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到了今晚,刚好够三天,蒋年的尸体应该出现在山下了。
清霄门那群人望向蒋年的眼神越来越不对。
他们没有手段,不能靠武力去八方域救人,却可以靠武力取了蒋长老的性命,换自己弟子回来。
因为他们探知到,不止他们,其余四派全都死了长老,大家互相遮掩,心知肚明,谁也不嫌谁丢人。
这种时候,多死一个清霄门长老也不算什么。
五大派本来就是一家人,当然要整整齐齐。
于是在正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清霄门乱了。
和“阁”里的其他长老一样,蒋年受人尊敬时,他的身份地位有用,一旦成了被门派抛弃的对象,死得也会很轻易。
站在蒋年身边的几个仙师原本还护他,后来见风向不对,当场倒戈,跟其他仙师站到了一起。
还陪着蒋年的就只剩他的几个孩子。
蒋年太不看重小儿子的命,其他孩子本就对他有怨言,只是仗着爹的权威,不敢出口。
直到蒋年在躲避攻击时下意识拽了自己两个孩子挡剑,这两人一左一右,分别被削去了一条胳膊,这下其余的孩子们都寒了心,不再护他,蒋年祭出全身灵力抵抗,把这群人暂时禁锢在清霄门中,狼狈出逃。
江昼跟过去,在山下拦住了他。
蒋年看清他,眯眼,问:“你是八方域人?”
江昼没理他,提刀就上,蒋长老身上残灵所剩无几,却知道八方域人都没有灵力,下意识放出灵来攻击他,直到被刀光并着灵光一同劈回来,他才猝然瞪大眼,“清霄门的灵!你是江……”
话未说完,就被大刀削掉了脑袋。
蒋年从前替云晏藏过旧名单,早知道江昼身份不简单,要说哪个八方域人会用仙洲的灵,除了江昼,没有别人。
江昼默不作声从乾坤袋里搬出装满黑沙的棺材,把他的尸体埋进去,跟其余四大派的棺材一样,在黑沙最上方放了一张名单,最后合上棺盖,扔到了清霄门外。
清霄门众人攻破蒋长老的禁制冲出门时,看到的就是一口漆黑的大棺材,而名单上的,恰好就是平日跟随他的那几人。
江昼隐在暗处观察,清霄门的其余几个仙师看到名单沉默了一阵,他们看不懂,本来不准备有什么行动,可被提名的那几人表现得一个比一个慌乱,更有人脸吓得惨白,嘴上说着“别找我”“我什么也不知道”,脚底蕴灵,拔腿就跑。
一跑就显得可疑,清霄门当即把剩下的几人扣住,带回宗门问话,至于跑掉的那个人,在问清楚什么事情前,他们并没有精力去追。
清霄门这里跑掉了一个,江昼先做好记录,随后起身,准备趁人没跑远,顺便追过去处理了。
只是刚起身,就感应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他停了停,没追过去,反而径直上了观海峰,坐到院子里的秋千上,默默等待。
不多时,刚逃跑那人便被五花大绑着扔进来,摔在了院子中央,随后,江昼感觉背后有一双手推,让他在秋千上轻荡了一下。
刚荡回来,就又被推了一下,来来回回,让他玩了起来。
“云琅,”他说,“好了。”
季云琅在他身后,抓住绳索,不让他荡了。
江昼问:“你怎么来了?”
“你昨晚都告诉我自己在哪了,当然不怕我找来。”
季云琅绕到他身前,帮他理了理有些乱的头发,状似无意问,“你带那么多人出来,怎么就一个人在这边?连个能帮你的都没有。”
江昼抓下他的手,握在掌心,“你怎么知道,我带了很多人出来?”
季云琅:“我猜的。”
“是你猜的,还是你总是刻意关注我带出来的人数,一旦数量多得可疑……”江昼抓他的手收紧,“你就要跟出来看看我在干什么?”
季云琅垂眼,跟他对视片刻,笑了,“没有,你别说得好像我在监视你一样。”
江昼:“不是?”
季云琅:“是吗?”
他动了动被江昼抓紧的手,认真地向师尊表忠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天忙着种菜做饭,哄你开心,哪还有精力顾别的事?”
江昼看着他,意有所指道:“你带所有人都种菜做饭,本来对仙洲没兴趣的,也被那些食物迷了心窍,现在提到仙洲,他们就想起美食,各个脑子里想着吃,兵器都丢了。”
“我让大家吃饱饭,又没什么别的目的,你这么说我就过分了。”
“但你会在教他们做饭的时候,跟他们讲仙洲,每次一群人围着你,就是你最好的时机。”
季云琅:“什么时机?”
