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无缺公子你也有今天啊!”
“咦,无缺公子怎么由得我们打啊!快快快,把你的烈日剑法使出来让咱们瞧瞧!”
“来呀!用你的烈日剑法把我们劈成数段啊!!”
高欢站住了脚,目光落在墙角。只见墙角边一名落魄男子被几个江湖汉子围殴。那几个江湖汉子也不使功力,只纯粹以蛮力对那男子拳打脚踢,看得出其意在污辱。那落魄男子蜷缩着,紧闭着眼,不声不晌的承受着殴打。
……无缺公子……
是那位曾名动天下的无缺公子顾长生吗?
高欢凝神注视那男子,即使唇青眼肿,但仍可以从瘀青下看到其英俊的五官。即使已事隔七年,只看那张脸,高欢仍是可以断定:眼前这衣衫褴褛的落魄男子赫然正是当年的无缺公子顾长生。
七年前,华山论剑,十五岁的顾长生以一套自创的烈日剑法,技压群雄,成为三帮九派盟盟主。那白衣少年的勃发英姿,让高欢上了心。当日高欢便断言:“此子定非凡品。”以为他日此子必将称霸武林、叱咤风云,却在三年后听到他舍弃一切跟随魔教上官清明而去的消息,又在三年后知道他被上官清明抛弃。当时得知,高欢不由为那武学奇葩惋惜,没想到今日却会在此处遇到他。
当年他神采飞扬,而今日,却潦倒如斯……
已经成为废人了吧……
微微一叹,高欢准备转身离开,却在此时,看到了他的一双眼。
顾长生抬起了头,睁开了眼,盯着那几个汉子。那一刻,黑白分明的一双眼中闪动着如剑般冷冽犀利的光。
为首的大汉一怔,随即拳头更如雨点般落下,边打边骂,“看什么看?你真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无缺公子啊?你以为你吓唬得了谁?他妈的!给老子打!往死里打!”
顾长生又垂下眼,默默的承受着拳打脚踢。
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光,高欢微愕。
缓缓的,她笑了……
移步上前,高欢轻喝,“住手。”
为首的大汉转过头,发现只是一个女人后,破口大骂,“臭娘们少管大爷的闲事!滚一边去!”提起醋钵大的拳头,便又往顾长生身上砸去。
却在下一刻,身子被抛到了墙角。
大汉自地上爬起,狞笑道,“原来遇上会家子了。难怪敢管爷们的闲事!”话音未落,一掌便向高欢袭来,那掌势来得又凶又狠,竟是招招致命。
高欢摇了摇头,为大汉的不知生活感到好笑。轻轻伸出手,斜斜劈出一掌,众人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已看到那大汉躺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后,便昏了过去。
看着那大汉,高欢叹了一口气,微嗔道,“叫你住手你就住手好了,为什么不听话呢?我脾气一向不大好,最见不得人家不听话了。”
转眼看向剩下的几名汉子,高欢笑嘻嘻的问道,“你们是准备做听话的乖孩子?还是不听话的坏小孩?”
汉子们惊疑不定的看看有如破布娃娃一般躺在地上的大汉,又看看气定神闲的高欢,很快就作出了抉择:连应景的狠话也没有说,汉子们便抱起地上那大汉头也不回的走了。
高欢上前,想扶起那蜷缩着的人,那人抬起头,挪身避开高欢伸出的手,然后挣扎着自地上站起,迈开步子,便要离开。
高欢不悦道,“喂,连谢也不说一句,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
顾长生仰起头,冷冷说道,“我并没有要你出手。”
“那是!”高欢冷笑一声,“昔日的无缺公子沦落到今日地步,你自是恨不得死了才好。”
“不关你事。”冷冰冰的看她一眼,顾长生拔脚便走。
“怎么不关我事?”一把拉住他,高欢怪叫起来,“当然关我的事了!从七年前在华山上看到你开始,我就一直想要你。眼下有人伤害我想要的东西,我怎么能视而不见?”
“……”
高欢走近,伸出手,像流氓调戏花姑娘一样的托起了顾长生的下颔,笑咪咪的说道,“顾长生,我看上你了。从七年前开始。做我的人,如何?”
