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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长生传 浮生偷欢 9423 2025-02-16 17:57:25

顾长生缓缓朝忘怀阁行去。

回到长安后,他一直无所事事。早已跟高欢说清今后不再做杀手,高欢也不强求,任他去了,也没逐他出浮生偷欢坊,由他在坊中自由出入。顾长生左右也没有去处,索性便把忘怀阁当作自己的居处,常常离开外出游山玩水。不愿再度引来绝杀令,每次外出,他总是易容。果然再无人追杀他。心无一切旁鹜,他玩得倒也尽兴。玩得倦了,又回忘怀阁中小住,与高欢说说笑笑,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一晃,四个月就过去了。

这四个月里,顾长生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思考,只是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若这段时间再不恣意再不任性,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他没有猜错。

要在很多年以后,他回首前尘时,才会发觉:

那四个月,竟然是他一生中,最自在最悠闲的日子……

顾长生推开屋门,房间里居然有人。

那人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惊觉有人,那人转过身来,窗外夕阳如火,逆着光,顾长生无法看到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种说不出的魅力,“你回来了。”

这个声音是……

“……你怎么来了?……十三……”

快步奔到顾长生身边,十三的眸中尽是思念,“我来看看你。”

不明白对方来意为何,也不知道他在做尽诸般迫害之事后,为何还有脸来看自己,更不清楚他为何会思念自己--无从猜揣对方的心意,也无法理清此时自己复杂的思绪,顾长生只能怔忡低问,“……等多久了?”

“半天。欢姐说你归期不定,我决定试试运气--运气不错,只等了半天就等到了你。”

“……可以停留多久?”

“……一会儿就走……”

“还有事?”

“……是……”十三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肩,伏在他的肩头,两行清泪毫无徵兆的落下。

顾长生感受到十三的身躯正微微颤抖着,不知怎的,心里生起了浓浓的怜惜,伸手抱住他,轻问道,“怎么了?”

“……我……要回宫了……”

“……”

“回宫前我想看看你,所以就来了……”

“你舅舅他……要你回宫?”

“……是。”

“……你那么聪明,应该明白:回宫后,你的命运会是什么吧?”

“……我明白……非常明白……”争权、夺位,成为皇帝。然后,在时机成熟之时,被那人所杀……

“……那,你甘愿?”

“不甘愿,又能如何?一早,我的命运就已写定……”

“不反抗?”

“如何反抗?如今,舅舅已对我下毒,还种了蛊……--我如何反抗?”

“……”

顾长生不语。

下毒,种蛊啊……

这的确是上官会做出的事。从来,那个人就是如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当年那么相爱的时候,他都可以对自己下毒、种蛊,对十三,又怎会做不出?

更何况,他早已看出十三并非池中物,绝不甘居于人下,要令这样的人无法背叛不敢背叛,也只有用毒与蛊牢牢控制了……

是这样的,没错。但,为何自己会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心中莫名的疑惑在眼睛对上十三那双全然认命的眸子时,尘埃落定。

电光火石之间,顾长生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感到不对劲了--束手无策、坐以待毙,从不是十三的性格。他总是在用尽全力争取生机,争取一切。当年在所有人皆已丧命,而自己也身受重伤的险劣情境下,他仍能硬挺过来,绝不放弃一丝一毫机会。如今,身处明教,手握重权,他,又怎会全然放弃?!

心,一下子清明起来。

放开手,退后一步,直视着男子不解的双眼,顾长生轻轻说道,“别装了,日月。说出你所计划的一切吧。”

夏侯日月讶然以对,“长生,你在说什……”

未竟的话被顾长生一口截断,“从来,你就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你,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步步走入灭亡--说出你所计划的一切吧。”

看到顾长生的眸中尽是了然时,夏侯日月轻轻笑起来,“我就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你。--不错,我的确有周详的计划。你想知道吗?”

