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飘着淡淡的书香,深深吸进一口,顾长生有些贪婪的环顾四周,所有的物品、所有的摆设皆与记忆中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看得出这屋子定然有人仔细打扫。案上翻开的书卷,显示这里常有人出入。而衣橱中的衣衫,更充分说明了会是谁,常出入此处。
愉悦的笑容爬上顾长生的脸庞,解开包袱,他拿出了一只长不足九寸的黑色匣子。
匣子里,藏着一柄名唤“妖月”的匕首。
那人曾经说过,“传说中,妖月匕具有招唤鬼神、改变命运的莫测力量……真的好想看看……”
所以当他自碧罗谷返回长安,路经南京一家古玩店无意间发现这绝世名匕时,毫不犹豫的倾千金买下,然后迫不及待的给那人送来。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不欲让上官为难,熟悉明教机关防务的顾长生避开暗哨机关,自后山直赴栖霞山顶,来到昔日他们的居处。
想像着那人看到妖月时的惊喜,顾长生的唇角不由浮起满足的笑意。
放下妖月匕,如来时一般,顾长生静静离开……
夏侯日月关上房间的门,随意坐下。从回到明教开始,每当想念那个人的时候,他总是会悄悄来到这间当年他居住的房间坐上一会儿,只要身处此处,就仿佛跟那个人同处一个空间,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一样。
桌上的黑色小匣吸引了他的目光,伸出手,拿起那个明显多出来的东西,打开。
匣子里,静静躺着一只匕首。
那匕首,形如一弯新月,匕身如坚冰清玉,全无一丝杂纹,双面开刃,锋刃之纹形如眼泪,通体泛着蓝幽幽的寒光。
夏侯日月一怔:居然会是“妖月”。
妖月匕,他早在明教珍藏的名器谱中熟知,更知道此匕早已不知其踪多年,如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妖月匕,夏侯日月默默思索着:如果,是舅舅得到了这件上古名器,自己没理由会不知道。
那么,只有可能是别人拿了来——这间屋子,除了定时来打扫的侍女,其他人严禁出入,就连自己,也得小心翼翼避开旁人,方能进来。侍女,绝无能耐拥有此物——那么,只会是别人送来!今日自己处理教务,可以肯定绝无访客,那必定是有人悄悄送了来——明教机关,巧夺天工,再加上重重森严守卫,要不惊动任何人而来到此处,夏侯日月自问天下无人能够做到。
突然间心念一动,他想到,也并非无人能够做到,若是那个人……——那个人在栖霞山呆了三年,曾身为右护法,自是对一切机关了如指掌。若是他,自然能够悄无声息的潜入此处……
——他来了!来明教了!!
他记得,舅舅曾说过希望能够看到妖月匕。而此时妖月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那个人送来的。
……他来了明教……
一念及那个人,夏侯日月便痴了,许久许久,一动不动。
良久,方吐出一口气,轻轻叹息:
分开这些日子,他,可安好?可曾想念过自己?而且,既然到明教了,为什么不来看看自己,——难道,自己对他而言,就当真那么可有可无,无足轻重?——是不是,这世上,只有上官清明才是他所重视的?!!
一思及此,夏侯日月的脸色便暗沉下来,暗得像烟灰,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妖异,目光中纠结着伤心痛楚愤怒,涣散之至,狂乱之至,却也黯然之至,失望之至。
抑郁的吐出一口气,他的脑子乱成一片,呆呆看着匣中的妖月,心念电转,他突然想到,以那个人的性子,看到昔日的长生殿如今易名为东宁宫,居然会毫无反应……——怎么可能!?!——也许,是他根本没有看到——定是他没有看到,……那么,他应是从后山潜入……
……从后山潜入啊……
凝望着远方,蓦地,夏侯日月恶意的笑了:
如果,那个人看到了战东宁母子,会,如何反应……
心,一下子定了。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轻轻合上黑匣,静静把它归回原位。
唇角上扬,他愉快的笑了起来……
仿佛,所有的怨怒愤恨与不甘,皆已在那一口气中,吐尽了……
