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劲巴拉把蒋绍言弄上车,钟虞后背出了一层汗。
蒋绍言一上车就仰头阖眼,喉结微颤,似乎难受得很。这一身酒气,蒋兜兜闻见只怕要闹,钟虞只得扶蒋绍言靠在自己身上,又低声请司机师傅开慢点,别颠着这醉鬼。
回小区,搭电梯上楼,电梯门刚开,旁边的房门也几乎同时打开,蒋兜兜踩着小黄鸭的拖鞋跑了出来。
久等钟虞不来,蒋兜兜一整晚就守在门口听声儿,不错眼珠地盯着监控。这会儿终于见到了人,急不可耐奔过去,快到跟前又生生刹车,捂鼻瞪眼盯着蒋绍言,末了大喊一句:“爸爸好臭!”
保姆跟出来,见状愣了愣:“哎呀,这怎么喝了这么多啊?”
钟虞顾不上解释,先扶人进去再说。蒋绍言看着瘦,实则身材结实,体重相当沉。好容易将人拉扯到客厅,往沙发一摔,钟虞肩上顿时一轻,正要走,腕上缠着的领带又将他拖住,他只得站在沙发边,对保姆说:“能不能麻烦您去煮点醒酒的汤?”
保姆忙去厨房煮汤,蒋兜兜还躲得老远,在臭哄哄的爸爸和香喷喷的小虞儿之间纠结,眉毛都要拧成麻花。终于后者打败前者,他一点一点磨蹭过来,一手抓住钟虞的衣服,另一只手还捏在鼻子上,满脸嫌弃说:“爸爸怎么喝了这么多啊,真臭。”
钟虞莞尔,空着的那只手在蒋兜兜头上摸了一把,把蒋绍言两只皮鞋脱下,叫蒋兜兜拿去玄关,之后又费力地将人摆正。
沙发两米多,好在够长,蒋绍言屈膝侧躺,面色潮红,浓眉紧绞。见他不舒服,钟虞往他头下方塞了个靠枕,稍微垫高,蒋绍言这才眉头舒展,但眉心还是有道抹不开的褶。
钟虞不由想起陶青稚说,喝这么多怕不是有事。会是什么事?跟人谈事谈得不顺吗?
正胡乱想,蒋绍言在沙发动了一下,抬起手粗暴地扯动领口,领带还紧紧缠在他的手掌,这一动,钟虞的手也被他带得直晃,等他不动了,寻思怎么解开这腕上的桎梏。
原本或许还能解开的一道结在拉扯间变得死紧,解怕是解不开了,钟虞便问蒋兜兜有没有剪刀。这种锋利的东西,蒋绍言怕小崽子乱玩,都收起来了,蒋兜兜抓抓头发,灵机一动,说他有写幼儿园作业用的那种裁纸的小剪刀。
钟虞心想也行,叫蒋兜兜拿给他。
小孩子多少都有点人来疯,两个大人都在,蒋兜兜好高兴,撒着拖鞋蹬蹬蹬往楼上跑,没多久就拿着把塑料剪刀下来。
这种剪子刀刃钝,但剪领带足够了。钟虞拿在手里,张开刀刃,对准,只要轻轻使力就能将那柔软的织物断成双截,然而视线游移到蒋绍言那张脸上,突然无法下手。
这一剪,剪断的不只是领带,似乎还有别的。
手臂僵了半晌,钟虞弯腰将那剪子搁在了茶几上,心想算了,蒋绍言领带估计不便宜,一剪子下去好几千,着实浪费。
保姆做好姜汤端出来,在围裙上擦手,问钟虞还有没有别的吩咐。钟虞知道她不住家,只负责做饭和偶尔蒋绍言不在时看着蒋兜兜,眼看时间不早,钟虞便笑说没事了,让保姆先回去。
等保姆离开,汤也凉得差不多,钟虞把蒋绍言推醒。
大概酒意已经发散了出去,蒋绍言脸色看着不再那么红,他从沙发坐起,向后靠着,用力捏住眉心,随后悠悠睁眼,眼神依旧迷散。
“喝了。”钟虞半蹲在沙发前,端起醒酒汤递过去。
蒋兜兜在旁边学舌:“喝掉喝掉快喝掉,爸爸好臭哦。”
蒋绍言反应了一会儿才像是明白身处何处,目光滑过蒋兜兜,落在钟虞脸上,深深沉沉的,瞧不出在想什么,只是定定看了几秒,接过那碗汤一饮而尽。
钟虞拿过碗搁回桌子上,随后扯扯手腕,对蒋绍言说:“松手。”
蒋兜兜又学话:“松手松手,爸爸快松手!”
蒋绍言似乎愣了愣,看了眼钟虞被领带绑着的手腕,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不仅没松,手指反而收紧了。
“蒋绍言,”钟虞压低声音,“你要是不松,那我只能剪了。你松还是不松?”