江昼一字一顿道:“给他们洗脑的时机。”
“……”
“被你洗过脑的人大多已经爱上仙洲了,很像爹娘当年,在家不停跟我们讲仙洲,但只有我爱上了,风洵和花珈没有,所以爹娘只能让我帮他们做事。”
江昼垂眼,依然抓着他的手不放开,“可他们,让我帮忙,又不听我的。”
“云琅,我从前爱爹娘,也爱过他们嘴里的仙洲,很想,来这里生活。”
“后来知道爹娘的死,我觉得爹娘很愚蠢,是为了保护这里才死,所以我恨仙洲,也恨上了爹娘。”
季云琅蹲到他腿边,仰头跟他面对着面,“恨爹娘,是因为他们离开你了,你怪他们?”
江昼不语。
季云琅继续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你恨谁都好,不能恨我。”
“而且现在,就算爹娘不听你的,他们也管不到你……”
江昼手顺着他衣袖,攥住了他的手腕,“爹娘管不到我,可以让你来。”
季云琅:“什么意思?”
江昼问:“定情手链呢?你很久不戴了。”
它不光是定情手链,还是锁灵链,是季云琅目前唯一能用来压制江昼的东西,他要是戴在自己手上,不方便随时取用。
所以他摘掉了,收在袖中。
江昼过去一摸,就拿了出来。
季云琅停了片刻,跟他解释:“因为你上次给我戴到脚腕上了,我不想再往手上戴,所以……”
他边解释,江昼就边给他戴上,平静道:“这是定情手链,我亲手给你戴上的,今天起,你敢摘一下,我们就……”
季云琅知道他想说什么,猛然把自己手抽出来,打断他,不满道:
“你能不能别老是拿这个威胁我?动不动就要分开,你不就是知道我怕这个?”
“江昼,这么久了,我天天顺着你哄着你,你怎么还是不满意,动不动就来敲打我,你以为这样很好玩?”
他越说越气,想直接把锁灵链摘了摔江昼脸上,手都放上去了,跟江昼一对眼,又不敢摘了,不禁更气,站起身狠狠朝秋千上踹了一脚,径直走向自己曾经住的房间,嘭一声关上了门。
他在屋里生闷气,江昼就在院子里处理那个被抓回来的人,只是动手前的例行问话,就让那个人尖叫出了声。
他们都怕八方域人,越是心里有鬼,尖叫声就越大、持续时间越长,季云琅听得烦,躺到床上扯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讨厌江昼,讨厌一直被江昼威胁。
江昼说得都对,他为了不跟江昼吵架,明面上处处顺着他,可心里还是不乐意真的让他走到毁灭仙洲那一步。
所以他从那群八方域人身上下了手。
曾经的二域、三域聚集着八方域最残忍难驯的一批人,季云琅在蓬莱岛上故意受伤骗江昼那回,江昼杀了萨孤蛮,其余的由炭炭留下处理了个干净。
现在的八方域少了那批人,剩下的对季云琅来说,忽悠起来得心应手。
也不算忽悠他们,他们接触多了仙洲的东西,自然而然对仙洲有好感,他只不过多说了几句,巩固他们这种好感。
江昼应该是讨厌他这么做,但他又的确在建设八方域,看着很听话,所以江昼平时不管他,也不跟他提这茬。
实际上一直让人盯着他,就像他也在盯着江昼一样。
季云琅想着,心里更烦了。
从前他在这张床上单相思江昼,现在倒是没那么惨,他和江昼在一起了,却有了种跟师尊同床异梦的悲凉感。
他正悲凉,门就打开,江昼走了进来。
季云琅听见脚步声,知道江昼停在床边,下一瞬,头顶的被子就被掀开了。
江昼面无波澜,自顾自叠被子,季云琅在床上坐起身,有些不解,又不想理他,时不时瞥他两眼,看他把被子叠好,连着枕头一起,装进了乾坤袋。
“……”
紧接着江昼要收床,盯他看了一会儿,张开双臂,要先把他抱起来。
季云琅没让他抱,自己下床,眼睁睁看他把床整个塞进乾坤袋,随后不紧不慢,一点一点搬空了房间。
期间注意到他一直闲着,江昼主动跟他搭话,让他去其他房间收拾。
季云琅没理他,出门去了。
江昼收拾了他的房间,那他就去收拾江昼的。
这个家被他烧过,后来被清霄门复原,所有家具都是崭新的,季云琅从中感受不到跟师尊的回忆,但他现在跟江昼好好在一起,也不需要回忆那种东西。
“希望以后也不需要。”能一直和江昼在一起。
他在自语,江昼却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什么?”
