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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长生传 浮生偷欢 11518 2025-02-16 17:57:25

二月二十九。

顾长生到达明教总坛附近。

没有立即上山,他在此歇息一日,调养生息,避成疲兵。

三月初一。

寅时一刻。

顾长生自后山行至栖霞山顶。

举目所及,空无一人。自此处望去,高耸峭立的峰岳在左右两侧如大鹏展翅,延伸开去。

顾长生知道,在这些峰岳中,既有奇花异草无数,却也有岩壁千重。当年为了采摘悬崖上一朵引上官意动的花,他便心甘情愿的跳了下去……

那时候,为了他,抛头颅、洒热血,再所不惜。完完全全以对方安乐为己任,为博君一璨,可以不顾一切……

而如今,却要亲手,绝、他、性、命……

心中一酸,他收回了远眺的目光。环顾四周,视线却又被一棵古树给抓住。

树名相思,原只应生在南方,却不知何故,在这江南水乡生根、抽枝,长成了一株郁郁苍苍的老树。

曾经,那人在树下认真许诺,“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无怨,无恨,无悔。”

曾经,他们最爱并坐于此树下,相依着同赏星光。

那些时候,呼吸缠绵,目光缱绻,以为真能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而如今……

……景物依旧,人事全非……

不可!

顾长生悚然而惊:即将生死搏斗,他怎能缅怀过往,为情绪主宰?!?

他清楚:上官一动手,不管对手如何,皆是倾全力而战,不留任何余地。是以他从无败仗。今日自己欲取他性命,必须要有一颗无坚不摧的心,绝不能为过往所累。

——他必须澄心静虑,心无旁鹜。

如此,方可获胜。

如此,方能杀了上官。

于是顾长生盘膝坐下,闭目,静坐。

此刻,心外无物。

空气的波动让顾长生惊觉,睁开眼时,已有一人飘然而至。

是上官清明。

“你来了。”

“我来了。”

四目交接。

相遇的眼眸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开。

仿若隔世后的再会,一切,都静了下来。他们,只看得到对方……

良久过后。

顾长生有些怔忡的问道,“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一决生死的这一天?”

上官轻轻叹息,“如果,你不重伤东宁,让她不治而亡,我们,也不会……”

顾长生不语。许久后方道,“如果你不离开我,我们也不会……”

话,都没有说完。然后,都默然。

太过熟悉了解彼此的性格了——他,忍不住;而他,也无法生命中只有爱情……

人说,性格决定命运。

原来,这话,一点不假。

一个人的命运,由那人的性格所定。所谓遭旁人怂恿唆使、为外力逼迫,不过是借故推卸责任。

真的,不是夏侯日月本领高强,终于离间成功;不是天下一统,责任重大。走到如今这一步,皆是他二人在清醒意志下的自主选择,没有旁人干涉,没有丝毫后悔。

他若不是那么野心勃勃,他不会舍弃他,另娶战东宁。

他若不是爱得那么痴迷,他不会重创战东宁。

他若不是那么不屑掩饰,他不会承认爱上战东宁,日后必杀夏侯日月。

他若不是那么极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他不会自他身边离开。

他若不是那么贪心,妄想永远拥有一切,他不会失去一切……

他若不是那么自私贪婪,他不会以死挽留……

也许,在邂逅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注定如今的对峙。

也许,一早,他们的结局就已由上天写好……

“……真的要动手?”

“……是啊……”

“……无法改变?”

“无法……”

顾长生长长叹息,“自幼,你就决定要一统明教,一统天下。那么,你知不知道: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你必会为此付出代价,做出牺牲——你的姻事根本无法自主,你必然得为了明教做出合理判断,选择合适伴侣?”

“……一早,我就知道。”

“既知如此,当日何苦与我厮混?更在拂袖而去后毅然回头,于我成亲之际大闹礼堂?”

“我也有挣扎啊。”上官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明知不该爱不能爱,却偏偏爱上,汹涌如潮,哪里能忍受你跟别的女子成亲生子?于是不顾一切抢了亲。而娶东宁却是在三年后,当时哪里能够预知?”

“你既要一统明教,一统天下,势必为此付出代价。你的婚姻,完全无法随心。既知终有一日会舍我,何苦招惹?”

“的确,我早就知道我的婚事终生无法随心,”上官坦认道,“我也早就明白终有一日会舍了你。但,那时候,幸福就在眼前——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拥有——不管能拥有多久,哪怕只是一时片刻,但终是拥有啊!——所以,不顾一切向你示了爱,斩断了你所有退路,强留了你在身边……——那时候,我真以为:我们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生一世,不离不弃……”顾长生飘忽的一笑,“可是,你欺骗我、背叛我、舍离我……”

“……”

怅然看着相思树,顾长生轻轻问,“你还记得吗?当日,在这棵树下,你曾说过:‘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无怨,无恨,无悔。’”

“记得。”上官清明微微一笑,“当日你也曾答我,‘得你这句话,纵死也甘愿。只是清明啊,若真有那一日,你,别怪我心狠。’”他抬首看向远方,犹记当初的自己含笑说:不怨。不恨。不悔。

“对我种蛊,娶妻生子,逐我出明教,是你负我伤我。因我重创战东宁,你与我决裂。如今又因战东宁之死,与你自己的野心,要杀我——仍是你负我啊!”顾长生怆然道,“——清明,你负我,实在太多。”

“不错。我负你,实在太多。我欠你,也实在太多。”

“既相欠,可愿偿还?”