顾长生很高,高欢仅及他的胸膛,她伸手托住他的颔,要仰起脸才能跟他说话,那场面说不出的滑稽,但顾长生并没有觉得好笑,因为他从眼前这女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凝视着顾长生的眼睛,高欢认真说道,“把你交给我,为我做事,成为我的人,如何?”
“什么意思?”
“我,名叫高欢。开着天朝最有名的青楼,暗地里经营着生死买卖——我,要你成为我的工具,替我杀人,如何?”
“成为你的工具,替你杀人……”顾长生干涩的一笑,阴郁的说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我知道。否则你又怎会任那些不入流的小混混欺辱。”顿一顿,语气一转,高欢问道,“顾长生,你想恢复昔日功力吗?”
她问他想恢复昔日功力吗?
这关她何事?!
想对她的问话回以冷嘲热讽,但在看到那双眼睛时,不知怎的,他竟只吐得出一个字,“……想……”
“你想恢复功力?”高欢笑了,随后不疾不徐的说道,“我不介意现在的你武功全失。只要你能向我证明你的才智,那么,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你恢复武功。”
替他恢复功力?
顾长生的心蓦地一跳:这谈何容易?他身中奇毒身种奇蛊,要替这样的自己恢复功力,谈何容易!在功力尽失的那一天,自己就已经死了这条心了。而眼前这名叫高欢的女人却敢夸下如此海口……
这女人要自己成为她的工具,替她杀人,为什么?
顾长生紧张的思索着,他猜不透眼前这女人为什么这样做,更拿不准她说的话是真是假。细细审视着这个名叫高欢的女人,想出她身上看出一丝倪端。这女人的年龄他无法判断,时间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只是那双眼却骗不了人:精光内敛的一双眼炯炯有神,只看这双眼,就可以知道眼的主人经历过风霜,见识过风雨,绝不会信口开河胡乱许下承诺。
极力压抑着心跳,顾长生缓缓问道,“用替我恢复武功换我为你杀人?这桩买卖划算吗?除了功力尽失,你可知我身上还都有些什么?”
高欢淡淡说道,“划算与否由我自己判断,你只需要回答成交与否?”
顾长生索性一口气全说了,“除了功力尽失,我还身中天长地久,你可有把握除掉?”
“可以。”
“……”
女人微笑着问他,“如何?”
女人虽只是闲闲道来,却带着种无以伦比的自信,叫人不由自主的就愿意相信:只要是她说出来的话,她就一定能够做到。
顾长生忽然间有种强烈的感觉:这女人,可能真的可以替他恢复功力!
好!赌了!横竖再惨也惨不过现在!
顾长生的眉棱微微一抖,问高欢道,“如何做你才会把我视为一件贵重商品,从此以后为我一掷千金而绝不一皱眉头?”
“你当然得向我证明你的价值。”
粗重的透了一口气,顾长生问道,“怎样证明?”
高欢笑容可掬的回答,“首先,你得为我杀一个人。就以你如今功力尽失的状况。只要你杀得了他,那么不管会付出什么代价,我也定会恢复你功力。”
“……杀谁?”
“何庆华。”
沉吟片刻,顾长生问道,“只要我杀得了他,你就会助我恢复功力?”
“不错。”
顾长生眼光一闪,却并不说话。良久,方开了口,“剌杀他需要的一切情报,由你无偿提供?”
“那是自然。”
“好。”
“成交?”
“成交。”
何庆华,人称兰州王,其凶残可怖,已非正常人所能想像。他曾徒手将一只猛虎生生撕成两段,也曾一拳轰掉一个人的半边脑袋,而那人,是武艺不俗的南岳剑客。他曾骑着烈马拖死了门下叛徒,也曾命人将不肯从他的女人活活射死,而那女人,是白道大豪许胜雄之妻。
这样子的一个人,自然仇家满天下。有人想取他性命,更不值得奇怪。他至今仍能生活得健康愉快,除了他绝顶的武功外,更得益于他的后台:他的大女儿,嫁给了征西大将军;二女儿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凶刀”陈胜之妻;三女儿何清雅,更是名动天下的美人,无数人不顾一切只为博她一璨,其裙下不二臣包括了慕容世家的少主慕容绝。
由得顾长生浏览资料,高欢在一旁补充说明道,“他的何家堡,防守固若金汤,据说就连军队也被其抗之门外,奈何他不得。我曾派了七名顶级好手前去行剌,有四个被他的何家军发现,捉住后施以极刑而亡。另外三个,被他亲手杀死。其中一个是被他活生生撕裂成两段。”
放下手中足有一尺厚的宗卷,顾长生淡淡道,“难道这就是你仅有的资料?”