“你说。”

“我要报仇,必须回宫,必须借助明教势力。得到舅舅的全力支持,我的确有所依恃,从此以后,暗杀敌人、剌探情报,什么都有人替我做了,甚至,我还可以成为九五之尊--可是,这一切有何意义?上官清明他完完全全的控制了我。只要我稍不如他意,只要我利用价值尽失,他就可以让我死--我不愿,任人鱼肉--所以,我必须让他死,然后,取而代之,让明教只属于我,只为我所用--一山不容二虎,他必须死。”

“……你如何令他死?”

“如今在明教中,我位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在握。我有我自己的人马,但真正起事时,却仍没有把握--上官清明太过强大,他武功绝顶,无人能及。我杀不了他,这世上也罕有人是他敌手。而他一天不死,我一天无法完全得到明教--所以,我要你,杀了他。”

顾长生的眼中波澜不兴,“我为什么要帮你杀了他?杀了他,我有什么好处?”

夏侯日月微微一笑,“从此以后,再不会被那个人欺骗、背叛、伤害。”

顾长生平静说道,“我与他,已没有关系。早在我重创战东宁那一晚,我与他,就已分手--从此以后,再无干联。”

“你又当真放得下他?”

“不错。”

“那些前尘旧事,你又真能全不挂怀?”

咽下苦涩,顾长生淡淡道,“我会试着不再想。总有一天,可以完全放下、看开。”

“就连他给你的一切伤害、污辱,你也能云淡风轻,全不理会?”

“他伤我害我不假,但却从来没有污辱过我--他对我的情,一直是真的。”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顾长生的眉眼平添几许温柔。

见此情况,夏侯日月只是冷笑出声,“他对你的情,一直是真的?呵,会是这样?”

“当你潦倒江湖,过着在垃圾堆里拣食、任人欺凌的落魄生活时,他在做什么?--长生殿易名为东宁宫--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在战东宁嫁过来后,为向战氏表示他的诚心,他把长生殿改为了东宁宫。”

顾长生默然,陷入沉思中,像座雕像般一动不动。

注意到顾长生的失神,夏侯日月只是微微一笑,尽是嘲弄,他冷冷续道,“当你就着河水吃下发馊的食物时,上官不悔出世,一出世,就是锦衣玉食,有专人服侍照顾。”

“当你流落街头,任人宰割时,长生殿易名,上官不悔出世,东宁宫中是一片温柔旖旎。”

“你落魄之至,而他们一家人却和和乐乐,过着美满幸福的生活。”

出神的意识被夏侯日月的话语唤回,顾长生沉默,静听夏侯日月以旁观者的身份淋漓尽致的冷讽痛诉一切。

“你落难的那些年里,对你所遭受的一切,上官清明他一直袖手旁观,任你潦倒任你落魄任你被江湖中那些不入流的小角色欺凌--顺便告诉你一句,那些年里,你的一切,他全知道,却只远远看着,并不插手。若非你运气好遇上高欢,也许早就死了。而他,至多不过是在想起你时叹息一声,悼念缅怀一下,然后继续与战东宁白头到老。”

“哦,也许你就算遇不到高欢也不会死。毕竟他一直有派人保护着你,让你不致于死。哈哈哈,保护你!昔日一统南武林的盟主居然要人保护!可笑!真是可笑!!”

夏侯日月唇畔的嘲弄加深,仍是兀自笑着,他讥剌的淡扫顾长生一眼,不疾不徐的继续道,“惺惺作态的派人‘保护’你,让你不致致死,而他一边看着你被人践踏,一边继续与战东宁生活。”

“他若真的移情别恋倒也罢了,偏生还要与你纠缠不休。--既要战东宁,又不舍你顾长生!--这种三心二意、贪心不足的东西,你居然还会以为他对你的情,一直是真的!--顾长生,这些,就是他口口声声所说的爱情?这些,就是你所说的‘对你的情,一直是真的’?”

