孩子似的,叫他要娶个老婆,生好多好多孩子,别像队长那样……
陈默又想到了夏明朗,连方进都哭成那个样子,他不知道夏明朗要如何面对几乎是必死的陆臻的。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不能对旁人述说他心中的感受。
陈默于是忽然能够理解陆臻的想法了。
因为与世界对立,所以希望至少最忠诚的战友们与我并肩作战。
挺好的,他想,如果让他选的话,他也希望自己是知情的,而非被隐瞒的。
那天窗外阳光很好,洒在雪白的床单上,将全身臃肿看上很滑稽的陆臻画得特别的干净,帅气。
他依然意气风发,即使与夏明朗那样一个妖孽人物在一起,也一丝一毫没有被掩盖。
陈默沉默了很久,对着安静的空气轻轻地吐字:“陆臻。”
“哎?”陆臻轻轻扭动他的头部看向陈默,似乎很是惊讶他会主动开口。
陈默看着陆臻雪白的地瓜脑袋,嘴角勾了勾,“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跟队长,将来做我孩子的干爹吧。”
陆臻愣了一会儿,而后笑了,特别灿烂地。
陈默也笑了,浅浅淡淡的,但十分温暖。
我的战友,前路很艰难吗?然而,我将永远与你们同在。
小花
瞄准镜里的世界,极静。
这很像他的人生道路,冷清,安静。也很像他的狙击生涯,孤单,寂寞。
而陆臻顶着灿烂的笑容将他从那一片寂静中拉出来,春光明媚,洒落了一地的潇洒恣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臻几乎能算是他的人生导师。
徐知着有一个名叫麒麟的梦想,梦想的起点上站着陆臻,笑着对他说,相信你自己,你一定能行。
好兄弟,一辈子。
至于对夏明朗么,那感情就复杂了,而最终,也都化为了满腔的信服与崇拜。
是的,崇拜,没有一个真正了解夏明朗的人能够不崇拜这个近乎妖孽的人物,他似乎天生就能将人心牢牢地攥在手心里,死心塌地的。
徐知着也相信,即使是陆臻,那对队长的满腔热爱中,也一定有着很多很多的崇拜。
陆臻脚步轻快地哼着小曲儿回到他们同寝的寝室,彼时夏妖孽还没想方设法地把陆臻挖走,彼时他们还是同居密友。
虽然头发已经干了,但徐知着还是能闻到他身上刚刚洗过澡那种清爽的,带着新鲜的水汽的味道。
看着陆臻快乐表情,徐知着觉得自己也被感染了。
如果与他在一起让你如此快乐,那就请义无返顾的走下去吧,我的战友。
徐知着以前一直觉得,像陆臻那样一个人,是不会有阴霾的。
而最近,他却以狙击手的直觉感觉到了陆臻身上那种焦虑。
他的脸上总有一种欲言又止的犹豫。而当陆臻出现在夏明朗看得见的地方时,那种犹豫立刻被笑容取代了。
徐知着明白了,陆臻总是坦率而直白的,只有关于一个人的事才能让他变得如此犹疑不决。
他挑了一个没有训练的下午搬了一箱啤酒到寝室,去找了陆臻过来。
陆臻的酒量一向很好,然而那天却醉得很快,靠在徐知着背上口齿含糊不清地叽里咕噜着些什么。
徐知着觉着有些好笑,又有些不知所措,因为陆臻当初被夏明朗拒绝那会儿虽然伤心,却并不迷茫,而此刻他显然很迷惘。
“小花。”陆臻的眼睛很明亮,似乎还有些湿润,“我没醉!”
“恩,知道了。”徐知着应声,心里却在想,连醉鬼标准台词都冒出来了,你丫还好意思说你没醉。
“我没醉!”陆臻固执的重复着,“我不会醉!”
徐知着渐渐敛起了笑意,因为陆臻在说的……好像并不是醉酒。
陆臻转过身,盯着徐知着的眼睛,好像要哭了,“我不能醉你明白吗?一个不清醒的陆臻……还怎么筑梦踏实?”