“没事。”季云琅下意识接话,停了停,别扭道,“你别找我说话。”
江昼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也没计较他闹脾气,说:“云琅,你那本册子上的良辰吉日,都过去好几个了。”
季云琅闻言,眸光微动,偏头看他,“你一直记着那些日子?”
“嗯。”
他想了想,回过头,接着收拾,“没事,迟早都会过去,你哪有时间跟我成亲,而且我们到现在都说不通,你……”
江昼亲了他一下,“很快了,不让你久等。”
听到他这话,季云琅心里高兴,又有些高兴不起来,想朝江昼笑,酝酿半晌,泄了气。
江昼不解,捏捏他的脸,“你这样,像是不喜欢我了,不愿意跟我成亲。”
“你觉得我会吗?”
“不会。”
江昼从身后抱住他,去摸他手腕的银链,“那是为什么不高兴,因为我刚才威胁你,现在还记恨?”
“才过去多久,我该忘了吗?”
江昼沉默,也不说别的话哄他了,只是一直抱着他,季云琅想往旁边挪两步,动了动,说:“放开我。”
江昼让他亲一下再放。
季云琅偏头,跟他碰了碰唇,“好了。”
他态度淡淡的,江昼也不缠着了,松开他,说:“我现在下山,去城区,准备你要的那些东西,你收拾完,记得把外面的人带回八方域。”
季云琅闻言看向他:“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城区?”
“那你去,我回八方域。”
季云琅:“我知道了,你去城区吧,我一会儿回八方域。”
“嗯。”
江昼说走就走,季云琅收拾好东西,走到院子里看五花大绑的那个人。
血迹斑斑,已经僵了,绳子间塞着一张纸,写着他的住址和家中几口人。
跟江昼处理沙牢里的那些尸体一样,这个人也要被封进棺材里。
季云琅带这人的尸体回八方域,不可避免沾到一身血,他按江昼的要求把人在棺材里封好,专门去沐浴,换了衣服,又离开了八方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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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昼在城中采购季云琅要的东西,有摊主看他买这么多,好奇道:“兄弟,你家不小吧?到我这儿进货来了。”
江昼没理他。
他刚包揽了隔壁菜摊和水果摊的所有瓜果蔬菜,因为季云琅总抱怨,八方域现在环境刚变好,蔬果全都种得少、长得慢,自己种是乐趣,真要吃起来,还是得从仙洲带。
他买得太多了,几个临近的摊主交头接耳。
有人看到他的乾坤袋,知道他是修仙者,猜测他是给整个宗门带的。
又有人说,他看着像个开饭店的。
紧接着有人猜测,会不会是摆酒的?要是个什么大户人家办喜事,这些也刚好能摆几顿酒了。
江昼本来没理他们,闻言顿了顿,“嗯。”
这下大家都来恭喜,问他是不是家里的少爷小姐有喜事。
江昼:“我。”
这下街上又传起来,原来现在大户人家成亲都流行新郎亲自出来采购。
商户们互相通了气,都知道有个财大气粗的准新郎在他们城里买东西,看这架势像是刚置办了新的大宅子,家里什么都没有,所以采购量惊人。
行走的大财神来了,一时整条街都热闹起来,江昼原本只是买季云琅列出的东西,可实在招架不住沿途商铺中那些喜庆的成亲用品。
那么显眼,简直像是在故意摆给他看。
他总是脚步一转就进了店,豪掷千金后再出来。
直到他买空了一家四层楼高的婚服店里所有的男装,整座城的商户都炸了锅。
这下路上倒是没姑娘给他递帕子了,反而有不少男人暗送秋波。
更有甚者大胆凑到他面前,先是夸他经济实力如此雄厚,又红着脸说,你喜欢男人啊?好巧,我也是。
最后旁敲侧击问他,买这么多婚服,家中是不是有很多小妾,介不介意再多一个吃得少事不多的美丽男小妾。
边说,边朝他抛媚眼。
“……”
江昼第一次对大街上的仙洲人起了如此强烈的杀心。
他还没采购完,干脆直接换了座城,理由就是在这座城里被骚扰,以后不会再来了。
大财神说走就走,有些商户还没赚到钱,气得脸都歪了,抡起扫把就追着大街上乱抛媚眼的男人跑了三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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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云琅去了梅庐,好巧不巧,在神医家门口碰到了扒着门框死活不进去的楼沙,他的宝贝儿们在旁边拽他。
“神不去!不去!为什么要把神捆在床上?那个金光闪闪的男人,他想对神干什么?!”
看到季云琅突然走近,他眼神一亮,大喊:“领主!救……唔唔唔唔!”