离开屋子,夏侯日月向战东宁的居室走去。借口今日天气很好,他顺利的邀出了身怀六甲的战东宁外出散步。本想把战东宁的长子也同邀出来,但那孩子一心埋首书里,夏侯日月虽感遗憾,但暗忖目的已达到一大半,为免生变,也就不再强求。
拿捏着久未回到明教的顾长生不可能急急离开栖霞山,就算不会四处走动,但有一个地方,他十有八九会去。于是,带着战东宁,夏侯日月来到了后山枫林。
枫林,是昔日顾长生最喜欢的地方,他既然来到明教,或者会去那里。
夏侯日月决定赌一把——他要赌,顾长生是否会遇上战东宁!——他要赌,一切是否会朝自己预测的方向发展……
青草泛碧,枫红如火。
顾长生坐在一棵枫树上静静看着这如画美景,目中一片温柔。
那些日子,他们最爱携上三两壶美酒,坐在枫树上依偎着观景,常常,一坐就是数个时辰——这里,有着太多甜蜜的回忆,所以此次离开明教时,他情不由心的来到这里……
悠悠凝望着如血红枫,遥想着那人的音容笑貌,顾长生不禁微笑起来。
突然,他目光一冷,眼睛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三个人,全身泛起令人战粟的寒意。
——他看到遥遥一片绿草中,一个秀颀俊朗的男子正与一名女人谈笑风生。那女子因大腹便便,行动不便,便由身旁的侍女搀扶着。女子高华优雅,风姿嫣然,正自浅笑盈盈的与男子说笑着。
这两个人,男子俊挺,女子美丽,在蓝天白云之下,看来赏心悦目之极。
紧紧盯着远处的两个人,顾长生的脸色苍白得可怕,面上却是在笑着,只是,那笑容全无温度可言。
那男子是十三无疑,但那女子……
由那两人间的举止看来,顾长生并不认为那年岁稍长的女子会是十三的妻子,但,那会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他却极力按捺着,不愿去想。似乎,一旦确定了,有些被封印的东西,就会破土而出……
那三个人走得近了,连交谈声都可以听得清。
“这枫林虽美,我却一向不大喜欢。总觉得,美得不吉祥。”
“哦?”
“你看,这叶子红得像血似的,真让人讨厌。”
“舅娘真会说笑。江湖儿女,早就见惯了血,还会怕?!而且,谁看到枫叶会想到血?”
“……真的。一直,我都不大敢来这里……”想了想,女子又轻声叹道,“反正啊,我总觉得这里带煞,叫人害怕……”
……
……舅娘!!!
果然是她啊!
——战英的女儿,上官清明明媒正娶的妻子,战东宁!
顾长生怔怔的看着那两个人,看着几乎与上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十三微笑着凝视那个女子,看着她说的话让他轻笑出声……
深浓的酸涩与厚重的苦楚并没有阻止他的思想——看到这一幕,他完全可以想像,平日里,他们夫妻间是如何相处……那曾只有他看到的笑容会对着她展开,那温暖的手臂会紧拥住她,那熟悉的味道会密密包绕着她,甚至,那些柔情蜜意,也会对她倾注……
杀机,骤涌!
他要杀了她!——她是他的妻,她光明正大的占据了他,拥有了他!
这些年里,她一直陪着他,伴着他,还为他生子……
——她该死!
但,她毕竟无辜……
——可是,她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拥有了他,她甚至拥有了他的骨肉……
杀?
不杀?
正在顾长生挣扎之间,战东宁的一句话,决定了今后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她温柔的笑着,“日月,一会儿你舅舅回来后,叫上不悔,咱们一家人一起吃饭吧。别忘了,今天是中秋呢。”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女子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幸福?!
她为什么可以如此幸福!?
她怎么可以如此幸福?!?
是,她是幸福的。由她的言谈举止看来,成亲后的上官对她很好,而她,也爱上了她的夫君。
她,有夫有子,当然幸福。
而自己的一切欢愉,却是自她那里,偷来……
被那女子脸上的幸福深深剌痛,顾长生闭上了眼,不愿再看。
他以为,那人所给予的幸福,只有自己拥有,只有自己独享,可是他把给他的幸福也给了别人……
——她占了他的幸福!
——所以,她该死。
——杀!
——杀!!
——杀!!!