“如何偿还?”

顾长生的眼睛突然燃起炽烈的火,“我只要你此时、此刻,能够放下一切,跟我远走高飞!”只要此刻他回头,他愿意尽弃前尘,忘掉一切不堪。

上官清明长长叹息,“明教长期以来欲一统天下的梦想,眼看就要在我手中实现了,我怎会放弃?怎能放弃?怎甘心放弃?!——不,我不走。绝不。”

“……绝不走?”

上官清明默然。然后,他轻轻告诉顾长生,“对不起。”

顾长生淡淡笑了:他终是,放不下他的野心他的欲望啊……

“下毒种蛊,是你负我。娶战东宁,是你负我。爱上了战东宁,是你负我。为战东宁为天下弃我,仍是你负我。如今为战东宁报仇准备杀我,还是你负我——人说:事不过三。而你负我的次数,早已过三。”

“是,一直以来,是我负你,”上官清明有些伤感的轻道,“而我,只想到:不、负、我、心!”

顾长生定定的看着他,慢慢笑了,凄楚涩然又坚定,“那,就应约吧。”

“……”

顾长生平静的说道,“你我,就各凭本事吧。这一次,都不要手下容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两人静静的对峙着,沉默着。彼此的心中,都充满了悲哀,都不明白:他们,相爱的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良久良久过后。

上官清明涩然轻问,“我们,终究要动手?”

“不错。”

“……”

“不正是你发出信,约我一决生死?不正是你,欲置我于死地?”

上官清明默然。是的,正是他发出信,约他一决生死。正是他决定,要亲手杀了他。

杀顾长生,是为向战氏一族交代,是为给身为自己妻子的女子的交代,也是对爱她的自己的交代,更是为了除去日后的阻碍——他不同意他,杀夏侯日月——他若与他为敌,全力支持夏侯日月、保护夏侯日月,会给他带来太多麻烦……

而他要除去夏侯日月,是为皇权霸业,也是为防患于未然——一早,夏侯日月的命运就已注定:他只能是颗被牺牲的棋子。但以夏侯日月的性子,又怎会甘居人下,安然灭亡?为了权力的顺利更替,夏侯日月必须死。更何况,他已经发现:在顾长生心中,夏侯日月与众不同。他关心他、照顾他、保护他——他爱顾长生,他不要他心中有其他人。——顾长生所重视、所珍惜的人,只能是他上官清明!

是的,他爱顾长生,所有人中,最爱的就是顾长生。但可惜的是,他的生命中,无法只有爱情……

所以,当顾长生成为阻碍,成为弱点时,就必须除掉。

是的,顾长生是弱点。

自幼,父亲就一再告诫他:欲成大业,必须绝情弃爱,不能让任何人影响、改变自己。更不能让任何人能够乱了自己那颗清明心。

而顾长生,能够轻易乱己理智……

上官清明突然冷冷的笑了:父亲说得对:欲成大业,必须绝情弃爱,不能让任何人影响、改变自己!——顾长生,给他的影响太过深重,让他变得不再像自己——他再也不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他要一统天下,绝不能再受他影响,为他牵绊!——杀了他!杀了他就能恢复原有的清明心!

对,他早该这么做!

他不能牵挂任何人,游走在权势名利间,要想如鱼得水,就必须绝情绝心,不得有任何羁绊!

而顾长生,就是那个羁绊!

——只要他不在这世上了,他就安全了!

所以,他必须死!

更何况,当他们因顾长生重创战东宁而决裂时,他就知道:他已失去他。从此以后,各走各路,再无交集……

只要一想到那曾只专属于自己的手臂会拥紧他人,那曾只专属于自己的胸膛会让他人依靠,他就无法忍受——太爱了,就绝不容许被遗忘,就绝不容许被舍弃!

如果,只有用死才能留他一生一世……

如果,只有用死才能让他只属于自己……

那,他只有死!

上官清明神色阴沉的看牢顾长生,顾长生完全可以感受到他身上逐渐泛出的杀气……

迎上顾长生深沉的目光,上官清明终于承认道,“的确是我一心置你于死地。我为东宁、为自己,要杀了你。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势必除我而后快?”