风洵从他身后出现,扒下他的手,捂住他的嘴把他拖走了。
季云琅进了院子,四面环顾,这里零散坐着不少八方域人,有些甚至在和小药童一起读书。
他走过去,一个正看书的八方域人抬起头,看见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最终小声叫:“领主。”
季云琅观察他的神态,不同于从前八方域人表现出的“傻气”,现在看着内敛了许多,而且叫完“领主”,他自己都不自在,脸涨得通红。
像是知道自己从前的模样,觉得羞耻了。
季云琅坐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读了一半的书,问:“都可以看懂吗?”
那人点头,似乎在回忆,有些艰难地开口,“我从前……在仙洲,上过学,识字。”
季云琅微微惊诧,“你能记起从前?”
“在慢慢想……那个神医说……不能急。”
看他捂着脑袋,再想下去讲话都困难了,季云琅把书还给他,让他先停用脑子,接着看书。
接下来,他又挨个去看了待在院子里的其他人,大多都是一样的情况,能记起些东西,却不全面。
只有一个人,一看到他就神情激动,猛蹿过来握住他的手,“领主!让我出去!我要回家!”
噼里啪啦一阵响,季云琅低头一看,他手腕上绕着八方域的铁链子,另一端绑在树上,被人绑在了院子里。
这人依然在重复,“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季云琅垂眼,拽了拽他手上的铁链,问:“那个风洵绑的你?”
风洵这时出现在他身后,“没错。”
季云琅回头看他,“江昼把人送过来治病,可不是让你这么绑的。”
“他自己要乱跑。那个神医说了,不择手段,把他留住。”
说着,风洵瞥他,“你来干什么,是江昼什么都告诉你,还是你一直盯着我们?”
季云琅笑,“你猜?”
“这些事,江昼不会告诉你,”风洵有些厌恶地皱起眉,“他既不用你,也不杀你,只会留着你当玩物,迟早被你坑骗。”
他这话难听,季云琅回击,“我跟江昼两情相悦,我可不是他的玩物。”
说着,视线落到他下巴新鲜的咬痕上,勾了勾唇,“你这样的,才叫玩物。”
风洵目光一沉,手臂高扬,直朝他的脸来,季云琅没躲,气定神闲,“我一会儿去见爹娘。”
巴掌在他脸颊一寸处停住,季云琅疑惑,“八域主不是讨厌我?不打了?”
风洵收手,冷笑,“我打了你,爹娘和江昼,都会找我。”
“哦……”季云琅给他提建议,“那还有个好办法,你在这儿把我杀了,爹娘和江昼都不会知道,到时江昼没了牵绊,你们攻占仙洲的大业不就能成了?”
风洵瞥了他一眼,“你死了,江昼跟你一起死,我们的大业,彻底没戏。”
季云琅唇角挂起浅笑,“原来你知道啊,你看,我不管活着还是死了,都能牵制江昼,八域主,你气不气?”
“不对,”季云琅改口,“八域主的玩物。”
“……”
风洵死死盯着他,拳头攥得嘎吱响,原本找季云琅求助那个八方域人吓得不敢吱声,把自己缩回树边,低下了头。
风洵问:“你想让我揍你,还是杀你?”
“你杀不了我,揍我倒是可以,”季云琅走近一步,“你可以试试,打我一下,江昼会对你做什么。”
“你想让他杀我?”
季云琅笑意更深,“神医治疗得不错,你脑子现在挺好用,不过我想让他杀你,不需要挨你的揍,我自己给自己一刀,说是你干的,你觉得他信不信?”
风洵走到树前,把被绑住的人解开,带他走,路过季云琅时说:“你不用威胁我,应该多花心思去应付江昼,就算我死了,他想做的事,也会继续做。”
他也要去找神医,走在风洵身旁,“他们都能想起以前的事了,你呢?”
风洵问:“你对我感兴趣?”
“我对江昼感兴趣,”季云琅说,“你们从小就认识,我想知道你是多大年纪进的八方域,那时他在哪儿。”
风洵:“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回去就跟江昼告状,说挨了你的揍,你逼我们分开。”
风洵嘲讽一笑,“你也就这点手段。”
“好用就行。”
风洵指指附近一个小药童,“比他更小,我和……在街上流浪,被抓走,扔进了八方域。”
季云琅:“和谁?”
风洵沉默,不久后,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个名字。
季云琅当即回道:“抱歉。”
没想到他还会道歉,风洵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带着人快走几步甩开了他。
季云琅盯着不远处几个小药童看,心想,再小一些,那得小成什么样。
风洵和花珈在进八方域前就是一起的,那江昼呢?在碰到他们之前,会不会一直是独身一人?