没错,他是在嫉妒,妒火烧灼着他,让他痛楚愤恨,也激起了他的杀机。
只是,若杀了她,上官,会如何反应……
顾长生突然轻嘲的笑了: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七年前,因为蛊毒发作,他无法完成的事,如今终将成为事实。太明白上官清明的性子,顾长生清楚,如果自己真杀了战东宁,上官绝不会饶过自己——但,止不住心头那把熊熊燃烧的火……
他淡淡的笑开了:
丑陋的独占欲,可怖的妒火啊,让人可以不顾一切,不惜伤害一切……
平静的看着那名美丽女子,顾长生平静的下了决定:
战东宁,非死不可。
——杀。
纵身一跃,顾长生右手撮指成刀,无声无息不带起任何劲气风声的向战东宁当胸剌去。
惊觉杀意,战东宁急退一步,伸出双手,硬挡顾长生的夺命手刀。顾长生的左手朝她虚抓,竟生出一股力道,完全化去了战东宁的攻势,而右手手刀仍直朝战东宁胸膛袭去。
胸口乃人身上要穴齐聚之地,如给击中,纵未被开胸破膛,但心脉受巨大冲击仍不免会破损断裂,那时便纵有大罗金仙也无法妙手回春。
此时战东宁只觉双手虚虚荡荡,全无着力之处,眼看着要被破膛开胸,魂折于此刻,身旁的夏侯日月如鬼魅般迅速移至她身旁,一把抱起了她,足尖借力弹起,向上冲腾,避开了这一掌。
乍遇突变,随侍战东宁的女子也不惊慌失措,她立即抽出佩剑,迎头向来敌劈去。
顾长生冷冷一笑,“找死。”随即一掌劈歪女子全力攻来的剑,另一手直攻她的面门。头骨爆裂之声立时响起,女子七孔流血,长剑撤手,身体往后便倒,当场即毙。
战东宁见此惨况,狂嘶一声,拾起佩剑,舞起万千剑影,往顾长生剌去。
剑气剧盛,剑芒耀目。
以顾长生的功力,骤眼所见的,竟是点点剑芒,既瞧不见剑从何方击至,也看不到战东宁身处何方。
顾长生也不惊慌,淡淡一笑,双手环抱,劲气立时裹住全身,让战东宁攻无可攻。此时战东宁只觉自己似撞上了一堵铜墙,难作寸进,攻势一时就弱了下来。而就在此时,顾长生一跃而起,右手直击她的心口……
突然间掌风袭来,凌厉的掌气锁紧顾长生,让他不得不分力自保,击向战东宁的真气被削弱,攻势自然缓了一缓。只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战东宁已自真气包围中逸了出去。
短暂的打斗声已引来巡逻的教众。明教巡逻的教众,向来以三人一组,同进同退。此刻三人赶至,眼见教主夫人遇袭,立即全力护驾。
为首的汉子抡起双刀便向顾长生劈来,凌厉的刀风将顾长生牢牢罩住,同时另二人封住了顾长生的退路,让他进退不得,硬迫他全力接招。
顾长生洒然一笑,身体旋动,两手幻化出无穷无尽、变化万千的手印,紧护全身,让敌人无隙可趁。
但明教教众亦非等闲之辈,使双刀的那汉子,手中双刀像两道闪电般凌空下击,而顾长生身后右方的汉子的剑全力剌往他的右侧,长剑带起的劲气,将顾长生的右方完全封死。同时顾长生左方的汉子也毫不留情的全力攻击,硬挡住顾长生左方去路。
顾长生左手一指点出,正中使双刀汉子的右手刀锋,竟使贯满真力的刀刃破断。那汉子闷哼一声,立即洒手弃刀,连连往后退却数步,以化解体内真气。
眼见同伴受创,同一时间顾长生身后的两人奋力抢攻,全不给顾长生以喘息之机。
也不理会身后二人,顾长生运气于足,竟向前那使双刀的汉子追去,纵身一跃,身子一斜,双足竟然踏上汉子胸膛。那汉子惨呼一声,随即软软倒下。就在他倒下那一瞬,顾长生足尖在他心窝用力一点,借力反弹转身,正面迎向身后敌人。
他身后二人正使剑全力攻击,而顾长生的双足居然分别踩上两只剑,双手则直拍二人脑门。倾刻间二人脑浆四溅。
没有理会地上的尸体,顾长生搜索着战东宁的踪影。举目一望,便见远远的,十三正扶着她奋力奔跑。
顾长生微微一笑:原以为他这方缠斗期间,战东宁早已不知所踪,没想到……
看来,上天还真是眷顾自己啊——天要亡她!