筑梦踏实,徐知着知道这是陆臻的人生格言,也一直贯彻实行得很好。
徐执着看他红了眼眶,体贴地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陆臻的脑袋按到肩上,拍了拍他的后背。陆臻很安静,很乖顺,不一会儿在徐知着肩窝里睡着了。
徐知着不知道陆臻怎么了,也不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他相信陆臻拥有足够强大的大脑可以解决自己的问题。而他需要做的,只是让陆臻知道,你的哥们儿永远支持着你,
徐知着背着陆臻送到他和夏明朗的寝室。
夏明朗打开门后诧异了,闻着空气中淡淡的酒香,指着陆臻道:“这小子喝醉啦?”
“没。”徐知着摇头。事实上陆臻喝的那点啤酒远远没到能放倒他的酒量,这小子似乎更像是借酒装疯。
夏明朗点点头,从徐知着背上扒拉下陆臻。一手穿过腋下,一手穿过膝下,以一个陆小臻平时宁死不屈的姿势抱起了他,稳了稳他的头,走进房间里。他将陆臻平放在床上,轻手轻脚地替他脱鞋子,拉被子,掖被角。整个流程十分自然而流畅。
徐知着看着夏明朗细心而悄无声息地为陆臻做着这些事,心里有个地方忽而变得很柔软。
夏明朗回头一看徐知着还杵在门口,道:“还有事儿?”
徐知着赶紧摇头,关上他们寝室的门,走回楼下自己的寝室。
他相信,无论什么都不能分开陆臻与夏明朗,肉体的折磨不能,精神的矛盾亦不能。
我的兄弟,我的队长,能够见证你们的爱情,是我一生最大的荣幸。
侯爷
方进最近很郁闷,方进最近也很抓狂。
自从某两人在侯爷面前出了柜之后,某两人依旧淡定无比嘛事儿没有该操练操练该吃饭吃饭该睡觉……呃,姑且当他们真的乖乖睡觉了。
只是苦了方小侯。自从知道夏陆二人那点不得不说的故事之后,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有多奇怪呢?就是最近他看着一中队的各种老少爷们儿都浑身不得劲。
你说一群大男人,手长脚长的,啊,洗个澡何必互相搓个背冲个水啥的啊?自己手够不到吗?够不到吗?
在寝室就不能好好休息吗?非要你掐我我掐你放着两张床不用在一张单人床上扭来打去纠结成一团一团的?啊?啊?啊?
还有啊,一群大老爷们的,身上那个部件比别人少一个的啊?非要瞄来瞟去比长比短的啊?啊?(可怜的侯爷已经完全忘记了麒麟的比鸟活动是他自己发起的了)
还有那个谁,没事儿往黑子身上压什么压?你这还是近身搏斗吗?啊?你这不是小娘们撒泼耍无赖嘛啊?啊?(某人:我真的好冤T T)
……
侯爷几乎想仰天长啸,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啊啊啊!为毛麒麟这地界儿没女的呢?没女的呢?!
陈默路过炸毛的侯爷身边,默默地瞅了他一眼,看他浑身汗毛都炸了,以为这小孩儿又没事儿犯抽了,于是在他脑袋上撸了两把以示顺毛。
瞬间,方小侯被震惊了。
陈默看他安静了,以为自己顺毛已经成功了,走向食堂吃饭去了。
方小侯留在原地仰望45度明媚地忧伤了。
战友们啊!室友们啊!还有那谁谁!老子错了!是老子错怪你们了!亲娘咧,仔细一审视,可不是老子跟默默行为举止最……那啥啥嘛……
陈默发现方进最近不对头。
表现为除了必要时刻他竟然不跟任何一个兄弟勾肩搭背。要知道方小侯生性爱招猫逗狗,一天不动个手他简直要嘴里淡出个鸟!
夏明朗也发现了,某次下了训练一把勒住方进脖子往那大脑袋上狠撸几把,威胁,你小子再不给我正常点儿小心老子削你!
方进委屈,队座大人啊,小的也不是故意的啊!只是……唉,谁让你跟臻儿好死不死就让我给撞见了呢!哪能不多心啊!
后来有一次,队里举行比武大赛,陆臻被黑子给摔了个屁股开花。然后队长黑心而光明正大地把黑子给摔了,向陆臻飞去一个眼神,极得瑟。
方进在心里默哀,我的儿啊,你死的可真冤!