定定的看着他,顾长生认真说道,“你要离开我,你的生命中,从此再没有我的位置——我,怎会甘愿?!——宁可把你杀了,我也绝不放开——有生之日,我再不要看到你的眼你的心被其他任何人事物所霸占。——所以,我要亲手杀了你。”

“……”原来,都如此。都任性自私的想着用死挽留……

“……动手吧。”

两人对视一笑,笑容中,满是惨淡、苦涩以及绝决。

是的,只有一决生死了。

那太过深刻的情感早已融血浸髓,令他们无法割舍。想厮守到地老天荒,想相伴到天长地久,已太过虚幻……

如今,只有死亡,才能真正挽留……

缓缓的,上官清明抽出了剑。

剑名断念。昔年明教圣女上官般若为断情丝、斩执念,采深海钢母,穷十天十夜,亲手铸就此剑。此剑刚柔并济,削铁如泥,无坚不摧,是柄罕世利器。

顾长生也慢慢拔出了剑。凝视着手中剑,他突然想到:剑名痴绝……既痴又绝……如今,可不正是用自己的痴迷绝彼此的性命……

上官清明轻轻跃身,飘飞而起。手中剑斜斜剌向顾长生。他的动作有若行云流水,美妙之至,偏又迅疾无比,捷如鬼魅。

顾长生稳如山岳,运剑格挡。

双剑相触前,剑气已击在一起,发出轰天激响。

双剑交击。

火花四溅。

剑分。

两人都不约而同后退一步,始能站定。

上官清明凝视着顾长生,神色复杂无比,却忽地右手轻挥,手中剑蓦然间划出万千剑影,将顾长生完全笼罩在其中,而剑锋却化作一点寒星,朝顾长生当胸奔驰。

眼看顾长生就要伤在剑下了,突然间,顾长生手中的剑以巧妙到无法形容的角度挥出,挟着横扫千军之慨,迎上断念。

杀气漫天。

上官清明纵身斜冲而起,照头一剑朝顾长生劈下。剑风压顶而至,凌厉无比。剑影将顾长生牢牢罩住,让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而顾长生手中痴绝却化作一片白光,硬架住这能断石裂金的一剑。

双剑相触。

却没有发出震耳巨响,反而发出一种沉郁幽闷之声。

真力交击。

顾长生给这一剑震得往后跌退,张口喷出一蓬血来,他反手一剑,向如影随形追击而至的上官清明击去。

痴绝幻化出的剑影有如惊涛骇浪,剑气更有如黄河决堤般奔流倾泻。

面对顾长生如此骇人的攻势,上官清明的面容静若止水,疾退丈许后,他又提剑回攻。动作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顾长生的动作大开大阖,真力有如江水般滔滔不绝。而上官清明却总能自其中找到空隙,一举破之。

剑光四射,剑气横空。

剑刃交击越来越急,劲气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两人越战越酣,越战越烈,不止手中剑,连余下的一只手及双腿,亦加入了战场。

上官清明右手中的断念化作一片白光,而他那苍白得诡异莫名的左手,划出重重掌影,急攻顾长生。

顾长生从容不迫,手中痴绝迎上断念。左手却划出一个圆弧,那圆弧恰到好处的将上官清明的攻势一一封死。下一刻,痴绝或横斩或疾剌,不停改变角度,攻击上官清明。

上官清明夷然无惧。纵身一跃,避开顾长生的攻击。同时飞起一足,灌注真力朝顾长生的头颅狠踢而去。

顾长生举剑向上,直砍上官清明的足跟。

上官清明的左足并不回收,反而将右足踏前,双腿弯跃,双足一并踩在了痴绝上。双足一落剑,他便催动真力,欲以己身功力将剑震碎,且在震碎痴绝之前,将功力黏附在剑上,经剑底流走入顾长生的经脉,震断他全身经脉。同时,他手中的断念剑尖朝下,直剌顾长生头顶。

顾长生全不理会朝头贯下的剑,双手握剑,用全身力量抗衡上官清明。

感受到顾长生的真力,上官清明足部更加用力,而手中剑势不改,依然前行。

眼看顾长生就要头顶插剑而亡,却在剑尖即将触及头顶那一瞬,他双臂用力一挥,硬生生将痴绝及痴绝上的上官清明抛起,身体朝斜前一迈,以巧妙得难以形容的角度避开了那一剑。

痴绝往下落却,剑身上站着的上官清明也随之落下。

就在痴绝要触地之时,顾长生俯身一冲,双手疾如闪电将痴绝自上官清明足下抽离。

趁顾长生弯腰那一刻,上官清明手中的断念挥击而下,意欲将顾长生横剑斩为两段。而顾长生奇招迭起,他保留抽剑的动作,身体却朝后仰去,双足蹬出,分别踢向上官清明的左右手。

顾长生双足生出的强大气劲,将上官清明双手的来势与去路封了个密不透风。

上官清明沉气触地,左足斜斜踢向顾长生胯下要害,身法中含着无数变化,将飘飞的顾长生的下体完全笼罩。顾长生凌空翻身,头面朝地,手中痴绝却已触地,剑尖施力,刹那间,他的整个身体已自后往前一翻,避开了上官清明那一脚。