双足一整,顾长生以缩地成寸的步法,数步追行至战东宁身后,提掌横劈。
战东宁只觉一股霸道无比的真气破空袭至,更生出一种自己置身于干酷沙漠中的可怕感觉。抬眼望敌,只见来人那一双冰冷的眼睛森寒且锋锐,仿若淬了火的剑,浸在冰水中,既寒且烈。
只看到这双眼睛,战东宁便知此人必杀自己不可,绝无放过的可能。
心知此次遇敌,是生平从未所见的绝顶高手,她一掌拍开身边的外甥,长啸一声,手中剑破空而起,全力迎击来人。
顾长生变掌为拳,直击长剑。“当”的一声,长剑竟被他一拳击碎,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朝战东宁心口拍下……
突然间剑芒大盛,剑气狂卷而至,直摧顾长生。
顾长生不得不撤右拳回救,再度变拳为掌,翻手为掌往来袭的剑劈去。而左手依然直攻战东宁。
十三左手迅速前伸,拦截这一掌。但为时已晚,他只接下了半掌,而剩下的半掌,依然击在了战东宁心口……
十三踉跄跌退,差点倒在地上,所幸他退后数步终于稳住身形,但仍禁不住吐出了一口血。
而此时的战东宁却是面白若纸,真气在全身经脉中乱蹿游离,五脏六腑像被翻转了过来,被击中的地方更似有火在烧灼……
狂喷鲜血,眼前一黑,她倒在地上,陷入了昏迷之中。
顾长生冷冷一笑,踏步向前,挥掌相向……
一柄剑挡在顾长生前面。
剑身,在烈日辉映下,泛起幽幽寒光。
细细审视着持剑人,大半年未见,他已经成长了,颀长的身体高大英挺,少年的俊美与青涩已被俊朗和坚毅所取代——在他没有看到的时候,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男人了。
盯着眼前人,顾长生平静说道,“让开。”
夏侯日月没有退步,一双眼中满是捍护战东宁的决心。
“不要逼我对你出手。”
“……长生,对不起。”
“让开。我不愿伤了你。”
“……对不起……”
“不自量力。”顾长生冷笑道,“凭你功力,就算你能伤我,但伤我的同时,你必死无疑——你死了,我照旧会杀了她。不要做徒劳的事。”
举起手中剑,凝望住顾长生,夏侯日月的眼神是愧疚亏欠的,“有所不为,有所必为!——长生,你原谅我。”语毕,手一抖,长剑便挟着森冷的寒气,闪电般直击而来。
顾长生冷冷的看着酷似那个人的夏侯日月举剑相向,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个人向自己攻来——只为了那个女人……
悲啸一声,顾长生双掌拍出,同时飞出一脚,疾踢夏侯日月腹下要害。夏侯日月略退一步,攻势不缓,手中剑仍疾如流星般迎战顾长生,攻势狠辣又凌厉,完全的不留余地。
纵身急退数步,避开夏侯日月的攻势,顾长生震怒的看着他,冷笑出声,“一来便下如此辣手——全无旧情可念!好个夏侯日月!”
“……”夏侯日月收势止剑,凝望着顾长生的双眼复杂之至,半晌,方轻轻说道,“原谅我……有些事,我不得不做……”话音刚落,便又挥剑相向。
长啸一声,顾长生倏地前冲,挥拳直击。夏侯日月只觉这看似简单的一拳,有如实体,向自己直捣而来,凌厉霸道之极。不敢硬接,他跃身半空,避开这一拳,同时将剑气凝住,剑锋化作一点青芒,自上而下,流星般直取顾长生。
“当”的一声,痴绝出鞘,剑锋划出一个弧度,恰到好处的挡住了夏侯日月的攻势。
夏侯日月面色一凝,双足飘动,手中挽出无数剑花。此时顾长生只觉自己似置身于漫天花雨中,每一朵花都是那么美,却又是那么致命。
心知夏侯日月这些日子来功力突飞猛进,顾长生收摄心神,视眼前剑气凝起的朵朵剑花为无物,横剑一扫,剑气所到之处,剑花应而消去,同时锁紧夏侯日月的长剑,攻守兼顾,令夏侯日月难寻破绽。
轻叱一声,夏侯日月右手握住的剑奋力激剌,左手化掌,袭向顾长生胸口。
痴绝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先向夏侯日月左掌弯去,挡住掌气,再返折回去,进击的方向依然是夏侯日月右手中的剑。
夏侯日月侧身闪开痴绝,但顾长生的左拳已然封死了他的退路。他只得扭身回击,但顾长生手中贯满真气的剑却已恭候多时。好个夏侯日月,急急往后挺抑,以毫厘之差避开了痴绝,同时双足一顿后再反弹起,划起漫天剑影,手中剑闪电般疾射,同时左手化出无数掌影,铺天盖地的笼罩顾长生。顾长生手中痴绝直往前劈,化作点点剑雨,迎击夏侯日月全力以赴的杀着。
夏侯日月绞击敌剑,双剑相击,发出有如龙吟般的激响,但夏侯日月内力上明显逊顾长生一筹,吃不住力,身子猛然一颤,立即往后急退数步,一稳住身形,他随即横扫长剑,正面还击,使的却是同归于尽的拼命招数。
顾长生轻叹出声,“傻孩子。”
痴绝回鞘,顾长生双掌疾推,右掌仍直攻夏侯日月,左掌却握起,挥拳直击剑身。
劲气交击,发出爆炸般的激响。
微晃一下,夏侯日月喷出了一口血,面色苍白,惨然道,“我输了……”
顾长生微笑,由衷道,“能让我以痴绝全力迎战,已是难得之极。你,长进良多。”
“……却,依然输了……”夏侯日月心下明白,若非顾长生收剑回鞘,自己绝对会命丧于剑下。若非顾长生只用五成功力,身中一掌的自己,仍然会命绝于此刻。
顾长生温言道,“别忘了,你我终有差距离。你在进步的同时,我亦然在长进。”
“……我在进步的同时,你亦然在长进……”夏侯日月喃喃的重复着,“……我在进步的同时,你亦然在长进……”几乎是有些绝望的问道,“那是不是我永远也无法与你并驾齐驱?”永远忘不了,他好整以暇的收剑回鞘那一幕,自在、轻松,全不把自己当作一回事!