高欢一愣,“怎么?这还不够?”
“不够。远远不够。我要他的资料,全部资料。”顾长生沉思道,“高欢,尽你一切可能去搜集他的资料,大到他一生的经历,小到他每日如几次厕,净几次身,喜欢喝什么样的茶吃什么样的东西爱跟什么样的女人睡,甚至他一夜能御几女,我统统要知道——你能办到吗?”
高欢目光流动,轻问,“连他爱喝什么样的茶吃什么样的东西爱跟什么样的女人睡,你也要知道?”
“不错。越详细越好——你能给我吗?”
高欢沉吟道,“虽然有些麻烦,但只要需要,我仍能办得到。”
“好,我等你。”
二个月后。
忘怀阁中,书房。
灯下,凝望着手中资料,顾长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良久,他突然笑了,自言自语道,“……还有这样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愉快的送走了最后一位来贺寿的客人,何庆华哼着小曲往后院走去。
刚打开房门,陈氏便迎了上来,一边给何庆华更衣,一边吩咐丫环,“把醒酒汤给老爷端来。”
任女人为了自己忙上忙下,何庆华突然伸手抬起了陈氏的腮,凝视着她。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陈氏轻嚷,“……老爷……”
他放开手,笑了。接过丫环送上的醒酒汤喝罢,何庆华由得陈氏给他拿捏身子,一边闭着眼想着今晚的寿宴:今天是他五十一岁生辰,前来贺寿的客人足有二百人之多。江湖朋友多倒不算什么,难得的是甘肃提督会亲自前来。更可贵的,是天门门主居然会专程遣使者前来道贺。
甘肃提督会来,自然是因为自己的大女婿是征西大将军的缘故。天门会派遣使者前来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也不算意外,毕竟自己的威势一日胜过一日。
何庆华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简直是满意极了:江湖地位显赫,家财万贯,身体精壮,在五十一岁的年龄他能喝最烈的酒,驯最悍的马,让最淫荡的女人得到满足——一个男人的毕生所求,他什么都拥有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想着想着,何庆华不由大笑出声。
“老爷在想什么?”跪在地上捏拿着他的腿的陈氏仰起脸,腻声道,“想得这么高兴。”
“小乖乖,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可是满意极了——你对你现在的生活满不满意啊?”
陈氏的脸上浮起红晕,“满意。满意极了。”然后,一双眼睛便水汪汪起来,“老爷……”她的脸蹭着何庆华的腿,眼中带着欲求,带着邀请。
陈氏是去年他到兰州城外打猎时无意间遇到,一见那少女,他就誓要将之占为己有。次日他便派人到她家里下聘,将她娶了过门,做了自己第六房小妾。
灯下的女人,貌比花娇。何庆华欲心大炽,一把拉起陈氏,便向她颈际啃去。女人由得他搓弄,不消片刻便气喘吁吁。
得意的看着怀中快要化作一池春水的女人,放开她,何庆华吩咐道,“拿出来。”
陈氏笑着点头。转身自梳妆台中取出一只小匣子,当着何庆华的面打了开来,那匣子中躺着一条乌油油黑滚滚的皮鞭。
陈氏笑道,“这是李阿福刚送过来的。”见何庆华开口欲问,忙补充道,“已经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唔,开始吧。”
陈氏应了一声,握住鞭柄,手一抖,就将皮鞭舞了开来,凌空一甩,便直取何庆华。
闭上眼,何庆华写意的任她鞭打着自己。
陈氏一边鞭打着何庆华,一边狠狠骂,“小畜牲,我叫你不听话!我叫你不听话!!”