趁顾长生未及转身,上官清明手中断念迫击而至。而顾长生却似脑后长了双眼睛般,反手劈出一剑,剑气破空,袭向上官清明。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但身为对手的上官清明却深知,这一剑,已至大巧若拙的境界。

上官清明双目神光电闪,脚下踏着奇异的步法,不断改变角度方向,以避开顾长生接踵而来的剑气。顾长生趁此时机急急转身,左手幻出无数掌影,向上官清明狂攻而去。

上官清明收摄心神,不避反战,咬牙使出“天变九式”。

这“天变九式”乃上官清明近年来自创。他将复杂无比的剑法、刀法、身法、掌法、指法、爪法、拳法诸式化繁为简,溶合在九式之内,随心使出,随势而战,变化无穷,令人难以琢磨,无法测度,防不胜防。但因此套招式未趋完美,耗损真元极剧,每使出一次,就会对自身造成极大伤害,故不至生死关头,上官清明绝不轻易使用。

顾长生只觉眼前一花,上官清明已飞临上方,向他展开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强大攻势。

剑气嘶嘶,织成一张绵绵剑网,将顾长生全身罩住。

顾长生旋身急转,衣袂飘扬,左手化掌,护住周身,手中痴绝银芒暴起,不管上官清明的攻击,只横剑直前,似拙实巧,沉雄中却见轻逸,吞吐间竟封闭了上官清明宛如波浪起伏般的连绵攻击,更化守为进,真力有如长江大河,倾泻而至。

空气立刻灼热了起来。

交击的真气生出的劲风让两人的衣衫猎猎作响。

上官清明微惊,心知顾长生终于成功的融阴入阳,令烈日剑法不再一昧狂暴。七夕那次相会时,他们也曾数番比试,那时顾长生虽也已融阴入阳,但无法从心所欲,自由运行。没想到半年多未见,他的真力居然阴阳并济,已臻化境……

上官清明哪里知道,在绝杀令的追击下,在与无数顶级高手的生死交战中,顾长生终于超越自身,达到了他武学上的另一颠峰。

上官清明长啸一声,手中断念急挥三次,布下重重围困。

第一剑劈至顾长生身后,用真力封死了他的退路。第二剑第三剑分击顾长生左右二方,令他无法往两侧闪躲。随后,他划出了第四剑,直剌顾长生心口。剑气掀起劲风,气势逼人之至。同时他的左手探出,直直往前按去。

顾长生双足在地面上重点,腾身而起,以毫厘之差避开了朝自己心口的那一击,但饶是他身法迅速,断念也已附上他身体,将他身体划出一道长长伤口,而小腹更为掌风击住,结结实实的中了一掌。

好个顾长生,遇变不惊,双足运劲踢出,向上官清明胸膛攻去。上官清明不得不后退数步。顾长生双足落地,这才踉跄着后退数步,却压不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上官清明不敢待顾长生气血恢复畅顺,趁此时机,断念化作漫天剑影,铺天盖地朝他袭去。

顾长生横剑望前疾劈,痴绝化作重重剑影,惨烈的剑气,破开了上官清明密不透风的剑网,似浪潮般滔滔直迫上官清明正前方。

双剑交击。

强大到无法想像的劲力让二人皆受反震之苦。

上官清明连退数步方稳住身形,一张口便吐出一蓬血雨。

而顾长生整个人更似如受雷殛,给震得往后抛跌,喷出的血在空中洒出一片红芒……

上官清明自知经脉已然受损,但若不趁此时机追击,他日再战,又是如此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所以就算日后会调养数年,他也要趁机杀了受伤更重的顾长生!

极力提起一口真气,他挥剑再战。

顾长生的身体被抛至那棵相思树上,就在后背触及树干那一刻,他以后背后支点,自树身上借力,调整自己,旋即身体前伸,双足一点树身,箭矢般往前直冲而去。手中痴绝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虹,破风前进,朝上官清明直直剌去。

剑势如风

剑光如虹。

这一剑,仿佛不是由人剌出来的,而是自天际流泻而出……

上官清明明明可以清楚看到顾长生的每一个动作,明明知道该如何格挡,但,力不从心,身体的移动慢了少许……

时间,像停止了流动似的。

他们,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剑,是如何划开肉体,剌入胸膛……

上官清明缓缓跪了下去……

顾长生呆呆的看着一切,无法动弹。

想像过很多次将痴绝剌入上官胸中的情形,但却从没想到,会是这种冰冷的空白,会是这种无法流动的凝滞,一如,在噩梦中挣扎,意识清楚,却永远无法醒来……

此刻,时间的流逝已分不出是急是缓,一切都清晰得似只在眨眼间,偏又模糊得让人不复记忆……

血丝,缕缕自上官清明唇角渗出。

殷红的血映着他苍白的脸,显得诡异莫名。

怔怔看着上官清明,顾长生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被抽离……

心口,空荡荡的……

手,没有意识的轻动,抽出了痴绝……

血,汹涌而出……

那触目惊心的红让顾长生战粟,突然之间,他似自深梦中惊醒了一般急扑上前,运指如飞,连点上官清明周身数处大穴,给他止血。

勉力牵动唇角,上官清明惨然笑道,“没有用的。我撑不了多久了。”