沉吟片刻,顾长生诚实回答,“如果不出意外,应是如此。”
夏侯日月闻言悲嘶一声,宛如一头负伤的兽!
不解他为何会如此难过,顾长生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更何况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赢得尽这天下所有人?——你无须把得失看得太重。”
目光深沉的凝视着他半晌,夏侯日月方恨恨说道,“你不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原因,可好?”
而夏侯日月只是深深看着他,什么也不说。
知道这人若打定主意不说,是绝不会吐露只言片词,顾长生也不再强求,只道,“是,我的确不知道原因,我只知道,现在我要杀了她。”
即使败落,即使负创,夏侯日月仍然护在战东宁身前,挡住了顾长生前进的步伐。
“让开。”
“不。”
“不要逼我杀你。”
夏侯日月抿紧了唇,倔强的回答,“要杀她,你先杀了我。”
顾长生的眉宇间平添许多戚伤,有些惆怅的轻笑起来,“……我以为,对我所说的话,你真的会照做不误……看来,是我误解了,十三。”
“……”夏侯日月悄然不语,但坚定的眼神却开始龟裂……
“原来,”顾长生怅然叹息,似有所悟,“应允和承诺,总是有如烟花一般,转瞬即逝。”
夏侯日月的嘴唇动了动,却依然无语。只是,眼中却浮现动摇。
悠悠一叹,顾长生低声道,“我总是,过于天真,永远会相信那些虚无飘渺的话。”
夏侯日月的双目中满是痛苦。默然片刻,他轻轻道,“长生,只此一次,绝对只此一次。”他的声音放得极低,几难听清。这句话,既像是在对顾长生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么,这一次,我们依旧会动手了?”
夏侯日月闻言又是一阵默然,许久过后,方低低道,“长生……对不起……”他深深的看着他,一双眼中似燃着无热度的幽冥之火,没有烈焰,却可无声无息焚尽一切,“就算死在你手上,我不后悔。”然后,双掌幻化出重重掌影,全力向顾长生攻去。
面对夏侯日月雷霆万钧的强猛攻势,顾长生不避反迎,双手食中二指戳出,迎上夏侯日月双掌。
夏侯日月脸色一变,急急撤掌,却已太迟,顾长生的手指仿若附骨之蛆,黏着他撤退的真力,终于剌上他的掌心。
指掌交接。
指劲破开掌力,透脉而入。
夏侯日月全身剧震,喷出鲜血,他的身躯似断了线的风筝,被硬生生震得往天空抛去。
眼看他就要坠往地面,顾长生双足后蹬,借力一跃而起,将他牢牢接住,拥在怀中。
伸手拂过夏侯日月周身大穴,温柔拭去他唇畔血痕,顾长生柔声道,“傻孩子,你先睡会儿吧。”
随即,夏侯日月就陷入昏迷中。
也所以,顾长生没有看到昏迷前的夏侯日月眼中所隐藏着的一丝笑意……
放下怀中男子,顾长生一步一步走向战东宁,——他可以杀掉她了。
这即将成为事实的行动,让他感到无比快意。抽出痴绝,他准备断她头颅——怕以掌伤了她后,她仍有救治。所以,他要斩下她的头颅,让她绝无存活的可能!
就在他拔剑那一瞬,一道人影闪电般掠过他身边,抱起战东宁便走,迅若流星。
刹那间,人影已在数丈之外。
是他!
没有追赶,顾长生只站在原地,淡淡对那人道,“我在栖霞山顶等你。咱们说个一清二楚。”
近两个时辰后。
那人来了,满脸怒容。一见到顾长生,就低吼道,“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很清楚。”顾长生的脸色平静无波,无所谓的笑笑,“不就是伤了你妻子战东宁吗?怎么,心疼了?”
“你疯了!“上官清明怒斥道,怒视着顾长生毫无悔意的双眼,他怒道,“她何其无辜,你居然下得了手!要不是日月拼死相救,此刻她早就死了!!”
“她无辜?”顾长生淡淡一笑,一双眼睛却危险的眯起,直视着上官清明,他一字一字说道,“早在她嫁给你,成为你妻子那一刻开始,就绝不是无辜的。”
“……”
“我说过,不要让我遇见战东宁——一看到她,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来。”杀战东宁,他不悔。虽有歉仄愧疚,但不后悔。
怔忡许久,上官清明方低声问道,“那么……你又为什么会回明教来?你不是说过,你不会回来?”
“我本想送你一样东西,给你一个惊喜……”顾长生笑了笑,方道,“如今,惊是有了,怒也有了,喜却不知到何处去了……”
“……”
沉默片刻,顾长生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正在救治之中。”
“会死吗?”
