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克斯的话很好解，闻客把这些文字在心里滚了一遍，试图搜刮出一些言语来反驳他。
可所有解释都苍白无力，你不能反驳一个事实，尤其是这个星际海盗从来擅长抓住他的漏洞，在他沉默的时刻里，乔克斯早已准备了千万个论据，势在必得。
闻客很少有这种溃不成军的感受。
乔克斯一直没有“分寸”这个概念。
从他们再次见面起，乔克斯就永远在踩着他的底线试探，明确自己的心意后行事更为猖狂，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当下的快活更加重要，想亲他就要说出来，发现了他的动摇就要得寸进尺。
什么身份场合合不合适都要靠边站。
闻客在他一次又一次的越界里终于生出警惕之心，试图筑起城墙反抗，但很明显，他警惕得太迟了。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撤回心意的余地了。
闻客拨开乔克斯按在他肩上的手，低下头，轻轻吸了口气。
乔克斯不满地想重新触碰他，却在听到闻客接下来的声音时止住了动作：“是。”
闻客慢慢抬起脸，看着他的眼，重复道：“是，满意了？”
乔克斯有点摸不准闻客的态度，安静观察了闻客一会，说：“不满意。”
闻客不太能站稳，索性向后靠到了操作台上，手指摸到熟悉冰冷的操作按键，闻客挨个抚过去，指关节终于从刹那的脱力中反应过来，闻客用力按下一个按钮，星图出现在屏幕正中央，闻客问乔克斯：“那你希望我是什么态度？”
乔克斯认真地思考了几秒，说：“至少也该是……给我一个吻？”
“你倒是真敢想。”闻客嗤了声。
“我易感期的时候。”乔克斯向前一步，大腿挤进他双腿的缝隙间，手掌按住操作台的空隙，另一只手食指轻飘飘碰了碰闻客的嘴角：“长官你不是就给过了？”
“你有意识？”闻客眯缝了下眼睛。
“没有。”乔克斯直白道，“但我有感觉，长官，有人趁我易感期意识不清，光明正大亲我占我便宜，我还是知道的。”
闻客以为乔克斯烧成那样，早就分不清现实虚幻，才会选择那么省事让他安分下来的办法，倒是没想过乔克斯还能记得，慢吞吞“啧”了声。
乔克斯没说话，食指从嘴角向他的下唇滑过去，在跃跃欲试往他嘴里探的时候，被闻客张嘴咬住了指节。
乔克斯也没挣扎，任凭闻客叼着他的手指，身体逐渐压过来，闻客皱着眉向后仰，腰背几乎弓到了极致。
清脆的声音撕裂了空气中异样的氛围，闻客强迫自己视线下移，看到是乔克斯脖颈上的银色项链在动作间从衬衫缝隙里掉落而下，半截悬在了空中，乔克斯也听到了动静，和他对视了一眼。
闻客一只手勾住悬下的那截银月，一只手拽走乔克斯往他嘴里探的那只胳膊，把乔克斯拉下来接吻。
诡异的平衡被打破，乔克斯下一秒反应过来，想按住他吻得更深，可闻客已经一把掀开了身上的人，绷直腰背从操作台上坐起，用手背快速擦了擦嘴唇，在乔克斯茫然地望过来时抬了抬下巴，道：“一个吻。”
闻客听着耳边的心跳声，平缓呼吸节奏，一字一句告诉乔克斯：“到此为止。”
乔克斯愣了下，半晌后摸着唇肉回悟过来，他的长官企图用一个吻打发了他。
不只现在，还有以后。
他的长官承认自己爱他，但并不打算和他在一起。
闻客自己可能不知道，发/情不上脸的闻长官，此时此刻眼眶和耳廓都通红，眨眼时能看到眼皮上也浸透了绯色，他亲手围上的红色围巾在刚刚的剧烈动作中散开了些许，能依稀窥见闻长官脖子上的惨状。
乔克斯走上前，帮闻客把围巾认认真真严丝合缝地围好，然后凑到闻客耳边，把呼吸打在闻客耳后的皮肤上，同样一字一句地回答闻客：“痴心妄想，长官。”
闻客看上去很想再拉着他打一架，但被西西的警告声打断了动作。
“警告！警告！前方探测到未知机甲。”
星图上出现了不属于第三星的机甲，可探测范围进一步扩大，闻客坐回驾驶位系好安全带，西西也把未知机甲的实时信息同步了过来，闻客不需要再做侦查便能判断出来，这是维纳斯第三舰队的机甲。
好消息是维纳斯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把第三舰队的母舰派到米洛法尔的双子星来，只是单他们现在探测到的机甲，就已经足够双子星喝一壶了，这些飞行机甲足够将双子B星全面封死，即便克瑞斯星系和流放区要再派机甲去支援，也必须先直面第三舰队的这批精锐。
措那的情况更加不容乐观，流放区的那批支援不知能抵抗到何时。
梵伦的通讯请求很快发了过来，闻客接通通讯，梵伦开门见山道：“一个坏消息，闻长官，维纳斯星系的机甲发现了我们。”
“领头的是第三舰队的白马小队。”闻客说。