“……”顾长生不语。的确已无用。他贯注全力的一剑,由上官清明前胸直通后背,令他肺部破裂、心脉受损,就算华佗再世,只怕也已回天无力……

“……当日在这树下,我曾说过: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你看,我真死在了你手中,应了约……这树,不许我违约呢……”

那年在这相思树下,上官清明曾说: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

而顾长生也曾回答:若真有那一日,你,别怪我心狠……

说话的那一日,谁又曾真正想到,约定,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顾长生明明已居劣势,明明即将被诛杀,没想到,身体会被震到那棵树上,自树身上借力,剌出了那最后一剑……

抓住顾长生的手,上官清明虚弱的喘息道,“带我回长生殿,让我看它最后一眼。好不好?”

那地方早已易名,再临彼处,只会让他再燃痴火,但面对上官恳切的双眼,什么拒绝的话也无法出口,当下,顾长生轻轻点头,“好。”

一把抱起上官清明,顾长生急奔下山……

却在东宁宫前,止住了脚步。

昔日的长生殿,早已易名为东宁宫。宫中,住着上官的家人,更有无数侍卫,重重保护着。

而此刻,此地已成修罗场,散尸各处……

上官清明上栖霞顶仅有两个时辰,但只这短短两个时辰,就已天翻地覆……

只惊疑片刻,上官清明便了然,“是日月吧?”

“……不错。”

“……你与他联手?”

“……不错……”

“……为什么……”

“……各取所需,各得其所……”

“……好个日月啊……”一直知道他在暗中扶植势力,却总认为不足为惧,没想到此子竟会与顾长生联手。趁自己与顾长生在山顶绝战,成功的令顾长生牵绊住自己,而他,趁机起事……——小小年纪已有如此心机,他日前程岂可限量?!

上官清明笑着叹息,“这孩子,身上真的流着我上官氏的血啊……”

坚毅、沉稳、冷酷、善于伪装,攻于心计,更有挥刀斩除所有阻碍的残忍、果决——天下,会是他的!

……没想到,天下会是他夏侯日月的……

心念电转,上官清明突然想到:他虽姓夏侯,却也是上官家的人。异日他得了天下,也代表着上官氏终于一统神洲!现在他是宫中记录上的死人,若要回宫变天,他势必借助明教势力……——他日的天下,是他夏侯日月的,却也是上官一族的,更是明教所有的!

——虽然曲折,但终是上官家胜了,终是明教胜了!——那,他上官清明还有什么遗憾?!?

一想到这里,上官清明不由长笑出声,却牵动了伤口,一边笑,一边咳出血来。

见上官如此痛苦,顾长生心中无比难受。手掌抵住他的后心,将真气绵绵不绝的输注给他。

上官清明稍一好转,便挣扎着将身体硬移开顾长生的掌心。凝视着顾长生,他轻轻道,“你也受了伤,不要耗费真力,令自己伤势加重。”

“……我对不起你……”

“你哪里对不起我?”上官清明轻笑道,“是我对不起你才真。”目光一转,他手指着那刻有“东宁宫”三字的匾额道,“你看,就连长生殿也早早的易名了,——我哪里对你得起?”

“……”

“当日我们曾说过:他日若有一人变心,这长生殿就没有必要存在了……而这些年来,我为东宁所动……”他的心,已经变了,让昔年誓言成空。更连居住此间的第二人也已不在人世……再留着此殿,徒增伤感,徒留遗恨罢了。所以……

看着顾长生,他缓缓说道,“……毁了它吧……”

顾长生沉默了。片刻后,他慢慢点头应道,“……好……”上官将亡,这愿他们的情爱长生不灭的地方,确实不必存在了……

顾长生自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贯注真力,将它抛向东宁宫……

然后,抱紧了上官清明,步步走入殿内……

火种,引燃了重重垂幔……

山风拂来,助长了火势……

回到两人昔年的居室中,上官清明突然轻笑出声,“记得吗,那一年,也是三月初一,我们立下约定:‘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没想到,结局,果真如此……”

“记得……”顾长生轻轻道,“当年,你还曾经说过:你我间的爱恋就像烧山的火,突如其来,灼伤了自己,也焚尽了其他……看,结束一切的,可不正是一把火?”

“……只是当初谁也没有想到,我们,会互相伤害到如此地步……”上官清明幽然叹息,“那时候,我们还在这里虔诚起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比翼鸟、连理枝啊……”但如今,他就要去了……

挥挥手,上官清明疲惫的闭上眼,“出去吧……用不了多久,火就会烧到这里了……你,去吧……”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深深凝视着上官清明,顾长生痴痴道,“我们说过要做比翼鸟、连理枝的,所以,我陪你,不管你在哪里。”

“……一直都陪我?”