这回蒋兜兜不学了,安静地站在旁边看蒋绍言的反应。
蒋绍言像是迟疑了,半晌,不情不愿般抬起手,将缠了两圈的领带慢慢解开。
领带太长,垂下拖到地板,钟虞只得抓在手中,从半蹲的姿势站起来,锤了两下有些发麻的腿,然后一搂蒋兜兜的后背,带他回房间。
蒋兜兜知道钟虞第二天就要走,困得眼皮直打架还不肯睡,缠着钟虞干这干那,最后实在挡不住困意,才在钟虞怀里睡了过去。
钟虞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他打算五点先回酒店退房,六点直接去机场,还有三个小时,不睡也罢,反正飞机上可以补觉。
踩着楼梯往下走,夜深人静,钟虞尽量不发出声音,他以为蒋绍言也睡了,没想到蒋绍言还坐在客厅沙发上,垂头弓背,仍是刚才喝完醒酒汤的那个姿势,似乎一直没动过。
极轻的动静也被他听到,蒋绍言回过头,钟虞便看到了一双深邃的眼。
钟虞脚步顿了顿,从容走完剩下的台阶,走到蒋绍言跟前问:“怎么不睡觉?”
蒋绍言没答,只看着他,眼眶带红,但眼底血色褪去,眼神也像是恢复了些许清明。
钟虞不知道他醒没醒酒,又试探问了一句:“今天怎么了,干嘛喝这么多?”
这话他不该问的,但他都快走了,问一句又何妨呢?
蒋绍言还是不答,黑黢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钟虞抬手在他眼前晃:“喝傻了啊?你还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蒋绍言依旧不吱声。
钟虞弯着腰,这姿势离蒋绍言有些近了,能更清楚地闻到蒋绍言身上的味道,他鼻翼翕动,轻嗅了嗅,并不觉得臭。蒋绍言身上不止有酒味,还混合着另一种味道,那是成熟男人身上那股源源不断的热力散发出的味道。
温暖又强悍,暧昧又迷醉,十分勾人。
钟虞的喉结不自觉滑动,觉得有些危险,直起身将距离拉开,随后径直走到那张主人位的单人沙发上,低头想把手腕上的领带解开。
还有三小时,怎么也够了。
正弄着,头顶落下一道阴影,蒋绍言突然站了起来。钟虞一愣,仰头看去,视线交缠几秒,蒋绍言又突然蹲下,单膝跪在他面前。
钟虞又一愣,“你干嘛……”还没问出口,蒋绍言突然说:“我知道你是谁。”
钟虞茫然,脱口问:“我是谁?”
蒋绍言伸出手,两只宽大手掌将钟虞的完全手罩住,看着他一字一顿说:“你是宝宝。”
手被牢牢包裹,钟虞动弹不得,以为听错:“什么?”
“你是宝宝。”
蒋绍言松开他的手,伸展长臂将他紧紧拥住,又在额头上印下一吻,英俊的脸上展露温柔的笑,轻声唤:“宝宝。”
钟虞愕然。
他突然就想起过去,同居的那段时间,蒋绍言一直叫他钟虞,有天晚上他腿抽筋十分难受,半夜蒋绍言推门进来,他还没睡着,但不想叫蒋绍言知道,于是闭眼装睡,就感觉蒋绍言坐到了床边,替他把被子往上拉,然后很轻地喊了一声“宝宝”。
之后还有几次,都是蒋绍言以为他睡着,在旁边喊宝宝,他一直以为蒋绍言喊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你叫我什么?”钟虞难以置信,难道蒋绍言喊的宝宝一直是他吗?
“你是我的小虞儿,我的宝宝。”
钟虞心头大震,一瞬间整个心脏都发麻颤抖。他厉声质问:“蒋绍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看清楚我是谁,你叫我什么?!”
说完,他就见蒋绍言牵起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又把他的手拉到心脏的位置,贴紧,压实,看着他说:“我看得很清楚,你是宝宝,我的宝宝。我想你,真的好想,我会好好保护你,不叫任何人欺负你,你能别走了吗,宝宝……”
一声声的呼唤,钟虞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大脑一片空白,僵坐在沙发上,不知过去多久,等再去看蒋绍言,蒋绍言垂头闭眼,竟是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再度昏睡过去!
“……”钟虞恨不能将这人摇醒,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天空晦暗,隐隐有光从远方地平线透出来。钟虞在落地窗前站了许久,那条领带最后还是被他解开了,扔在蒋绍言身上,而蒋绍言被他搬回沙发,直到现在还没醒。
快五点了,他应该要走,也完全可以走,没人能阻拦他。
钟虞却在犹豫,不知道第多少次回头,看向沙发上昏睡着的人。
指针一秒秒地转,声音在脑内无限放大,连同着心跳,震得耳膜嗡鸣。时间不多了,钟虞做出决定,拿起手机,却不是叫车,而是打给自己的助理。
纽约那边现在是傍晚,茱莉亚应该还没下班。
电话很快接通。
“茱莉亚。”钟虞说,顿了顿。
活泼的女助理一如既往语调轻快:“Yu,你该出发去机场了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你了,别误会,我没有想要礼物的意思。哦对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惊喜,所以偷偷告诉你,伊森会去接你,还策划了一场——”
“茱莉亚,”钟虞打断,感到有些疲惫,声音也低,“帮我把机票取消。”
“什么?”茱莉亚愣了愣,“取消?为什么?出什么事了吗?取消之后需要帮你再订吗?什么时候?老大问起我怎么说?”
一连串的疑问,钟虞做了个深呼吸。
他一个也没答,只是望向远方隐约亮起的日光,然后说:“取消吧,我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