“看来闻长官也发现了他们。”梵伦一边指挥手下机甲行动，一边道：“打赢的可能性微弱，不过没关系，逃跑我们最在行，闻长官请跟紧我们……如果可以，或许能将索达交给你身后那位脸色很不好看的星际海盗。他对索达更加熟悉……嘿乔，谁惹你了？”
乔克斯说：“现在是你。”
“好吧。”梵伦摊了摊手，“是我的话那就没关系了，乔。”
梵伦又灵活地把摊开的手掌合十，举过头顶：“拜托你了。”
乔克斯不置可否，毕竟要从他的长官手里抢过机甲的控制权，难度莫过于让他的长官吻他。
维纳斯星系从他们跃迁的方向过来，正面交锋必不可少，闻客没有任何交出控制权的意思，乔克斯坐在副驾驶乐得清闲。
流放区这破烂的设备都能发现维纳斯的机甲，维纳斯只会发现得更早，在第三舰队机甲进入索达机射程范围之前，维纳斯的炮弹就已经打了过来，闻客轻车熟路躲过这些等离子炮，流放区的队伍也已经做好了应对，分出了一只队伍去迎击维纳斯的机甲。双方短暂地交火试探之后，维纳斯炮火猛烈起来，被留下断后的机甲有几台永远消失在了太空中。
远走的其他机甲没有回头，都默认了这些机甲的未来。
一切都顺利地按照梵伦的计划进行，流放区的大部队机甲逐渐靠近标好的跃迁点，变故却猝不及防——星图中有序的队伍正中央，属于梵伦的那一台机甲航行路线陡然变化起来，几乎擦着旁边几台机甲撞向了其他方向，隔壁机甲躲闪不及，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损伤，通讯频道内的信息瞬间杂乱无常，所有机甲的声音都挤在一起，这只小队一直以来维持的良好秩序似乎被什么打破了。
梵伦的视频通讯已经断了，闻客重新打过去，接通的不是梵伦，是梵伦机甲里另一名星际海盗，有些慌乱地盯着他，似乎连接通通讯都是意外之举。
“发生了什么？”闻客问。
屏幕里的星际海盗手舞足蹈地向身后指，只是屏幕被他的动作挡得严严实实。
“让开。”乔克斯不耐烦地开口。
这个星际海盗听到乔克斯的声音，终于冷静下来，紧急蹦开，让闻客看梵伦机甲里的情况。
驾驶位上现在已经没了人，副驾驶上也没人，身后的空地上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如果没猜错就是那台机甲的两个驾驶员。
其中一个人被一拳砸偏了头，正脸暴露在屏幕中，果然是梵伦。
“会开机甲吗？”闻客问刚刚躲开的星际海盗。
星际海盗忙点头：“会！”
“不傻啊原来。”闻客道，“驾驶位空着，你不坐准备让谁坐？”
星际海盗恍然紧急坐上了驾驶位，双手放在操作杆上。紧张地看着闻客：“然后呢？”
“等。”闻客说，“等你们几个跟这台机甲一起撞进第三舰队的包围圈。”
闻客嘴上不饶人，却并不相信这个星际海盗的反应能力，下一秒精神力就穿透太空，径直链接上这个星际海盗，模拟操作图像浮现在眼前，硕大的“爬升”两个字触目惊心。
星际海盗吓得连忙操作机甲爬升，摸上操作杆后终于从怔愣里恢复过来，熟练地进行其他操作，把机甲扶回正轨。
闻客把精神力撤回远处的机甲，冷汗瞬间就爬满了额头。
得亏梵伦的机甲是向索达在的位置失控，否则以他的精神力，很难在太空的距离限度链接上另一个人，这种操作在三秒内抽干了他的精神力，索达内遍布的精神力都消失了瞬息。
背景里梵伦和副驾驶的男人漫长的扭打仍未结束，唯一双手自由的那个海盗操作机甲与其他流放区的机甲会和，闻客注意到他之后的操作还算能看，便专注看向身后的两个人。
闻客终于看出了端倪。
和梵伦打在一起的，是一个爆发的次人类。
现在应该称其为非人类。
在机甲驾驶过程中，副驾驶的星际海盗基因爆发，失去意识变成了非人类，梵伦为了控制住隔壁的海盗左支右绌，机甲也被迫失控。
闻客和星际海盗打交道的过程中，也经常碰到这种情况，但大多时候星际海盗并不会让非人类意外爆发影响队伍很久，往往几秒钟内便会恢复正常。
现在这个非人类爆发前精神力等级较高，爆发后也更为棘手，连梵伦短时间内也奈何不了他。
局势僵持不下，就在梵伦险些被咬伤时，那个非人类突然顿了顿，似乎是短暂恢复了意识，蓦地向屏幕里看了一眼。
闻客之后才意识到，他应该是想看驾驶位上的人，却意外透过屏幕和他对视了。
随后那个男人毫不犹豫地掏出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枪响之后，流放区这次的非人类爆发危机，也平稳地解决了。
坐在驾驶位上紧张操作机甲的人瞪大眼睛，没敢回头看，心里却已经明白了，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嘴唇抖了抖：“爸……”
梵伦把驾驶位上的临时驾驶员赶下去自己操作，命令所有机甲按照原计划进行跃迁。