季云琅一想到他小小一只,一个人在八方域中挣扎求生就觉得可怜,整个人瘦瘦小小,每天没地方睡觉,饿着肚子,他那样的性子,还说不了话,肯定没少受人欺负。
想着,他过去找了神医,刚走近就听到一阵嚎叫。
楼沙被绑在床上,挣扎着要下来,神医衣服头发都被弄得乱糟糟的,肚子上还被他踹了个大脚印,正站在旁边对着风洵崩溃:
“这个人怎么回事?!他是疯子吗?我们医修的时间也是时间啊!要不换人吧好侄儿,把他往后推推,我先治别人……”
余光看到季云琅,他一顿,喜笑颜开,“呦,小侄儿也来啦?”
季云琅莫名其妙被他换了个奇怪的称呼,随便应了一声,径直走到床边,从乾坤袋里掏出个橘子,连皮一起塞进楼沙嘴里,堵住了他的乱嚎。
楼沙六亲不认,“噗”一声吐出来橘子就要接着嚎,直到季云琅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才安静了,问:“真的?你不骗神?”
“当然。”
那边,风洵正跟神医说:“不换人,先治他,想想办法。”
说完,又补充:“叔叔。”
金乾被这么一叫,顿感亲切,拍拍自己肚子上的脚印,斗志满满望向床上的病人,无声呐喊:来吧!叔叔要发力了!
这时,季云琅走近,对风洵说了几句话,指指床榻,“让八域主听话的办法,你比我懂。”
风洵自然比他懂,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骂:“男人,恶心。”
“恶心你可以不管他,”季云琅说,“八域主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风洵没说什么,撞开他,径直走向床边。
金乾还在思考怎么说服这个奇怪的病人,下一瞬,就见自己懂礼貌的好侄儿在床边俯下身,掐起他的下巴……
“啊?”
他一边思考,季云琅就一边把他拽出了房间,带到门外说:“梅神医,聊聊。”
金乾被刚才那幕吓得心慌,拍拍胸口,问:“聊什么?”
“江昼给你送来的这些人,你觉得怎么样,好治吗?”
“治起来倒还好,”金乾说,“大家都差不多,只是恢复快慢的问题……过段时间可能还需要来一批人,持续观察。”
“恢复快的有多快?像这个人?”
季云琅打开隔壁房间的门,带出了那个被风洵绑起来的人,“他一直说要回家。”
金乾叹气,“我知道,他喊了好几天了,每次都趁没人看管自己跑出去,可他根本不知道家在哪啊,出去就在梅庐里乱撞……”
“我能!我想起来了,我知道家在哪!”
那人神情激动,握住金乾的手,“神医,我这回真的想起来了,你信我,让我出去,让我回家!”
金乾叹气,“你天天这么说,每回都迷路,我这里都忙翻天了,哪有精力一直带你去找家?行了,你去吃点饭睡一觉吧,别乱跑了,等我有空再……”
那人突然跪地大哭起来,“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不知道还能记多久,我快忘了,我、我家在清、清阳城!对,清阳城,你让我去,去了我就能找到家了!”
他哭得悲痛,金乾扶他起来,深深叹了口气,把季云琅带到一边,“整个梅庐现在都很忙,我这边人手不够,没办法带他去找家,你看……”
“我知道了,”季云琅说,“我一会儿带他去一趟。”
金乾点头,“不过你得做好准备,很有可能是白跑一趟,他们记忆都不稳定。我还是建议再等一段时间,让他恢复恢复。”
“没事,我下午空闲,可以带他去一趟。”
季云琅正色道:“梅神医,我找你,是想问我师尊的事。”
神医了然:“你想问,我既然能治这些人,是不是也能治你师尊?”
“对,江昼很小就在八方域了,我总觉得,他跟这些人不太一样,会不会是因为他早早来了仙洲,脑子要相对好使一些?”
金乾为难,“这个……我给他治疗的时候没检查过这一方面,如你所说,你师尊跟这些人很不一样,我猜测,”他点点自己脑袋,“你师尊的灵智没问题。”
“有机会的话你可以让他来,我重新检查一遍,更稳妥。”
季云琅点头,看向那个窝在一边抹眼泪的人,说:“那我先带他去一趟清阳城,不管找不找得到家,晚些都给你送回来。”
“行,”金乾问,“不先去见见你爹娘?”
“回来再见吧,找家要紧。”
季云琅带这个人出门,心里在想,也不知道江昼的家在哪里,风洵和花珈小时候在流浪,江昼呢,他有人疼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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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昼采购完需要的东西,回了八方域,发现季云琅不在。
他把季云琅需要的东西拿出来,让琥生带人来取。
接着回到居住的洞穴,将搬回来的家具布置成季云琅房间的模样。
随后拿出自己买的四层楼的婚服,全部摆到床上,准备等季云琅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小小徒弟,这不挑花了眼?看他还跟不跟师尊闹脾气。
等徒弟回来期间,他先去隔壁洞穴检查了季云琅带回来的尸体,又去了趟沙牢,验收他们的成果。
林霄坐在牢外看守这些五大派的弟子,里面的人指着鼻子骂他,他在外面打瞌睡。
见到江昼来了,他站起身,“大哥!”