恍惚中,何庆华似乎看到继母崔氏那张狰狞的美丽的脸,“小畜牲,又不听话!”随着鞭子生生在他身上烙下道道红痕,崔氏的情绪更为高涨,“我叫你不听话我叫你不听话!!”
母亲过世后,父亲再娶了崔氏。崔氏过门后一直虐待他,最喜欢鞭打他。尤其在他父亲死后,更是待他猪狗不如。十五岁那年,已经粗壮有如成人的他,在奸杀了崔氏、一把火烧了那个所谓的家后,就开始闯荡江湖,渐渐名成利就,有了今日的江湖地位……
睁开眼,眼前的女人活脱脱就是崔氏。那眉那眼,就跟崔氏一个样。他笑了:若非她的眉眼像崔氏,自己又怎会娶她过门?——他房里的妾室们又有哪一个不像崔氏了?
女人仍在毫不留情的鞭打着他,任他身上鲜血长流。
——那一天,他就是在崔氏这般鞭打他时强奸了她!
嘿嘿一笑,他如那日一般一把抓住皮鞭,准备再如那日一般撕裂眼前女人的衣物,却在女人的眼中看到了惊恐!
不是如他所要求般显示出来的惊恐,而是货真价实的惊慌、恐惧!
女人直直的瞪着他的脸。
他的脸上有什么?
伸手往脸上一拭,他竟揩了一手的乌血!?
再往身下一瞧:自己全身上下皆是乌血淋漓!
这是怎么回事?
他张嘴欲盘问女人,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缓缓的,他倒了下去,最后听到的,是女人那震耳欲聋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
“何庆华死了。”
“哦。”顾长生淡淡应道,并无任何惊诧。
“你不感到惊奇?”
“意料中事,何惊之有?”
“意料中事?”
“不错。在我比何庆华自己更为了解自己、针对他的性格做出种种布置后,他仍能不死,那才叫我感到惊奇。”
高欢笑道,“只是,谁又能想到兰州王会死在那种情况下?”
顾长生不以为然,“一切是他自找的。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能活。”
“只是,又有谁能够想到凶悍一世的兰州王会死在一个女人的一根皮鞭上?”
“你说错了,”顾长生纠正道,“他是死在剧毒之下。若没有你给我的剧毒刹那芳华,若不是刹那芳华无法检验出,他根本死不了。”
“若没有那个女人和那根皮鞭,他会这般轻易就被你杀了?”顿一顿,高欢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顾长生徐徐说道,“幼时的经历,往往会决定人一生的性格。任何人,都不会例外。除非成年后遭遇其他重大变故,否则,那影响绝不会消失。”
“当我看到关于何庆华幼时的记载后,对他暴虐的性格就有了数分了解。”
“哦?”
淡然一笑,顾长生接着说道,“后来我又发现奇特之处:给何庆华暖床的女人不计其数,但真正有名分的,包括正室在内,不过才七个。而这六个小妾,长相都有相似之处。所以我要你派人仔细探听当年他继母崔氏的长相。果然,这六个小妾 ,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像崔氏。”
“所以,我就猜测:何庆华之所以会娶这些小妾,不过是因为她们的长相都与崔氏有相似之处。”
“接着,我又发现,何庆华喜欢搜集皮鞭,尤其喜欢兰州城里李阿福做的鞭子。”
“而资料上,记载了何庆华幼时常常被崔氏鞭打。”
“崔氏、鞭打、嗜搜集皮鞭、长相酷似崔氏的女人们……隐隐中,有一条线将这一切牢牢联系。”顾长生双眸炯炯,顾盼间神采照人,“然后,我就设下了这个局。”
“好一个顾长生!”高欢赞道,“不费任何力气,甚至不用动你一根手指头,就杀了人人奈何不得的何庆华!你真厉害!!”开始搜集他所要求的各项资料时,她深感奇怪:在剌杀一个人前,剌客们从来都会细细搜集资料,但那资料皆多是针对被剌者家中布置、家居的地理环境,只有他,不仅仅要了解这些,更注意被剌者的生活习性,大到那人的爱好癖性,小到各项生活琐事,事无巨细,通通一清二楚。初时不解他的用意,直到如今,她才明白过来。
顾长生淡淡一笑,平静说道,“没有什么厉害的。我功力尽失,自然只能取巧了。”
“……”突然间一向巧舌如簧的高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顾长生这句话看似平淡,但其中,又隐藏着多少心酸?
