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客顺着乔克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山。
乔克斯指的是山巅,闻客远远就已经看到了这座山,也曾经好奇为什么一颗星球的首都市中心,竟然会屹立着一座肉眼看不出什么人类开发痕迹的高山,如果是在蓝星,这座不算很高的山就算不被移平建成开发区,也至少也得从中间掏空,留出方便星艇通行的道路。
现在的存在既不方便交通,也没什么绿化作用。
“梵伦想把这山炸了的。”星艇驶入小道,乔克斯切换回人工驾驶,单手扶着星艇的方向盘,另一只手在他耳边轻轻打了个响指,示意他的长官可以看他了:“但是我挑了这块地,他就没炸成。”
闻客分给他一眼表示看了,随后继续透过星艇的侧窗,观察山上的植物。
第三星和蓝星的重力差不多,气候也大差不离,常见的植物重合度很高,好几种闻客都能叫得出名字,学习过它们的生特性,以便在极端环境中求生。
乔克斯在小道上七转八拐,闻客虽然第一次来桑迪,可乔克斯只转了几个弯,闻客就已经察觉到了令人惊悚的熟悉感。
下一个路口应该右转。
闻客这样想着,果然看到乔克斯的方向盘向右打了打,星艇向右行驶了。
闻客有些迷茫地看向乔克斯,这一次没再挪开眼。
乔克斯目视前方,手指有节奏地敲在方向盘上,眼神很专注,似乎突然对路面感兴趣了:“这里的路线没有导进第三星的地图里,树荫遮挡下卫星也拍不到具体情况,只有我知道上山的路,之后的路必须手动驾驶。”
“当然,在机甲眼里,这些都是相当原始的防御措施。”乔克斯手指比作抢状,随手对着闻客开了一枪:“所以我还有一些高科技的手段。”
闻客抓住乔克斯尚未收回的手指,把“枪头”按下去:“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乔克斯反握住他,好像真听不懂他的意思:“解释什么?”
“左转。”闻客说。
话音刚落,乔克斯向左打了方向,星艇拐过最后一个弯,停在山顶上。
乔克斯给星艇熄火后,松开方向盘,从驾驶位上转过身,眯起眼对他笑了下:“长官,原来你也认识这里的路。”
仪表盘的光随着星艇的熄火暗下,乔克斯的眸色逐渐看不真切,星艇内部的温度调控系统停止运作,闻客感到周围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
闻客想到了不可思议的答案,猛地向外推开了副驾驶的门。
山顶的夜风卷着熟悉的温度向他袭来,那是他适应了六年的寒冷。
闻客抬起头,坐落在他眼前的是与奥斯里亚别无二样的学生公寓。
乔克斯入学时,他已经从奥斯里亚毕业了,他们没有机会住进同一间公寓,但他只要一从第九舰队得到假,就会来这边看乔克斯,毕竟这个孩子没有其他的亲人,奥斯里亚又不是孤儿院,不会照顾学生的情绪。
为了确保学生的安全,奥斯里亚的学生公寓远离教学区域,内部学生有专门的机甲接送,而外部探望人员得自己驱艇上山,闻客作为那个外部探望人员,早已把上山的路记熟了。
每一个转弯,他都不可能走错。
“别这么着急,长官。”乔克斯走过来,从身后帮他把围巾紧了紧:“我做了专门的模拟温控系统,山顶不比双子星暖和。”
脖子上的围巾勒得他喘不过气,闻客哽了哽,没出声。
乔克斯把他拽到门口,弯下腰,用虹膜解了锁:“只是外面看起来一样,里面截然不同,我可不想给其他人留床位。”
毕竟奥斯里亚的学生公寓里,住的不会是一个学生。
“学生公寓”的大门应声而开,闻客听到了公主欢快的呼喊:“欢迎回家,乔。”
乔克斯推着闻客进去,把奥斯里亚的温度隔绝在外,把自己终端里的公主放出去,公主先是恋恋不舍地在闻客旁边飞来飞去,直到闻客摸了摸她的翅膀,公主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扑闪着翅膀飞上了监控,和这个房子的智能系统融为一体,房子的灯一层一层亮起来,照亮整个房间。
“公主做机宠可能有些过时。”乔克斯抬手拍了拍门边的监控摄像头,“但做管家正好。”
闻客听到公主系统更新的声音,随后更加欢快的呼喊传来:“欢迎回家,闻客!”
西西自作主张地从闻客手腕里蹦出来,不甘落入下风地喊出声:“欢迎回家,闻客!”
闻客一巴掌把西西拍回终端里:“你凑什么热闹!”