“嗯,”江昼扫视一圈,把那枚染血的玉佩丢还给蒋明远,当着一众清霄门弟子开口,“你爹说,年年祭拜你们。”
这就是要被放弃的意思。
牢里一时哀嚎四起,蒋明远气得猛跳起来扒着牢门大喊:“什么?!他不救我?他爷爷的老鳖孙儿!我可是他儿子!”
江昼没再理他,问其他人:“想走吗?”
当然想,四面牢房里五大派的弟子哭得哭,喊得喊,直呼想回家。
“这里太难熬了,这位大哥,你放我们回去呗,咱们无冤无仇的……”
“对!大哥,你就放了我们吧,受不了天天跟其他四派的蠢货骂架了!”
“你放了我,我愿意替你们把地全犁完再走!”
“我也是!大哥你看我一身腱子肉,我可能干了!一个人能顶三个人!”
林霄听他们东一声,西一声的,小心翼翼跟江昼说:“大哥你看,他们也挺惨的,以前关在一起天天打架,现在又隔着笼子天天骂,唾沫星子都喷我脸上了……”
江昼看他一眼:“你要为他们求情,让我放人?”
“倒也不是,”林霄有些扭捏,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我就是想,大哥也别耗着了,这么多人,啥时候给大伙儿个痛快呗。”
“?”
“林霄你……”
“好你个狗腿子!你自己不是五大派的人吗?你怎么这么残暴!这么邪恶!”
原本有些感动的众人霎时开始怒骂他,林霄一个个怼回去:“我们狗腿子就是这样,怎么了?有本事你也来狗!你来啊!”
江昼听他们吵听得耳朵疼,先叫停林霄,让他出去吃饭,接着坐到椅子上,跟这群人说:“这几天,好好干活,放不放人,看你们宗门。”
一个人伸出胳膊来朝他招手,“怎么说大哥?让我们宗门拿钱来换?那好说啊,你是不知道,我们宗门的财力……”
一人开了头,这群人又叽叽喳喳吵起来哪个宗门更有钱,江昼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说:“不要钱,该死的人死了,你们就可以回去。”
“谁是该死的人?”有人小声发问。
江昼垂眸,“我前段时间,让你们画的那些人。一个也跑不了。”
有人抛出一块石头砸了他的背,愤怒道:“那都是我们宗门的长辈,德高望重,你凭什么说他们该死?”
江昼看了他一眼,那人梗着脖子瞪他,“怎、怎么了?我师父没说错,你们八方域全都是野蛮人!大恶人!无冤无仇就要杀人取乐,你们就是天生的坏蛋!”
他敢骂,却没人敢应和,江昼也不出声,沙牢中一时寂静。
那人手抓在牢门上,呼吸粗重,身体不停颤抖,死死盯着江昼,他的脸色惨白,冷汗从额前滴落,忽然,江昼手动了一下,他瞬间崩溃,大喊一声蹿到人群最后方,在角落里抱住脑袋大喊:“别杀我!”
江昼俯身,捡起地上的石头看了看,问:“让你们干活,你们还偷东西?”
“就、就捡了块石头,怎么算偷?”
江昼从怀里拿出帕子擦这块石头,“因为这里贫瘠,什么都珍贵,拿一块石头也算偷。”
江昼没揍人,他们都大胆了起来,反驳道:
“这是你们自己住得地方烂,关我们什么事?”
“就是!这破地方,待得我浑身痒,你们怎么住得下去的?”