“况且,”像没有注意到高欢的沉默一样,顾长生又说道,“我的法子固然有效,但你提供的资料也是功不可没。若没了这些资料,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法子的。”
“不,”高欢摇头道,“你起了主要作用。换作他人,根本不会细致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都会注意。就算我把同样的资料原封不动的交给别人,别人只怕也不会想出这种法子——是你厉害!”
顾长生坦然说道,“我在当中自然起了重要作用。但没有你提供的剧毒,这法子再好,仍是不管用。”他知道何庆华爱在李阿福店里订做皮鞭,所以在这条鞭子制成后,他就在上面下了剧毒刹那芳华。刹那芳华无色无味,除非涂在破损的皮肤上,否则绝对检查不出。若非此毒厉害,他主意再好也是枉然。原本他还担心李阿福将鞭子送到何家堡中后,会被人检查出来鞭子上涂了毒,所幸在何庆华独占欲甚强的心态下,无人敢在鞭打人后再将鞭子交给他使用。所以,何庆华之死,说到底,仍是自身性格决定。
静默一会,顾长生开口问道,“你我先前的交易……”
“自然成交。”
也不说什么虚话,顾长生直接追问,“如何才能恢复我武功?”
“在检查过你的状态后,这些天里,我一直在思考着如何才能替你恢复功力。如今我已有了主张:要恢复你功力,必须续你奇经八脉。而如今你八脉皆断,且每一条奇经上皆有蛊虫侵占。若不除蛊,你无法恢复功力。”
“一旦除蛊,我身上的缠绵就会发作……”顾长生沉默了一会儿,方问,“高欢,你能解缠绵之毒?”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高欢缓缓说道,“你身中剧毒缠绵,三年来一直有服暂解之药,所以压制了毒性。当天长地久的阳蛊种下后,蛊虫所分泌的毒素,刚好与缠绵抗衡,镇住了缠绵之毒,让你无须服用解药也能生存。要除天长地久,习武之人必须废除功力,如今你功力尽失,的确可以除蛊。只是,一旦除去蛊,那平衡即被破坏,你体内的缠绵就会发作。而经过了阳蛊的滋养,在除掉阳蛊后,那时的缠绵会如何变异,我也不清楚。就算它不发生异变,缠绵的解药,至少要三年才能炼制……长生,不如,你再等三年?”
“不!”顾长生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连一刻也不想要等。”
高欢默然。一只厉虎除去了爪牙会如何痛苦,不难想像。更何况是昔日功力盖世的武者?
沉吟半晌,高欢说道,“我不敢冒然先除蛊再驱毒,只能是先除毒,再去蛊。”
“为什么?”
“只能先除毒。毒清之后,阳蛊会因失去生存环境而燥动不安。那时潜伏在你奇经八脉中的蛊虫会因烦躁而四下活动。那时我便行催蛊之术,将它们齐集于你心窝,运功将它们吸附出来。只是,那时的你,不会好受。”
顿一顿,高欢疑惑道,“真不知给你种蛊之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从来种天长地久,只会在种蛊前三日,给人服下缠绵。哪里会让缠绵在人体内有三年之久?更一直服用暂解之药?三年时间,足够缠绵加深加重甚至变异了。”
“……为什么你对此毒此蛊会如此清楚?”惊疑不定的看牢高欢,顾长生问道,“缠绵与天长地久,皆是圣教不传之秘。你,如何得知?”
“是吗?这是你圣教的不传之秘?”高欢恬然一笑,说道,“我并不知道这些是你教中的秘密,我之所以会知道,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你师父?那是谁?”
“我师父是方外人,法号叫做梦醒。”
“……为什么你对此毒此蛊会如此清楚?”惊疑不定的看牢高欢,顾长生问道,“缠绵与天长地久,皆是圣教不传之秘。你,如何得知?”
“是吗?这是你圣教的不传之秘?”高欢恬然一笑,说道,“我并不知道这些是你教中的秘密,我之所以会知道,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你师父?那是谁?”