面对夏侯日月声声尖锐质问,顾长生答不出话来。只是剌痛,却在心中蔓延……

冷冷一笑,夏侯日月继续说着:

“是,是人就会有心,有心就会被感动,上官清明他的确可以被战东宁感动,爱上她。他的确可以在爱着你的同时,也爱上了战东宁。--但,他若真爱你,又怎会忍心伤你害你,对你下毒种蛊,任你被人欺凌污辱?!--真爱一个人,会舍得伤他害他任他被人凌辱??--爱一个人,难道不应该保护他疼惜他,绝不伤害他?!因为舍不得伤害,因为他所受的伤害他所经历的痛苦,你会感同身受!--若我是他,只会把你守护得好好的,绝不容人伤你一根毫毛,有人敢害你,我必让那人生不如死!--长生,他对你的情,真有你想像中那么深?!”

“当年为娶战东宁,他废你武功,将你逐出明教。如今你重创战东宁,他与你分手。他日战东宁死了,他必杀你--这就是你所说的:他对你的情,一直是真的?!”

“你为之抛妻弃祖、割舍一切的爱情,换来的是什么?下毒、种蛊、始乱终弃、更了名的长生殿,还有,日后的一决生死!--做出这一切的他,难道不知道这些会令你伤心痛苦?--爱一个人,不是应该为他着想,使他快乐幸福,绝不令他伤心痛苦吗?”

直视着眼含悲戚的顾长生,夏侯日月冷酷的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也许他对你的情,确是真的。但,他爱你,也爱战东宁。他爱你,却更爱他的野心他的欲望。他爱你,却更爱他所拥有的一切。--他爱你也许不假,但他最爱的,却只是他自己!”

顾长生一直静静听着,默然不语。却突然笑了,笑得凄怆,笑得讥讽。

是,若真爱一个人,哪里会舍得伤他害他?

自己对上官,就是如此。哪怕伤害了所有人背弃了全世界,也不要他有丝毫不快。捧在手中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小心翼翼百般珍惜,他要什么给什么,他有什么愿望不辞劳苦为他达成,就算自己死了,也要他好好活着,幸福愉快--那一年,天崩地裂那一刻,自己扑在他身上,替他挡去所有伤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要他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是的,真爱一个人,哪里舍得伤他害他?!?

而他……

下毒一事,尚可理解,毕竟那时他太怕得不到自己,太怕失去自己。但种下天长地久,却是在他决定与战氏联姻后的所为,一旦催蛊,自己必死无疑,而他,却仍有办法脱身存活……

自己沦落潦倒时,他一直远远旁观,从不上前。那时只需他一句话,自己不必受那些杂碎凌辱……

不是在指责什么,只是一开始新生活,就如此迫不及待划清界线?!

他曾说过,自己的行踪,他一直知道,却只远远看着,不敢上前。也许他真派人暗中保护,让自己不致有生命危险。但他可知,被废了武功、任人践踏的自己,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尊,就这样凋零风尘……

一度,自己自暴自弃的过着任人欺凌的污秽日子,因为一切都已经被毁了,被最爱的人毁了……

下毒种蛊,是他害他。与战东宁成亲,是他负他伤他。成亲后把他逐出明教,是他伤他负他背叛他。因他重创战东宁,他们反目。为了他的大业,他背弃他。战东宁若死,他不会放过他……

为明教为大业为战东宁为他的野心为他的理想,他一次又一次伤他、害他、欺他、骗他、背叛他……

若真爱一个人,会伤他害他欺他骗他叛他如斯?!

他说,“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无怨,无恨,无悔。”

他说,“我把寝宫命名为长生殿,是愿你我之情,能长生不灭。”

他说,“伤害你欺骗你背弃你诚然不假,但我对你的心,却是真的。”

……

--他对自己,到底是爱?不爱?还是爱得不够深不够深?

他说,“大丈夫当有所为!”

他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他说,“只有在惊涛骇浪中步步挣扎前进,才能使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与价值!”

的确,大丈夫当有所为。是男人就该有抱负有担当,就该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而进行割舍。但,既知终有一日会有割舍,当初又为何要来纠缠?--当初他不顾自己百般解释,决然拂袖而去,任由自己与明媚成亲,又为何会在自己成亲之际,于众目睽睽之下坦露爱意?