“八方域人都皮糙肉厚呗,前两天有个人夺我衣服穿,穿上了叫唤得跟什么似的,一看就没穿过那么好的料子。”
“我也是我也是,抢我衣服那个人,滑稽得很……”
他们都憋得无聊,一有了话头,就又开始叽叽喳喳。
江昼静静听着,手中摩挲着那块石头,这群人跟季云琅年纪差不多,个个在仙门中养尊处优,讲起话来一口一个“我师父”“我宗门”。
五大派闻名仙洲,作为五大派的弟子,他们总是很体面,很自豪,就算成了阶下囚,话里话外也藏不住对这个地方的鄙夷和蔑视。
等他们聊累了,江昼从乾坤袋中拿出八方域的地图,在半空铺展开,大幅漂浮的图纸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是什么?”有人发问。
江昼沉默,他很讨厌跟这么多人说话,而且还需要说很多。
这原本是要派给季云琅的活,可季云琅到了现在都不回家,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只能江昼来干。
他开口:“我说,你们听着。”
“谁打断我,明天的活翻倍,不准吃饭。”
“我们本来也不吃饭……”
江昼改口:“翻三倍。”
“……”
江昼从沙牢出来时,外面已经是半夜,没感应到季云琅的气息,他还没回来。
他刚跟那群五大派的小辈们讲完“阁”的存在,又听他们叽叽喳喳吵了一通。
年轻人火气都盛,听他讲完,个个愤怒不已,原本“德高望重的长辈”在三言两语间便被骂成了“道德败坏的畜生”。
有不少质疑的声音,在江昼拿出那些法器后都噤了声,他们自然认得自己宗门产出的法宝,也知道哪个长辈会用这些东西。
还有人想跟江昼多聊,江昼却已经待不下去了,他现在不至于吐,那种恶心的感觉却依然萦绕在心头。
他给五大派时间,让他们自行处理那些人,处理得干净,一切好说,有漏网之鱼他也可以帮着解决。
要是宗门的态度是遮掩包庇,那包括这群义愤填膺的年轻人在内,江昼会让他们整个门派一起陪葬。
清冷的月光照洒在这片土地上,他仰头看月亮,心里清楚,就算这样,爹娘也不会理解他,他杀了太多人,鲜血渗进八方域新的泥土中,所有尸体都身首分离,棺材摆满了洞穴。
可只有把这些人全杀光、抹去一切他们存在过的痕迹,江昼才能勉强说服自己,那些罪恶已经被清除,那些令他恶心的人已经全部死在了他的刀下。
爹娘还在,八方域在变好,季云琅也在他身边。
那就没什么需要他关心的事了。
人马上就要杀光了,他把那颗石头扔回土地里,觉得心里很空。
这段时间他做什么都背着爹娘,还总拿“不听话就分开”来威胁季云琅,他知道季云琅早就怕他了。
徒弟从前最会无理取闹,现在却被他怎么欺负耍弄都不敢急,偶尔发个脾气都轻轻的,不带劲。
他知道爹娘讨厌他,那季云琅呢?亲眼看他杀过那么多人,被他威胁过无数次,真的会因为他是师尊就永远爱他?
江昼心里空,怀里也空,季云琅偏偏这时候不在。
他出了八方域,循着浅淡的气息去找,不管是锁灵链还是季云琅身上的气味他都无比熟悉。
他寻到一处陌生的城镇,拐了十几个弯,才在一户人家门口找到独自一人静立不语的季云琅。
江昼过去,从身后抱住他,季云琅身躯一震,似乎被吓得不轻,很快反应过来是他,刚要说话,就被推进了旁边幽暗的小巷中。
激烈的吻伴随压抑的喘息在夜色中弥散,季云琅整个人卡在江昼与墙壁之间,身后滚烫,身前冰凉,只得偏头迎合他的亲吻。
江昼凶得要死,却让他想叫都叫不出来,只能用身体回应。
他不用看清都知道江昼没换脸,就这么不讲道理,用胡夜的脸对他用了强。
这时,那户人家的门开了,有人走出来,在夜色里问:“领主?领主你还在吗?”
那声音沙哑带着哭腔,似乎刚刚嚎啕大哭过。
季云琅得回应他,这人找到了家,记忆恢复了,他需要把人带回去,让神医进一步检查。
于是他挣扎着跟江昼分开唇,压低了嗓音跟他说,“你先……停一停……”
江昼却不听他的,猛一下,声音很大。
半夜的街上太静,这一下,长了耳朵的都能听见。
那人止步,对着面前一片漆黑骂:“什么玩意儿,要弄回家弄去,真不要脸!”
说着,就启步走远,对着夜色继续喊:“领主?领主你在吗?去哪闲逛了?”
人走远了,江昼更凶,季云琅让他气得说不出话,再接吻时狠狠咬了他的唇。
江昼跟他分开唇,去他脖颈吻,没上牙,很急切,亲出了不少痕迹。
季云琅这才发觉他不太对,不骂他了,尽量平缓了呼吸,“江昼……?”
“嗯。”江昼应了,手臂在他腰上禁锢着,让他跟自己紧密相贴,问,“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家?”
“梅庐,”季云琅说,“刚才那个,是神医的病人,他想起来了,我带他来找家。”
江昼亲吻他的动作顿了顿,“他们,能想起来?”
“嗯,”季云琅回过头,把脸贴在墙面上,“我今天也很震惊,你安排过去的不少人,或多或少都想起来了。”
“再这样下去,江昼,他们都能找到自己在仙洲的家,”季云琅覆上他的手,轻轻握了握,“你呢?对自己的过去感不感兴趣?”