“我师父是方外人,法号叫做梦醒。”
“梦醒?”顾长生一愣,昔年佛门梦醒僧,天下可谓无人不识,他以一己之力,渡化无数人,世人皆尊称其为活菩萨。原以为梦醒只是佛门高僧,到今日方知竟是这般深不可测,连明教不传之秘也了如指掌。当下顾长生不由对高欢的来历生了好奇,但高欢既不提,他也就不问,只问,“你什么时候可以替我恢复功力?”
“四十九日后。”
“四十九日后?”顾长生愕然,“我连一时半刻也不愿意再等。”
扫他一眼,高欢平静说道,“你当真以为天长地久那般容易就解了?不先解缠绵之毒,则无法除去天长地久。我没有解药,只能以自身功力一日一日运功替你将毒逼出少许,这足足需要三十二日,方能除尽。而若没有天时地利人和,天长地久根本无法拔清。你身上种着的是阳蛊,原应在阴日阴时极寒之地行除蛊之术,方能成功,但废你武功之人,却做了手脚。”
“做了什么手脚?”
高欢皱眉道,“这废功手法,正是除蛊之术。想来,废你武功那人深知你体内蛊毒,想废你武功以替你解蛊。却不知行功之际出了什么意外,奇经八脉中有六脉是以除蛊之术运功,独独少了任脉和冲脉。你知道,此二脉皆是起于下腹之内下达会阴,任脉过关元,至咽喉,冲脉会足少阴肾经沿腹挟脐上行,二脉于口唇之际交会互通,冲脉更散布胸中。当我替你解毒之后,你体内的蛊虫会因寄居环境的改变而躁动进而四下活动,令你全身遍布蛊虫,尤以任冲二脉居多。即使我快速动功催蛊,但你这二脉仍会有伤损。”
“那会有什么后果?”
“从此会伤了你胃气,让你的胃脆弱无比,即使你小心呵护,仍是稍有不适便会疼痛难忍——还有,你的生育能力,也会被破坏。”
顾长生失声道,“难不成从此以后我就只能做个太监?”
“不,”高欢摇头道,“不会妨碍你行鱼水之欢,只是,终你一生,也难有子嗣。”顿了顿,高欢问,“长生,我已把后果向你说明了,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恢复功力——不替你解毒除蛊,你虽是功力尽失,但其余皆与常人无异。一旦功力恢复,你将会以己身付出代价。”
没有任何犹豫,顾长生不假思索的道,“我要恢复功力。”
“还有,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研究你身上的蛊,原本,行除阳蛊之术应在阴日阴时配以极寒之地进行,但因你体内缠绵早种下三年之久,我必须在阳日阳时的极寒之地施术。四十九日后,正是本年度阳极之日。阳日阳时,最利阳蛊行动,到那时,你绝不会好受。”
“我不怕。只要能恢复功力,什么苦我也能忍受。”
“就算你能忍受,也不一定能够活下来。”高欢沉声道,“阳日阳时,阳蛊旺盛。当缠绵解尽,又身处阳日阳时,阳蛊必定烦躁难耐,而那时,身种阴蛊之人定会发现异变。天长地久乃阴阳蛊,以阴为尊,若此时身种阴蛊之人催动阳蛊,阳蛊绝对服从阴蛊……那时节,你只有死路一条,我完全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
“所有的后果,我都向你一一说明了,你自己决定吧。”
“当缠绵解尽,又身处阳日阳时,身种阴蛊之人必会发现阳蛊的躁动?”
“对。”
“若身种阴蛊之人催动阳蛊,我只有死?”
“是。”
“……”沉默良久,顾长生咬牙道,“我要恢复功力!我定要恢复功力!”
“即使可能会死,你仍坚持要恢复功力?”
“不错。”
“你可想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顾长生微笑道,“我总得赌一赌,试一下自己运气到底如何。”
“既如此……”高欢叹道,“就全看你造化了。”
是的,命运到底如何,此时端的只能全看造化了。
是生是死,他决定交给命运决定,交给那身种阴蛊之人决定!
顾长生冷冷的笑了:到那时候,上官清明,你,是让我生,还是,要我死?