分手后重逢,他们仍在一起,仍然相爱,但他身边却已有了另一个相爱的人……

为了那个人,也为了他自己,他说:东宁若因你而死,我会替她报仇……

……

顾长生笑着落下泪来……

一切的一切,在在说明:

上官清明对他的情,从来没有他顾长生想像中的深!

拭去眼角的泪,平静的看着夏侯日月,顾长生平静的说道,“说出一切,不过是为挑起我的妒忌与愤恨,让我动手杀他--他是你舅舅,这世上你唯一的亲人,你怎忍心?”

夏侯日月平静回道,“一早,我就说过,这世上我的亲人,只有娘,和你。如今我所在意的,只有你--又怎会对他无法狠心?”

“所以,你宁可我伤心,也要我杀他?”

夏侯日月深深的看顾长生一眼,方慢慢开口,“杀了他,从此以后,他再不会欺骗你、背叛你、伤害你。这样不好吗?”

顾长生的唇角缓缓绽开一朵笑,笑容里尽是萧绝:

是的,只有上官死了,才永不会欺骗、背叛、伤害自己。

--他只有死了,才会真正属于自己,永远属于自己!

垂眸掩去所有的疲倦、痛苦与哀绝,顾长生大笑出声,笑里,是一片支离破碎……

丑陋的独占欲,可怖的妒火,无妄的执念,真的可以让人伤害一切,牺牲一切,毁灭一切,也再所不惜啊……

然后,微笑着,他告诉夏侯日月,“你赢了。”

心神俱迷的看着顾长生,夏侯日月没有说话。

愤怒、嫉妒、憎恨、痛苦、杀戳之意……

这些原本丑恶的情感,却让此刻的顾长生变得那么坚决。那些极度黑暗的情绪,没有让他尽显丑恶,反而是那种破釜沉舟的不顾一切,让他散发出一种接近美丽的魄力……

爱起来不顾一切,恨起来依然不顾一切……

这个人的情感啊,就像烈火,就像暴风,可以席卷一切、毁灭一切、燃烧一切……

如火如风的这样一个人,早已深烙于心,让他魂牵梦萦、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忘也忘不掉、抹也抹不去,--他,如何放得开手?!

与夏侯日月商定好一切细节后,顾长生陷入了深思中。良久后,方开口道,“弑亲只是寻常道来,行挑拨离间却毫不露声色--好个日月!”他的语气虽温和,眼神却犀利。

直迎顾长生闪烁着凌厉冷芒的双眼,夏侯日月泰然自若的反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做?娘嫁入皇宫后所生下的我,只是振兴明教的工具,一个注定的祭品。只要上官清明是教主一天,我就只能由他掌控,无能为力。他要我死,我就只能认命接受--怎么可能?!”顿了顿,他突然璨然一笑,道,“我怎么甘心让上官清明、让所谓的命运支配,做个注定的牺牲品?!--我要扭转一切、改变一切!--我命由我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

夏侯日月的眼睛亮得妖异,唇角的笑容里尽是嗜血。

看到这样一双眼睛,顾长生才霍然间明白:到底,自己在无意间救下了一只什么样的兽!

“虽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若连你自己都不努力争取,都要放弃自己、听天由命,那面对最后的失败时,又能怪谁?”

“为求目的达到,你必须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只有如此,你才能够赢!”

“能成大事者,必须是心狠手辣之辈!”

“既然人在江湖,心怀仇恨,你就得明白战役永不休止,凡事不进则退。”

睨视着顾长生,夏侯日月凛然道:

“不要因为稍有微成,就心里撤防,轻率大意。对待敌人,不可以有仁慈,不可以沾沾自喜,不可以只做到某种程度就收手停止,更不能只防御而不进攻。”

“敌人狠,你要比他更狠。敌人坏,你要比他更坏,这才是彻彻底底退敌破敌的良方。就算一时之间敌强我弱,你也得韬光养晦,留意反扑机会。时机一至,杀他个片甲不留,并斩草除根,置其于万劫不复永不超生之地,才能换取自己的长久安稳。”

“更要知晓如何运用自己手上的所有,去争取最利于自己发展的条件、机会。”

顿了顿,他沉沉问道,

“--那么,如今的我,为了自己的生存,不择手段,又有什么不对?”