西西:“嘤。”
西西在自己的终端里委屈地嘤嘤嘤,连同他的手腕都颤抖起来。
闻客按住手腕,试图阻止西西的捣乱,却意外透过手腕的脉搏,感受到了自己杂乱的心跳声。
几乎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不知何起,却有迹可循。
“你……”闻客张了张嘴,但没能成功发出之后的声音。
“我?”乔克斯反问他。
闻客在心里慢吞吞“啧”了声。
乔克斯明明知道他想说什么想问什么,但故意看着他捉襟见肘,少见地无言以对,乔克斯乐在其中,也早已料到他会对这第二个奥斯里亚产生什么反应。
没人比乔克斯更明白,他当年的离开对自己有多大的影响,乃至他之后对乔克斯的每一次逮捕,都掺杂着合法合规的漫长迁怒。
因为在意过,才更厌恶背叛,即便他们之间甚至连背叛都算不上,顶多是一场好聚坏散。
他对乔克斯的在意起初只是因为他远超非人极限的基因变异率,从基因的角度上,他早已不是星盟所定义的人类,可就是这样的人,也可以成为一个对星盟而言优秀的公民。
而乔克斯选择成为一个对星盟而言优秀的星际海盗。
闻客没有过任何亲密的关系,闻家人对他来说只能算“有血缘关系的普通亲戚”,北斗小队的那些人都更像他的亲人。
闻家那对父母不缺孩子,缺的是他能带给闻家的利益和荣誉。
因为不曾拥有,闻客第一次体会到何为“近乡情怯”,乃至如今,他都在下意识地否定他和乔克斯的曾经,可细细想来,他们从过去到现在,不论那感情是恨还是……爱,他们也没有一刻是不在乎彼此的。
困在奥斯里亚的人,从来不止他一个。
闻客沉默的时间实在太久,乔克斯想了想,终于决定给他的长官一些喘息之机,缓缓开口道:“长官,我不知道什么算爱。”
看到闻客一瞬间险些窒息的表情,乔克斯反思了一下,好像这个话题也并没有留给他的长官喘息的功夫。
但是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不打算停下来。
乔克斯露出认真思索的神情。
闻客抬手想去堵乔克斯的嘴,乔克斯仰了仰下巴躲开了:“听我说嘛,哥哥。”
闻客僵住了身子,感觉四肢都被乔克斯这一句简简单单的称呼卸了下来,提不起一丝力气。
乔克斯追着他喊哥哥那个时候,他但凡对人有一丝不轨之心,三年起步上不封顶。
乔克斯发现了闻客的变化,主动把脸贴到他的掌心蹭了蹭,又喊了一声:“哥哥。”
闻客举双手投降:“在听,你说。”
乔克斯心满意足地继续道 :“我不知道什么算爱,哥哥,任何感情都要有一个参考系,至于爱,我没有参照物。”
闻客胳膊放下来,一声不吭地盯着乔克斯。
乔克斯抓起他的双手,随手搓了搓。
他像个永远不知疲倦的小孩,玩心大的时候可以把一整个监狱的囚徒当作玩物,但也可以只抓着人的一双手就玩得不亦乐乎。
“你是我逃出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乔克斯眸中的笑意淡了淡。
这是乔克斯第一次主动提起他们相遇之前的事情。
闻客安静地听着,乔克斯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后悔打开了这个话题,但是看了看闻客的脸,还是接着道:“从能够诞生记忆起,我的记忆里就只有两种状态。”
“‘醒着’和‘睡着’。”乔克斯撇了撇嘴,“真可惜,哥哥,三岁之前关于你的一切,我毫无印象。”
“你啃坏了老师送给我的第二条围巾。”闻客说。
“你不能趁我不记得,就随意冤枉我。”乔克斯歪了歪头。
闻客跟着他歪头:“没冤枉你,我一直戴着的是老师送的第三条。”
“不信。”乔克斯把头扶正,眉心的褶皱松了松,继续道:“醒着代表他们会用电流刺激我的身体,大概是希望产生某种化学反应吧,睡着代表我昏过去了。同批的实验品挺多,我隔壁就睡着好几个,但最后留下的只有我一个,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应该是他们唯一成功的那个实验品。”
“后来不知道谁把他们实验室炸了,我就逃出来了。”乔克斯把杂七杂八的东西省略后,总结道。
闻客想说话,但乔克斯突然把自己的银月扯了出来,单指挑着链条,淡淡道:“乔免给我戴的,它让我觉得……我和其他的实验品不一样。”
乔克斯对他的“母亲”没有任何记忆,之所以判断这个穿着实验服的女人和他有血缘关系,除了他们相似的眉眼,还因为乔免在实验舱外沉默看着他的眼神。
乔免以为他睡着了就没有记忆,不是的,他有时候会通过“装睡”来观察周围,因为只有睡着才能清净。
“我以为这是她对我最后的……爱?事实你也看到了。”锁骨上被灼伤的痕迹已经随着主人强大的恢复能力消失不见,甚至连疤痕都没有留下,闻客却还记得这里曾经皮开肉绽的模样,乔克斯已经接受了它的存在,慢慢再把银色锁链状的项链塞回衬衫里:“我唯一一次试图通过某个参照物猜测名为‘爱’的感情,但是一败涂地。”
“哥哥。”乔克斯靠过来,轻声问他:“你来爱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我错估了我自己,这一章卡文卡得起飞呜呜呜,周三还会更新的
顺便:虽然小乔很惨,但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很惨,这方面的情感小乔也没有学会,说这些只是想让闻闻心软,然后自己就能酱酱酿酿()