四十九日后。
顾长生盘膝端坐在浮生偷欢坊的井底。高欢一手持着美人泪,静立于一旁,并不言语。
这些日子来,高欢日日行功为他逼毒。二日前她命人抽干了井水,并找来玄铁镇在井中以加强阴冷之气。三个时辰前,缠绵之毒一清,她即刻叫他坐在井底准备除蛊。
沙漏显示,午时已至——午时,那是阳气最盛的时刻,最利逼蛊。
睁开眼,顾长生微笑道,“开始吧。”
神色复杂的看他半晌,高欢作最后的确认,“长生,你可想好了:一旦开始,你再无法回头。”
顾长生淡然一笑道,“我听天由命。”
“……好,那就开始吧。”轻叹一声,高欢将美人泪于烛火中点燃,慢慢的,井底异香涌动,将二人层层重重的包围了。
盘膝坐在了顾长生身边,高欢庄容道,“你闭上眼,意守丹田。”
顾长生依言照做。
高欢的手压在了顾长生的头顶,昏暗的烛光下,高欢按在顾长生头顶的那只手,竟然发出了一种暗红色的光。顾长生忽然觉得一股冰凉的气流自百会发出,慢慢浸透全身,全身每一条经脉皆感受到那股冰凉。那冰凉之气是如此舒适,这些天来翻腾在体内的那股躁热也渐渐被压了下去,而多日来体内一直蠢蠢欲动的活物,竟慢慢平息下来。
那气流越来越强,越来越冷,渐渐的开始在体内横冲直撞,而活物却又开始蠢动,阻碍着气流前行。遇阻后的气流竟似江流遇礁,即使受阻,仍坚定前进。此时顾长生只觉有两股势力在他体内交战,战得天昏地暗。
由得气血翻涌,顾长生只牢牢记着高欢的叮嘱,意守丹田。
一边施以大手印击打着顾长生各大要穴,高欢一边轻轻吟唱,“人人要结后生缘,侬只今生结目前。一十二时不离别,郎行郎坐总随肩。”
她反复吟唱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在小小的井底回荡着。
随着歌声的变大,顾长生只觉体内的活物翻腾得愈加厉害。
收声止歌,高欢将一只手抵上他的心窝,轻轻吟念,“堆山积岳,一尽尘埃,拟论玄妙,冰消瓦解。”
渐渐的,活物们竟齐齐往他心窝汇聚。
随着高欢的另一只手在他身上各大要穴灌注真力,体内的活物也折腾得越加厉害,体内翻江倒海一样的难受。
“哇”的一声,顾长生吐出了一口浊血。
东宁宫,静室。
入定中的上官清明霍地睁开了眼:
是谁?
是谁要拔除长生体内的阳蛊?
是谁?!
而高欢仍在低低吟诵,“一切法缘生而生,缘灭而灭,一切法均非常住不灭……”
体内异动的蛊虫让上官清明清楚:除蛊已到了紧要关头,只消再过片刻,阳蛊便会破体而出——阳蛊一除,长生与他,再无关联!
知道催蛊已进行到关键时刻,不敢给身种阴蛊之人任何可趁之机,高欢的声音慢慢拨高,“……空一切空,无假、中而不空,总空观也……”
上官清明明白:只要自己催动蛊虫,那长生立刻就会气绝身亡。阳蛊虽死,但自己体内的阴蛊却尚可存活六个时辰。只要这六个时辰中自己自废武功,令人为自己除蛊,那自己仍能活着。
顾长生,是杀?还是,不杀?
一旦长生除掉阳蛊,就功力尽复,而他说过,“他日我定要报复!”
他想杀他!
他要杀他!
他会杀他!
他必杀他!
……他必杀他……
一咬牙,上官清明催动了体内的蛊虫……
突然间,井底的顾长生开始吐血,一口接一口,血泽暗红,带着种说不出的不祥意味。
片刻后,不吐血了,而头上七窍却开始流血,一缕接一缕,缕缕不绝。
妖红的血染红了他的脸、他的身,幽暗烛光下的他,看来诡异莫名,凄惨之至。
上官清明知道,只要自己念出灭情咒,拍出那一掌生死与共,顾长生,必死无疑!