“是,一直陪你。”

“……”他一直相信着,就算他失去一切,为全世界所背离,但身边,一定会有他。他没有看错。慢慢的,上官清明笑开了。那个表情,让顾长生永志难忘。讶异、惊喜、欣慰、感慨、释然、怜惜……诸般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得无法描述。

于是都没有再说话,只静静依偎着……

上官清明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极力睁开沉重的眼帘,凝望着眼前人,他痴痴微笑,“就算我们不得善终,我仍是要告诉你:不悔。所有一切,我至死不悔。”

不悔!

所有一切,他至死不悔!

爱上顾长生,不悔。令顾长生沉迷、让顾长生舍弃一切,不悔。欺骗伤害背叛顾长生,不悔。为大业娶战东宁,不悔。为天下放弃顾长生,不悔。为战东宁报仇,为自己一统天下的野心,与顾长生决战,不悔。死于顾长生剑下,依然不悔!

“……就连为我所杀,你也不悔?”

上官清明微笑起来,“不悔。不悔呢。”早在他不愿催蛊那一刻,就已做好他日死在顾长生手下的准备。如今身死,也算是得偿所愿,何悔之有?!

“……所有一切,我亦不悔。”

爱上上官,不悔。为情爱抛弃一切,不悔。被上官欺骗伤害背叛,不悔。杀战东宁,不悔。与上官决裂,不悔。就连亲手将痴绝送入上官胸口,仍然不悔!

只是,所有事情都不曾后悔的他们,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怔怔的看着对方,他们无声的如此询问着……

突然的,上官清明缓缓吟道,“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然后,他轻轻笑了,“你看,这经文所言,可不正是我们?”一直以来,顾长生与他皆为情所困,被爱束缚,互相伤害着、伤痛着,纠缠在情天恨海中不得自拔……

深深看着他,顾长生悠悠道,“束缚也好,纠缠也罢,我只知道:现在,你终于属于我了,只属于我……”

笑意逸去,上官清明的眼中蒙上凄酸,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慢慢说道,“我就快解脱了,而你,仍得挣扎于世……”

话还没说完,已被顾长生一口截断,“你在哪里,我就陪你在哪里。忘了?”

“……不……”上官清明悲伤的说道,“我不要,你再为我所缚……”

佛家认为:人生最大的痛苦是痴迷。——他们,正是因为彼此的痴迷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他不要他,再继续痴迷。

——他不要他,再继续如此痛苦……

所以,他终于,愿意放手……

艰难的伸手抚上顾长生的脸,上官清明笑开了,梦呓一般的轻轻道,“……我不要你陪……我……放你自由……”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为自己所误。自私了这么久,此刻,该放手了。

“清明!”

“不要陪我一起埋葬。”当顾长生愿意陪他一起死时,心中,已全无遗憾——当他失去了一切,他仍愿陪伴,有侣如此,夫复何求?!

真的,已无他求了。

他,只要知道自己仍是顾长生心上最重要的人就好。只要确知不管自己变得如何,他仍愿在自己身边,就已经满足——再无他求!

一个人深爱自己至此,他若再绑着他,让他跟自己一起埋葬,真的太过卑鄙太过不堪,——所以,他放手!

深情的凝视着顾长生,上官清明一字一字慢慢道,“不要再被我束缚。请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天不能拘,情不能束,随心所欲,任性自在。”

“清明!”

“不要为我伤心。现在,我很安乐……这么久了,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只属于你……对不起……”一直以来,不管他爱再深情再浓,不管他有多想两人携手相伴,直至终老,但他永远也无法抛却一切外物的束缚……

现在,他终于可以了……

“我不要你陪。”上官清明安然的笑着,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怨怼,他温柔而又坚定的告诉顾长生,“十年纠缠,到此为止……从此以后,长生,你自由了……再不用,为我所困……”

手,缓缓垂落……

突然之间,世界不复存在了。天地间,只剩下他,与他怀中的上官。

紧紧拥着上官清明,心,前所未有的冰冷,却也前所未有的安稳,似乎一生一世也不曾这般安稳过。

终于得到了,完全得到了……

也终于失去了,彻底失去了……

……得到了……

……失去了……

……——失去了!

……失去了……

如果可以,他宁愿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醒了,他们依然相守,无痛无伤。

可是,这不是噩梦,这是事实——他亲手,绝他性命。

……得到了,终于完全得到……

……失去了,终于完全失去……

……什么都拥有,却也,什么也不留……

眼泪,不断滑落……

哽咽声,在空气中回荡……

过往记忆,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

初见时,白衣胜雪、冷漠如冰的他。明月溪中,温存似水的他。初示爱时,怀中微微颤抖的他。破坏自己婚礼时,坦然无畏的他。把命许给自己时,无怨无悔的他。修筑长生殿时,情深似海的他。跳下悬崖为他采来一朵花时,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的他……

三月初一,他们搬入长生殿。

七夕夜里,长生殿中,他们许下誓言。

仍是七夕这一日,他迎娶战东宁,却以除蛊手法废除自己武功,逐自己出明教。

还是在七夕夜里,他抛却俗务,只身相会……

梨花树下,他踏月前来。

八月十五,他终于彻底割舍自己。

三月初一,他终于永远得到……他终于永远失去……

满心满眼满脑,皆是昔日情景。

一幕又一幕,影子般掠过,快速却又清晰无比。

心,撕裂一般的痛着……

明明爱得那么深,明明想要永远在一起,为什么会弄至今天这个结局?