临时驾驶员扑到后面的尸体上小声啜泣，梵伦抱歉地对他一笑：“多谢闻长官的远程指导。”
闻客点了下头，关闭视频通讯。
乔克斯凑过来解开了他驾驶位上的安全带：“你精神力清空了，跃迁我来。”
闻客没跟他争，坐到副驾驶上，精神力透支的脱力感一阵又一阵袭来，闻客头疼不已，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墨丘利公约”的执行。
乔克斯熟练地操作索达驶入虫洞里，球形机甲飞行优点是速度快，受力均匀，进行星际跃迁时启动迅速。
刚一驶入虫洞，压力便顷刻从四面八方均匀地挤压而来，球形机甲的缺点也在此——均匀地将其中每个人摊成肉饼。
闻客没有精力回想自己被摊饼的过程，脑中反复浮现的是那个星际海盗毫不犹豫举起枪的动作，那是墨丘利公约的内容。
墨丘利公约是流放区每个星际海盗原则上都要遵守的约定俗成。
——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爆发。
也不知道我的队友是否会爆发。
即便我的变异率已经超过了“非人极限”。
只要我还清醒，我便认定自己是“人”。
我不同意用变异数值来否定我的人性。
若爆发到来，我约定，在伤害同伴之前，亲手了结自己。
星盟主张“为了更广大人类的利益”，于是将对人类有威胁的其他群体排除在人类之外，这项公约是星盟公布“非人极限”后，流放区星际海盗对此做出的反击。
在流放区的平民之间，这项公约偶尔可以被通融，但上了太空的星际海盗，几乎无不服从，毕竟在密闭的飞行器中，一个爆发的非人类如果无法被解决，最终后果一定是机毁人亡，而自己解决自己，是最高效的手段，一个非人类一旦爆发，便再也没有回到正常的机会了。
挤压感逐渐变小，索达离开了跃迁虫洞，再次到达了墨丘利星系。
行星之间距离较短，加上黑洞引力的影响，跃迁落点并不稳定，所以他们落在了墨丘利星系的外围，之后的距离由机甲自动驾驶，
索达在太空中先加速后匀速航行了五个小时后，终于开始减速，闻客透过舷窗，看到了光亮。
第三星拥有完整的人造太阳，绕第三星公转，所以第三星的日出日落像星盟的其他星系一样正常，只是每隔几十年需要更换他们的“太阳”。
他们安全降落在第三星的首都，梵伦走下驾驶舱的脸色并不好看，刚死了父亲的星际海盗在机甲中可能是哭了一路，跟着梵伦走下来时两个眼睛肿成一团，梵伦抱了抱他，让手下通知死者其他的家属。
“抱歉。”梵伦安慰完一圈人，终于想起来被晾在一边的闻客，用阿波罗星系的礼节对他问了好：“礼节周全的做法，应该是我亲自带闻长官参观完第三星，然后自然地谈起我们的合作，这也是我原本的计划。只是……我的朋友死得太突然，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情绪。”
梵伦说到这里，恍惚了下：“我们已经在太空中并肩作战十多年了，当年我被你逮捕进纳布塔星监狱，也是他替我稳住第三星的局势，不然就算我之后逃了出来，凭那个时候损坏的腺体，也不可能东山再起……闻长官，我知道你有疑问，只是现在，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
梵伦对他告别后匆匆离去，闻客四处张望着各行其事的其他星际海盗，确定没有一个星际海盗是用来监视他的。
梵伦说他带着第三星全部的武装力量去支援了米洛法尔，闻客降落在第三星的停机坪后只粗略一看便判断出梵伦全是扯淡，梵伦带去米洛法尔的兵力有第三星实力的五分之一，都算保守估计。
降落过程中，闻客一直让西西从高处尽量搜集第三星的信息，只搜集到的冰山一角，第三星所展示的经济实力和基础建筑虽然远不及蓝星这些星盟首都，但也足以和普通的城市相提并论了，最重要的是，这里有着其他流放区所未曾见过的“稳定”。
所有星际海盗离开停机坪后便上缴了武器与机甲，一个枪支都不会带进市区。
流放区不稳定的根源，一是贫瘠的星球资源，一是随时爆发的非人类。
前者可以用抢劫星盟的资源弥补，后者却是绝对无法被解决的存在，一旦非人类爆发，轻则毁坏建筑，重则家破人亡，就算是星盟控制的灾厄区，也无法拥有第三星这样稳定的社会。
梵伦到底对这颗星球做了什么？
闻客用探讨的眼神看向身旁绝对知道真相的乔克斯，乔克斯不看他，反捞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邀请他：“来看看我的房子吗，长官？”
【作者有话说】
永远不在干正事的小乔和他永远忙于正事的长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