蓦然的,一幕幕回忆走马灯似掠过脑海:
初见时即感到的契合,相处时的自在闲适,天崩地裂那一刻,他抱住了自己,吻了下来……天冷的时候,他抱着自己,用体温温暖自己……为了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他不顾一切的跳下崖去,采来了一朵花……
手,颤抖了起来……
看到顾长生的情形,高欢明白身种阴蛊之人必然也在催蛊。阳蛊在两道截然不同的命令中挣扎,不知何去何从。只要自己这边稍稍一弱,那方会立刻占了上风:阳蛊必会听命于阴蛊,而顾长生,必将七窍流血而亡。——成败生死即悬于这一刻!
灌注了毕生功力,凝集了所有心神,高欢的声音蓦地变得尖厉,“乾坤万象,唯万境于一心。心空,一切皆空。心明,一切皆明……”
一番景象,如水般流泻出来:七夕夜,他与他,于夜深人静之际,双双跪倒在长生殿中,虔诚向无所不能的命运之神许下心愿,“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言犹在耳,而他,却要下手杀了他!
上官清明猛地一甩头,决然挥去曾起的誓言。
只是,另一段话却又赫然浮现:
“姐姐,我不会杀他。绝不。不管今后会因此而遇到什么,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甘愿爱上长生的,是他;甘愿让长生舍弃一切的,是他;甘愿令长生沉迷的,是他;甘愿欺骗长生的,是他;甘愿伤害长生的,是他;甘愿牺牲长生的,还是他!
他上官清明心甘情愿做了这么多事,不论那是对是错,终是已经做了,再无回头的可能。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那句话化作了澎湃的潮水向他卷来,让他在奔腾的浪中载浮载沉,无法自拨。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是,爱上了长生,不悔!让长生舍弃一切,不悔!令长生沉迷,不悔!欺骗了长生,不悔!伤害了长生,不悔!牺牲了长生,仍不悔!
如此,他日纵是死在了长生手上,也是应得!——他,永不悔!
——就算他日真命绝于长生之手,他,心、甘、情、愿!
收回了手,带着些许怆然,些许伤痛,些许苍凉,上官清明静静的笑了:长生,我不再害你。
高欢双手如勾,在顾长生的心窝不住抓扯,端容诵念道,“一切般若智,皆从心而生。从闻入理,闻理深妙,心自阅明,不居惑地。”
顾长生只觉聚集在心尖上的活物都在汹涌着,咆哮着,似要破土而出。
高欢突然发出一声大喝,那喝声霹雳似的,震得烛光急剧的跳动着。
随着高欢那一声大喝,顾长生只觉心窝剧烈的一痛,似有什么东西奔了出来,随后,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顾长生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忘怀阁中自己的房里,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却又出奇的轻松畅美。
“好了好了,如今你经脉皆通,功力尽复了。”
听到这个欣慰的声音,顾长生这才发现,高欢静坐于一旁,头发凌乱的披散着,面色苍白之至,连嘴唇也透着灰白之色。
顾长生一惊,“高欢,你怎么了?”
高欢无力的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太疲倦了。只要休息够了,自然就没事了。”
“……要休息多久?”
“过五个月圆之夜,应该就可以了。”
五个月圆之夜,那就是五个月了。
除一次蛊,居然要休息近半年之久方可复原,那功力消耗得是多么剧烈!
突然间顾长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高欢,我……”
高欢一笑带过,起了身,吩咐他道,“你功力虽已尽复,但阳蛊刚除,仍是虚弱不堪。好好休息休息。”
看着高欢打开了房门,顾长生叫住了她,“谢谢你。”
回过头来,高欢轻笑道,“不要太感激我,我不过是为自己的商品出力。你若真觉得欠了我,今后多为我接几桩生意,多杀几个人就可报答我了——嘿,我高欢可是从不做赔本生意的。”
高欢出去后,房中只余顾长生一个人,茫茫然的盯着窗外无尽的黑夜,此时他真的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恢复功力,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他诚然喜悦,只是偏又有着说不出的怅然失落:他跟那个人,再不能,生死与共了……
那个人,他没有催蛊,放过了自己……
这到底,代表了什么……
——清明,你,……为什么,不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