江昼停了片刻,继续,在季云琅骤然急促的呼吸中回答:“我没有过去,我从出生起,就在八方域。”
“什么……唔……”
季云琅脑子里只顾思考他这句话,没顾上迎合他,后来江昼似乎生气了,不再吻他,又开始咬。
季云琅让他咬得回了神,很不理解,又有些委屈,说:“你都这样了,就别虐待我了,这回是什么理由?我夜不归宿?”
“不是。”
“哦,”季云琅给他往前翻,“那就是我不戴锁灵链,你到现在还没消气。”
江昼抬了抬他的腿,“不是。”
“还不是?”
季云琅接着回忆,绞尽脑汁,想不出来了,他最近没惹江昼,有什么当场也就哄好了。
季云琅:“那我跟你道歉,你能心里舒服点,放过我吗?”
他一这样江昼更狠,像是被他这句话激怒了,咬住他不撒口。
季云琅彻底没话说了,脑袋往墙上一撞,“你随便吧。”
江昼说:“烦我了。”
“嗯。”
“讨厌我了。”
“嗯。”
“想跟我分开了。”
季云琅:“没有。”
江昼换种说法,“没以前那么喜欢我了。”
季云琅:“也没有。”
江昼:“不想跟我成亲了。”
“想。”
江昼:“觉得我残忍,野蛮,不可理喻,心里怕我。怕我胜过爱我。”
季云琅:“……”
季云琅:“你要说在床上,我的确有点怕,别的不会。”
“还有,”季云琅回头吻他,“比起怕你,我还是爱你多一些。”
江昼沉默,似乎还想问什么,可他已经问光了,季云琅应对自如,让他没辙。
他不那么凶了,把季云琅抱进怀里,温柔了很多。
季云琅问:“消气了?”
“嗯。”
停了停,江昼改口:“没有。”
季云琅:“好,还有什么要问?”
江昼指尖溢出灵光,跟他脸对着脸,问:“我今天这样对你,没有换脸,你不生气?”
“当然生气,”季云琅吹灭他那点灵光,又让四周陷入一片黑,“可今天你都先生气了,我再跟着气,没意思。”
“……”
江昼把他翻了个身,面对面抱着他不动了。
季云琅看他还是不高兴,抬手,刚要拍拍他的背,江昼就开口:“云琅。”
“嗯。”
“你发个脾气。”
“什么?”
江昼说:“你现在,跟我闹,骂我,威胁我要分开,让我哄你。”
季云琅:“……我不。”
江昼了然,“因为你怕我。”
季云琅被他说得发笑,回抱住他,“你怎么不说是因为我爱你?”
“那你以前,跟我闹,是因为不爱我?”
“……”
季云琅叹气,边给他整理衣服边问:“我以前跟你闹,是不是也跟你现在一样,这么烦人?”
江昼不说话了。
季云琅给他理好衣服,自己找了套新的换上,牵他出巷子,走到那户人家门口。
那人回来时,一眼就看到家门口的两人,惊道:“老大怎么也来了?”
季云琅:“听说你找到家了,他想来恭喜你,我刚才去接他了。”
那人又开始抹泪,“那……我、我再进去跟我爹娘告个别,我们就走。”
季云琅点头,“让你爹娘放心,很快送你回来。”
江昼摸他手腕上的锁灵链,问:“找到家,还记起爹娘,想起这么多?”
“本来只记得这座城,”季云琅说,“我带他在这里挨家挨户找,到这条街时,他记起家了,进了家,他又逐渐记起了爹娘。”
季云琅动了动手腕,跟他牵住手,“八方域那么多人,神医治疗就要耗费很久,等他们恢复记忆,找到家,又需要一段时间。”
“而且他们家都在仙洲,江昼,你带他们找到了家,还会带他们一起毁掉这里吗?”
江昼没说话。
这个话题,季云琅回回提,他回回生气,然后季云琅会跟他道歉,下次还提。
“既然能想起来,”沉默良久,江昼开口,“那先看看,多少人能找到家,找不到的,再说。”
季云琅微微弯了唇,拽了他一下,把他拽到身边,脸往前凑了凑,要跟他亲。
江昼跟着把脸贴过来,唇刚碰上,旁边的大门开了,刚找到家的这位弟兄眼含热泪跟爹娘告别,边抹泪边说:
“你们晚上一定记得关好门,街上有变态,大晚上跑外面干那种事,就在咱们家旁边!”
“来,爹,娘,这是我这些年在外面打工跟的两个掌柜,都是大好人!”
两个正大晚上在外面亲嘴儿的变态大好人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