后来陈默被常滨给摔了,陈默也没啥表示,拍拍裤腿自己麻利儿地站起来就走回了观众的行列。
方进站在人群中,忽然觉得困扰自己许久的心结解开了。
队长看着臻儿被摔了会心疼,会报仇,反正也无伤大雅。而自己看见默默被摔了,虽然也觉着疼,可琢磨的却是怎么再给默默提高提高,而不是给摔回去。
回头再看看身边的兄弟们,年轻的脸上是豪情,是战意!
方进觉得,别说他们不是gay,就算都他妈是gay又怎么样呢?这是我的战友!是要一起出生入死的!找个男人还是女人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还是他们,不会变!
年轻的心总是因为一些事情而起起伏伏,然而那些纠结都无关紧要。因为我们还年轻,因为我们在战斗!
楷哥的心思
我比明朗他们都大,就快二线了,虽说这就像退休知道到点就得走,但真是舍不得他们哪,在麒麟这地界上我的资格不算最老也差不多少了,要说回忆那可真海了去了,今天就先说说明朗和他那口子陆臻吧。
按那些文艺的说法,夏明朗,那可是我前半生中最重要的男人啊!不光是多少次并肩战斗,更不只是把假期给我,能让我那美丽的娘子“落袋为安”,单说那一眨眼功夫,从我手底下的兵到被我辅佐的队长,你问我服不服,咳,对夏明朗,那可真不是让我说一个“服”字就能得了的啊。
按我们东北人的话说,那可是一纯爷们!这不是说能打仗、会带兵就行了,那得站起来是天,躺下去是地,一句话、一挥手就能让队员们跟着刀山火海都能往里闯。我知道那些小兔崽子背后都骂他妖,可不是咋的,我和媳妇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我还常想,明朗啊明朗,那得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呢?
我是真没想到,最后不是姑娘,是陆臻!
有人说他们俩的事,是那年冬训第二阶段野外生存训练的时候,明朗告诉我才知道的,其实不是的,我看出问题来比那要早一点,不长,也就是几天吧。你问我为什么,当然是明朗的不对劲嘛,当然,也就我能看得出来,他比较不瞒我。
每年的冬训方案都是我和明朗两个人一起定的,所以我都记得很清楚,野外生存之前是抗严寒训练。武装泅渡,水温10度,距离10公里,负重15公斤。陆臻是天生水性好,明朗是能扛又从不服输,所以第一梯队就他们俩,把大家远远甩在了后面。
他们之后,我是第一个上岸的,从小在东北长大,所以我是比一般人扛冻,10度的水温对我还不算太难捱,我比他们大概只慢了3、4分钟。可一上岸,我就发现了他们的不对,那两个人竟然还在对视,搁平时,我就直接上去了“哎哎,大眼瞪小眼,干嘛呢,要吵架咋的”,可那天,那气氛诡异得……都说我们特种兵有动物的本能,是没错,那天我就闻到了空气中那暧昧的气息,怎么说,那夹杂着怀疑、痛苦、还有该死的身体的欲望。总之,复杂,太复杂了。
更复杂的是陆臻的眼神,从我上岸的角度,正好斜对上他的眼神。
虽说我是粗人一个,只谈过一次恋爱女朋友就成了媳妇,但那眼神我也知道不是一个队员看队长该有的,就是像我记忆中的杨宁看刘永亮的眼神。而且,那和我媳妇还没成我媳妇时看我的眼神也不一样,多了些隐忍含吞,想要又得不到、得不到要偏偏想要的狂热。看我这话绕的,是那眼神太复杂了。真的,让我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有一个心思,为什么那会出现在陆臻的眼睛里?