夏侯日月那双亮得可怕的眼睛,让顾长生心惊不已。

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眼神……

--他的眼里,燃着炽烈激狂的地狱业火!

深深凝视着顾长生,夏侯日月一字一字的说道:

“我命由我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人命由我不由人!人命由我不由天!--这些,都是你告诉我教导我的!--就算我是兽,也是由你一手造就!”

顾长生怔怔的看着夏侯日月,是什么时候,天真的少年变成了机心深重的可怕男人?是从他回明教后?亦或是其实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那画皮下的狰狞?

为了得到明教,他不惜弑亲。而为了嫁祸上官,他颁下绝杀令,令自己九死一生……

“……养虎为患……”顾长生木然,喃喃道,“我竟养虎为患……”

接触到顾长生目中的悴然,夏侯日月的身躯微微一颤,急急追问道,“你说什么?”

顾长生抬起眼,直视着他,轻轻问道,“这世上,可有你不愿伤害的人?”

夏侯日月毫不犹豫的即刻回答,“你。只有你。”

“只有我?”顾长生悲怆的笑了,“对我颁下绝杀令的人,会不愿伤害我?可笑之极!”

笔直迎视顾长生饱含怒火的双眸,夏侯日月的唇角缓缓绽开一抹浅笑,他镇静的反问道,“你怎知道绝杀令由我所颁?”

冷瞥夏侯日月一眼,顾长生道,“不要小觑任何人。”

知道无法瞒过顾长生,夏侯日月坦然承认,“不错,绝杀令,的确由我所颁。”

顾长生从牙缝中迸出了问话,“为什么?”

夏侯日月漫不经心的道,“我原想嫁祸上官清明。没想到,终叫你看穿。”

自己的生死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的道来,忽然之间,顾长生只觉胸口燃烧的火仿佛被突如其来的骤雨淋熄,愤怒突然变为冰冷的寒意,更混合着一种莫名的凄楚。疲惫至极的吁出一口气,顾长生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不愿伤害我?”

“我相信你。七年前你能闯过,如今的你,更能安然渡过。”夏侯日月的脸上,是真心诚意的信仰,绝无任何伪饰。对顾长生,他一直有着一种盲目的信服,相信他是最强的,相信他能克服一切,相信他的战无不胜……

深深凝望着顾长生,夏侯日月的眼睛,幽深若水。他轻轻、痴痴、缓缓的说道,“我那么在意你,又怎会让你去送死?”

“……你在意我?”

“是,我在意你。这世上我唯一在意的人,就是你。”怎会不在意了?若不在意,又怎会苦心布局煞费思量用尽心机?--相思早已成灾,情毒早已浸骨入髓--哪里又会不在意了?!?

“……”

夏侯日月认真说道,“这个世上,没有律法,没有是非,没有善恶,只有强权与武力能够决定一切。而在斗争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残忍得不留余地--我要活下去且活得好,必须杀尽敌人--我要杀尽敌人,只有变强,只有心狠--不心狠,不变强,我就得不到明教,得不到你!--所以,我必须如此!”

“……得到明教……得到我……”

“是的,我要得到明教,得到你!只有得到明教,我才有资本!只有得到你,我才能安乐!--长生,我在意你,我重视你,我要你!”

“……”听着夏侯日月的倾诉,顾长生全身力气像被抽空般,无法动弹。

而夏侯日月的目光中,净是激烈、痴迷、与温柔。被这样的眼光纠缠住,一时之间,顾长生发不出任何话来。

“长生,我喜欢你。很多年了,我的心里,只有你--知道那时我为何会叫十三吗?”淡淡的,有如清莲一般的微笑,自夏侯日月脸上徐徐盛放,“--十三岁那一年,我认识了你。所以,我叫十三。在你面前,我只是十三。”

“……”遍体的寒意因这朵微笑而散去,心头有一处地方,竟微热起来……

“我要明教,我要你。为了得到明教得到你,我必须努力争取,不择一切手段--如果,一个人连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肯努力争取,那么就算失去,就算得不到,他也没有任何资格后悔、哭泣--我不想后悔,也不愿求不得,所以,我不择一切手段也要得到!”