拭去眼泪,顾长生站起身来,将上官清明放至榻中,仔细为他盖好被褥,落下纱帐。然后,坐在椅中,呆滞的环视四周,屋里的摆投如昔,却又异常陌生。

他不该感到陌生的,这里他曾居住过三年之久。他不该感到熟悉的,他曾有七年未曾踏足此间——除了去年送妖月匕过来时……

为什么,去年他要心血来潮送妖月匕过来?

为什么,送了妖月匕后他不立即离开,反而逗留甚久,直至遇上战东宁?

为什么,他会忍不住动手重创战东宁?

为什么,上官不愿跟他走?

为什么,他不留在上官身边?

为什么,他们会决裂?

为什么,他会亲手终结至爱性命……

为什么,他与上官会相遇?

为什么,他与上官会相恋?

而又是为什么,他与上官,会走到这个结局?

……

他说:十年纠缠,到此为止……

是的,十年……

十年里,他们相遇,相恋,相处,经历背叛,离别,伤害,直至最后的死别……

……十年纠缠,到此为止……

……他,不再要他陪……

拥抱的手臂,相握的双手,温存的时光,无尽的伤害……都已经随着他的死而失去。

那些耳鬓厮磨,那些痛彻心扉,那些欢愉缠绵,那些哀伤痛楚……——都已经,一去不复返!

……——永远得到,也,永远失去……

“……长生……”

“……长生。”

“……长生!”

“长生!”

声声呼唤自风中传来,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随着门的破裂,顾长生切切实实看到了来人——是夏侯日月!

夏侯日月看牢他,目光灼热如火,语气却是轻轻的,“跟我走。”

“不。”顾长生面无表情,空洞以对。

“跟我走!”

“……我就在这里。”

“真的不走?”

“不走。”

夏侯日月只沉默片刻,便道,“好,我陪你。”

顾长生浑身一颤,随即默然。片刻后,他轻道,“你快走吧……这里太危险。”

“不,”夏侯日月轻轻笑,“我说过,要陪你一辈子,为你梳一辈子的发。”

“……”

“你不走,我也不走。你在哪里,我就跟在哪里。”

“……哪怕我身在炼狱?”

“你要死,我陪你。就算你身处炼狱,我也陪着你,不离,不弃。”

“……为什么……”

“我说过,我的命是你的。这个世上,除了你,我再无其他任何选择。”

夏侯日月低沉的声音在屋里慢慢荡开,温柔得让人心酸,沧桑得让人心痛,刹那间,顾长生的脑中一片空白。

“我一直,在找你。”夏侯日月轻轻说道,“我把一切处理好后,就到处找你。山顶上有激烈打斗的痕迹,地上还有血迹,而你和上官清明,却都不见。我慌了神,四处找你,却遍寻不得……突然间,我发现这里起了火。于是试着到这里来找你……天可怜见,我终于找到了你!”

“……如果我并不在这里,你,当如何?”

“再找。直到找到!”

“……火这么大,你难道不怕?”夏侯日月的衣衫与发际,皆有明显被火掠过的痕迹……

夏侯日月痴痴道,“找不到你才会怕。其他的,怕什么?”

“……如果找到时,我已经死了……”

夏侯日月笑着回他,“那我就陪你一起死。”

“……你,何苦如此执着……”

“除了你,我别无选择。”他答他的,依然是当初那一句话。

“……”

哀哀望着他,夏侯日月低低道,“我好不容易才重新遇到你,你好不容易才走到我的生命中,要我放手、要我断念,绝无可能。”

“……”

“你在哪里,我就跟你在哪里。就算你一意求死,我也陪你。”

“……你去吧……”顾长生凝视着他,目中皆是伤感,“不必陪我埋葬。你还要报仇,你还要接手明教,忘了?”

夏侯日月轻轻叹了口气,微微笑道,“就算他日我得报大仇,得据大宝,但你不在身边和我分享,有意义吗?”