陆臻,是我很看好的一个队员,唉,那些夸奖就不说了,上至严头下至我们,谁不把他宝贝一样宠着,我教他格斗技巧,那么上心,不就是希望他将来能展翅高飞,上总装、总参当将军去?我可没觉得他有这样的毛病哪。哦,我不是说他那个就是“毛病”,就不对,可他奏是不应该呀。
扯远了,咱们再说当时,我敢说,明朗是知道的,他们俩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有事,当然,我不是说两个大男人在水里能干什么,何况又是那么凉的水里,只是那气氛,那气息,惊心动魄,活像刚打过一场打仗似的。
哦,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刹那的事。看我上岸,两个人马上各自生火去了,然后大家都上岸了,一切正常,正常到我以为刚才花了眼。但这病根在我心里是种下了,模模糊糊地觉得不对,一直想跟明朗谈谈,但一忙就放下了,最主要的还是我对他放心,明朗是个太聪明的人,太把集体当回事,也是,他17岁当兵,30来年的半辈子都在军营里,离开军营他就是个游魂,他会不把纪律、规章当回事?他会不好好思量?那可能是陆臻上赶着找他,让他缓缓,他就明白了。
刚开始野外生存训练那天,我还是忍不住了,可能他从没想过瞒我吧,他自己没发现吗,他这些天真是越来越不对劲,这要让队员发现可就有麻烦了。所以,我直接跟他提了,也只是想诈诈他,没想到,他主动坦白,估计也实在是觉得憋得慌了。我才意识到,原来这真的是个问题。大问题。
我问他陆臻的态度,他说这事和陆臻没关系,靠,这可能吗,对我,他还想给陆臻打马虎眼呢,看来他是真喜欢陆臻哪!
我有意识地跟他提了刘永亮和杨宁,是,我是想敲打敲打他,就算你再功勋卓著严头再罩着你,可万一……我真是不敢想啊,明朗,我知道你还在犹豫,你可不能啊,这不是一男一女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就行的事儿,你这一世英名不容易,11年从列兵到中校,那端的是前无古人,咱们麒麟还等着你建功立业呢,你啥时候也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哪。
明朗,我知道你相信我,我当然会保守秘密,可是,你得容我好好想想不是?
当年的刘永亮和杨宁教会了我,原来两个大老爷们也能有那种叫爱情的东西。眼看着杨宁在祁队屋里跪了一天,我自问,就算是哪天为了我媳妇,自己也恐怕没那么大劲头吧。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陆臻和你之间的关系,那是不对头。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早得似乎都想不起来了。只是,每次都像那天武装泅渡之后,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气氛、一种气味而已,我没有证据,而且我也实在不敢往那方面去猜。明朗,你还记得吗,那次陆臻训练中被你一个不小心,送进了医院,大家陪着我媳妇一起去看他,他定定看向你的眼神。多么熟悉啊,就是当年在祁队屋里,杨宁跪着看向刘永亮的眼神,那么亮,晶晶莹莹,而你,却一直垂着头,偷偷溜了出去,后来,我特意去找你,看你在窗口边抽烟,问你怎么不进去,你说烟瘾上来了,可我知道你没说实话。
你就那么不说话站着,你以为我走了,可我没走远,我听见你叹了口气,差点吓着我,这还是夏明朗吗?那个硬邦邦的,代表铁与血的名字。叹气,这是娘们才会干的事,不是你。
兄弟,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何尝不是,可这个忙我该怎么帮呢?
其实,当年让刘永亮和杨宁这么一闹,也算对我上了一堂同性恋的普及课,我也能做到见怪不怪了,你要真的和陆臻好,就像他们俩那样,哦不,像我和我媳妇那样,我也赞成,但我怕什么呢?一是像我刚才说的,我怕你变软了,一个叹气的夏明朗,那不是我能接受的;二个当然就是担心了,就算我接受、严头接受,大伙都不反对,可你们也不是能一直待在麒麟不是,将来咋办?
你和陆臻,都是咋想的呢?
昨天我是看到你把陆臻带你屋里上药的,后来听说陆臻喝醉了占了你的床,你跑去和方进挤了一晚上,你看,现在陆臻那兴奋劲,和昨天简直判若两人,难道昨天你们俩把事挑明了吗?