夏侯日月的眼中,燃着灼热狂乱的火。

那时候,以为这人遥不可及,以为已经错过,以为终是无缘,以为绝不会再有交集,所以,他把他,深深埋进心底最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可是不可测的命运将他再次牵引到自己生命中,让他们能够朝夕相处。相处的日子虽不算太长,却已让他耽溺至无法自拨的地步--而如今,他就在伸手可及的不远方,--他,怎可能放开?!又怎会放开?!!

夏侯日月的眼睛越来越炽热,一把握住顾长生的手,他轻声说道,“对你,我绝不放手。不管会付出任何代价。”他的声音轻若游丝,仿佛听不到了,却仍然清晰。他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之至,混合了坚定、不安与怕受到拒绝,还有一种,令人心酸的凄然。

两人视线瞬间交会,凝望着对方,谁也没有避开。

细细端详着夏侯日月,顾长生发现,夏侯日月幽深的双眸中,有一方小小的倒影--他的影,浓缩在他的凝视中。这凝视是那么的认真、那么的专注,仿佛,他的眼睛,只看得到他--他的世界里,只有他!

心底,有一种自己也不明了的柔软油然而生,轻轻缓缓的,渐渐蔓延开来……

突然间,顾长生只觉鼻子一酸。

他知道,只要自己抽出手,眼前人一定会伤心欲绝,而自己,并不想看到他露过难过的神情……

月色凄迷,似在蛊惑人心。

着了魔似的,他竟反握住他的手……

夜深了。

夏侯日月离开了。

顾长生没有相送,任他自行离去。

坐在椅中,顾长生突然笑了:好个日月,机心如此深重,这人的前途,必不可限量!

一直只以为他是个孩子,一个坚强得让人怜惜的孩子,一个会对着自己笑对着自己哭对着自己撒娇使泼的孩子……

却不知,那是真正的他?还是,一副画皮?

若是画皮,那画皮之下,到底是颗光华琉璃心?还是一颗丑陋狰狞的厉鬼心?

他说他喜欢自己,要得到自己--说出这话的他,到底是真的?亦或是在作戏?

对自己的一切所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有节律的敲门声,打断了顾长生的沉思,抬起头,他对立于大敞的房门前的人笑道,“直接进来就好,敲什么门?”

高欢依言走了进来,坐在他对方,坦然问道,“你作出决定了?”

“什么?”

“你已经,决定站在夏侯日月这一边了?”

“什么意思?”

高欢淡淡道,“就是问你是不是决定帮助夏侯日月夺权,杀上官清明了。”

领会到高欢话语的内容,顾长生难掩诧异的脱口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高欢只是一笑,“夏侯日月既在此时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件事,又会是为了什么?”

顾长生讶然。

“你当我是傻子啊。”高欢一扬眉,浅笑道,“他在明教中身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要地位,却另有一套班底,若非有野心,又怎会如此?上官清明要让他回宫,回宫后他会遇到些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以他的性格,又怎会甘作祭品?--所以,我断定,为了他自己,他必会杀上官清明,夺得明教。起事不难,难的是如何让上官死。上官清明本身是用毒大家,连对蛊物也颇有研究,再加上他武功盖世,鲜有对手--夏侯日月无法对他下毒用蛊,更无法派人暗杀他--只有你--只有你的功力与上官清明不相上下,只有你能作他对手,只有你,有把握能杀了他--他不找上你,又会找上谁?”

“……那么,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杀死上官?”

高欢别过头,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当你兴致勃勃赶往如意岭赴约,却带着一身伤回来后,我就知道你和上官清明间,发生变故。当我发现这四个月来你总是易容外出,而浮生偷欢坊又多了不少来历不明武功极为高强的人时,我想,你极可能是惹上明教绝杀令了--绝杀令,除了圣女,只有教主可以颁发。重组后的明教没有圣女,那么,只有可能是教主了--上官清明连绝杀令都下了,你又怎会不反击?再加上夏侯日月是你救回来的人,你与他感情极为深厚,--你又怎会不答应他的要求?”