“……不知道。”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我要她死。”
“你!”上官清明不敢置信的看牢他,像是从来不曾认识他一般。
顾长生却神情自若,淡淡的重复道,“我要她死。我要杀了她。”
“绝对不行!”上官清明断然道,“战氏一族如今在教中极为重要,杀了她会出乱子——在这种关键时刻,我不容许有任何意外……而且,她是个好女人,不该无端被杀。”
“无端被杀?“顾长生的声音冷得就像是结了冰,“当她成为你的妻子,拥有了我的人后,她就该死。”
“我绝对不许你再伤她!”
“绝对不许我再伤她?”顾长生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当年,你只要一统明教就好,如今你要一统天下。当你真做了皇帝,她是不是就会成为你的皇后,百年之后同葬一穴,千秋万世,伴在你的身边?”
上官清明没有回答。
——有的时候,没有反驳,没有回答,没有辩解,其实就已经是承认。
恐慌,排山倒海的涌上顾长生心头,一把抓住上官清明的手,他急切的说道,“清明,放下一切,我们走!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而上官清明,却退后一步,无言的,将手抽离。然后,轻轻说道,“我不会走。”
哀伤的看着空落落的手,顾长生低低问道,“为什么?”
“大丈夫当有所为!——男儿,必须为自己确立一个目标,然后永不言倦、永不言悔、永不气馁、永不放弃的朝这目标迈进——如今眼看我就要实现它了,我又怎会走?——你知道,逍遥自在,从不是我所求——只有在惊涛骇浪中步步挣扎前进,才能使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与价值!——我,不会走。绝不。”
“……你真的不跟我走?”
“来不及了。一切,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顾长生怔怔的听着,突然打断了他,问道,“你,爱我吗?”
“爱,最爱是你。”
顾长生无奈的笑道,“可是,却无法为我放开其他?”
就算他们彼此深爱又如何?不能如何的。曾经不止一次的奢望过,天地间,只余彼此;全世界里,只剩他们,而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但,全世界不会只存在他们。而在上官的心里,不会只有爱情,永远不会。
上官清明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明教的准备已经做好。不久后,我会让日月回宫,助他夺位。他若能够成为皇帝是最好,若不能……明教就会起事……”
“……起事时,打的旗号自然是清君侧吧。然后拥那孩子登位,成为皇帝,而你,执掌一切大权……”
“不错。”
寒意自脚尖慢慢爬了上来,顾长生木然道,“……你要让那个孩子回皇宫?还会助他夺位?只怕他不过是你控制下的傀儡罢了。时机一至,你自会废了他,取而代之。而后,再送上一杯毒酒,——对不对?”
上官清明没有反驳,淡淡道,“不错。”
震惊的看着上官清明,顾长生咬着牙说道,“他是你外甥!你唯一的姐姐的唯一的孩子!你怎下得了手?!?”
直视着顾长生犀利的盯视,上官清明的眉宇间刻着残酷,“那孩子,绝非池中物,绝不会甘居人下。”顿了顿,上官清明的眼中闪过阴冷,他森然道,“我不能,养、虎、为、患!”他必须以大局为重,为免变乱发生,他必须残忍,不然,就永无太平。
顾长生面色一整,“我,绝不会让你伤他,绝不。”
凝视着顾长生,上官清明轻轻叹道,“……我以为,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就算全世界都背弃我,只有你不会。一直以来,我都这么深信着……”
顾长生凝然道,“只有他,不行!”
听到这句话,上官清明的呼吸蓦然急促起来,深吸一口气,他问顾长生道,“你以前为我杀过那么多人,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为什么他就不同?”
顾长生垂眼呆呆的看着地面良久,终于抬起头,直直迎视着上官清明探询的双眸,断然道,“我可以不杀战东宁,但你必须不加害那孩子。”
上官清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说道,“我宁愿拿东宁的命抵他!”
“你!”
秋月清冷的明光,让一切无所遁形。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瞪视着对方,不发一言。
眼睛都在燃烧,神情皆是疑惑。
死死的盯着对方,他们尤如两只困兽,无话可说,却,不肯妥协。
轻缓的足音不紧不慢的自远处传来,逃避一般,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发音处,却是夏侯日月来了。
不动声色的看着两人,夏侯日月面无表情,“舅舅,舅娘醒了。”
上官清明与夏侯日月同去探视战东宁,顾长生就在山顶等着上官回来,把一切说得清楚明白。
看着上官清明与夏侯日月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顾长生突然微微笑了:人说外甥总是酷似舅舅。看来这话一点也不假。这两个人,除了上官比十三略高寸许,站在一起,竟酷似一对双生子——那孩子,真是像煞了上官。而自己当年居然还会奇怪他们俩长得完全不像——明教易容术,当真是巧夺天工。
如果十三不揭开人皮,向自己坦认,只怕终自己一生,也不会知道这世上竟然会有长得如此雷同的两个人。
……是的,十三……
——十三,自己救下的少年,把命交给自己的孩子。同时,也是,上官的外甥,荣华皇帝的第九子,夏侯日月……
身为皇九子,自然有资格继承大统,然后,在上官的控制下,做个傀儡皇帝。直到价值不再,那时,就无需存活于这世上……
一旦夏侯日月不存在,十三,自然也就死了……
如果,他不是十三,只是多年前那个沉默的孩子日月,那不管上官会如何对付他,他绝不会插手。但,他是十三,是那个与他朝夕相处近两年的十三,是会抱着他哭抱着他笑抱着他撒娇使横的十三,是他已视作了亲人的十三——所以,他绝不容许这世上有任何人伤他害他!——不论那是何人!