唉,明朗啊明朗,你看你现在把我变成婆妈了,那时候对我媳妇也没这么上心,真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哪。
所以,这人哪,就是不能先入为主,我现在怎么看都觉得陆臻对你的眼神那么火辣呢。那是一个太热情善良的孩子,我也觉得他可爱,可你是什么时候对他动了心思呢?其实那一阵子你相的那么些个女孩子都没成,我就应该想到了。
严头老拿我和你比,说像我这么没脾气的,都能撞上个漂亮媳妇,你那么会说话的,咋能哄不上一个姑娘呢。我也觉得奇怪,可我现在我知道了,不是你不能,是你不愿意,你是不上心哪!就说那个空手道练到黑带的姑娘,人家懂军械、长得也不错,那是多有军嫂的潜质啊,如果你真的上心怎么会出手一挡就失手挡狠了呢。
也许是真的,离开姑娘们太远,你已经忘了她们的味道,铁血与硝烟已经渗进了你的骨头缝,只有强悍到极致的温柔才能打动你。
就像陆臻,根本不像特种兵的那么柔软的样子,却有那么硬的骨头。
那天熄灯前,明朗来找我,身上还是白天的作训服,看上去有点疲惫,但是眼睛却特别亮,像烧着两簇小火苗。真的,眼睛是放光的,那亮光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他不说话,径直往后山走,我一路跟着他也没开口。我知道,他一定有话跟我说,而且是和他最近那件事有关的,一般训练的事至于把我领这么远嘛。
果然,他站定第一句话,就是“楷哥,我决定了。”
我并不吃惊,以我对明朗的了解,他的每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过的,你别看他演习、实战时都是瞬间下命令,但那都是之前思量、计算过的,这次他抽风了这么久,久到我都怕队员们看出来,还能不是百转千回、反复思考的结果?明朗啊明朗,好兄弟,不管你决定了什么,哥哥我都支持你!
“我要和陆臻在一起。”
这声音里透着坚定,完全没有他平常故意做出来的懒洋洋的感觉,我怎么又想起了刘永亮和杨宁呢?当年,他们的事被大伙猜出来,虽然表面上一切正常,但两个人的声气都变了,说话、做事都像和人赌气似的。
“在一起,你是啥意思?”我问他。
“陆臻,那小兔崽子点醒我了,不瞒你说,加上这次死里逃生我算是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就几十年,也得让自己舒坦舒坦不是,只要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咱身上这身皮就行了。”
明朗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挟上了烟,火光衬得他的眼睛,更亮了。
“陆臻那孩子,唉,真的不是孩子了,我可能一直都低估了他。他是个好兵,是个男人!楷哥,来基地这些年,你都看见了,我这恋爱总是谈得破破烂烂的,我现在才知道,敢情我等的一直是个男人哪!”他脸上透出一点红,不知道我是不是看错了,亮晶晶的眼睛里还有一点薄薄的水汽。
说实话,我不反对这种感情,但为什么它会发生在明朗和陆臻身上,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大家都是兄弟,过命的交情那不用说了,关键时刻你说让我为明朗去死,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两个男人之间的情谊,这还不就到头了?难道非要像我和我媳妇那样,晚上抱着一块睡觉,还要干那个事?
那天到后来,我实在忍不住,终于向明朗提出了这个问题。
他一点也不吃惊,“是啊,我不也才想明白吗,原来男人跟男人之间,他妈的也有爱情!咳,这个词是陆臻老挂在嘴上的,让我说还真有点害臊。你说你和你媳妇能好到啥程度?不离不弃,白头到老?真的,不骗你,我们也能。我就打算和陆臻过日子,一辈子。”
“楷哥,咱们有几次一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你知道那空落落的劲儿。有兄弟问这一次死里逃生,我怎么能坚持下来?那时候肚子上中了一枪,身上中了两枪,被一大群人蒙着头打,用匕首、上毒气,问我要口供,身上除了疼还是疼,可我不敢闭眼,只要一闭上眼,脸跟前就是他的样子。对不起,楷哥,大队几百号人,你和严头、陈默、方进,哪个不是过命的交情,可那时候让我坚持着撑下去的,就是陆臻,只有陆臻。真的,我也想到了我爹妈,我死了,他们该多难过。可接下来就是陆臻,陆臻该多难受?”
我愣了,目瞪口呆,忘了接话,他看我没反应,继续接着说:“那时候生死关头,我说我留下来,非让他回去,我是跟他保证过了,活着,才有未来。其实,我当时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对方三十多个雇佣军,带着重武器,又是在国境线附近,随时可能打出去,可我就是不能死,我欠他一条命,一个未来啊!”