“……”

“所以,要不我陪你死。要不你跟我走——没有别的选择了。”

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终于,顾长生开口说道,“……一起走吧……”

楼梯轰然倒塌,绚烂的火焰激起了漫天飞散的火星。

烈火熊熊燃烧,要把一切吞噬。空气中充满焦臭,四处皆是浓烟。

顾长生顿住奔走的脚步,仰头痴望,恍然忆起的,却是初见时那一双冰亮的眼。

漫天火光中,他似看到两个男人跪在殿中虔诚起誓,“在天愿意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他仿佛听到一个人在轻轻说,“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无怨,无恨,无悔。”

而另一个人认真答,“得你这句话,纵死也甘愿。只是清明啊,若真有那一日,你,别怪我心狠……”

……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

……若真有那一日,你,别怪我心狠……

他的确应了当初约定,亲手绝他性命……

“不悔。所有一切,我至死不悔。”

那人的声音穿过一切喧嚣,在他耳边细细低述。

……不悔。所有一切,我至死不悔……

……至死不悔啊……

十年风雨一下子全涌上心头,满心满眼所见,皆是旧日情景。

顾长生五内俱沸,不由长啸出声——他想哭,他想喊,他想——一切能够从头来过!

可是,没有时光能够倒流,没有命运能够重新开始,没有至爱能够重回身边!

生与死,已将他们的世界一分为二,他再也不能拥抱他、亲吻他,他再也不能感受他的体温、他的温柔……

尘归尘!

土归土!

焚梦黄泉路!

“长生!”

身旁的夏侯日月焦虑于他此刻的失神,一把抓过他的手,不由分说的将他拖离。顾长生任他带着自己在四溢的流火中飞驰……

身后传来的轰然巨响让顾长生明白殿中横梁已然塌陷。

横梁已塌,长生殿就已全毁……

长生殿,那是昔年那人为向自己向天下表明坚定爱意所筑……

此刻,那人已逝,长生殿已毁……

……结束了……

在自己亲手点燃的烈火中,什么,都,结束了……

……拥有了……

已经永远拥有……

……失去了……

已经永远失去……

——他,什么都已得到,却也,什么都已不剩……

无法再流出眼泪——眼泪,也许已在火中风干……

火劈劈啪啪爆开的声音让人心颤,让人忍不住想要回首一探究竟,但,顾长生告诉自己:

不可回头,不能回头,不要回头——已经,无法回头!

焚!

跳动的火焰,以一种毁天灭地的激烈,肆意燃烧着。

漫天大火,映红了整个天空。

楼,倾倒了……

长生殿所有的地方都在燃烧。

所有的爱欲纠缠,所有的承诺誓言,都已经付之一炬……

顾长生静静的站着,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切,双手握拳,十指深陷入掌,渗出丝丝鲜血却不自知。

他,终究亲手杀了他……

他,终于用死挽留住他……

他,终是,失去了他……

……永远得到了,也,永远失去了……

这是他所要的结果吗?

这不是他所要的结果吗?

顾长生如是自问着,却无法找到答案……

过往影像在他眼前一一掠过:

明月里,意乱情迷。

梨树下,深情相拥。

故居中,恩爱缠绵……

一切,全都化为时间的灰烬,与熊熊烈火相融为凄绝焰影……

“长生。”

熟悉的声音自身旁响起,他转头,看到夏侯日月立于身畔。

夏侯日月轻轻道,“我们该走了。”

“走?”顾长生迷茫了,“能走到哪里去?”走到哪里,能够摆脱命运这张无所不能的网?

“我们回宫。”

“回宫?回宫做什么?”

“报仇,雪恨,一统天下。”

“……那,是你的事。”

“也跟你有关。”

“……哦?”

“你救起了我,我的命是你的。你自然得负责到底。”

“你已经够强了。接手明教后,你并不需要我在一旁。”

“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宫。”

“不必了。日月,你已足够强大。没有我,你依然能过得很好。”

夏侯日月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沉,“你知道吗,皇宫是个很可怕的地方。天下间最美丽的事物与最可怖的东西全隐藏在其中。在那里,人性会被消磨殆尽,化身为兽,吞噬一切,毁灭一切,破坏一切……——我不要,成为那样子!”

“……可是,你早已,化身为兽……”

“……的确,我早已化为野兽。像我这样的兽,独处深宫,只会越来越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你知道,野兽若无人控制,终会因狂性大发而为害世间、伤害己身——你愿意看到那样的情形?”

“……”

“长生,陪在我身边吧!控制我的兽性,让我不致祸害人世。”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纵使是兽,仍是渴求伴侣的——我所选择的,就是你,只有你。”

“……你所选择的,是我……”

“是,我的选择,从来只有你——我不需要那种只会顺从的傀儡,我要的,是一个坚强的伴侣,能与我同欢共愁,携手并进。当我迷茫时,他会指引我。当我伤悲时,他会抚慰我。当我犯错时,他会纠正我——只有你,从来只有你可以做到啊,长生!”

夏侯日月牢牢看着顾长生,情意缓缓流泻,丝丝缕缕,将他缠绕。

“长生,是你救起了我,你对我应负责到底!”

“……”

“你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来。”男人的唇角镌着深刻的冷酷与坚定,但,一双眼睛却是复杂之至:温柔、痛楚、伤悲、脆弱,却又饱含期待。

深深看着顾长生,夏侯日月缓缓伸出了手,“跟我来吧,长生。我会让你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顾长生凝视夏侯日月良久,久到夏侯日月以为已至地老天荒。

却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作者感言

浮生偷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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