但,上官却一定要他死!
……上官要让他死……
……上官……
……——那是上官……
顾长生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终于,他握紧了拳头,下了决定:
无论如何,这个人,他一定要保全!
一个时辰后。
上官清明回来了,一脸倦容,“大夫们说,此次虽然抢救回来了,但她情况并不乐观。心脉破损,余脉皆断,五脏六腑破裂了一大半……她如今,是活一天,是一天了……而孩子,自然也无法保住……”
顾长生沉默。良久过后,他突兀的开口问道,“不悔是谁?”
“不悔?……那是我和东宁的长子,上官不悔。”
“上官不悔。”顾长生冷冷的笑了,“是向战东宁表示娶了她并不后悔吧?!上官不悔……好个上官不悔啊!”
“……”
“你,爱上了她。”没有疑问,只是平静的陈述事实。但顾长生的眼神却是冷冽之至,带着种无法诉诸言语的恨意。
上官清明低头望着地面,默然不语。
“是不是?”
“……”
“回答我。”
“……”他依然没有回答。
而顾长生却执意打破他的沉默,仍然追问,“说话。”
“……是……”不知不觉中,他被那温婉女子的似水柔情牢牢包褒,然后不自觉的爱上,淡淡、浅浅,却存在。
“这,才是你不愿我伤她的根本原因吧。——我早该想到的……——原来,你的心,已经变了……”酸楚涌上心头,顾长生苦涩的笑了。此时,除了苦笑,他还能怎样?
“……但我最爱的,是你。一直是你。”
“这样子的你,只能让我想到一句古话:‘破镜重圆’。”空洞而茫然的看着虚空,顾长生涩然道,“只是,破镜就算重圆,那裂痕,依然存在。而且,经过时间的流逝,当年裂镜时的痕迹也一定有所改变了吧?——破镜,又真能重圆?”
“……”沉默了很久,上官清明沉沉问道,“那,无论如何也不许我杀日月的你,是不是,也已经变了?”
“……也许……”
上官清明了然低语,“原来,我们都已经改变……”
近七年的时光,改变已然悄然潜入,渗透一切。而他们却全然不知。再会后,他们都曾经认真的以为,一切仍能如昔,一切都没有改变。然而,所有的矛盾与改变依然或明或暗的出现,他们努力忽视,只专注于缠系于彼此身上的情丝,却渐渐的,双双对此失望。直到他重创战东宁、他欲杀日月,所有的一切方昭然揭示,让一切,无、法、挽、回……
顾长生长长叹息,无恨怅惘,“一切,其实应该在七年前就完结的。那时候,你若一掌杀了我,又或者,在解蛊的时候催蛊,一切,都很好解决的。”若是在那些时候死去,留在彼此心目中的,就只有最纯粹的情。即使他另娶他人,即使被他杀死,也不会知道他爱上别人,永远,也不会。
“……”
顾长生深深凝视着上官清明,突然间觉得前所未有的虚无,他轻轻说道,“我累了。”
真的累了,一直以来,总是他在追逐,也总是他在等待。但,他也会累,会痛,会寂寞,会心碎,会疲惫的。
“长生!”他凄然的目光让上官清明心里不由一颤,撕心裂肺的痛楚自胸口扩散至全身,他不能控制的颤抖了一下,紧紧抓住顾长生的手,他哀哀恳求,“不要离开我!”