顾长生苦笑,“……真相,虽略有不同,但你已猜中大部分--不错,我准备杀上官。”

咽下心中震撼,高欢轻问,“……何时动手?”

顾长生的笑容更苦,“当他亲自邀我一决生死时。”

“为什么?”高欢的眼底,尽是困惑。

“近半年前,我重创他的妻子战东宁。他说过,战东宁若死,他不会放过我。”

“战东宁会死?”

“她身中我的焚雷掌,心脉破损,余脉皆断,五脏六腑破裂了一大半……尽管有名医施治,倾世灵药调养,也是根本无济于事。她运气再好,也活不过半年。”

没有追问顾长生为何会重创战东宁,高欢只是有些怔忡的问道,“你们,真要一决生死?”

顾长生干涩的回答,“不错。”

高欢一顿,好一会儿,才叹息似的轻问,“无法挽回?”

“无法。”

凝望着神色寂落的顾长生,高欢若有所思。片刻后,她长叹一声,自袖中取出一物,递给顾长生,“这是刚才明教护教右使于何亲自送过来的信,你看看吧。”

没有避开高欢,顾长生直接撕开了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

三月初一,栖霞山顶,清明邀君前往,一决生死。

顾长生幽幽的笑了。

这些日子来,他其实也许一直在等待。等待上官的回心转意,也等待他们的最终结局。

却终于,等来了这一封信……

他长长叹息:

一直以来,他与上官之间的一切,在世人眼中,就像一个传奇故事,更有好事者将之谱写为故事流传于江湖,津津乐道。世人一直以为一切结束于七年前,却不知,这故事一直牵牵绊绊至今……

而如今,故事,终将真正落幕了……

信笺,缓缓升起袅袅青烟。

片刻间,顾长生手中的信,已化为灰烬。

看着片片灰烬飘舞在空中,高欢动容道,“好厉害的焚雷掌!”

顾长生没有说话,静默半晌后,他淡淡对高欢道,“战东宁已经死了。上官清明要我三月初一到明教,与他一决生死。”语气虽平淡,但眼角却有掩不住的萧瑟。

“……你会去?”

“是。”

“结果……会如何?”

“一方不死,不休。”

凝望着顾长生渗漏出哀伤的脸庞,高欢低问,“你对他,狠得下心?”

“不得不为。”

“……你,已不再爱他?”

“爱?”顾长生轻嘲的笑了,“如果只是爱,就好了。”没有任何语言没有任何文字可以形容他对上官的心情,欢喜愤怒哀伤贪恋痴狂独占憎恨统统皆因他而生,少少一个爱字,又如何能够形容完全?!

“你有把握杀死他?”

“没有把握。七年来,我在进步,他亦然。我与他功力只在伯仲间,全力拼斗时,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高欢几乎是有些悲伤的轻问,“一段爱情,真要走至不死不休的地步?”

顾长生定定的看着高欢,眼眸中是一片哀,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喑哑得近乎是一种泣音,“……没有办法,事不由己,情不由心……”

接触到这样一双哀绝的眼睛,高欢知道,有的事情,真的已经无法挽回。她轻轻问他,“就算你真能杀了他,你又真能安乐?”

顾长生的眼神渺远而哀凄,“我只知道,不让他死,他就永远无法真正属于我,只属于我。”

“不让他死,他就永远无法真正属于你,只属于你……真的是不死不休啊……”高欢叹息着低语,“--长生,你的爱,真可怕,也真沉重。”

顾长生轻笑起来,虽是在笑,但苍白的脸上却唯有唇角的轻牵带动,他的声音低嘎破碎,“是,这样子的我,的确丑陋,也的确可怕。这样子的感情,的确沉重,的确可怖--但,没有办法啊,我控制不了,心中那头兽。”那头兽在咆哮,那头兽在叫嚣:让他死让他死让他死!只有他死了,你才能永远占有,你才能得到你所期盼的永远!