明朗很激动,烟拿在手上也忘了抽,看着不知名的远山,身体站得很直。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忽然又开口了:“其实,前几天还没回到基地的时候,我也想好了,绝对不能再和陆臻有什么牵扯,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我。可没办法,这么多年第一次我发现自己掌握不了局面,这不是打仗,武器没用、兵法没用、计谋也没用,无论我怎么想撤退,可这心哪,他会自己做决定,你怎么也骗不了他。那种滋味,太难受了,还好我再也不用受了。”
山风吹过,我忽然闻到了梅花的香味,西南的梅花开得早,刚过元旦就开了。现在离明朗失踪归来不过一个礼拜,如果说他失踪那一个月,大家伙都在磕磕碰碰地适应,那他再归来也是要适应几天的。现在他做了如此爆炸性的一个决定,我当然不习惯,但那也是我的问题不是他的。自己的兄弟自己疼,这不也是终身大事解决了?我应该高兴哪!
我上前一步,拍着他的肩膀:“你小子,真有你的,哥哥我挺你。你们俩一个队长,一个队副,可别给我耽误事啊!”
明朗又露出了那种我惯见的奸猾奸猾的表情:“那是,兄弟我啥时候也不是重色轻友的人不是?”然后他突然面色一端认真起来,笔直地站着,就好像要给我一个交待:“我一直觉得,陆臻就像是我的一面镜子,能照出我所有的不足。可能别人会害怕,我们俩好了会公私不分,是,可能往后公私真分不了那么清了,”明朗说得很慢,一边想一边说,慢慢地吐出每个字,“但绝不是因公废私,那只会公而忘私。我爱他,他是和我一样的战士,我不会把他隔绝在危险和杀戮以外;他爱我,他对我有期待,我就必须站得更直,做得更好,不让他失望。”
停了一下,他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楷哥,我觉得很幸福,我以前总担心,现在没事了,我很骄傲身边能有这样一个人。”
“嗯,你骄傲,你现在也总算有媳妇了,那你以前担心啥?”
“干咱们这一行的,手上总带着血,我不敢想,刚杀过人的手怎么去抱老婆孩子?我这辈子最骄傲、最得意的事都不敢告诉她。楷哥,你知道我是啥人,这辈子我最喜欢在阎王爷跟前挣命,常说就算勾魂无常来了,照样抽丫个生活不能自理。可些这事,一个女人能承受多少?娶个媳妇,除了跟着咱担惊受怕还能得到些啥?何况,她会慢慢地用她、用孩子拴住我,嗯,就算我也自愿地被她拴住,可我害怕那就不是我了。”
“现在好了,陆臻,”明朗的声音又低了一点,他指着我们身边的松树,“陆臻和我,就像这并排站着的两棵树,我们俩谁也不用背着谁,有事儿,两个人一起扛。有风有雨,两个人一起遭罪,谁也不用挡在谁前面。”
我真的有点听傻了,他担心的事我没想过,或者,娶了个漂亮媳妇之后,幸福来得太容易,我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些呢。“明朗,那像你说的,我们都不用娶媳妇了?!”
明朗忽然笑了,眼睛咪着,冲我直摆手,“呵呵,楷哥,那怎么会,我一直觉得,人这一辈子就像爬山,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大多数人,当然应该走那一级一级的台阶,要不,花那大价钱修台阶干啥?有些人呢,就像我,喜欢走山路,其实也是他妈的自己找罪受。谁让我喜欢看不同的风景呢,那我只好走一条难走的路。我不是说我比别人会爬山,其实它就是天生的臭毛病。”
“夏明朗,***的就是猴子变的!”我忍不住骂他。他依然眯缝着眼笑着。“可能是我比别人更贪心吧,我不光要爬到山顶,我还要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
嗯,风景,人这一辈子,活的就是个值得看的风景!
忽然,我又闻到了梅花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却绵延不绝。这个不寻常的冬天终于要过去了,春天就要来了。明朗,我生死与共的兄弟,因为陆臻,你的春天终于要来了吧?
未来,快来吧,给我每个兄弟都有个好归宿!因为,他们值得,他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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