凝望着上官清明,顾长生的眼睛瞬间千回百转,但挣扎终是黯淡了下去,抽出手,顾长生慢慢说道,“我们,结束吧……让一切,就此结束。”他的语气异乎寻常的平静,却也异乎寻常的苍凉。
倦了,真的倦了。
结局,就写到这里吧。一切,就此结束吧。
从此以后,将不想前尘、不思往事,任一切,灰、飞、烟、灭……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你,挣开了我的手……”上官清明茫然低头,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平静的说道。语调虽淡,却有着深深的悲怆孤寂。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曾是彼此最深最真的企盼,而如今,他却挣开了他的手……
山风拂来,吹乱了他们的发。
凝视着上官清明鬓边散落下来的发丝,咬紧了牙,顾长生极力让自己忽视,别过眼,避开上官清明凄然欲绝的双眸,他沉沉道,“……却是你,先放开了我的手……”
上官清明沉默。是的,是自己先放开了他的手,让那诺言消逝……
顾长生闭上眼,确定所有的眼泪都已经逼了回去,方睁开眼,“过往纠缠,到此为止吧。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无交集。”
“……好……”
“那么,……再也不见吧……”深深看上官清明一眼,然后顾长生转过身,慢慢走开。
“……东宁若因你而死,我会替她报仇……”
顾长生停下脚步,答道,“我等着。”
“日月,我依然会杀。”
上官清明的声音自顾长生身后传来,清晰无比,也坚定无比。
顾长生霍地转过身,一字一字道,“我绝不许你害他——要杀他,可以,踏过我的尸体吧!”
“……看来……无论如何,你我最后总是会举剑相向。”
“……那个时候,就一决生死吧。”
然后,都没有说话。
面对面的凝视着,二人间,一片死寂。
彼此对视着,伤痛着,疑问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眼睛中都满是深沉的痛楚,不明白为什么会把彼此逼到悬崖,退无可退,进无可进……
终于,顾长生惨笑着,梦游一般走了开……
上官清明看着顾长生步步远离,直到视线模糊,直到眼睛发痛,还是看着,在虚空中看着那个早已不见的人。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回,是真的结束了……
不管一颗心是如何伤痛不愿,但,终究,结束了……
慢慢转过身,上官清明一步步往明教归去,耳畔,却响起了殷殷低语,“……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这,是当年曾立的誓,也是《长恨歌》里的语句吧?
那一年,七夕夜里,长生殿中,他们跪地虔诚起誓,立下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誓言。一直以来,他们都坚信着真能携手至老,比翼齐飞,同根共生,只是他们却从来没有想到,在《长恨歌》里,最后的两句却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天长地久啊……
纵使他种下了奇蛊天长地久,依然求不得天长地久……
红尘滚滚,缘生缘灭,本就难寻天长地久,是他太傻,是他太贪,强求着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
上官清明突然笑了:
也许,早在下蛊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在暗中预见到:到最后,会是这种伤痛的结局吧……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明教,软软的瘫坐在那人的房内,想起的,却是两个人最后的对话:
“……东宁若因你而死,我会替她报仇……”
“我等着。”
“日月,我依然会杀。”
“我绝不许你害他——要杀他,可以,踏过我的尸体吧!”
“……看来……无论如何,你我最后总是会举剑相向。”
“……那个时候,就一决生死吧。”
苦涩的微笑浮在上官清明哀伤的脸上,他明白:
世事本就无法全盘兼顾,皆大欢喜更是难上加难。欲成大业,他会失去他的至爱与至亲,但,这一回,无论如何,他只有狠下心。
——欲成大业,当舍之处,必须能舍。
不管舍去的是什么,不管舍去后会如何心痛,他只有将它们一一舍去,才能步步前进。
所以,即使最后会对至爱举剑相向,他,依然无悔!
离开明教后,顾长生一路狂奔,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只知道不停前进,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敢想。终于奔得累了,他停下脚步,茫然环顾四周,举目所及,依旧是旧时景色。
昔日里,闲暇时,他们两人最爱在这里闲逛……
月色依旧,清风依旧,景色依旧,而昔日里跟他携手观景的人,却已不再……
颓然坐倒在地,顾长生有些歇斯底里的大笑出声,一日之间,天地变色。从此以后,再无相干……
“过往纠缠,到此为止吧。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无交集。”
……过往纠缠,到此为止……从今以后,再无交集……
自己说得倒好听,只是,那些前尘往事,那些缠绵恩爱,自己几时能够真正放下?
他说:他要杀十三,还会为战东宁报仇……
而自己答:等着他。
他与上官,到最后,会剩下些什么?
怔怔的,眼泪流了下来: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不过只想能与爱侣相伴,直至彼此发苍苍视茫茫,然后一起闭上眼,同埋入黄土中……
他以为他们真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结果,却是一场虚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为什么这个愿望就这么难以实现?
自己说:从此以后,再也不见……
可是为什么,心却在痛着,更有着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
追逐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执着了这么久,可是到底有什么,是真真切切握在了双手之中?
二十八年生命,依然,一无所有——一切,就有如握在手中的沙,悄然自指缝间散逝,什么,也没有握住……
是不是,幸福就是这样,不管握得有多紧,不管握得有多牢,却总是会无声无息逝去……
眼泪,无止尽的涌出,仿佛只要这样哭着,就可以把一切不甘一切怨恨一切爱恋一切执念,统统流泄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