高欢轻喟一声,声音低不可闻,“其实你又何必活得如此沉重如此痛苦?只要你能看开、放下,你就可以活得自在。”

“看不开,也放不下。”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看开、放下。但,终究还是看不开、放不下!

“人间情爱,终是幻相。你,又何苦执着?不如放下一切,求自在。天不能拘,情不能束,何其逍遥?”

“情毒缠身,无法根除。”

“众生之苦,皆因有情。情海无涯,苦海亦无边--回头,是岸。”

“早已,无法回头。”

高欢悠悠长叹,“痴儿,何苦执着?何必执着?放下一切、看开一切,脱身情海吧。”

“既已为人,终究不免于爱憎情仇中流转浮沉。”

“只要你永不动爱憎心,就再不受痴情苦。”

夜色荒芜。

顾长生心里一阵苦涩:高欢所言,他全明白。只要放下一切,他就可以自由自在。可是偏偏放、不、开……--即使为此付出一切,也不后悔。

触及他眼中的坚定,高欢不再言语,感情一事,如冬日饮水,冷暖自知。她不是局中人,无从体会个中滋味,只是看到相交多年的顾长生因情生痴,因痴而绝,仍然不免为之扼腕。

只是却也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终于,摇摇头,她缓缓走开。

只是风中,却遗下了她的叹息……

顾长生笑起来。

他知道高欢为自己的执迷惋惜,也为自己的执迷不值。

但有什么办法?

他是浮沉情海的痴人,看不开,也放不下。

他的决定,已下。

不管他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他,不悔。

写在后面的解释:

对于故事中,小顾同学在受伤后自行运功疗伤的情节,列位看官请不要以为某欢在这里胡乱杜撰:)

运功疗伤,是某欢根据中医经脉穴位的理论而来的。

依据中医理论,再加上部分夸大,所以,在故事里,小顾同学完全可以根据自身功力运功疗伤的说~~~~~

PS:

故事里面涉及的井穴,原穴……等等,具体可以解释如下:

井穴,五输穴之一。

五输穴,是十二经脉颁在肘、膝关节以下的井、荥、输、经、合穴,简称五输穴。

古人把经气在人体四肢运行的过程比作自然界的水流由小至大,由浅入深。《灵枢》所言:“所出为井,所溜为荥,所注为输,所行为经,所入为合。”

五输穴,是十二经脉之气出入之所,具有治疗十二经脉,五脏六腑痛楚的作用。

原穴,又称十二原,是脏腑原气输注、经过和留止的部位。

每一脏腑都有一个原穴,帮称十二原。

十二原与三焦有密切关系。

络穴,是络脉由经脉别出部位的腧穴。

十二经各有一个络穴,再加上任督二脉及脾之大络大包穴,合称为十五络穴。

络穴可治疗表里二经的有关病症。

郄穴,是各经经气深聚的部位。

十二经和奇经八脉里的阴跷、阳跷、阴维、阳维各有一郄,故称十六郄。

郄穴常用于治疗本经循行部位及其所属脏腑的急性病症。

阴经郄穴多治血证,阳经郄穴多治急性痛症。

俞穴,是脏腑之气输注于背腰部的腧穴,又称背俞穴。

募穴,是脏腑之气汇聚于胸腹部的腧穴,又称腹募穴。

俞为阳,是阴病行阳的重要处所。

募为阴,是阳病行阴的重要处所。

脏腑之气可通过气街与各自俞募穴保持密切关系。

八会穴,指脏、腑、气、血、筋、脉、骨、髓之气所聚会的八个腧穴。

八个穴位虽属于不同经脉,但均对各自相应的脏腑、组织等病证具有特殊治疗作用。

八脉交会穴,是奇经八脉与十二经之气相交会的八个腧穴,又称交经八穴。

其主治奇经病证。

交会穴,是两经或数经相交或会合处的腧穴。

其具有治疗本经和交会经病证的作用。临床上常用于治疗多经病证。

作者感言

浮生偷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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